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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凭什么醉乡楼如此招引客人,尤其是东街的那座——天下第一神厨坐镇,想没有客人都难啊! 别以为神厨就矮矮胖胖大腹便便,留着两撇儿八字胡,笑起来满脸横肉。这位由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第一神厨”可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哪! 二八芳华,身材娇小玲珑,一双杏眼滴溜溜的别提有多机灵,特别是笑起来,小酒窝儿浅浅,那真叫一个纯真无暇。 手艺绝妙的美人做出来的饭菜,难道会有人说不好吃?有这么个神厨坐镇,还能被别的酒家抢了生意?堂堂断情山庄的十小姐不但下厨还偶尔亲自接待客人,醉乡楼不称霸长安才怪! 没错,这个在醉乡楼厨房里挥舞铁勺,黄衫长裙宛若仙子,纤腰系着围裙,香汗淋漓的俏佳人,正是断情山庄里的老幺,皇甫云汐。 “好热哦!”做好一道荷叶莲香醉鸡递给店小二送出厨房,皇甫云汐晃着白皙的小手扇啊扇,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旁的小丫鬟赶紧奉上冰镇莲子汤,笑嘻嘻地说道:“小小姐,已经六月天了呢,厨房里热一点儿也不奇怪。小小姐要是受不住的话,以后咱们就不来……” 话未说完就被皇甫云汐作势轻打了一下,嗔怪道:“你啊,就知道偷懒!好歹我也是这里的老板,要是一直不来做菜,客人们都要闹翻天了。” 小丫鬟名唤映雪,乖巧伶俐,跟着皇甫云汐好几年了,两个人感情好得自然没话说,当然她这个小丫鬟言语间也就放肆了许多。撇撇嘴,她从皇甫云汐手里接过莲子汤,道:“谁叫您收了那么几个笨徒弟,到现在也没学到您五分的手艺!要不然您也不必在这儿受这份罪啦!” 一旁的几个大汉闻言不禁汗颜,倒油的舀了勺醋,打鸡蛋的一滑手弄了一地,切肉的差点儿剁掉一根手指。 惭愧啊,师傅十六岁,徒弟三十四十五十多岁…… 怕映雪再说下去厨房都要出人命了,皇甫云汐于是下令赶人:“好啦好啦,大不了以后我十天来一次——快点儿出去吧!” 映雪端着莲子汤,撅着嘴巴,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厨房。 “下一道菜……红烧鲤鱼……”皇甫云汐念叨着,拿起了菜刀准备对付那条肥大的鲤鱼,冷不防一个身影撞过来,害得她身子一晃,手中的菜刀几乎砍在对面的大徒弟头上。 “我说映雪你就不能——咦,叶大哥,你这这这……”皇甫云汐举着菜刀转过身,被闯进来的中年男子吓到了。 而那个男子看到她手里的菜刀,一双含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伸手指了指菜刀,却说不出话来。 意识到不对劲,皇甫云汐赶紧放下了菜刀,轻声问道:“叶大哥,你怎么……” 哎,又哭了。她忍不住开始头痛。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多眼泪啊…… 男子还没来得及解释,又一个人闯了进来。这次是个黑黑壮壮的大汉,三十多岁的年纪,他一进厨房就气呼呼地直奔姓叶的男子,要不是皇甫云汐眼疾手快拦在前面,估计姓叶的矮瘦男子就被壮汉丢到窗外去了。 “孟孟孟大哥!”皇甫云汐一张俏脸满是惊恐,将矮瘦男子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对那壮汉说道,“别别这样……叶大哥他他心里难过……你就,就……” 卡擦! 厨房门被盛怒的壮汉一脚踹烂了。 厨房里顿时寂静无声。 皇甫云汐叹了口气。今天这菜又做不成了…… 两位大哥,好歹都是断情山庄的,你们何必毁自家生意啊…… 将两个添麻烦的推出去,一直推到二楼,陪着笑脸跟正在喝酒的杜记布庄的杜老板打了个招呼,将姓叶的和姓孟的安排在杜老板那一桌坐下来休息,又吩咐店小二送来一壶好酒,便坐在他们两个之间,有气无力地左看看右看看。 杜老板叹气,也不知是在同情姓叶的,还是在同情皇甫云汐,又或者将他们两个都同情了。 “真可怜……”杜老板摇头叹气,“摊上这么个庄主……” “呜呜……” 二楼的客人们无不跟着杜老板一起摇头叹气,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嚎啕大哭的中年男子身上。有的甚至拿了酒壶端着菜碟靠近一些坐过来,准备着什么似的。 皇甫云汐可怜巴巴地望着姓孟的男子,流露出哀求的眼神。 谁知姓孟的壮汉竟从长凳上跳起来,拔刀就咔的砍在了饭桌一角,震得满桌盘儿碟儿当啷啷地乱响:“他奶奶的你能不能不哭了!你都哭了两个时辰了!老子的耳朵都听得发麻了!你再哭你再哭——老子就动真格儿的!他奶奶的!你不害臊,老子还嫌丢人呢!” “呜呜呜……”叶廉章低着头,哭得更大声了,鼻子一抽一抽的别提有多滑稽。 皇甫云汐捧着脸,两只小手将俏脸全挡住了——她实在没脸见人了……为什么他们断情山庄里都是这些号人物? 姓孟的则怒目龇牙,堪比雷神——偏偏他就姓孟单名一个雷字! 哎呀呀,他实在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啼啼的!要疯啦要疯啦! “孟大哥!”“老孟!”“哎呀!”“我的娘哎!” 一声声惊呼,都分不清是谁喊的了。 我砍我砍我砍砍砍!孟雷拔出刀砍在同一个位置,直到桌子一角被他砍掉,杜老板的一壶好酒被震得哗啦掉落,酒香四溢,碎片满地。 一堆人涌过来,将孟雷拖走带到邻近的桌子旁坐下,叽里呱啦都在劝。两个年轻的店小二死死按住孟雷,惊恐不安,另一个夺了他的刀丢在了地上。 “臭小子,还不放手!” “不行!你先发誓你不会再乱砍!”“对!发誓!”“毒誓!” 眼看黑脸又要变红脸,方才闻声匆匆忙忙从楼下跑上来的掌柜立即上前将店小二拉开,陪着笑脸说道:“老孟啊,你就别气啦!廉章他这不是难过了点儿,一时忍不住想哭吗?——又被庄主骂了吧?” 孟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叶廉章委屈地点点头。 “哎!”“哎~”“哎……” 叹息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知何时楼下的许多客人也跑了上来,挤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发自内心地长叹短叹。 皇甫云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是醉乡楼的老板,她是来做菜的,她想听到客人们对她的手艺的赞美——不是来听客人们异口同声讨伐断情山庄的庄主,她大哥的啊…… 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几次了? 掌柜瞥了一眼被毁坏的木桌,在心里将孟雷十八代祖宗和十八代子孙全骂了一遍,然后陪上笑脸——他还笑得出来?当然笑得出来,笑不出来他就不是“笑面狐”徐掌柜——十分同情地向孟雷询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 客人们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着。 “山庄不是没食材了吗,庄主吩咐我们两个出来采购,不然就到醉乡楼带一些回去。叶廉章这个家伙,随口问了一句,要不要带点儿虾回去……庄主就说,说……”孟雷瞟了叶廉章一眼。 叶廉章咬着牙,泪汪汪的…… “庄主就说,虾这么好吃的话,你当年怎么不给你爹娘买点儿尝尝?也不知是哪个笨蛋,害得房子失火,爹娘被活活烧死,如今想孝敬都没得孝敬……”孟雷说完,再次瞟了瞟叶廉章。 叶廉章呜呜咽咽地,又开始抽泣了。 皇甫云汐呆住,徐掌柜的笑僵在脸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愤慨的声音—— “什么!他居然这么说!谁不知道叶先生多孝敬爹娘,当年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对!根本就是故意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太恶劣了!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这个慕容云昊,仗着他是庄主,也太会欺负人了!” “哎,要我说啊,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你们都听说过吧,断情山庄里的人都被他骂过!就连徐掌柜也挨了不少骂!” “上次老庄主来,还抱怨说慕容云昊想把他赶出去……” “啊,还有这等事儿!这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嗐!亲兄弟都被他打伤了,赶走义父也是早晚的事儿!” “你说四少爷么?!欺人太甚!他要是敢弄伤云枫俊俏的脸蛋儿,我们王爷绝不放过他!” “可是谁敢当面指责他啊!你们敢吗?哎,这个可怕的家伙,也不知怎么就有了那样的坏脾气!说他是恶魔一点儿也不过分!” “就是就是——上次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打得我这牙掉了好几颗!” “同命相怜啊!到现在我的腰还痛呢!” “这样的窝囊气,难道我们就得忍着?” “忍着?不行!忍不了啦!” “对!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不能让他太放肆了!” “说得好!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一时间群情激奋,喊叫声不绝于耳,楼上楼下响应成一片,摩拳擦掌地准备付诸于行动。有人提议写状纸,有人提议告知皇上,有人提议请来武林高手给慕容云昊点儿警告…… 孟雷和叶廉章听着看着,然后慢慢地将视线停留在神情呆滞的小小姐身上。 皇甫云汐傻了眼,就这么坐着,看醉乡楼的客人们抱着美酒,端着小菜,一边儿吃吃喝喝一边激烈地讨论着……呃,他们真的要对付大哥? 他们要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为何她会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窟? 猛然醒神,皇甫云汐左手抓着叶廉章,右手扯过孟雷,低声吼了句“快走!”,就要将他们推到厨房里去。 “呵……小妹,大哥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你何必要逃?” 戏谑的声音,冰冷的声音,没有感情的声音……可怕的声音。 喧嚣消失,醉乡楼角角落落都惊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噔,噔,蹬。木质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皇甫云汐只觉得浑身发抖,双脚无力,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立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慢慢走上来的……慕容云昊,断情山庄的庄主,她的大哥。 名声传遍大唐,长安城人人皆知的……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多年前(七年啊……)在别的网站发表过,中间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能更新,所以最后在原来的网站删文处理了。 到底是几十万字的心血,虽然文笔幼稚玛丽苏又狗血,但是自己写的第一部这么长的小说,不忍心半途而废,所以搬到晋江来,争取完结。 文比较长,是好几个小故事组成的,算下来也就不怎么长了。 希望有缘人看到,无聊时打发打发时间,打分、评论、收藏走起来~ 爱你们,扑上去就是一个么么哒! 第2章 02 庄主我们知错了 一袭白衣,长袍玉带,身材高大伟岸,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背后,浑身散发着不 怒而威的气势,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儿。那张俊魅孤傲的脸庞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莫名心惊。 只是,那双眼睛里黯淡失色,瞳孔里光线涣散。站了好大了会儿,瞪着前方好大会儿,他的眼眸始终未曾转动分毫,也未曾闭合过。 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双眼——也的确如此。 慕容云昊是个瞎子,千真万确的瞎子。 这么俊美的一张脸上有着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惜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他慢慢走上前,不紧不慢,稳稳当当,气宇轩昂,潇洒邪肆。 看不到,并不影响他如正常人般走路,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想要找的人,面对面地站在她前方,嘴角轻扬,赠送一个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笑容。 皇甫云汐低着头,挽起的发髻下垂落的一缕黑发被慕容云昊伸手揪住,捏在指尖把玩着。这个举动更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试图退缩。可是……后面都是人,她已无路可退。 “真热闹啊……孟雷,叶廉章,你们也在?嗯,看来要买的食材都买好了……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妹?哦,瞧我这记性——天下第一神厨自然要听听客人们的意见。小妹你真辛苦,几十座醉乡楼都要你来忙,大哥很惭愧……”他自言自语一般,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有阴谋! 慕容云昊这般说话的时候,都有阴谋! 皇甫云汐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变成一缕风,让他抓也抓不住。但是,她变不成风,她很快就会被大哥吓得变成疯子。 虽然看不见,他还是将眼睛“转向”皇甫云汐身后的那些人,轻声说道:“这么多人来捧醉乡楼的生意,我慕容云昊非常感动啊……” 殊不知,许多人已经哭丧着脸,在心里默默地哀叹——您不要感动了,您再感动,我们就浑身都不能动了…… 为什么这么倒霉?做坏事被抓包!呃……好像不算是做坏事吧?口头讨伐慕容云昊而已,还没有真正地行动起来不是么?不能算做坏事吧?呜呜呜……真的不是在做坏事啦…… “大……大哥……”再不开口求饶,皇甫云汐担心这座历史最悠久的醉乡楼都会被毁掉,“其实……对不起啦!我们只是聊聊天,提起大哥……” 刷刷刷!皇甫云汐只觉得身后有无数道目光投过来,恨不得将她杀死——当然,他们只是想让她住口而已啦,万一这位断情山庄的小小姐说错了话,那他们还要不要活啊,还有没有活路啊,还能不能在京城混啊…… 小小姐,要体谅我们呐!谁叫大伙儿都知道,在断情山庄众兄弟姐妹中,这个慕容云昊似乎最不喜欢你呢! 所以……所以快住口吧! 明明知道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冰块,没有刀子,没有火焰,但还是被他忽然飘过来的“眼神”吓到。皇甫云汐艰难地吞咽口水,将自己惨遭□□的青丝小心翼翼地从慕容云昊指尖救回来。 她不是在惋惜自己的头发,她是怕被慕容云昊扯着头发从楼梯上面甩到下面去——这样的悲剧,她曾经经历过,至今难忘。应该说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骨头都碎裂的痛苦。 人群里静悄悄的,一向畏惧慕容云昊的叶廉章都忘记了抽泣,暴躁的孟雷乖得像只小猫儿,那些义愤填膺的客人们,早已忘记什么是冤,什么是仇。 不不不,根本没有冤,没有仇!断情山庄的庄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们都是慕容云昊的至交好友……呜呜呜,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天下无双的公子,您可不可以说句话?沉默是金,但您也不缺金子啊!沉默显得很深沉……可您已经够深邃的了…… 慕容云昊静静地站着,似乎在俯视面前这个缩成了一团的小妹。蓦然,嘴角弯起,他波澜不惊地送上了一个“我赦免你们的大罪,但要给点儿惩罚”的笑容。 唉……您还不如不笑呢。虽然您笑得很好看,比你们家小妹都好看,但是……更让我们害怕不是? 慕容云昊也不知怎么就知道徐掌柜站着他的右边,缩着脑袋等候他发话,非常惬意地说道:“今天醉乡楼饭菜涨价……嗯,酒钱也涨价……对了,有店老板和掌柜的作陪,要加价……哦,差点儿忘记了——最大的老板,也就是我,慕容云昊亲自来捧场,所以还要加价。” 啥? 啥?! 真的假的?!! 瞬间,有几颗心咔嚓破裂了——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来吃顿饭,他居然说要涨价?还加价? “涨,涨多少?……加多少?”徐掌柜觉得自己以后再也笑不出来了,尽管他可以肯定今天醉乡楼的进账多得他数都数不过来。 “涨十倍……每位客人加五十两银子吧。” 轻轻松松的语气,颇为玩味儿的表情,他是慕容云昊没有错——他是恶魔,也没有错啊!! 神智恍惚之际,皇甫云汐觉察到自己的小手被慕容云昊的大手牵住了。他俯下头,在她小巧玲珑的耳朵边低喃,俊魅的脸庞上分明有几分恶意的捉弄:“小妹,我想逛街买点儿东西,可是我看不到怎么办呢?街上人那么多,我会被踩到,会被撞到……” “我我……我陪你……”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命歹哦! 做不成菜,得罪了这么多常客,还得跟着他去受苦……看不到,从长安场外的断情山庄来到长安城里的醉乡楼,一点儿事儿没有,逛逛街能怎么样?摆明了是报复嘛! 恶劣!恶劣到了极点! 慕容云昊觉察到她没有挪动脚步,故意拔高了声音:“小妹,你想反悔?后果很严重哦!” 是啊,很严重……严重到今晚她会做噩梦! 不情愿地被他牵着手走下楼梯,身后忽然想起了叶廉章战战兢兢的声音:“庄主,我们知错了!” 我们?什么是我们?谁和谁? 孟雷望着那张忽然转过来的俊魅的脸,浑身都是冷汗,歪了歪嘴角,对他陪上一个难看的笑脸:“我们知错了庄主……这就去买食材!” 那些目瞪口呆快要变成石雕的客人们,面部表情终于有了点儿变化——他们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抽搐起来,而且抽搐得厉害。 恶魔再次奉送恶魔专属表情,嘴角扬起,一把揪住皇甫云汐的衣领,将她整个娇小的身子都提了起来,不顾她凄惨的尖叫,邪肆地说道:“小妹,逛完街一起回家啊!别忘了你这个醉乡楼的神厨,在家里也是厨子的身份!” “啊啊啊……”已经哭出来了…… 大哥,大哥我真的知错了……呜呜呜,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我错了……呜呜呜,拜托你放手……这么高,我好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古风耽美文《苦海有涯》同时更新中,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击作者名寻找到此文章,欢迎收藏和评论哦~ 第3章 03 老爹离家出走? 断情山庄在长安城郊,是一座规模浩大的院落,正门并不像别的官富人家放两尊石狮 作镇宅之用,反而放了两尊石砌的展翅欲飞的凤凰。略显红晕的石头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衬着阳光乍一看去,竟好似两只比翼齐飞的火凤凰。 美丽,却也怪异。 断情山庄的每一个人都追问过老庄主,放着两尊石凤凰在大门口是何用意。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头儿,从来都是故作神秘地回应一句——这,是个秘密,不能说不能说…… 老四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从老头儿嘴里套出真相,就擅自做主地认定,他们老爹实在是太爱耍清高,所以才要跟别人家有所区别,然后被老头儿揶揄了一句“你在说你自己吗”,差点儿没引发一场家庭暴力,从此以后山庄里的人就对石凤凰的设想来源失去了兴趣。 此时,断情山庄的护院就站在石凤凰的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家大少爷拎着一团黄黄的东西,脚步不歪不斜地走向红漆铜门,迈上台阶的时候也是行走自如,完全不像个……瞎子。 就是这么家伙,经常在小小姐面前说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会摔倒,会掉进湖里,会撞到树上……所以你要照顾我,寸步不离? 他真的是瞎子么? 话说……刚刚被他拎进大门的是……小小姐? 两个护院面面相觑,仿佛一阵阴风吹来,脊背冷飕飕的害得他们六月的天想披一床棉被站在太阳底下守大门。 “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那不是小小姐那不是小小姐……” 都是铁打的汉子,以前也闯过江湖的,武林中至今仍有一定的地位,然而遇上了慕容云昊并且给他当下人,就只能化身最狗腿的下人,完全将怜香惜玉保护弱小慷慨正义那一套丢到天边儿去。 谁敢跟慕容云昊呛声?老庄主么?嗯……老庄主好像正在发火儿,因为没有慕容云昊的首肯,他从账房那里取不出一个铜板,连借都借不到。 护院大哥在心里替小小姐默哀——小小姐您自求多福吧!谁叫庄主他跟您有仇呢! 是的,千真万确,在断情山庄里,皇甫云汐是慕容云昊的仇人,所以才隔三差五——不,几乎是每天,从早到晚——遭受这般虐待,而且没几个人敢替她打抱不平。 替她打抱不平的都被赶出断情山庄了。那些慷慨就义的名单里包括三小姐、四少爷和八小姐……老庄主也算一个吧。 皇甫云汐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她挣扎过了,可是没有用,她的衣领还在那个家伙的手中。说是逛街,其实是抓着她一路展览过去,宣告给长安百姓看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谁惹恼了慕容云昊,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纤细白嫩的脖子很痛,被这样拎了一路不痛才怪,她痛得都会以为自己的脖子正在滴血。刚开始她还会怀疑,难道他的胳臂一点儿也不酸,手指一点儿也不痛?后来她就自己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因为他要是痛的话,就不会将她从醉乡楼一直步行着拎到断情山庄的别院了,更何况他还很恶劣地中途拖了她一段路,拖得她漂亮的绣花鞋都磨破了,裙裾也撕裂了…… 除了哽咽着流泪,她还能怎么样呢? 但这并不是结束。 眼下他们在别院里。断情山庄的每个少爷小姐都有一处别院,每处别院不尽相同,各根据其特色取了别有情趣的名字,像是慕容云昊居住的这处,叫做“冷院”。顾名思义,就是冷冷清清,清清冷冷,除了院落正中的一个石桌一个石椅,连棵杂草都没有。 皇甫云汐就趴在石桌上,正确地说是她被丢到石桌上,小腹和肋骨都撞痛了,再加上脖子痛,娇俏的身子再也没有丝毫力气扭动,只能这样趴着,像待宰的羔羊,发出低低切切的哭泣。 她知道的,石桌下有一条小鞭子,而小鞭子已经被大哥拿在手中,大哥气定神闲地坐在了石椅上,斜对着她的纤腰,露出可怕的笑容。 皇甫云汐不争气地哭得更大声了。她也不想这样,明明知道他最讨厌她哭,可是好怕好怕……哥哥姐姐们都去了哪里?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救她? “哥哥……”她抽抽噎噎地哭喊。不是在叫慕容云昊,更不是向他求饶,而是在呼喊她那个不知跑去哪里抓案犯的亲哥哥皇甫云麟,断情山庄的五少爷。 邪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热的气息吹在她漂亮的耳垂上,令她痒痒的忍不住想要躲开。 “找你亲哥哥?啧啧,果然一脉同胞就是不一样,害怕的时候最先想到的都是你那个哥哥……” “呜呜呜……”心里更委屈了。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真的好难过,忍不下去了…… “这个模样,真让人讨厌!”他看不到,可是他听得一清二楚,“哭啊哭啊,你就会用眼泪收买人心——所有人都心疼你,一听到你哭就像天塌了似的……装可怜,哼,我可没什么同情心。” 啪! “啊!” 贝齿咬住了嘴唇,还是痛得呼喊出来,泪眼汪汪地扭过头,立即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地望着那个用鞭子抽打她翘臀的家伙。 他们是仇人,皇甫云汐是慕容云昊的仇人,更准确地说,是她欠了他的债,却一直还不了。被这样惩罚,即使全凭他不稳的情绪,她也不敢骂,不敢大声呼叫。 “还是这么倔强……” 啪!下手更重了。 她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如果你今天乖乖留在山庄给我熬粥喝的话,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你不听话,所以要受惩罚……还有几鞭你自己数着,我怕我会忘了,多打了几鞭。” 轻不可闻的笑声,让她看得脸色煞白。 滚滚的泪珠儿啪嗒啪嗒落在青石板上,小巧的鼻孔一抽一抽的,牙缝里挤出细细的呜咽。那张可爱的脸蛋儿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明亮的双眸也黯淡无光,素日里爱笑的断情山庄十小姐总是在被打的时候变了个人一般。 被自己的大哥这样打,她还能像平时那般笑得出来的话,她会以为自己疯了。 “……可恶!” 啪!重重的一鞭之后,鞭子被他猛地甩到一旁去了。 皇甫云汐呆住。才三鞭?他不打了么?大哥他刚才的表情……不是在笑?他满脸都是怒火,却停了手? “滚!” 一声暴喝,身边的俊魅男子如同邪魔。皇甫云汐却觉得如遇大赦,慌不迭地从石桌上爬起来,尽管小屁股很痛,双腿也跟着麻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冷院”——要快!要快!不能等到他反悔又被抓住,那样的话她的下场会更惨! 逃出“冷院”,她一时有点儿不确定,要回自己的“杏园”,还是去找义父诉苦。 不行,“杏园”离“冷院”只有一墙之隔而已,如果他反悔岂不是立马就被抓到?分析一番,皇甫云汐决定立即奔赴前院到义父那里躲上半天。 虽然义父未必保得了自己,但至少不会出卖自己啊!叹了口气,她一边快步走一边儿在心中长叹——为什么他们的义父如此窝囊,看着别的儿女被欺负却不敢责怪老大,甚至叫他们忍气吞声? 过分啊! 其实她对义父的怨言多了去了……臭老头,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害的!! 咣! “呀!”“噢……” 吃痛,皇甫云汐揉着额头,看向前面同样被撞痛了额头的小丫鬟。不是映雪,是负责打扫的莺儿。 “小小姐,你干嘛走这么快啊……”莺儿抱怨着,一边揉着额头。 皇甫云汐却在心里叹息:这次没被你撞昏,你还好意思说我? 瞥见她手里的书信,皇甫云汐有些纳闷,想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这书信——是要给我大哥的?” 莺儿抬起一张秀气的脸,甚是惶恐地回答,咧了咧嘴角,好像都要哭了:“都是老庄主了……他一定要我拿给庄主……哎,明明知道庄主回来了,有什么话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还要特意写一封信——老庄主就这么怕庄主吗?” 皇甫云汐一阵汗颜。没错,他们老爹就这么怕他的义子,嘴里说着慕容云昊不孝,却不敢正视慕容云昊那双投射出刀剑一般的目光的眼睛。 忽然间意识到不对劲,皇甫云汐惊叫,甚至有点儿暴跳的感觉:“义父看到大哥回来了?!”那……那他应该也看到,向来最孝顺他的小女儿被大哥怎样虐待啊!啊啊……可恶的老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受磨难……亏她平时这样孝敬他! “书信呢,先拿给我看看。”皇甫云汐顾不得逃命,一把夺过书信就拆开来。她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们老爹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就像莺儿说的那样,好好的写什么书信! 有诈!有隐情! 她要是不弄清楚就让这封信落到慕容云昊手里,到头来惹怒了他,受伤害的还是她这个老幺啊! 看到最熟悉的字体,皇甫云汐只觉得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大热天的如同身在冰雪之中。因为,因为他们那位爱搞神秘头脑好像有点儿问题的老爹—— “亲亲吾儿云昊: 你是如此的不孝顺没有兄弟姐妹情谊,老爹我在此表示激烈的抗议。在断情山庄,在这个家,在你的暴力独断之下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实在忍受不了你这般对待我最亲爱的云汐!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你就忍心像拎着一只兔子一样把她拎回家么?估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又被你打了……可怜的云汐啊……拜托你以后放过她可否?打在云汐身,痛在老爹心呐!我看不下去了,心痛哪!我决定离家出走,勿念,勿寻!其实我也明白你不会管我的死活了。哎!跟老张哀求了半天,他都不肯给我五十两银子,说什么就是借个铜板给我也要经过你同意。吾儿,你实在太过分了!所以……我从老三那里借了一千两银子……顺便提一句,你看到这封信发火迁怒云汐的话,可不可以别用鞭子抽……用手掌打不行么……” 咣! 她华丽丽地昏倒了。 不是被晒晕的,不是被痛晕的,而是被活活气晕的…… 老爹,您怎么可以如此无情……离家出走……哇啊啊……你离家出走我最后的依靠也没了啊!老爹——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义父啊!!! 第4章 04 罪魁祸首 没有谁能救她。想保命,就得凭自己的一双手……还有两条腿。 巧手做羹汤没什么难的,难的是伺候享用羹汤的那个人。明明是天下第一神厨的手艺, 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你是做给大黄吃的吧?” 大黄是账房先生养的小狗,荤素不忌,剩菜剩汤来而不拒,馊的也能糊弄过去。 侮辱,真是赤果裸的侮辱! 但她能说什么?她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听着他那嘲讽味儿十足的话,然后在累得浑身散架般的黄昏倒在闺房的软榻上睡一会儿,等待着他随时吩咐下来的要求。 大哥就是大哥,神神气气神神气气,连筷子都不必拿,因为有人喂。这个劳碌活儿自然是她一力承担,就为了那句: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瞎子。 是啊是啊,并非所有人生来就是瞎子,他慕容云昊三年前还是个双眸明亮炯炯有神的翩翩公子,长安城的姑娘中还找不出几个看了那双眼睛不会脸红的。造成他双目失明魅力大减行情完全泯灭的,正是某人…… “哎!”幽幽叹气,腿脚在软榻上摆出个大字,皇甫云汐将小脑袋埋进枕头里。 轻风从敞开的朱窗送入,吹拂满室黄纱,迎着折射进来的金红色光线,恍惚如梦。 她猛地扭头看向了朱窗。幻听吗?她怎么觉得有谁从窗前走过? 百无聊赖地从软榻上爬起来,皇甫云汐在想这个夜晚要如何度过。断情山庄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她房里也有映雪陪着,自然不怕鬼啊怪啊之类的东西,但是她怕大哥。她非常怕大哥在半夜的时候派人来传口信,说他饿了想吃夜宵。 那样的话她不如跑出“杏园”到前院的小湖泊里游泳,游着游着就自行下沉,从此香消玉殒魂归离恨天,省得让大哥“眼不见”心也烦。 如果二哥还在家就好了。不对,是二哥肯回来就好了。也不对,是二哥有办法治好大哥的眼睛就好了……好像还不对,是二哥回来之后他不会再跟大哥吵架打架,并且愿意替大哥治眼睛就好了。 “哎!”皇甫云汐再次叹气,拉开房门,扬起俏丽的小脸儿望着西边儿的天空红艳艳的晚霞,白皙的皮肤渡上了一层红晕,令她越发娇俏动人。 十六岁了呢……她上个月的生辰,只可惜没有人陪她过,得了老爹一句“老幺会长命百岁”,然后就被大哥指使做这个做那个,忙到深夜才有时间给自己做一碗面,边吃边哭,将生辰硬是给哭过去了。 长命百岁,老爹还是多对九姐说吧!她皇甫云汐恐怕没那个好命,要是大哥的眼睛一直治不好的话。 咬了咬嘴唇,她不知该不该去找大哥提一下——都这个时辰了,九姐还没有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九姐也真是的,每天跑那么远,也不让护卫跟着……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找大哥,等于找死。她还不觉得自己已经活腻味了。皇甫云汐大好年华,才不要白白地葬送在大哥手里。 “哎!”再一次叹气,她决定斗胆溜出去,看看还能找谁帮帮忙。 断情山庄是找不出谁来了,只要有慕容云昊在,人员调动车马使用都有苦难,她只能靠两条腿到长安城里搬救兵。 听说京城派往洛阳的捕头已经结案回来,哥哥应该在衙门了吧?许久不见,不知哥哥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瘦了…… 想到哥哥皇甫云麟,皇甫云汐就没来由地想要抱怨他们老爹!当初他极力支持哥哥去做捕头,结果哥哥还真成了神捕!做神捕有什么好啊,连亲妹妹受尽磨难都顾不了……可恶的老爹溜之大吉,还偷了三姐那么多银子,估计等三姐发现又要发疯……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衙门搬回断情山庄一起住啊? “好想你啊,哥哥……快点儿回来吧。”她喃喃自语,拎着裙摆跨出了“杏园”的小门,直奔断情山庄大门而去。 哥哥你再不回来,云汐都要被大哥吓死,被老爹给气势死了……今天晕了片刻就醒转,难保明天就不会死翘翘啊! 步行到长安城内,夜色略黑,离关闭城门还有些时辰,她并不是那么着急,况且在城内她雇了轿子,不必担心走路太慢。 经过西街醉乡楼的时候,她十分惭颜。身为老板兼厨子,打出了招牌却不做菜,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更何况今日里还连累一众客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听轿夫说有家书肆的老板身上带的钱不够,连一身行头都压在醉乡楼了? 大哥啊大哥,你一番话惹了多少麻烦! “我说十小姐,您听说了吗?”轿夫在前门扯了嗓子喊。 皇甫云汐的好奇心被勾起,立即问了句:“什么事?长安城近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几个轿夫兴奋得满脸红光,可惜被夜色遮去了不少。 “嗐!就是你的哥哥,断情山庄的四少爷嘛!他在醉生楼被人下了战书!” “对对对——我亲眼看到四少爷接过了战书!四少爷果然是绝世美男,嘿嘿……呃,我是说,有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要跟他一较高下……” 皇甫云汐愣住:“比武?文斗?” 四哥好像都不行啊……打住打住,不能这么低估四哥,被他知道了他一定比大哥还要可怕! “啊?这倒不是——那小子要跟四少爷比谁最漂亮!那场面真是一个隆重……啧啧!我还得了几块儿翠斋楼的糕点!” “四少爷赏了我一壶好酒……” “酒?!你这混蛋,怎么不早说!藏着掖着是不是兄弟……” 皇甫云汐倒没兴趣听下去了。经常发生的事儿,还有什么新鲜的?去找四哥下战书的男人多得能绕长安城一圈儿,只可惜没一个能逃得过四哥的奚落——因为四哥从来都是赢的那个,而且他嘴巴刁钻毒辣,比起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罪过罪过,她又在污蔑兄长们,她方才所想的都不是真的! 醉生楼此刻最热闹,生意繁忙,四哥估计不会丢弃客人们帮她找九姐,反而会说她大惊小怪吧? 还有三姐……她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好孤单的感觉哦,好想哭哦! 到了衙门大门前,守门的侍卫一眼就认出她来,热情地打招呼:“十小姐,您怎么来了?——找皇甫大人?” 皇甫大人?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她知道就是她哥哥没错了。 “是啊,我听说洛阳的案子已经结了,捕快们都已经回来,就想早点儿见哥哥,顺便接他回家。”绑也要把哥哥绑回去!虽然哥哥也不喜欢跟大哥相处,可是……兄妹同心,其力断金! 守卫惋惜地叹了口气,道:“看来十小姐要白跑一趟了,皇甫大人有事耽误了行程,想必明日午时才到长安。” 还没回来啊?心头掠过一阵失落,皇甫云汐不失礼节地笑笑,正欲告退回断情山庄去,忽然就忍不住开了口:“我去哥哥房里住一晚,等他回来行不行?” 她知道这是个极为冲动甚至愚蠢的决定,但今晚她就是不想留在断情山庄,她非常想早一点儿见到哥哥。而且,倘若明天哥哥只是回来了一小会儿又去当差怎么办?那样的话又要很久见不到了。 守卫倒也没有顾虑,反而很欢迎地露出了憨厚的笑脸。自然,笑脸上还有些许的狡黠——神厨善良又好说话,求她煮顿饭,她不会拒绝吧? 打发了轿夫,给捕头大哥和守卫们做了饭菜,忙过之后夜已深了。哥哥有单独居住的厢房,并没有太多不便。因为太过疲惫,在衙门派给她的小侍女的伺候下洗过澡,她倒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哥哥的房间跟她的一样,有甜甜的杏香味儿。皇甫云汐在梦里还猜测,会不会哥哥房里还有许多她送来的杏仁饼没吃?那她明日要找出来,因为实在太好吃了……到底是她这个神厨亲手做的嘛…… 嗯……是哥哥回来了?可是,哥哥要抱她去哪里? 不管啦,她真的好困,睡觉睡觉,等到天亮再睁开眼睛,再跟哥哥说话……皇甫云汐,在梦里不要说大哥坏话啊,小心被大哥知道…… 光线刺眼,床上的人儿终于醒来,却在看清楚房内装饰的时候大叫一声跳下床,难以置信地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是怎么从衙门回到断情山庄的?! 梦游?! “啊啊啊……”再一次尖叫,皇甫小妹脸色惨白! 已经将近午时了——大哥的早饭!! 耳边,蓦然响起了大哥那冷冷的声音——“皇甫云汐,我要是饿死了的话,你就是罪魁祸首。” 她真的死定了! 第5章 05 好心没好报 洗手作羹汤,为了大哥忙……清蒸豆腐,红烧鲤鱼,八宝香鸭,东安子鸡,荷包饭, 白玉燕窝汤,紫笋茶……他一个人真的吃得了这么多? 撇了撇嘴,皇甫云汐吩咐映雪帮忙端起托盘,将饭菜汤茶全都送到冷院。映雪一脸的不情愿,但出于对主人的忠心,她绝不会让小小姐独自面对那个恶魔。 哼,坏脾气也没见过坏得那么彻底的!好歹也是兄妹,他还是个长兄,却这般……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劲。映雪想啊想,更加替小小姐担忧起来——昨晚庄主居然像鬼一样出现在小小姐的闺房,吓得她差点儿喊抓贼。 那时候,他是不是想,呃,想非礼小小姐? 心头一阵恶寒,映雪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庄主本性也不算大奸大恶,只不过是脾气差了那么一点儿,不至于对妹妹下手吧?! 扭头看了看身边无精打采的小小姐,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忧虑的神色,映雪忍不住问道:“小小姐,你在想什么?” “哦……想大哥……啊,不是,想他今天一大早怎么没派人找我去挨骂。”皇甫云汐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抓了抓小巧玲珑的耳朵,皱了皱眉头,更加困惑了,自言自语起来,“昨晚被蚊子咬了吗?又痒又痛……” 映雪凑上前瞧了瞧。小小姐耳垂红红的,还肿了起来。本想说或许是吧,但忍不住就看向另一边——果然,另一只耳朵也是如此。 这蚊子还真会咬人……映雪心中恶寒更重,甚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小姐,昨晚……”映雪告诉她,昨天半夜里她迷迷糊糊地在厢房里醒来,看到小小姐房里烛光闪烁,以为她还没睡就跑过去催促,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庄主站在小小姐的床前,一动不动的像个幽灵。 他难道还会好心看一看这个小妹是不是踢掉了被子?哼,才怪!他什么都看不到嘛!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在黑漆隆冬的夜里从冷院来到杏园的。 思绪转得厉害,这就是映雪的特别之处。她很快就想到若是小小姐知道庄主这般异常的举动,说不定会吓得半死。 “什么什么!大哥竟然这样做?!他他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想吓死我——不对,他是不是想杀我?映雪你说大哥是不是太讨厌我所以想杀人灭口……” 收回漫无边际的想象,映雪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笑容,对歪着头看她的小小姐说道:“昨晚我大概忘记点熏香了,所以蚊子钻进了房。” 茫然地收回目光,皇甫云汐迈着沉重的脚步,看向托盘上精致的饭菜。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有兴致给大哥做这么多好吃的,荤素俱全,连茶都备上了,待会儿还要亲自喂他吃……也许是因为早晨没给他做饭,怕挨骂,想讨好他? 没错,就是这样。 “可,可我为什么要讨好一个这么虐待我的家伙啊!”皇甫云汐仰天长叹,明亮的眸子汇聚了无奈。 就算是欠了他的,对他惟命是从甚至衣食住行样样关心也太过了点儿吧。 映雪听到她嘀咕了一句,好奇地追问:“小小姐,您刚才说什么哪?” 皇甫云汐怔住,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声,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她才不愿意多一个人说她心地太善良。 “好心没好报!”不管是三姐、四哥、八姐,都这么给她警告,劝她不要顺着大哥的脾气,必要的时候须强烈反抗,宁死不从,最好是一盆剩汤水浇到他脸上,再哈哈地大笑两声! 但是……她不敢。别说她不敢,她也没见三姐他们敢这么做过。 “小妹,你偶尔可以躲躲他嘛,装病啊什么的。”九姐这么对她说过。 但是……九姐的病态是天生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个药罐子。要她装,估计一眼就会被大哥拆穿。 果然都不可行。所以,她这个命运悲惨的小妹,还要颤颤惊惊地来到大哥面前,头也不敢抬地嗫嚅:“大哥……午饭。” 院子里那个坐在石椅上一动不动的……瘟神……不,雕塑,循着声音“瞟”了一眼,抿着的嘴唇越发单薄了。那张棱角分明又不失柔和的脸,在明媚的光线下更显得俊逸非凡。 如果不是他的话太过恶毒,皇甫云汐会在心里承认,他们大哥是个十足的俊男。当然,比起妩媚的四哥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呃……好像比温文尔雅的二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名扬天下的断情山庄庄主,用鼻子闻了闻,简单地给出了内心最真切的想法:“我想喝羊肉汤。”然后“好心”地补充:“别的都不想吃。”,然后更加“好心”地面带邪笑地再补充:“重做吧。” 我忍我忍,我小女子能屈能忍! 陪上可爱的笑脸:“断情山庄没有喂羊。” “那就买几只回来。” “我不会杀羊。” “你可以学——要我给你找屠刀吗?”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不信佛,可是她觉得佛的话非常有道理,有道理到她都想去当尼姑,试着去信佛。 白牙闪闪发光,她很有耐性地劝说:“大哥,这些都很好吃,而且很补身子……” 他只是露出了个怪异的表情,嘴角眉梢就一块儿挑高了:“我不是你那个嫖人又被人嫖的四哥,不需要补身子。” 她可以把饭菜砸过去吗?可以吗? 只要她敢就可以。可惜她不敢,所以不可以。 哈!她皇甫云汐甚至都有那么一点儿以为,她的确是一心为大哥好的,毕竟是他们的大哥,身体有恙,还要操劳断情山庄里里外外。她想做得更好一些,让他不再生气,不再记恨,哪怕不会露出以往那耀眼的笑容,至少也不会排斥他们这些兄弟姐妹。 原来都是白做,妄想! 好心没好报……三姐他们不是早就警告过自己了吗?笨蛋皇甫云汐,居然还以为他会领情,还想着他会愉快地享用这顿她精心做出来的饭菜! 算了吧,别多想,他吃饭本来就很挑,不是吗?也许他今天真的碰巧非常想喝羊肉汤呢? 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大哥,和既愤怒又害怕的映雪,皇甫云汐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那好吧,顺便练练手艺——如果做得好吃,还可以成为醉乡楼的一道名菜呢!” 不料,下一刻她就听到了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说:“我又不想喝羊肉汤了。” 啥? 大哥你你你—— 她非常想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说大哥你不要这么捉弄我好不好?我才十六岁,力气那么小,做出这些菜已经累得只能出气儿不能进气儿了!难道你想吃马肉,我就得杀一匹马,你想尝尝大象腿,我就得弄死一头大象,你想知道狼肉的味道,我就得拱进狼窝给你掏狼崽么…… “大哥……嘿嘿……好啊,没关系。大哥想吃什么?” “……鱼汤。” “……我马上就去熬。” “要前院湖泊里的鱼,你钓几条来。” 大哥,你确定你还想吃午饭吗?你是不是想连晚饭一块儿吃?还是你想饿到明天再吃?钓鱼……你不知道那么大一个湖泊里,只养了几十条小鱼儿吗? 皇甫云汐承认她想哭。她想到哥哥就想哭。快午时了,哥哥已经回到衙门了吧?听那些捕快说她昨晚从衙门不翼而飞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回到山庄来替她收尸?因为她很想拿着钓竿去跳湖。 慕容云昊冷哼一声,面部肌肉僵硬了许多,问:“你在哭?” “没。”皇甫云汐狠狠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把映雪吓得不轻。这眼泪说来就来,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她吸了口气,说道:“大哥先拿这些填填肚子吧,鱼汤很快就做好。” 放下托盘,将盘儿碟儿摆放在石桌上,示意映雪一同离开。 慕容云昊却冷冷地说道:“算了,我没胃口喝鱼汤了,这些饭菜凑合一顿吧。”顿了顿,又道:“拿筷子啊,我什么都看不到,你也是瞎子看不到我这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吗?” 她不是被绕晕的,绝对不是,她是被气晕的。虽然没有吧唧一下倒在地上,但她真的感觉到两眼发黑两腿打颤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慕容云昊的肩膀上? “啊——”是映雪的尖叫。 很糟糕,她倒在了大哥的怀里。 在强烈的意志下以闪电般的速度站起来,她慌慌张张地看向慕容云昊,结果发现因为她这一歪慕容云昊的衣襟凌乱不堪,立即伸手帮他整理。太过紧张了,一不小心将他的一缕头发扯在指间,然后就瞥见他眉头微皱,似乎被扯痛了。 正想要道歉,慕容云昊,她的大哥,非常自然地就说了一句——“我好心扶你一把,你居然差点儿揪掉我的头发。好心没好报。” 佛祖……我可以去你门下修行吗?我想放下屠刀,你看我有资格成佛吗? 还是,阎王爷你非常喜欢我皇甫云汐,想召唤我去阴朝地府当厨子? 第6章 06 恶魔就是恶魔 “我哥哥还没有回来?”站在长安城衙门的大门前,皇甫云汐不无失望地追问,“他不 是早就该回来了吗?” 守门大哥无奈地看了看她,说道:“十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也很想皇甫大人哪!可他实在太出名了,这不去了洛阳衙门帮忙,那边儿都不肯放人回来,我们县令大人正在发火,准备去要人呢!” 小脸儿纠结着,皇甫云汐讪讪地告退,心里哀叹老爹没事儿把哥哥教得这么有本事作甚。要是哥哥肯跟她学厨,他们兄妹俩不就能常常在一起了?转念一想,她该烧香拜佛庆幸没被老爹拉去当神捕,不然以她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胆量,定然一事无成。 身后,守门大哥还在问:“小小姐,你那天怎么就半夜里突然走了?害得大伙儿很担心,以为你被坏人抓去,还在纳闷说什么贼那么有胆量敢到衙门里惹事……” 她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回过头哈哈地笑了笑,她撇嘴道:“我大概是梦游回家去了……” 没准儿就是梦游呢,反正她也经常睡倒在前院湖边,半夜醒来就在自己房里了。有时候心烦跑到房顶上晒月亮,晒着晒着睡着了,一觉醒来竟然裹在被窝里。 离开衙门走了没多远,忽的就听见半空一声炸雷,这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就是满天乌云,想要下大雨的样子。幸而她坐马车来,不会给淋到。 但是从山庄大门跑到前院客厅里,裙衫也差不多湿透了。映雪早就候在那儿,送上了锦帕和姜汤,一面替她擦头发一面唠唠叨叨。 “好好的下什么雨嘛!这下子又不能出去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九小姐的花来不来得及搬回屋里?莺儿那个笨丫头该不会又给九小姐摔碎了好几盆吧……山庄里真安静,想来庄主不在。谁知道去了哪里,孟大哥说庄主好像出门了……” 皇甫云汐愕然:“大哥今天出门了?” 映雪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不然这个时候他该发脾气了,不是每次下雨都会闹脾气吗?大伙儿都说庄主的脸比变天还快,天还没下雨,庄主就开始打雷了……” 皇甫云汐一下子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跑到门口,看着倾盆大雨浇灌在院里,喃喃道:“出门了啊?有没有……有没有带伞呢?” “咣!”前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身影就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一袭黑袍,峻拔冷冽,甚至吓人。只是此刻他被暴雨浇湿了全身,头发披散开来,颇为狼狈。 或许是被雨声迷惑了听觉,一时竟未能分辨出方向,硬生生撞上庭院长廊的木柱,气得连踹了好几脚,咒骂起来。 “人都死哪里去了!都给我滚出来!” 皇甫云汐吓了一跳,正要跑过去,两个小丫鬟撑着伞跑进大门,看到他跌跌撞撞的立即伸手去扶,却被慕容云昊一把推开,身子矮小的那个竟不由自主地翻出长廊,哀叫着倒在了院中的积水里,顿时湿了全身,还未等她跑回长廊下,慕容云昊又将另一个甩开,那个丫鬟惨叫着撞到了柱子上,幸而没有流血。 皇甫云汐脸色惨白,吓得不轻。她知道大哥脾气不好,心情差的时候脾气更坏,但……但是以前好像也没这么恶劣吧? “他,他喝酒了吗?”可是,午饭的时候她没有送酒过去啊。 映雪都快吓哭了:“小小姐……他不会想打死她们吧?” “啊!”皇甫云汐心惊,再也不敢多想,立即穿过檐下,顺着长廊奔过去。 长裙湿了,缠着腿让她跑起来甚是费力,到了慕容云昊跟前更是被裙裾绊到双腿,一个趔趄就冲进……慕容云昊怀中。 他会伸手扶住她,完全是因为感觉到异物扑过来,想也不想就做出了防备的姿势,所以才会在触及到皇甫云汐软软的身躯之后立即将她推到一边。 腰部被他用力一推,竟然痛得厉害。皇甫云汐拧起了眉毛,很是委屈。抱她一下又不会怎样,这么急着推开她干嘛?真是的,没半点儿兄妹情意!烂大哥! 不过……大哥真的好高哦,她靠着大哥的时候,好像脑袋还够不到大哥的肩膀……大哥身子好凉,像冰块……心跳得也很快。 抬起眉眼看向慕容云昊,却发现他一脸嘲弄的笑意:“哼……什么时候学会投怀送抱了?” 投怀送抱?那是什么意思?在说她吗? 似乎因为没有听到抗议声,慕容云昊撇了撇嘴,循着两个丫鬟哀哀哭泣的声音,将身子转过去,毫不留情地骂道:“你们也瞎了眼吗?还是一个个都没把我放在眼里?下雨了居然不知道给我送伞去!” 小丫鬟浑身滴滴答答地在淌水,听到他暴怒的叫骂哭得更加厉害了:“奴婢……奴婢送了……没,没找到庄主……” “借口!我这个瞎子还能走多远!山庄外的树林里你们找过了吗?!都是一群饭桶!” “……庄主,奴婢……奴婢知错了……” “都给我滚!” 两个丫鬟哭得止都止不住,就连映雪都不得不捂上耳朵——再听下去她也要哭出声来了! 皇甫云汐只觉得浑身发冷,站在那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多言,但瞧见两个小丫鬟哭成那个模样,还是小心地挥手示意她们离去。 “你做什么!”慕容云昊暴吼,忽的转身逼近了皇甫云汐,“你叫她们离开是不是?!她们离开了谁伺候我更衣?!” 呃……果然是恶魔!方才还叫人家滚呢,现在又后悔了么? “你刚刚……”皇甫云汐眼中噙泪,小声解释。 恶魔吼得更大声了:“那就叫她们滚!你来伺候我更衣!” 啊?皇甫云汐瞪大了眼睛,然后和映雪一起傻眼 ,然后就被一双大手拖着退出长廊,穿过前院往后院而去。 他这么急做什么!明明有伞可以用……这下好了,她刚被擦干的头发又湿了,而且湿透了,衣服紧巴巴地贴在身上,雨水还不断地冲进眼睛和嘴巴里,害得她一路走一路呸啊呸地吐出来。 “你呸什么?!不愿意是不是!”抓着她手腕的大手更用力了,存心将她骨头抓断一般,害得她不由得惨叫出来,低声呼痛求饶。 “大哥大哥大哥……好痛啊……”咦,求饶有效?大哥松开了她的手腕? 闷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我找不到方向了,带我回冷院。” 皇甫云汐抹去一脸的雨水,哦了一声,走在前面,想了想又轻轻扯着慕容云昊的衣袖:“大哥小心脚下……” 哎,小心什么啊,她应该不管他,让他跌个大跟头! 努着嘴巴,在心里骂着“慕容云昊大坏蛋就会欺负小丫鬟”“大哥可恶就会吼云汐”,手还是扯得更紧了,甚至改为抓着他的手腕,扶着他往冷院而去。 冷院和杏园在断情山庄最深处,这一路走下来要好长时间,等到推开慕容云昊的房门,皇甫云汐才惊觉他们两个形同落汤鸡,在房里站了片刻地板上就滴落一大片水迹。 “呀!”皇甫云汐惊叫,她抹去脸上水珠的时候才发现大哥的嘴唇都紫了,想起他被淋了好久,赶紧跑到他卧房里去找干净的衣服。 她只想着翻箱倒柜,一时没去理会慕容云昊的反应,等到将衣服找来,递给他的时候才好奇地想:“大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不骂人了吗?”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双目无神,但抿起来的嘴巴怪好看的……不那么像恶魔了,皇甫云汐不由得心喜。大哥这个时候很像他未曾失明之时的模样呢! “看够了没?不要对着我流口水!还不给我换衣服!”他就这样伸开双臂,霸气而狂妄,像个大爷……话说他是庄主,外边儿的人差不多都叫他大爷。 到底还是恶魔啊! 皇甫云汐将干净衣服放到一旁,慢腾腾地替他解开腰带。腰带刚扯掉一半,就瞥见了他衣襟散开,露出了大片胸膛。 咦,好像不对啊……这,这,这不应该由她来做吧! “大大大哥……您能不能自己来?”她硬着头皮请求,“这样,这样好像……” “好像什么?”脑袋俯下来,就贴着她的脸,声音轻得……有些怪。 “呵呵,没什么啦!我就是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人更衣啊!” “……” 皇甫云汐听不到动静,纳闷地抬头去看,然后就被眼前这张过大的脸吓到了——大哥没事儿站着近做啥?!吓死她啦!拍拍心脏,哎哟哎哟她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好不舒服哦! “大大大哥!”皇甫云汐几乎晕过去! 慕容云昊,抓着她的双手,将它们按在了他的胸膛上!还,还将她的双手往他的,他的衣服下面推——“呀呀呀!” 拉回双手,皇甫云汐大声叫着一把将慕容云昊推开,娇小的身影跳到一旁,纤细的手指就对准了他的鼻子:“大哥你,你做什么!” 这叫非礼!她好歹也跟着四哥混进醉生楼好几回了,这种事情她还是很清楚的好不好!慕容云昊……他是故意的吧! 果然,恶魔摆着一张臭脸,片刻之后嘴角浮现一抹邪笑,道:“我身子冷,想叫你暖一暖……不愿意就算了,谁稀罕!你爱给谁暖就给谁暖——给你四哥暖我都没意见!” 啊啊啊!要疯啦!大哥怎么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地戏弄她!慕容云昊你也太过分了吧! 莫名地双眼就红了,然后涩涩的,酸酸的……流泪了?皇甫云汐捂着嘴巴,哽咽了一声,咬着嘴唇奔出房门,也不管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就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慕容云昊你这个大恶魔!难道一点儿也不当我是你的妹妹吗?!大哥怎么可以像戏弄□□一样戏弄自己的妹妹!你实在是太过分啦! 我皇甫云汐再也不要理你,也不要还债了!我要离开断情山庄,去找哥哥!我要去找我的亲哥哥! 第7章 07 可怜巴巴小厨娘 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她更可怜吗?明明长了一张尝尽天下美食的嘴巴,眼下却要用来那种苦哈哈的药! 大夫一定是一不留神添了几斤黄连,不然熬出来的药汁怎么能苦得要人命? “映雪……求你啦,我不要喝啦!”皇甫云汐秀眉锁起,小脸蛋像是一团面给捏成了小包子,可爱又好吃。 映雪捧着瓷碗,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跟性别无关,关键是忠心耿耿,此时必须铁打心肠,任主子抱着她的大腿哭喊都不能放纵。 简简单单,就一个字:“喝!” “好映雪,乖映雪,我喝一半行不行?”退而求其次,她也算够给面子了吧? 哼,你再不手下留情,我就晕给你看!反正现在她也刚好脑袋沉重无比,浑浑噩噩地就想赖在被窝里——啊呀,还真是冷得不行。 小丫鬟拿眼斜视她,冷笑:“别装了,你还有力气喝药。不过你要是不喝,我敢保证你没有力气反抗,到时候捏着你的鼻子灌下去……” “呃……好吧。”她不是被吓大的,但是她被吓的时候基本都会乖乖顺从,一副小绵羊相儿,不然怎么会被大哥一直欺负却不敢还击呢? 端过瓷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我的天,还真是苦得不行!不对,应该是她皇甫云汐命不好,碰上个彪悍无比的丫鬟,只要映雪发飙,她就跟看到大哥露出邪笑一般抖筛糠! 勉强喝完,忍着呕吐的感觉,她苍白的脸颊上被硬生生憋出了粉红色。小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摇了摇头,恍惚中看到了慕容云昊在雨幕里跌跌撞撞将地上的人儿抱起来……好像就是她自己……哎,映雪啊映雪,你确定没有熬错药吗? 害她昏睡过去的映雪却端着空碗发怔:“不会吧?这么快药效就发挥了?果然是太医,果然是最好的药材……果然是最好的丫鬟的功劳。”说罢眯眯眼笑了,上前探了探皇甫云汐的额头,又忍不住叹气:“都十六岁了,身子怎么还这么弱?病来如山倒,你这是泰山倒了吗?哎,都怪这场雨,不对,够怪那个家伙!哎!小小姐你这身子啊,人家为人母都为了,我看你撑不到婚礼结束就会累得病倒吧……” 叽里呱啦,一大通说完,忽地发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庄主! 映雪尖叫的前一刹那,慕容云昊皱眉,冷声道:“你可以出去了。”没说“马上给我滚”,或者“滚出去”,语气有那么一点儿冷,脸色也不好看罢了。 这真的是他们庄主?会不会是四少爷恶作剧假扮的?映雪傻眼,但没有失去意识,她很知趣地退出房门,然后抱着房檐下的木柱自我惭愧—— “对不起,小小姐……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可是你知道,我怕庄主……呜呜呜……我非常怕他!小小姐你这么善良,不会怪我没有义气没有姐妹情谊对不对?我马上就去庙里替你上香,求佛祖保佑你赶快好起来,而且你不会在昏睡中看到庄主的脸给吓昏过去……”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做“乌鸦”,这个乌鸦很奇怪啊,它的嘴居然能长到人的脸上去! 当映雪做贼一样收拾了香油钱,溜出断情山庄去庙里烧香拜佛的时候,皇甫云汐竟然就醒了。其实不是完全地清醒,只是昏睡之时感觉到有虫子从脸上爬过去,下意识地扑腾着双手要打掉虫子,然后啪的一声脆响,她就给惊醒了。 这个男人是谁?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几十万两黄金……他捂着脸做什么?被蚊子咬了么? 啊,脑袋好疼……晃晃头,眼前视线更模糊了。皇甫云汐努力地想要抬起头去看半弯着腰站在她床前的是谁——四哥?四哥在妓院;六哥?六哥很久没有回家了;七哥?七哥也不在山庄;那是……哥哥? “哥哥……”拼命地伸手,抓着他的衣袖,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脸颊,“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云汐……搬去跟哥哥住行不行……我不想一个人住……醉乡楼……云汐带哥哥吃好吃的……” 那个人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理会她伸过来的小手。 皇甫云汐一下子慌了,挣扎着扑过去,口中连声呼唤着哥哥,没意识到再挣扎就要跌下床去。最终,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柔软的身子箍在双臂间。 “哥哥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冷冷的,似乎又很悲伤的声音。 “……呵呵,哥哥在云汐心里最重要啊……” “哥哥之外呢,谁最重要?” “……唔,是爹爹……不是亲爹哦,是诸葛老爹……” “老爹除外呢?” “……二哥……二哥对云汐和哥哥最好了……八姐……八姐最疼云汐了……” “……我在你的心里,没有名次吗?” “啊,名次……是什么……头好痛!想睡觉了……你是谁啊?哦,是哥哥!呵呵,云汐抓到哥哥了,哥哥跑不掉啦……” 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在耳边响起。 小厨娘再一次睡到将近午时。 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她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床帐,然后环顾一周……哦,在自己房里,自己好像淋了雨,昏过去了,然后被逼着喝药,然后…… “啊啊啊!”习惯性的尖叫,皇甫云汐抓着棉被从床上跳起来,冷不防被床柱撞到了脑袋,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你——大哥为什么会在我房里?!”她一脸惊恐,冷不防心头就涌出了这样的念头——难道,他没吃到早饭,一气之下来亲手杀我?! 慕容云昊冷眼看她,轻轻哼了一声,以他最残酷无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啊。既然还活着,就去做午饭吧!” 她傻眼。有没有搞错!她好歹也是个病人呐!大哥怎么还忍心叫她爬起来去做午饭?! “我头有点儿痛……叫莺儿去做吧!”她决定无视这个可恶的家伙,重新钻回被窝里睡大觉。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生病了!还不是被他气到,赌气要离开断情山庄,结果半路淋雨淋到昏倒在……大门口。 说了要离开,结果竟然昏倒在自家大门口,真叫一个“衰”啊! 慕容云昊没有说话,却一步上前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半是怒吼半是威胁地说道:“叫莺儿去?你想看着山庄失火吗?!你头痛——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管你是头痛还是手痛脚痛!给我爬起来做午饭!饿着了本庄主,小心我将你赶出去跟你那位哥哥吃衙门饭!” 哇……哥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个妹妹啊……慕容云昊!你这个—— 皇甫云汐一阵头痛。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连名带姓地骂大哥一通! 但,看眼下的情形,她只求自己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第8章 08 神医归来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这么小心眼?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不肯放过我?”皇甫云汐趴 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捶打棉被,粉拳捶得床铺咣咣咣地一阵响。 好几天都没能去醉乡楼了,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再这么下去生意会不会被别家全部抢回去。没有神厨的醉乡楼还有谁会去光顾?更何况上次大哥大闹醉乡楼,劣迹传扬,醉乡楼的名声一定给破坏殆尽! 不是她不想去做菜、伺候客人们,而是她这身子骨,根本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啊……头好痛!喝了药为什么还是不好?”她仰脸躺在床上,不由得咬住了嘴唇,“太医开的药本来很有效啊……” 考虑再三,她只能认定该怪慕容云昊太挑剔,害得她在厨房里忙碌太久,快要好的病又加重了! 可怜的映雪,替自己去前院湖边钓鱼去了……哎,这样也好,反正都是浪费时间,就让她离大哥远一点儿,不然小丫鬟真的要吓疯掉了。慕容云昊行动虽然不便,武功还是有一些的,瞧他刚刚气急之下那一掌,啪的就在木门上拍出两窟窿,要是“不小心”拍在映雪身上,她皇甫云汐连个贴心丫鬟都没了。 命苦啊! 断情山庄的小小姐正在床上闹腾着打滚,试图弄出点儿汗驱走病症的时候,断情山庄的大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袍胜雪,风度翩翩,手执折扇,且行且摇。那张脸线条亦刚亦柔,剑眉修长,双眸如星,唇角含着笑意,当真是个仪态非凡的翩翩公子。 他啪的合上折扇,抬头看了看偌大的匾额,又回转身看了看两座石凤凰,笑得更加灿烂了。目光遇到两个守门侍卫带着疑问的眼神,登时变得哭笑不得。 左边的侍卫纳闷,对右边的说道:“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笑啊笑的,也不打算进门也不打算自我介绍——他来断情山庄是想笑笑然后就走?” 右边的那个不住地点头,一脸严肃:“咱们还是别理他,看他耍什么花样。” 翩翩公子慢慢上前,走上台阶,立在大门正当中,看看左边的侍卫,又看看右边的侍卫,莞尔一笑。 两个侍卫只觉得春风扑面,不由得愣住,呆呆地看着这个白衣男子——见惯了庄主的冰块儿脸,乍一看到这般灿烂的笑容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说,你们都不打算打个招呼?”白衣男子凑近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嬉笑道。 左边的侍卫迷惑不解,倒是右边那个反应快那么一点点,陪上笑脸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白衣公子一脸愕然,随后仰天长叹,喃喃自语:“失败!回家没有人出来迎接也就算了,居然还被当成外人!” “咦?你不是外人?那你是哪位?” “对哦,都没见过你——啊啊啊!” 两个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高大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断情山庄二少爷?! 他们两个是没见过二少爷啦,毕竟刚来不久,也只认得庄主和小小姐而已——可是二少爷不是神医么?神医不是该…… “您的药箱呢?”左边的侍卫忍不住纳闷地问了一句。 结果被神医鄙视:“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吧?谁规定神医到哪儿都得带着药箱啊!哎,真是的,大哥当家是怎么当的,找了这么两个小笨瓜守大门!要是谁来挑衅的话,估计还会被当成客人请进去——慕容云昊,你可真没用啊!” 虽然被鄙视,这不影响两个侍卫对第一次见面的二少爷的良好印象。他们不但恭恭敬敬地将神医请进去,还特意给神医说明断情山庄最近的情况。 “二少爷您慢走!老庄主出远门儿了,要找庄主的话请去流翠楼,要找小小姐的话她估计在房里休息,别的少爷小姐们都不在,但九小姐傍晚会回来……” 啊哈,二少爷那风度,果然神医就是不一般,他都敢说庄主没用!这下有好戏看了,庄主有强敌啦! 闻名天下的神医,断情山庄的二少爷,上官云翰是也! 上官云翰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回头瞧了瞧,便看见那两个侍卫一脸怪异的笑,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两个侍卫真的有问题吧?要不改天替他们诊断诊断?奇怪,依慕容云昊的脾气,怎么会允许两个呆子守大门? 他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呆子一看到慕容云昊就严肃得宛如两尊门神,十足的侍卫相儿,没得挑剔。 摇着纸扇,循着熟悉的路穿过前院往后院而去,上官云翰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嘀咕:“断情山庄何时变得这么安静了?也难怪,这个不在那个也不在!都干嘛去了呢?只剩老大和老幺在?这也太奇怪了吧!老大居然还去流翠楼!哼,流翠楼都是书,难道他去看书?!” 这绝对不寻常!上官云翰可没忘了老大刚失明那会儿,一听到书就会来一句——“念书?书就那么好看吗?全都给我烧了!连流翠楼一块儿烧了!” 流翠楼当然没烧成,那时候要不是老爹宁死护书,估计不烧也得拆了。 啧啧,离家三年,他还以为慕容云昊早把流翠楼毁掉了呢! “小妹在房里休息?”上官云翰本欲先去流翠楼瞧瞧慕容云昊那副德行,好好损他一番,忽的想起侍卫的话,脚步便蓦地转向了杏园。 白袍衣袖翻转,长发在风中扬起,折扇一甩,剑眉一挑,俊脸上便如春风过江南,一片风光旖旎。跟慕容云昊相比,他这位神医面部柔和了几分,正如皇甫云汐的评价,慕容云昊是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云昊是冰雕出来的,他上官云翰是冰融化成的水做出来的。阴狠邪肆是慕容云昊的特色,而他上官云翰则是百年不变的温文尔雅。这副皮相,这种风采,走在长安城大街上会被女人们揪着不放——不然他那从不离身的小药箱怎么会给挤掉,而且捡都捡不回来? 好吧,他得承认,这一袭白袍之所以有点儿皱巴巴的,都是因为大摇大摆地走在长安街上,然后被一群女人围住追问姓名居所生辰八字,吓傻了之后拼命挣扎逃出来造成的。 有魅力当然是好事,但是他并不想被强行拉回去拜堂啊! “几年不回来,长安城的姑娘们还是这样热情奔放!”感叹一句,他晃着扇子,脑海里就蹦出了小妹那张可爱的小脸。 三年前,十三岁的小丫头哭着抱着他的大腿不许他离开,哭得他一时心软差点儿就留下来了,要不是……哎,算了,不要多想,还是去看看那个小丫头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小妹虽然没到十八岁,十六岁也算容颜长成了吧?要她跟八妹比自然比不上,但是他敢肯定不比长安的许多大家闺秀还有小家碧玉差哪里去。 再说,他们家小妹可是天下第一神厨哦!当年要不是贪恋小妹的厨艺,他早就离开了! “我这么个帅哥流口水似乎不大好看呐!”自言自语地说着,伸手抹了一把,意识到嘴角流的是笑意不是口水,总算放心不少。分别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得给小妹留下个好印象嘛! 亲亲小妹!二哥回来喽! 兴冲冲推开杏园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满园青翠中点点金黄,院外早闻杏儿香,看到满树八分熟的金杏,更是馋得心痒痒。 随手摘了一颗丢进嘴巴,甜腻腻又带着一点儿酸,真是人间美味! “不愧是神厨亲手种下的!”溢美之词脱口而出,完全没顾虑神厨的手跟杏的美味其实没多大关系。 他上官云翰不是会拍马屁,关键是对于疼爱的人,随时都会夸大她的优点。要是谁跟他说断情山庄在京城名声很旺,他绝对会回一句——那都是小妹的功劳! 当然,说这话会被大哥狠狠瞪一眼,因为他总是把别人的功劳安插到小妹的头上,包括他那个小心眼的大哥的功劳。 正想着该把杏核吐到哪里去,抬眼就看到树下放了个小竹篮,里面都是干掉的杏核,想必是怕丫鬟打扫的时候麻烦,特意放在那儿装杏核用的。 “小妹真贴心哪!越长越大,也越来越会替别人想!”他笑得春风满面,根本没去想这个竹篮会不会是丫鬟放在那儿的。 尽管竹篮确实是皇甫云汐放在那里给那些丫鬟侍卫们用的,因为他们通常不请自来,爬到树上吃个心满意足才会拍拍肚皮走人。她好歹也是个小姐,才不要帮他们满地扫杏核! 来到房里,本想大声呼喊,忽地就想戏弄戏弄这个小丫头,就将扇子插到衣领后,蹑手蹑脚地溜进皇甫云汐的香闺,来到了帘帐外面。 “小——” 话刚出口,床上的人儿就懒洋洋地坐起来,背对着他,很是无奈地说道:“大哥,求求你,我想我快不行了——你让我睡一天行吗?晚饭吃什么让别人给你做,别再说你想吃湖里的鱼啦……钓一辈子都钓不上来一条的……” 砰!娇小的身子就直挺挺倒回床上,微微地□□着…… 上官云翰一脸青黑。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们的大哥似乎虐待了他们最小的妹妹,而他们的小妹已经给累到病恹恹毫无生气——都快不行了?! 慕容云昊,你行啊你!你这个大哥当的,让我很想,很想让你也“快不行了”啊! 上前一把撩开帘帐,抓过纤细的手腕给她把脉。神医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表情也瞬间可怕之极,让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官二少也有做恶魔的潜质! “慕容云昊——”神医的脸上没有杀气!绝对没有杀气!悬壶济世的神医怎么可能动杀机?!看错了看错了!那也不叫咬牙切齿!他只不过是跟慕容云昊这个名字有点儿……小矛盾。 皇甫云汐闻声,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站着的这个握紧了双拳的白袍男子,忽地满眼亮光,掀开被子,跳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啾的一下樱桃小嘴就亲在了他的脸上:“二哥!” 然后松开手,咯咯笑着确认一番,将面带微笑的上官云翰再次搂住,欢喜无比地唤了声“二哥”,又是非常响亮的吻,啾啾,左右脸颊各一个。 “我好想你啊二哥!”他怀抱里的小美人笑得像一朵盛开的杏花。 咣啷,瓷杯打碎的声音。 门口的那个人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脚下是一汪水,和片片碎瓷。 黯淡无神的双眸,紧紧抿起来的嘴唇,冷若冰霜的面孔——正是他们的大哥,慕容云昊。 第9章 09 大哥你别太过分 “我当什么人,原来是那位连眼疾都治不好的神医啊!”酸溜溜的语气,讽刺性的笑容, 还有特别加重的“神医”二字,就是当大哥的他,慕容云昊送给上官云翰的见面礼。 而受到如此待遇的上官二少,一双素来温和的眼睛就忽的喷出火来! 并非他想要自毁形象,而是慕容云昊那条毒舌令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形象可言。没错,他上官云翰当年是治不好慕容云昊的眼疾,被他三言两语挑拨一气之下离开断情山庄的,而且至今他这位“神医”还是没能找出办法来挽救他的眼睛——那又怎么啦! 难道有谁规定说,神医一定要治好这世上所有人的病吗?!还是治不好他的眼睛,上官二少就不可以回家?! 欺人太甚!明明知道别人的痛处,偏偏要往那里捅一刀——还有谁比慕容云昊更可恶!!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哼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嘴巴太毒活该瞎眼睛啊! 上官云翰被皇甫云汐紧紧地抱着才没有开打。他虽然怒气冲冲,但好歹也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就连扇子上都写着“心如止水”,所以对他上官二少来说,武斗永远是第二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他一般都以文斗的方式解决问题。 “二哥,你……你笑得好可怕。”皇甫云汐纯真,而且诚实,想也不想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上官云翰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愣,扭头看向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的可爱小妹,有些不相信似的:“我真的笑了?”说着还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皇甫云汐认真地点头。笑了,笑得贼兮兮阴森森,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那笑容挂在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上官云翰心里一阵哀呼——完了,这皮笑肉不笑的毛病,已经被慕容云昊传染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一个恶魔魔化了一颗正义之心,断情山庄很快就会变修罗场吧? 他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微笑着捏了捏小妹的脸颊,听着她怕痒而发出的清脆笑声,道:“没事没事,我是被那颗……”老鼠屎,他是想这么代称慕容云昊来着,怕骂得太明显招惹他们的大哥人性全失都剩兽性,哗啦啦几拳扫过来将他和小妹送去见佛祖,他立即改了口。“我跟大哥有点儿误会。”他在心里加了一句,“非常大的误会。” 的确是个非常大的误会。 在门口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慕容云昊,已经误会他二弟的归来,完全是想要把天下第一神厨从断情山庄拐出去! “卿卿我我玩够了,该去做晚饭了吧?”好歹也做了几年的庄主,无论是生意场还是江湖中,慕容云昊都游走自如,表情转化也快得堪比翻书。 上官云翰只顾着伺候小妹躺下,看到小妹一听到大哥的声音就满眼畏惧,浑身打哆嗦,立即握着她的手哄她躺好。忙碌了好大会儿,才懒洋洋地扭头回了一句:“小妹病了,不能吹冷风。” 话中话即是“你可以滚了,顺便关上房门”! 慕容云昊似乎在暗暗咬牙。冷笑一声,他说道:“你可以用棉被把她裹起来带到厨房里去。” “不劳你出主意,我确信小妹连拎饭勺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你另请高明吧!”上官云翰瞥见小妹在偷笑,兴趣盎然地补充,“我说你就是饿上一顿,也不会死掉嘛!” “……难道小妹都不想起床做点儿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讥诮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气。 皇甫云汐瞪着一双杏眼,恍然大悟:“对哦!二哥你离开这么久终于回来,我得给二哥做一顿好吃的!” 门口那人,想也不想就发出一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讥笑,引得上官云翰心里发毛,都有些不能理解大哥为何这般没完没了,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还是兄弟,竟把他当成是天字号仇敌、千古罪人、流着口水的饿狼、在街头转悠的地痞流氓、赶走赶不走的苍蝇、揭都揭不掉的狗皮膏药、罪无可赦的采花大盗! 咦,他没事儿干嘛这么贬低自己?上官云翰一阵恶寒,收回思绪,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醋味——醋味儿?这里是卧房不是厨房啊! “不用麻烦了小妹,等你病好了二哥再捧你的场,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醉乡楼,顺便喝几杯老爹存在那里的女儿红。”上官云翰眯眼笑,春风细雨,如愿以偿地看到小妹羞红了脸。 慕容云昊咬牙,怒道:“皇甫云汐,你到底做饭还是不做?!” 皇甫云汐很少听到慕容云昊这么叫自己,一时呆住,茫然无措地向上官云翰投去求助的眼神。 上官云翰咧嘴微笑:“大哥干嘛非要小妹做饭呢?她又不是丫鬟,又不是你娘子……”蓦然住口,心里好像有什么偷偷溜过去了,他晃了晃脑袋,小声嘀咕着否认自己想过那个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二哥,你……你又怎么了?”皇甫云汐再次骇得瞪大了眼睛,连慕容云昊的威胁都忽视了。 因为她又在上官云翰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匪夷所思的笑容——她二哥,会不会给大哥气傻了啊?怎么总是笑得这样,这样……恕她无礼,但二哥的笑容真的可以用“恶心巴拉”四个字来形容! 二哥不该是温温柔柔,平淡不惊的吗?至少三年前他是这样啊。 上官云翰从皇甫云汐的眼中找到了答案,恨不得找块儿豆腐一头扎进去!怎么会这样!他可是玉树临风文雅知礼神采风流的微笑公子极品帅哥一枚,怎么会有这样的奸笑邪笑?! 都是慕容云昊害的! 上官云翰立即找了个罪魁祸首,然后对着他找到的罪魁祸首冷冷地丢过去一句:“因为大哥太过分了啊,一直逼着生病的妹妹去做饭!为满足自己的食欲而令别人痛苦的家伙,我看他不顺眼!” “嘎?”皇甫小妹呆住。 “哼,你看我不顺眼,我眼里还没有你这种货色呢!在外面招摇撞骗,混不下去了就跑回来,一回来就钻进女人的闺房——一事无成还贪恋美色,这种神医也有人请你去看病!我真替那些病人担心,怕被你活活治死!” “喂喂喂,慕容云昊,你消停一会儿行不行?今儿个是我回家的第一天,没心情跟你斗!你要吵架打架以后奉陪!” “哦,好像我这个当大哥的欺负了你,真冤枉啊,我不过是想提醒你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来着?慕容云昊用八抬大轿抬你你都不会回来?” “……你、你……” “神医都是个结巴,怎么就治好了别人的口吃?该不会是碰巧捡了便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 “慕容云昊!” “想我也不要喊得这么亲热,我不是老四,对男的没兴趣,更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我——我杀了你!” 三言两语,上官云翰试图和解的耐性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但给挑拨得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而且第一个出了手,一把折扇刷的飞旋过去,削着慕容云昊的头顶,差点儿将发髻打散。 慕容云昊的身手远比他想象的要好,不仅躲了过去,还乐得冷笑一下,闪身出了房门。 “二哥二哥!”皇甫云汐傻了眼,可是上官云翰暴跳如雷,什么话都听不见了,飞身就跳出门去。 门外很快响起了打斗声,咔嚓!哗啦!扑通!夹杂着喘息声和叫骂声。 “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要太过分!” “呵呵,莫非我说对了,其实你喜欢男的?” “我杀了你!” “老爹教了你那么多大道理,你什么都没学会吗?弑兄……哼哼,下一步就是杀父喽?” “……啊啊啊!” 咣! 透过朱窗,一直用手捂着小心脏的皇甫云汐瞪着双目,失声喊了出来:“我的杏树——” 一颗杏树被掌风劈成了两半,它还能活吗?还能吗?明年还能开花结果吗? 她的杏园还是杏园吗?要不要明天就换个匾额,用鲜红的血写上“荒宅”二字? 大哥二哥,你们是不是存心的? 院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慕容云昊那带着嘲弄和得意的声音传入皇甫云汐的耳中:“你就这样的身手?连一个瞎子都打不过,真可悲!” 上官云翰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你的……脚……从我背上挪走!混蛋……你竟然下毒手出狠招……都是兄弟……你才是想杀弟吧……” “你也知道啊……”慕容云昊似乎用力又踩了一脚,听到上官云翰的□□不由得笑出了声,“我就是想杀你!谁让你……谁让你……哼!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你的小命早没了!” 皇甫云汐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就是反抗大哥的下场,这就是单挑慕容云昊的结局……二哥,你的武功真的那么弱,还是大哥狠心到一点儿情面都不会留给你这个兄弟? 二哥,你该不会哭了吧?我怎么好像听到了谁的哽咽声? “呜呜呜……”细细碎碎的哽咽声,不是闹鬼,大白天的,再真切不过。 “大哥……你,你太过分了!你毁了小妹的杏树……还把二哥踩在脚底下……你要杀二哥……大哥你太过分啦!我要去找老爹……不,我要把哥哥姐姐们都找回来!呜呜呜……大哥干脆连我和小妹都杀了吧!” “九妹!”“九妹……” 大哥二哥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急切一个无奈。 床上的皇甫云汐,心中一阵翻腾,脑海里也一阵剧痛,等到醒过神啊啊大叫了两声,已经噗通跌倒了床下! 咣!冰冷的石板……实在太硬了。 她不是气晕过去的,不是病晕过去的,而是——撞到了脑袋,自然而然晕过去的。 门外,顿时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小妹!” 第10章 10 一起去游玩 “二哥真厉害,我只喝了一碗药病就全好了!”活泼的身影在杏树下穿行,小手探上枝 头摘取零星的金杏。皇甫云汐一袭黄衫,长发用一股金丝线轻轻挽起,随着她的身子甩来甩去,十分地娇美可人。 上官云翰看了只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当然要是他没有被小妹强迫拎着个竹篮跟着 就更好了。像他这样的帅哥应该摇着纸扇四处晃才对,哪像现在将折扇□□腰带里,要形象没形象,狼狈不堪的。 转而想到昨日他手执折扇在山庄里晃悠,被一群丫鬟还有大妈们围观的情景,又忍不住浑身冷汗——断情山庄好歹也是他的家,可他总觉得惴惴不安,一想到今后要跟这些疯狂的丫鬟大妈们共处,就有一种逃跑的冲动。 逃跑……他拒绝承认自己这么想过!上官二少聪明睿智,搞得定病患自然也搞得定花痴——反正花痴也是一种小小病症,他治愈的病例不在少数。 哈哈地笑了一通,他毫无愧色地接话:“小妹就不用夸我了,二哥知道自己有多厉害!那些个太医怎么能跟你二哥比!我是神医哎,神医的名声难道是骗来的?!” 皇甫云汐将一捧杏儿丢进竹篮,顺便捡了一颗塞进上官云翰嘴巴里,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是!二哥的医术没得说,要不然我还在床上躺着呐!” “可是小妹……你不会一整天都要围着这几颗杏树打转吧?九妹多病还知道出门散散心,你就天天闷在山庄里?”他只想大呼无聊!本以为回到家后可以跟一干弟弟妹妹开开心心打打闹闹过日子,谁料想家里的几个活宝全都不在,剩下的一个是跟他不对盘的恶魔,令一个是病秧子,还有一个活泼的小妹她却好像不爱出门。 皇甫云汐一边在枝叶间寻找金杏,一边撇嘴,粉嫩的脸颊上有几分无奈:“大哥不许我随便外出。” “哈?”上官云翰瞪眼,用力咬着嘴里的杏核,当它是慕容云昊的化身,“他连你去哪里都要管?——可醉乡楼的生意总要做的吧?你这个神厨不去做菜,客人们还会捧醉乡楼的生意吗?” “还好啦!”皇甫云汐声音闷闷地,头也不抬,“我收了几个徒弟,他们手艺还不错。大哥说其实醉乡楼的生意无关紧要,关门大吉最好……” “噗!”杏核自己从他嘴巴里飞了出去,上官云翰赶紧将它用脚踩进泥土里毁尸灭迹,转过头看向闷闷不乐的小妹,“敢情他是当庄主当腻了啊!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要不是醉乡楼的生意这么红火,断情山庄这么多张嘴养得过来吗?” 皇甫云汐不住点头,努了努小嘴。她当然知道养活一大家子的艰难,单凭四哥的醉生楼,哪里够八姐他们瞎折腾?春天的时候京城牡丹会,八姐一出手就打伤了五个豪门子弟,断情山庄赔了人家不少钱,而六哥自从成了武状元,找他挑战的人都要排队,偏偏六哥出手不知轻重,又要赔钱和解。九姐的病难治药更珍贵,每次都是千两银子的药材买回来。三姐是赚了不少,可她很小气,除了给九姐买药她一个铜板都不舍得给…… 最可恶的就是他们老爹,发善心送银子给别人他们没话说,但他吃喝玩乐又赌钱,根本是个败家老爹!还是四哥说得贴切——老爹要是哪天去嫖,估计他们得把断情山庄卖了! 还有那个皇帝陛下,算准了断情山庄家业丰厚,隔三差五地借钱——借?金银财宝有去无回,每次都害得三姐心痛无比跑去跟长公主抱怨也要不回来,这也叫借?! 上官云翰看到小妹眉头紧皱,明白她的小脑袋又开始替这个家操心了。他可不愿意属于大哥的责任落在小妹头上,于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呀,不要老顺着大哥的意思!都是你这么惯着他,他才会越来越放肆!” 皇甫云汐愣了愣:“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他要吃黄河的鲤鱼,你托人去买来,他想吃野菜,你拜托九妹出门的时候多留意,他想喝最好的紫笋茶,你让人去长公主那里要——是不是哪天他心血来潮想尝尝大雕的肉,你还要学射箭给他射一只啊?” “……二哥你多想了……” 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射箭?她这辈子只会用菜刀!偏偏连条鱼都不敢杀! “算了,不要提那个扫把星!”提起他就有气!要不是他发了疯乱打一通,小妹的杏园也不会一片狼藉! 令上官云翰惊诧的是,山庄里的老老小小都很怕慕容云昊,却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一个个放肆无比,比主子还主子!当年他离家的时候他们可没这么嚣张啊!瞧瞧方才那阵势,一个个爬树的爬树,抢篮子的抢篮子,硬是在目瞪口呆的小妹面前将杏树上的果实摘得所剩无几。 可怕的地方!这里居然就是他的家!还是偶尔出出门透气吧,不然他这个神医给搞疯了,就没人照顾小妹,没人给九妹治病,当然更不会有人治得好慕容云昊那双……哼,贼眼! 上官云翰将竹篮挂在树上,拖着皇甫云汐就往杏园外面走:“我说小妹,一起出去游玩嘛!呆在山庄里有什么乐趣?走吧走吧,二哥我这么久没有看到周围的景致了,你陪我!” “可是大哥他……” “都说了别管他!有什么事情二哥顶着!天塌了先砸到的也是二哥!” 皇甫云汐咯咯笑了起来,顺从地让他拉着自己的手腕,一路奔向前院,奔出大门,冲进了自由自在的天地! 远处的青山上郁郁苍苍,近处的树林笼罩于雾霭轻烟,脚下的草地松软潮湿,到处都是花的芳香鸟儿的脆鸣。断情山庄建造之时特意选址于此,可见老爹眼光不坏。山庄四周景色美不胜收,难怪长公主每次来都舍不得离去,非要住上几日当做放松身心。 “啊!真舒服!”她跑跳着,裙摆摇动,乌黑的发丝在背后甩起来,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越发娇嫩迷人。 见惯了武林第一美女的姿色,上官云翰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几个妹妹各有各的美,就像皇甫云汐,每每一笑,宛如春日绽放的杏花,霞光四射。难怪众兄弟姐妹都取笑说,小妹这般喜爱杏花,院子里都要种上杏树,上辈子大概是个杏花妖精。 那时小妹总爱抗议:“为什么是妖精?为什么不是小仙女?” 最像妖精的四弟就会笑嘻嘻地亲她的脸颊,哄她:“对对对,我们小妹才不是妖精,八妹才是妖精呢!” 唉,时光飞逝,都三年了呢!想不到小妹依然如此纯真可爱,除了模样见长,个头高了一点点,比以往更畏惧慕容云昊,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 上官云翰跟着她慢慢走着,笑而不语。 一黄衫一白衣,相映如璧人一对,若叫老爹看到定然会吃惊得瞪圆了眼睛,对他喊——“老二,你不喜欢男人了么!” “……我……哎,都怪老爹,没事儿瞎说,害得本公子都神经错乱了!”拿扇子敲了敲脑袋,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皇甫云汐在草地上倒退着走路,娇笑着向他摆手:“二哥!不如我们去长安街上逛一逛吧!顺便去醉乡楼看看!” “……小妹,你到底是陪我散心,还是去照顾自家生意?” “呃……嘻嘻,二哥不要生气啦!你知道家里做饭的食材没有醉乡楼的多,到那里之后我可以给你做更好吃的啊!” “真的?” 他又要流口水了——小妹要收买人真容易,动动手挥舞几下勺子就行! 既然要去,那就走快一点儿咯! “呀!二哥你等等我!” 第11章 11 我很好,非常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像他们这么一俊一美的兄妹俩走在繁华的闹市里就容易引发骚乱。离开衙门已经很远了,围观的人反而越来越多,简直跟看耍猴戏没两样。 “哎呀呀,这位公子不就是前天那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么……” “是啊,他长得可真好看!”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用折扇半遮了脸,声音不大不小地当众议论起来。当然没有人会责怪她们不知羞,因为所有人都在打听这位公子的来历。 一直低着头的皇甫云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被上官云翰用折扇在头上赏了轻轻一敲。 他本人脸色很难看,并不是因为皇甫云汐的发笑,而是那些少女们爱慕的眼神——拜托,你们都把我心爱的小药箱给挤没了,还想怎么着?谁再敢拉着我的衣袖本公子可就要翻脸了! “真是的,长安城的姑娘们没见过美男子么!想看的话掏点钱到醉生楼看老四不就行了?”上官云翰甩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不知道是招风还是想挡住一张即使是发怒也带着平和笑意的脸庞。 皇甫云汐抓着他的手腕,忍着笑意,小小的身子晃啊晃的。 “小妹,你再笑我就发火啦!”他佯装生气,但是那张脸上很难流露出生气的表情。他上官二少是爱笑的翩翩公子,生气这种事情在慕容云昊面前比较容易发生,大街上众目睽睽的,他气不起来啊! “呀!他在害羞呢!”“是啊是啊,脸都红了……”“真想问问他的名字……”“嘁!羞不羞你啊!”“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 他的脸没红,他的脸在发绿,美丽的姑娘们难道都瞎了眼吗? “二哥,这是好事啊,就算四哥出门,也难得有这样大的场面。”小女孩儿的恶劣本性露出来,皇甫云汐忍不住捉弄这个脸皮薄的二哥。 “云汐……”这么喊她的名字,有怒气了。 她立即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撒娇地抱住了他的胳臂:“二哥,对不起啦!”哼,保证得到谅解! “没事,二哥没生气。”就算是生气了也是气别人没礼貌,不能怪小妹淘气。 皇甫云汐暗中得意,正欲拉着上官云翰走开,身后已经发出一声声惊呼——“咦,这位小姐不是天下第一神厨,断情山庄的十小姐吗?”“哎呀!我们真是眼拙,居然这么久才认出来!”“是哦,她就是皇甫大人的妹妹!”“你说那位神捕?哎,断情山庄这些少爷小姐真厉害,神厨,神捕,还有神医……” “神医?!”有人惊叫。 皇甫云汐和上官云翰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已经有人用手指着上官云翰,激动地语无伦次了:“他他他……神医……他就是那位、那个上官云翰!” “上官二少!”“神医!” 尖叫声和脚步声汹涌而来,上官云翰瞪大了眼睛,抓着皇甫云汐手腕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像是给吓到了似的。 “二哥你、你没事吧?”皇甫云汐倒是真的给上官云翰的表情吓到了,忍不住问道。 “我……我很好……”他哆哆嗦嗦地挤出这么一句,立即拉着皇甫云汐快步前行,一边走一边用折扇挡住脸,咬着牙嘀咕,“这也太疯狂了!不就是个神医么!——有病没病别找我!本神医今天不治病不开药方不救人!好不容易快到醉乡楼了,怎么可以浪费享用美食的时间!” 神医归神医,他可没有多大的善心!再说这群人围过来,又是拉又是拽的,还不把他骨架弄散了?! 绝对不能被抓住! 逃命!神医不要救人!神医要先救自己——救命啊!你们这些家伙不要追得这么紧跑得这么快! “二、二哥……你、你真的没事?”皇甫云汐瞥见他嘴唇都咬得发紫了,战战兢兢地追问。 “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很好……很好……”脚下一刻不停留,要不是小妹不会武功,怕贸然用轻功吓到他,他早就飞上房顶溜走了! 哎!哎!哎!他没事这么辛苦作甚!本来是想好好玩半天,放松放松心情,养精蓄锐回去好跟慕容云昊继续唇枪舌战兼拳打脚踢,顺便看看五弟是不是回到衙门了,哪知刚走出衙门不久就遇上一群花痴姑娘,还有一群大叔大娘,还有几个……大夫?想要跟他比试医术还是向他请教医术? 头疼啊! 万一被慕容云昊听说了今日的惨状,万一不小心挤伤了小妹,他上官云翰是服毒自杀是跳水自溺还是悬梁自缢之前,都难逃大哥一顿毒打! “呼呼……呼……”皇甫云汐喘气不止。好累哦,二哥跑太快了,她有儿跟不上,手腕勒得好痛! 一路狂奔,转弯再转弯,终于将尾随在后面的一大群人甩开。上官云翰拉着皇甫云汐来到一条小巷里,躲在一户人家的后门门前,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 “好了,没有人了。”上官云翰使劲晃着扇子,跑了那么久,热死了。看到一旁的小妹脸都涨红了,满心歉疚,立即将扇子送过去给她扇风:“小妹,你要不要紧?” 皇甫云汐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向他微微一笑,道:“我不要紧。二哥,你呢?” 上官云翰一脸无奈,正欲答话,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们兄妹俩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看,顿时都愣住了。 走出门的这位,实在不知如何来形容。若说上官云翰是温文尔雅的,那么这个男子才是真正的文雅非凡,若说上官云翰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那么这个男子的笑容就是春风化雨——不仅一身书卷气,还带着几分英武;看起来谦逊守礼,又分明孤傲贵气。 男子衣着华贵,却不似一般的公子哥儿戴金佩玉,只是立在那里微微笑着,看了他们兄妹片刻,低头致礼,算是个招呼,就慢慢离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上官云翰眼睛都看直了——好一个……一个……美男子?不不,这个男子算不上美,却让人移不开目光。可以肯定,不管他站在那里,都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让人一见钟情——啊,不对,是一见难忘! 皇甫云汐的小脑袋送了过来,逼近上官云翰的脸:“二哥,你看上人家啦?” 她这话其实是受老爹的影响,老爹有事没事就爱念叨:“要是老二回来的时候带个美男子就好了……他那个家伙一看到长得俊的长得美的男人就转不开目光……” 所以,她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试探试探二哥是不是真的…… “啊?啊——”上官云翰终于明白皇甫云汐刚才问了什么,惨叫着一下子跳了老高,脸色唰的一下就惨白惨白。 他呆呆地望着皇甫云汐,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那眼神,似乎很受伤…… 皇甫云汐非常后悔跟他开了这么个玩笑,伸手握着他发抖的手腕,歉疚万分地问道:“二哥,你……你还好吗?” 素来一笑倾城的上官云翰,此刻笑得难看无比:“我……我很好……非常好。”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男子离去的方向,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皇甫云汐收回手,忍不住拍了拍额头,暗中悲叹:“二哥,你被老爹害惨了啊!可恶的老爹!以后不许你再乱说话!你要是再敢在二哥耳边说什么断袖之癖美男子之类,我……我就和大哥同谋把你彻底赶出去!” 上官云翰转过脸,悲惨兮兮地看向皇甫云汐,苦着一张脸说道:“小妹,你会不会笑二哥?二哥很没用啊……明明,明明不喜欢男人……可是一看到这样的,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哎,二哥完了,好好的二哥被老爹害惨了……小妹记得替二哥报仇啊!” 皇甫云汐都快要哭出来了——他们的好老爹,当初为啥非要说二哥喜欢男人咧?! 和上官云翰手牵手,慢慢在小巷中穿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洒满全身,皇甫云汐才惊觉——呃……他们迷路了。 在长安城迷路了,在天快要黑的时候迷路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前面站着一群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家伙。本来他们叽叽咕咕好像在说些什么,看到他们的刹那都住了口,然后……刷拉拉,全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是什么情况?不但皇甫云汐傻眼,连上官云翰都傻眼——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一出门被一群人狂追美食没得吃,遇上个特别的男子弄得他心惊肉跳,现在居然又碰上了魔教中人! 没错,那黑衣上的标志和面具上的花纹,完全可以断定这群人就是魔教的,而且是魔教当中地位不低、武功很高的那些……刚才他们还在议论些什么? 完了,被误会听到什么秘密,要被灭口了…… “二哥……你……你真的没事儿吗?”对魔教毫不知情只觉得这些人有那么一点点危险的皇甫云汐还在想——二哥的反应很奇怪啊,要是动武打斗,二哥身手那么好还怕打不过? “没事!我很好……非常好……”讪讪笑着,勉强挤出一句话,嘴角已经开始抽搐。 打得过……要是身边没有个不懂武功的小妹,要是对方的人数不是那么多,他当然可以全身而退。不过可惜,他身边的皇甫云汐不但一点儿武功没有,还十分地胆小,而且对方长刀铮铮,他不过只有一把纸扇做武器…… 纸扇……他一向只用来扇凉的啊! 完了,神医一代英名要毁在这个小小的巷子里……悲剧啊! 第12章 12 小娘子真是漂亮 “小娘子真是漂亮……”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似乎是个领头的,将他们打量了一番,冷笑着说道。 上官云翰和皇甫云汐二人,一个僵成了石头,一个又气又羞。 握紧了粉拳,皇甫云汐上前一步,气恼地吼道:“我才不是他娘子!我是……我是她妹妹!”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又道:“你们这群人想做什么?想打架?小心被我二哥打得满地找牙!” 汗颜无比,上官云翰无奈地瞅着洋洋得意的小妹,不动声色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一双明亮的眸子锁定那些魔教中人。 为首的那个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们,然后轻轻挥手,一群手下就齐刷刷扑过来!刀光利刃,霎时将他们兄妹包围其中。 皇甫云汐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打架”,忍不住尖叫:“啊啊!救命啊!二哥快跑啊!” 小小的身躯竟然蕴藏了极大的爆发力,把那些魔教中人都吓了一跳。上官云翰自然更加头疼,不得不揽过小丫头的腰,制止她乱蹦乱跳的举动。 “杀!”为首的黑衣人低吼,随后加入了打斗。他一柄长刀挥过来,招式又准又狠,丝毫不管什么卑鄙不卑鄙,就一刀从上官云翰背后砍过去! “啊——”刀子还在半空,皇甫云汐就开始尖叫,吓得立即用双手捂上了眼睛,几乎是狂吼出来,“二哥小心哪!” 他是得小心,他要是不小心避开她的小嘴巴,估计人没死耳朵就要聋了,到时候跟大哥一个瞎一个聋,断情山庄可有得闹了。 轻盈转身,反手将皇甫云汐带到安全的背后,挥开折扇递过去。咔!竹制扇骨撞上刀刃,立即给划出了一道痕迹,幸而上官云翰功力不浅,这一招强劲有力,才算接住了威猛的一刀。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黑衣男子吓了一跳,似乎没料到这个温文尔雅拿着折扇的男子竟有这么好的武功。但是他和手下那帮人完全没放弃围攻,一招一招地逼迫,空隙越缩越小,若非上官云翰手中还有一把折扇,恐怕已经招式凌乱、狼狈不堪了。 上官云翰一脚踢翻了两个试图抓住皇甫云汐的家伙,利落干脆,稳稳站立之后,唰的摆开扇叶,给了他们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的!” 被他这般揶揄,一群黑衣人气得牙痒痒,有的还忍不住骂了几句,挥刀再次围上来。五六把利刃,凭上官云翰两条腿一只胳臂,总算还能勉强应付,只是为首的黑衣人刀法委实厉害,时不时还从背后偷袭。这种情形拖了好大会儿,上官云翰一时不慎,背后就露出了破绽,一个黑衣人挥刀就冲着吓傻了的皇甫云汐砍去! “啊……”她喊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哑了,呆呆地看着那柄闪着亮光的长刀对头劈来。 上官云翰闻声立即意识到不妙,骂了句“混蛋”,唰的转身,白袍翻起,右腿踢出,身子跃起,啪的将那黑衣人踹到旁边的灰墙上。抓住皇甫云汐的胳臂正欲纵身飞起,却被一团刀光压下。 “想逃!想得美!” “哼!本公子懒得跟你们纠缠!” 折扇抛出,唰的一圈扫过去,直逼黑衣人的双眼,迫使他们不得不连连退后,让出了些空隙。上官云翰顿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这一招,本来就是极大的冒险,倘若不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玩弄折扇的功夫而纷纷躲开,恐怕他很难抱着小妹安然脱身。 然而待上官云翰抱着皇甫云汐的腰跃上墙头,准备施展轻功力气之时,意识到被耍了一通的黑衣人反应过来,冲着他们破口大骂,为首的那个想也不想就在一片骂声中丢出两根银针! 这样的暗器,以上官云翰的耳力自然不在话下,只可惜那些魔教中人骂声太响,等他意识到背后有暗器袭来,银针已经到了皇甫云汐的眼前! 闪身躲开?可脚下步伐一乱,势必跌回去落入重重包围! 饶是聪明如上官云翰,也在刹那间慌了神,更不用提分毫武功不会又胆小的皇甫云汐了。 叮!一枚石子丢过来,硬生生将银针拦下!石子打在墙头,击飞了几片瓦。而银针竟斜斜地刺在了墙头上,映着夕阳的余晖,分外醒目。 附近的阁楼楼顶,立着一个黑袍的高大男子,背对着灿烂霞光,稍显凌乱的黑发渡上了一层金红色,那张脸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他身上暴戾的气息早已冲过来,令魔教一干人无法移动脚步。 眯着眼瞧了瞧,上官云翰的下巴都要脱臼了,皇甫云汐则傻傻地长大了嘴巴。 这个一出手就显现出非凡武功的家伙,这个能将细如牛毛的两根银针打飞的家伙,这个潇洒地从楼顶飞过来,盘旋着落在墙头,伸手就抓着上官云翰一起跃下墙头的家伙……居然是慕容云昊?! 那个瞎子?! “一定是我瞎了眼……不对,是我眼花了……”上官云翰在稳稳落地之后喃喃自语,不忘伸手在那个家伙脸上捏了一把。他伸手太快,而且隔着一个皇甫云汐,慕容云昊毫无防备,竟给他捏到了。 起初慕容云昊还以为是皇甫云汐的手指,后来从厚厚的茧上分辨出来这双手是男人的,明白它属于谁,立即将空洞的视线移到上官云翰这边,怒吼:“你做什么!” 嘁!这么发火,好像谁调戏了他似的…… 上官云翰讪讪地笑:“大哥,你来得真及时。”适当的时候,他会放下身段拍马屁的,毕竟关系着这条小命还能不能分毫无损地留着。 瞥见慕容云昊脸上且怒且冷的神情,上官云翰有那么一种错觉——他们大哥根本就是来救小妹的,至于他这个二弟要不要救,完全凭他一时喜恶……哎,失败!他这个对头居然比不上她那个仇敌! 即使要救,大哥也不该先想到被他视为仇敌的小妹吧?!奇怪,非常奇怪! “我碰巧路过。”慕容云昊脸色平静地如一潭死水。 天真的皇甫云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就开口将上官二少以及魔教中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嘎?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慕容云昊咬着牙,将抱在怀里的她丢到一旁,生气了。 “大哥!”上官云翰忍不住翻白眼。这个瞎子,果然是瞎子!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况,居然还闹别扭——这有什么好闹的! 皇甫云汐吓了一跳,望着慕容云昊铁青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啊,不是……我是说,大哥怎么会在……那个,谢谢大哥……”她要哭了,但不是被大哥英勇潇洒的行为感动的,她只是怕而已。 被忽略了很久的魔教中人,都有些傻眼了:这是怎么个情况?他们是要杀人灭口的,不是来看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 蓦然转身,慕容云昊失去光亮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他将视线停留在了为首的那个家伙身上,蹙眉确认了一番,他冷笑起来:“你想杀他们?” 为首的黑衣人不敢被他强劲的气势压倒,勉强发出几声干笑,道:“那又如何?别以为你随手打偏了我的暗器,就能逃出我们的长刀阵!” 慕容云昊脸上的表情越发邪肆冷酷,看得上官云翰和皇甫云汐非常不忍心。这群家伙,惹毛了断情山庄庄主的下场他们估计打破了脑袋都想象不到吧!可怜哦! 至于已经安全了的他们,就等着看好戏——谁让这帮魔教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还差点儿打败他们!断情山庄老庄主有训言,“有仇不报非我儿女”,意思就是被外人欺负了当缩头乌龟,就不配给他老人家提靴子! “方才是你……差点儿弄花她的脸。” “……那又如何?小娘子是很漂亮,不过也算不上倾城美女,有什么可惜的?” 啪的一掌打过去,为首的黑衣人胸口中掌,当即就吐出了一口血,一直推到了墙边才停下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 瞎子?这个人是瞎子?莫非他就是—— “你说她是谁的娘子!”慕容云昊暴怒,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人的衣领,扬起拳头做出了要打下去的手势。 望着停在半空中的拳头,为首的黑衣人怔了片刻,慢慢地伸出手指,手指指向了上官云翰:“他……” 上官云翰当时就觉得自己头晕了。而皇甫云汐,因为听到黑衣人说自己“算不上倾城美女”,没来由地心酸起来,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慕容云昊的火气能将一面石墙烧起来。他想也不想就给了那黑衣人一拳,打得他当即昏迷过去,转身就冲到皇甫云汐身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一把揪住上官云翰的衣襟,暴喝:“你,给我滚回山庄反省去!要不是你,小妹她才不会……”恨恨地住口,他粗鲁地拖着小妹的臂腕就大步前行。 那么快的步伐,在略微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上,他的身子随时都轻微地晃动,但仍固执地在前面拉着皇甫云汐,一刻都不曾停留。 上官云翰看傻了眼。他们大哥,眼睛到底有没有瞎啊?没有瞎怎么认路认得就像自个儿床上? 扫视一圈,那些个魔教中人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身份,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聚到为首的黑衣人身边,小心防备着上官云翰——不防备怎么行?这个拿扇子的也不是好惹的家伙。 最可笑的是,他们的老大被打伤了,需要救治,偏偏他们方才就把天下闻名的神医给得罪了……这莫非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但可笑,而且可悲啊! “我娘子?”上官云翰又怒又气又好笑,瞟了昏过去的黑衣人一眼,道,“打你是你活该啊!都跟你说了是兄妹,你还多嘴乱说话!” 再丢下一个“随便你死不死”的眼神,神医潇洒地扬长而去。 但是跟上前面的大哥和小妹,望着他们一黑一黄的背影,上官云翰脑海里忽的蹦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不对啊,我跟小妹是兄妹,大哥跟小妹也是兄妹,大哥干嘛像吃醋一样?!” 吃醋!!!不会吧!!!大哥他难道…… 上官云翰顿时觉得晴空霹雳,抱着脑袋,在繁华的街头尖叫出来:“不——” 第13章 13 倒霉的事儿一大堆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上官二少今天的遭遇,那只能是“倒霉透顶”。 喝水能喝出一粒石子,吃饭能吃出一块石头,就算是到前院的小湖泊边上的凉亭里打个盹儿,都会有一只癞□□呱的一声跳到他亮白胜雪的袍子上!当然更不用说一大早起床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像中了迷香,冷不防跌了个大跟头,吃过早饭准备离开桌子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看到天气不错纵身飞上房顶想晒晒太阳,半空却感到小腿一阵酥麻,差点儿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儿直直从半空坠落,将那只难看的癞□□丢到湖里,凉亭又哗啦啦断了根柱子…… 到底他上官云翰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呀!二少爷,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儿?”映雪拎着一木桶的衣服准备去洗,看到上官云翰一身白衣脏兮兮的,下意识地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耐烦,“我今天要洗这么多衣服,你还捣乱!” 拜托……到底谁是少爷啊!他们断情山庄的丫鬟都这么嚣张吗? 上官云翰可不愿意得罪亲亲小妹最疼爱的小丫鬟,拍了拍一身的尘土木屑,笑道:“没事,凉亭塌了,我被砸了。” “哎呀你没给砸死啊!”映雪大呼小叫,围着他转来转去,“你骨头还真硬!”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她到底盼着他死还是盼着他活? “我武功不弱,躲躲就能保住小命!”他仰脸看向苍天,只差没给老天看看他泪流满面的模样。都这么凄惨了,还得不到分毫同情,看小丫鬟的脸色估计叫她帮忙洗衣服她又要唠叨好半天…… 无巧不成书,这么多巧合,他可不可以写一本《上官云翰传》或者《神医离奇死亡记》?用后者作书名想必会畅销,长安城的百姓人手一本。 映雪果然没什么丫鬟的奴性,她很不客气地丢过来一个白眼,边走边说:“既然没事了,就回去换衣服吧。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我送到水井旁,顺便拿点儿甜杏给我吃——别说你没有,我都看见了,小小姐给你留了好多!” 敲诈!恶劣!可恶的丫鬟! 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回房换衣服,翻翻捡捡终于找出了干净的新衣,这才发现头发里都是尘土木屑。气恼地咒骂一句,他只好吩咐厨房的薛大妈烧热水洗澡。 “二少爷,你就不能忍到晚上吗?去湖里洗澡不是更好?” 忍到晚上?他又不想招惹苍蝇!去湖里洗?他又不想弄一出美男出浴图! “真是可恶!仗着小妹对他们好,一个个越来越放肆!我好歹也是断情山庄二少爷!叫你们干点儿活儿还要求你们——可恶啊!想我上官云翰,一代神医,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头发里都是泥土……天哪,我这风度翩翩的形象都给毁成这副鬼样子!幸亏没有人看见……” 哗啦啦舀一片水倒在头顶,将黑发彻底清洗干净,再惬意地甩甩头……其实热天里洗个温水澡蛮惬意的嘛,就这样泡泡澡也好,反正外面太阳变得毒辣辣的,要是晒黑了他就不是温润如玉,而是漆黑如碳了——到时候跟风度翩翩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而是十万八千年! 话说,今天这些事情也太巧了吧—— 嘎吱! 上官云翰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隔着半透明的纱帐,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啊,啊啊啊……”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在澡盆边上的衣服挡住身体,上官云翰大声喊了起来,其实是尖叫着喊了起来。 “咦?二少爷在洗澡!”说话的是叶廉章。 准备伸手掀开纱帐的孟雷顿时住了手,一嗓子吼了出来:“啥?大白天洗澡?二少爷什么时候跟个女孩子似的!” 上官云翰忍不住翻白眼。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人话! 叹了口气,丢下衣服继续慢慢擦身子,上官云翰没好气地说道:“进门都不知道先敲两下!害我以为是哪个丫鬟大妈闯进来!——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儿吗?” 叶廉章哦了一声,道:“庄主说近日多雨,屋内潮湿,叫我们帮忙把少爷小姐们的被褥都搬出去晒一晒。” “这种事情让丫鬟做就好了,哪轮得到你们两个大男人。” “床也要搬出去晒啊。” “啊?大哥这么好心?不是,我是说我这暗香居院子很小,还晒了那么多药材,都没地方放被褥啊什么的,就不要麻烦了。” “那怎么行?庄主吩咐的我们做不到,会被骂的!” 上官云翰忍不住又想翻白眼。都怕被大哥骂,就不知道他上官二少也会骂人吗?!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便你们吧。”他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随便大哥折腾。反正他也感觉到了,自从与魔教中人一战之后回到山庄,慕容云昊的脾气就恶劣得人神共愤,而且越发诡计多端,一会儿一个主意。 匆匆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衫,他慵懒地来到院子里,一面摆弄着竹匾里的药草,一面让太阳晒干他一头黑发。 衣衫松松散散地,腰带也没有系好,黑发垂落下来,温文尔雅的上官云翰竟和断情山庄四少爷一样,蓦然而生几分妖媚。这也难怪,他们兄弟姐妹个个样貌不俗,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媚态。不过照断情山庄三小姐的说法,那就是——都有做狐狸精的资本。 叶廉章和孟雷忙忙碌碌,上官云翰乐得清闲,在他的暗香居里翻晒他的宝贝药材,顺便替九妹准备点儿药材做药丸。上次九妹提起在山中遇到蛇,怕得要命,他就寻思着弄几颗解蛇毒的药丸来。 “我说二少爷,您就不能搭把手吗?”孟雷瓮声瓮气地抱怨。 上官云翰嚼着草药叶子,头也不抬地嬉笑道:“所以我是少爷啊!不然你们拿工钱做什么?” 叶廉章和孟雷都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抬着木床高傲地向院外走去。 暗香居的院子里的确没有地方晒别的东西,只能放到院外,反正院外那么多空地,随便找找都能将整个山庄的被褥都晒了。 慕容云昊到底搞什么阴谋?他才不相信恶魔会这么关心他们兄弟姐妹的起居!不过也就是晒晒被褥床榻而已,料想慕容云昊也没什么坏主意可使。 思虑间,他扭头往大门口瞧了一眼——这两个家伙,把他的床榻被褥抬到哪里去晒了? 还未来得及移开目光,一个身影就晃进了他的院子。上官云翰冷笑一声,懒得理会这个莫名其妙乱逛的家伙。 “眼睛瞎了,不至于都不记得回自己房间的路吧?这里是暗香居,离你的冷院几十丈远!” “我知道啊。” 上官云翰狐疑地瞟了一眼嘴角带着百年不变的奸笑的慕容云昊,道:“那你还不赶紧走?” “哦,我只是顺便来提醒你一句……今天这天气……”那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看向了天空。 天空? “啊啊啊!”上官云翰顿时吼叫起来——见鬼的天空什么时候变成了乌云满天! 他的药材啊!这这这要收到什么时候?! 蓦地,上官云翰看向一脸悠闲自在的慕容云昊:“你说什么晒被褥床榻——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害我没地方睡是吧?你早知道会下雨?!” “冤枉!”慕容云昊笑得更灿烂了,空洞的视线落到了上官云翰的脸上,“我只是闻到药材味儿,知道你晒药材,才想到晒晒被褥床榻啊!不过幸好,他们两个先晒了你的——哎,我要回去了,这雨很快就下,不走快点儿会淋雨……” 走了几步,慕容云昊头也不回地笑道:“或者你可以叫他们两个别管被褥,先帮你收药材。” 暗香居的院子里,上官二少抓着一把药材,满眼怒火地瞪着潇潇洒洒走出了大门的慕容云昊,那脸色才叫一个“风雨欲来”。 根本不是什么倒霉事儿!根本就是在慕容云昊的恶劣举动下的不幸遭遇!上官云翰完全被慕容云昊给耍了!! “你这个恶魔——” 卡擦擦! 打雷了,闪电了……下雨了。 第14章 14 绝世美男 “慕容云昊,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忍了很久,上官云翰终于忍不住跑去问个究竟。慕容云昊正在修葺一新的凉亭里休憩,方圆十丈都没有一个人敢接近,除了满心愤怒的上官二少。 结果那家伙只是循着声音的方向瞟了一眼,冷哼一声,依旧潇潇洒洒地倚着栏杆坐着,手中还捧着一杯紫笋茶,惬意赛神仙。 上官云翰一脚踩在凉亭下面石桌周围的石椅上,咬牙切齿,继续追问:“我猜那天我遭受的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吃饭吃出石头,坐在这儿凉亭都会塌!还有淋湿的棉被和床榻——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必须住在阴森森的客房里!” “哦?”慕容云昊弯起嘴角,笑意阴冷,“我们断情山庄的客房阴森森的?你这是指责我这个大哥不懂得待客之道,怠慢了客人?” “怠慢客人?我可没这么说——不是!你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客人?!” “上官云翰,切记,你温文尔雅的模样……一发火就会破坏掉啊!” “你——你……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慕容云昊随手一甩,价值不菲的三彩瓷杯就稳稳落在了石桌上。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懒洋洋地回答:“如果是呢?” 这家伙!这混蛋! “如果都是你干的,就给我好好解释,到底为了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上官云翰再一脚踩下去,石椅被他踹得几乎裂缝。 那双温和的眸子,此刻正喷发着怒火。以行书写着“心如止水”的折扇,也啪的一下敲在了石桌上,震得三彩瓷杯咣啷啷地响。 似乎这个问题让慕容云昊很心烦,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掌,低吼了一声:“烦死了!滚开!” 上官云翰立即闪身避开。那一掌咔地打在木柱上,只听一阵嗤嗤的响声,木柱裂开了许多道细纹。 好险!这家伙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看来,这座挹翠亭又要重修了…… “呃……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武嘛!”关键时刻,不仅要能拍马屁,还要学会能屈能伸。 只可惜他温暖如春的笑容打动不了恶魔,慕容云昊压根儿没把他这个武功平平的神医放在眼里:“可以——你可以滚了。” 咬牙,上官云翰以最后的耐性抛出了最后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小妹的关系?” 慕容云昊身子顿时僵住,诧异地将无形的视线转移到上官云翰身上,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模样。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笑,慕容云昊慵懒地说道:“我记得爱胡思乱想的是老三,什么时候你跟她成一路货色了?” 堂堂断情山庄二少爷要是还能忍下这等侮辱,那他就不是男人! 唰的举起折扇,上官云翰想也不想就要来个你死我活!但是——“二哥不要啊!” 杏黄色的身影扑过来,一把将上官云翰抱住,连拉带拽地往后退:“二哥!二哥你要冷静!冷静啊!” 跟大哥动武,想变残废么?!要是神医都变成了他自己都治不好的残废,那该多可悲!所以,二哥别怪她这个小妹不给他发威的机会——小猫在老虎面前发威,想让别人笑掉大牙吗? “小妹别抱着我!让我好好教训他这个混蛋!除了羞辱人什么都不会的家伙,我要替天行道!替老爹执行家法!” “不要啦二哥!你你你……忍忍吧!” 皇甫云汐都快哭了——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二哥脾气明明很好,万年不变的笑脸怎么到了大哥面前就变成满脸怒气? 殊不知,他们面前的恶魔脸色难堪到了极点。倘若他们停止拉拉扯扯抬头看看倚着栏杆坐着的盲眼男子,就会发现他那双黯淡的双眸也能射出刀剑般锋利的目光。 喀! 声响让上官云翰和皇甫云汐愣住,一同循声望去——天哪!好好的栏杆,竟然被大哥一拳击得粉碎! 随着碎木屑跌落湖中的哗啦啦的声响,皇甫云汐想也不想就跑过去,一把抓住慕容云昊的手臂,紧张兮兮地将他拖到了上官云翰的身边。 上官云翰看傻了眼——小妹,她到底在做什么? 愣了好大会儿的慕容云昊也想知道,他冷着脸甩开皇甫云汐的手,怒道:“你做什么!”好像那双白皙的小手弄脏了他的衣袖一般。 “我……我怕大哥不小心掉进湖里……”皇甫云汐吓了一跳,低着头委屈地解释。 啊?上官云翰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皇甫云汐,她脸红什么?又看向慕容云昊,他那是什么表情?得意?忘形? 莫非是他的眼睛出了毛病,竟然看见小妹关心这个折磨了她好几年的恶魔,还看见恶魔的脸上露出了非常纯真的笑容? 他的眼睛一定有问题!天哪,身为神医,他怎么治自己的眼睛?!死去的师傅,你肯定还有很多绝招没有传授给徒弟吧! 怪异的气氛流转,凉亭里的他们俱是沉默不语。 直到一个柔媚的男声传进来。没错,就是柔媚的男声,而且向他们走来的那个蓝衫玉带,身形削瘦,笑靥如花,怎么看都柔柔软软的人儿,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那男子轻巧地跳上台阶,袍袖甩动,如一阵轻风晃进了凉亭中。对他们抛了个销魂的笑容,男子闪身来到上官云翰身边,在上官云翰惊醒过来要躲开之际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二哥,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哦!” 上官云翰浑身都是冷汗,回头瞪了那男子一眼,正好与他略显细长的眼睛相对,顿时被那一汪秋波吸附了灵魂,一时间都无法移开目光。 好看,真好看,这个男子的容貌叫天下无数美女自惭形愧,偏偏他又不是那种阴柔的美感,而是丰神俊朗中带着几分柔媚,被他那有意无意的眼神一瞟,三魂七魄就丢了大半。 而且他偏偏长发乌黑如墨,在头顶绾了个发髻,佩戴着银色的冠环,插着根银簪,越发衬得他光华四射。 上官云翰就这样给比下去了。 慕容云昊瞧也不瞧那个男子,慢腾腾地走到一旁完好的栏杆边上,坐下来垂着头,只当面前的他们都是浮云。 此时此刻,皇甫云汐已经傻乎乎地快要真的傻掉了。 男子一手环着上官云翰的腰,另一手就捏住了皇甫云汐的下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哟,小妹,你还活着呐?我以为你已经被大哥杀掉了!” “四哥……”“四弟!” 同时喊出来的,自然是娇羞的皇甫云汐和气急败坏的上官云翰。 如假包换,这就是断情山庄的四少爷,绝世美男南宫云枫。 “绝世美男”是他自封的,经过一系列的被挑战之后得到公认的称号。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他是做什么的……在大唐盛世繁华长安,很多人非常寂寞必须享乐,也有很多人天生喜欢享乐,留恋烟花之地是绝佳选择所以章台青楼随处可见,每夜都有无数的公子哥儿财主爷儿甚至女人们涌进这等地方放纵狂欢,为此不知闹出了多少风流帐多少恩怨情仇…… 这跟断情山庄的四少爷有关系吗?有,因为断情山庄有个产业,叫做“醉生楼”,顾名思义就是“醉生梦死”之地,长安城最大最热闹的烟花之地,不仅有许多漂亮女子卖艺不卖身或者卖艺又卖身,还有许多漂亮的男人卖艺不卖身或者卖艺又卖身……这跟南宫云枫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不不不,他不是男妓,他要是敢这么疯狂,诸葛云野,也就是他们老爹会先拆了醉生楼再拆了他南宫云枫的骨头。 其实南宫四少是醉生楼的老鸨。 不然他怎么会有事没事男的女的都要抛媚眼?因为那是生意场上的需要,养成了习惯,改不掉了。 美男归美男,美男也有让人不自在的时候,比如说现在——上官云翰恨不得将扶着他的腰的那只手砍下来!这混蛋小子,又来挑逗他这个一见美男就头晕的二哥! “你给我放手!”凭借强烈的意志,上官云翰经受了诱惑,对巴着他不放的南宫云枫怒吼。 南宫四少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却笑嘻嘻地侧过头,在上官云翰脸颊上啾地赏了个热吻:“二哥,我真的很想你哦!” “知道了知道了!”上官云翰擦着口水,不耐烦地远离他,又瞪了他一眼,道,“少来这套!你二哥我可是正人君子,别以为我真的像老爹说的那样……” “哪样?”南宫云枫不知好歹地歪着身子靠在还算完好的那根木柱上,笑吟吟地望着气急败坏的二哥。看这位一本正经的神医脸红,也是件顶好玩的事情哪! “你你——你给我收敛一点儿!”上官云翰忍不住在心里问候老天,谁叫他偏心,给了南宫云枫一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又给了他想英武就英武,想娇媚就娇媚的气质! 全长安的女人有一半拜倒在南宫云枫的蓝袍之下,剩下的一半只能由断情山庄别的兄弟们平分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男人为了一睹绝世美男的风采打破了脑袋输光了家产! 不用说,南宫云枫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让别的男人自惭形愧,让许多女人心肝破碎的! 这个风流浪子! 第15章 15 老爹的来信之废话连篇 “二哥,你还是这么讨人喜欢。”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出评价,并巧妙躲开上官二少砸过来的茶杯,南宫四少优雅地朝脸蛋儿红扑扑眼中亮晶晶的皇甫云汐勾了勾手指,“小妹你过来。” 不等皇甫云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慕容云昊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响起:“别太放肆了,这是家里,不是你的醉生楼——她也不是你们醉生楼的名妓,她是你妹妹。” “呵!原来大哥也知道云汐是我们的妹妹,我看大哥那么爱欺负小妹,还以为你忘记了呢!”不怕死地丢给白眼给慕容云昊,南宫四少抿嘴笑了,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天下的光彩都收进了他的眼中。 上官云翰看得心惊之余,也不由得想起,在这个家里,四弟和三妹八妹是绝对“反抗慕容云昊大恶魔”的英雄人物。上官云翰跟慕容云昊势如水火,而四弟他们跟慕容云昊则是不共戴天。 哎,明明没有杀父之仇之类的,偏偏他们之间兄弟姐妹情薄弱得可怜,难怪老爹伤心失望得呆不下去了。 慕容云昊弯了弯嘴角,冷傲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但他并没有爆发,似乎是斗得太久了,懒得跟南宫云枫计较。 皇甫云汐怯怯地上前,垂头问道:“四哥……什么事情?” 南宫云枫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皇甫云汐满脸疑问地接下。 “你给小妹写信?写什么?情话?”上官云翰傻眼,却没有料到因为他这一句话,身边的慕容云昊一双拳头又紧紧握起。 不等南宫云枫解释,皇甫云汐就惊喜地叫了出来:“啊!原来是老爹写了信回来!”欢喜地转过身,晃动着信封对上官云翰和慕容云昊露出了娇憨的笑脸。 上官云翰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忽视南宫云枫投过来的鄙视的眼神,也忽视慕容云昊冷如冰霜的神情,故意咳了咳,道:“那……小妹念一念好了,看看这老头又闯了什么祸。” 慕容云昊却对南宫云枫问道:“他寄信给你,你看完处理就好,何必再拿回来?” “大哥这么不欢迎我回家啊?可惜,我不想回来也得回来——当然我也牵挂小妹的安危,怕她小小年纪就被毁容了或者少了胳臂腿儿——这封信嘛,上面明明确确地写着……我所有的孩儿们亲启。大哥不想承认是老爹的孩子,现在就可以离开此处。” 南宫云枫笑意盎然,只当那个眼看要暴跳起来的恶魔不存在。 “哼……”慕容云昊没再说什么了。 皇甫云汐暗中吸了口气,确定她的哥哥们不会再吵架,便撕开信封,将几张信纸摊开,拿到眼前,一字一句地慢慢念出来—— “吾儿云昊、云枫、云麟、云鸢、云汐: 至于信封上为何写所有的孩儿亲启,那是因为老爹我多么希望所有的孩儿都能留在家中,与我共享天伦之乐。只可惜那是妄想,我做梦都梦不到的。其实我也不确定当这封信送到吾儿云枫手里的时候,云麟他是不是也能听到我所要说的,毕竟他那么忙,一年中留在断情山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可怜的孩子,大唐的安危都靠他了。本来我还想添上老三和老八的名字,不过我猜她们跟老大的关系不怎么样,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她们已经被气走了,想必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去——云鸢是个病秧子出不了远门儿,不然她早就离开了。还有云汐,我万分想念她的手艺,跟她做的饭菜比起来,长安城外的那些名厨做的都是浪费食材!云汐吾儿啊,你有没有想念老爹?老爹真的很对不起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你——老实说,你大哥他脾气虽坏,但并不是无药可救,你们几个兄弟姐妹要对大哥好点儿,这样老爹我也能安心回家啊!废话少说,我得跟你们谈谈正经的。那个云枫吾儿啊,你看老爹这么疼你,写信都要寄到你那里去,你也会对老爹好吧?云昊吾儿,你是老爹收养的第一个孩子,跟着老爹最长久,你一定很敬爱老爹我啦!云鸢就不必说了,她心肠最软脾气最好,不过现在她帮不上忙。云汐呢,你掌管着醉乡楼的生意……说到醉乡楼,我的心就飞回长安了。早知道咱们就该把醉乡楼的生意做到长安城之外,最好大唐境内各地都有……云汐你也最好说话,当然也最容易被欺负,在你大哥身边不要总是那么……我没别的意思啊云昊吾儿,不过是想叫你们兄妹俩相亲相爱,毕竟一个是最大的,一个是最小的,最大的当然要疼最小的……要是云翰吾儿回断情山庄就好了,最好能在我回家之前治好云昊的眼睛,要知道断情山庄二少爷的医术,我走遍天下到处都能听到他的美名,听说他救了好多人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云昊你要相信你二弟的医术,他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么!我在洛阳听说云麟破了宗大案,好像又去扬州了,据说是抓一个神秘杀手。哎,可怜的老五!老三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样,反正她赚了多少银子都会私吞,懒得理她。老八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话,老爹我真没脸回去了,她好歹也是武林第一美女,为什么脑子里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点子!她千万别再打伤什么王孙贵族,断情山庄的家业折腾不起……罗里吧嗦这么多,你们别嫌老爹我烦。我这就跟你们谈谈我如今的情形。我如今在哪里呢,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个小镇,离长安有千里之遥,每日粗茶淡饭,估计再过些时日这些都会改变。离家出走,啊,其实也不算离家出走对不对?老爹心情不太好,出门游玩些日子,你们很想老爹,老爹很高兴啊!至于回去么,要是能回去就好了……事情是这样子的……老爹跟人打赌,注意是打赌不是赌钱,被小人陷害,中了圈套……这当然是老爹一辈子的耻辱,是断情山庄的耻辱!居然有人敢合谋敲诈我诸葛云野!你们会替老爹报仇的吧?打打杀杀也不太好,毕竟他们也没怎么虐待我,不过是克扣了点儿饭菜酒水……我这么说你们该明白了吧……” 念到这里,皇甫云汐额头都是冷汗,她讪讪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 了慕容云昊的脸上:“其实我不太明白……老爹他想说什么?” 上官云翰嗤笑一声,南宫云枫冷笑一声,慕容云昊则不动声色地坐着。 “还要……念下去吗?”皇甫云汐咬着下唇,轻声问道。 “念。”慕容云昊冷冷说道。 “哦。”皇甫云汐低下头,翻开一页信纸,瞟了一眼,“把东西给那个送信的人就行,要尽快,最好当天就给他,当然云枫能够暂时离开醉生楼亲自走一趟更好,我怕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私吞,这样老爹我不就白白写这么多了?云枫吾儿切记,不要打死了那个家伙,不然老爹我就遭殃了,至少打死他之前要逼问出老爹我所在何地。醉生楼的生意可以先放下,老爹最重要对不对?你们都很有孝心,我想老爹我再等几天就可以回家与你们团聚了。老爹保证再也不随便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够东西。对了,老三应该没发现她房里少了一些东西吧?千万不要告诉她,她会一气之下烧了老爹我的房间。要是云昊你能拿点儿银两送到她房间里就好了,都是断情山庄的钱,只要不少想必她也不会追究。另外想问问云鸢吾儿,你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切记不要总是上山采什么花,小心碰上采花大盗。另外还想问问云汐吾儿,杏园的杏儿还有没有剩?记得给老爹留一些,一想到好吃的杏儿老爹我就忍不住流口水。啊,信纸上这不是口水,这是茶水不小心滴上去的。总之,亲亲吾儿,老爹很疼爱你们,到了哪里都忘不了你们,要照看好断情山庄的一切,等老爹平安归来。另外老爹想感叹一句——无意中看到一对新人,老爹就非常期望你们当中有哪个能在过年之前成亲,娶一个进来也好,嫁出去一个也好,老爹都会替你们好好准备的,要是明年断情山庄能添个小家伙陪我玩儿,那就更好了。你们说这事情是不是要从老大开始?云昊虽然那个什么,但他是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文武全才天下难寻的男子汉,很有老爹当年的风范,相信他一定会——算了,我还是不写了,外面那几个家伙骂骂咧咧的,我心情突然很糟糕。老爹亲笔。你们若怀疑我身份的真假,我可以证明一下——我相信老二他将来一定会带个佳婿回家。你们想必也很期待吧!” “可恶!”上官云翰暴跳,“他他他居然还是这副德行!” “至少他能证明他绝对是我们的老爹啊!”南宫云枫不失时机地打趣上官云翰。 慕容云昊挑眉,冷笑:“谁有他当年的风范!这话是侮辱我慕容云昊的人格!” 拿着信纸的皇甫云汐呆呆地站着,目光再次扫视一圈,问:“老爹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三双眼睛一同看过来,其中一双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很显然,这三位兄长对于他们这位迟钝的小妹感到非常的无奈,简直都像是在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断情山庄长大的。 南宫云枫凤目中秋波流转,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能叫人面红耳赤,也能叫人心碎一地:“小妹啊小妹,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上官云翰甩开扇子,连连摇头,一脸同情地望着满目愕然的皇甫云汐:“小妹啊小妹,你的婚事老爹就不必操心了——因为还早着呐!” 皇甫云汐怔住。 慕容云昊蓦然低声啐骂了句什么,之后起身就向凉亭外走去:“这封信就当没收到,所以也没必要告诉九妹了。该滚的给我滚,该做事的就做事去!” 啥? 身后的三个人,一个高傲地挑眉,恶狠狠地回了句:“恶魔!老天保佑你娶不到老婆!” 另一个不甘心地对着那黑衣背影叫阵:“老大就了不起啊!少嚣张了你!” 还有一个怔怔地站着,将手里的信纸颠来倒去地看,依旧是满脸不解:“老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说了这么多废话,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第16章 16 让他自生自灭? 都说养儿为防老,诸葛云野养这么个义子是为了找罪受吗?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跟在慕容云昊身后,念念叨叨了一个时辰,得到的答复依然是:“他活该!我可不会浪费一文钱去救他!” 邪魅的脸上满是不屑,看得两位弟弟不禁怀疑这位大哥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 “大哥,你真的不肯救老爹?”上官云翰硬是踹开了冷院的木门,气冲冲地走进去后坐在了石椅上,打算赖到慕容云昊肯给出个说法。 南宫云枫牵着皇甫云汐的小手,笑吟吟地来到院内,一同望着立在石桌旁的慕容云昊。恶魔抿着嘴,一身黑色衬得他更加冷酷诡谲。 皇甫云汐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瞧见了竖在石桌下的鞭子,顿时打了个冷战,目光就游离到了慕容云昊的脸上。大哥还不肯扔了这鞭子,打算留到下次用在她身上么? “不要啊……”皇甫云汐喃喃自语,哭丧着脸。 南宫云枫好奇地探过脑袋:“小妹,你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皇甫云汐心虚地瞧了慕容云昊一眼,将手指从南宫云枫掌心抽出,不自然地离他远了一些。 她并不想与一向疼她的四哥这么生分,只是蓦然想起大哥似乎不喜欢他与任何人亲近,下意识里就选择了疏离南宫云枫,对于上官云翰她也突然觉得能够远一点儿就远一点儿。这么做的话,虽然会令这两位哥哥不满,但至少可以保证大哥不会因为她的缘故为难他们。 为何会觉得大哥不喜欢她与别的兄弟姐妹亲近呢?皇甫云汐也有些困惑。方才从映月湖边的挹翠亭里往后院来的一路上,四哥和二哥非要跟她手牵手,甚至为此打闹起来,皇甫云汐不经意间从慕容云昊的脸上看到了异常的神色。 像是……嫉妒。 她觉得大哥在嫉妒自己和别的哥哥们之间的亲密。 可是,这应该是他慕容云昊的问题吧?皇甫云汐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心虚——也许是因为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真的对大哥成见太深,故意疏远了大哥,令他非常难过? 果然,南宫云枫诧异地看了看她,就连上官云翰也惊异地停止了喋喋不休地辩解,瞪着举动反常的小妹。 瞥见慕容云昊面容上转瞬即逝的落寞表情和小妹为难的神色,上官云翰心里忽地就跳出了不久前才想到的一个问题——大哥对小妹,真的只是满腔恨意? 平日里的欺负,都是因为小妹曾经的过错带给了大哥很大的伤害,让大哥忍不住报复?可慕容云昊不应该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以前的他,潇洒不羁,待人宽厚,即使因为盲眼而脾气变坏,也不至于变得这般彻底吧? 难道大哥他真的—— 呼! 上官云翰猛地站起身,举着折扇指着慕容云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不是……” 慕容云昊,他是不是爱上了小妹?! 否则他怎会如此反复无常,一看到小妹跟任何男子亲密就翻脸如翻书,不允许小妹随意离开,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小妹留在身边?!小妹关心他这个二哥,做大哥的就将他上官云翰好好折磨了一番;老四不过是跟小妹说了几句话,大哥就出口伤人;小妹说怕他掉进湖中的时候,他当时的表情…… 南宫云枫忍不住笑着,伸出手指在上官云翰脸颊上戳了戳:“二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想跟大哥说什么?” 慕容云昊冷哼,道:“我怎样?我是不是太无情了?别忘了,这是他自己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皇甫云汐怯生生地抬头看他,“老爹他那只是开玩笑罢了……好歹是我们老爹……”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机械地点头,认同了小妹的说法。 慕容云昊沉默半晌,终于松了口:“多少银子才够?” 皇甫云汐也是在来冷院的路上听南宫云枫解释,才明白他们的老爹不负众望地闯了祸,需要一大笔钱赎身。固然气恼老爹太过贪玩,但也不能不关心老爹的安危,立即就让映雪去盘问等候在断情山庄大门外的男子,映雪一路小跑着转告了那个人的要求,她听到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哥估计下辈子才会答应吧。 “……五万两白银……”皇甫云汐的嗓音宛如蚊子哼哼。心虚,又紧张,生怕刺激到大哥,换来大哥一句无情的话。 “五万两?”慕容云昊怔住,往他们三个这边瞟了一眼,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们三个脸上都有的心虚表情。慕容云昊哈哈冷笑了一通,嘲弄地玩起了嘴角:“好啊,叫他们砍下他一条腿回来,我立即送去五万两!” 果然,还是被刺激到了…… 上官云翰皱了皱眉,对慕容云昊这话颇为愤慨:“大哥,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吧!五万两而已……” “那你告诉我,你救多少个病人才能换来五万两白银?” 呃……如果皇帝得了重病,估计一次就能赚到。不过天子身体康健,生龙活虎,绝对用不到他这个神医,他想赚都没得机会赚哪! “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南宫云枫歪在上官云翰身上,微微一笑,顿时满院春光,“反正等人带回来,钱自然也跟着回来。” 慕容云昊冷笑,想也不想就说道:“那你何不用醉生楼的钱?别告诉我醉生楼拿不出五万两!” 呃……拿是拿得出来啦,他这不是怕途中生变,没被困住老爹的那群人拿去,反而给老爹骗走了…… 南宫云枫的笑容越来越僵,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嘴装哑巴。 “大哥,万一他们真的砍下老爹一条腿这么办?”皇甫云汐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问道,语气里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几分不满,“你不会真的不管老爹吧?” 慕容云昊显然不耐烦了,挥手摆了摆,像是逐客出门:“我只是个瞎子!不像他那么会折腾!他自己闯了祸自己收拾烂摊子去!我慕容云昊不是他的仆人!” “可你是他的长子啊!”皇甫云汐情急之下大声喊了出来。与其说是大声喊,不如说是吼出来的。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在她身后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一副凄惨的表情——小妹完了,居然敢吼大哥……就算是他们,也从没用这种语气跟老大讲话啊! 不出意料,慕容云昊猛地扭过头,将空洞的视线停留在皇甫云汐身上,牙齿就咬了起来。怒气之下,他邪魅的面目都有些狰狞可怕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脑袋里轰的炸开,皇甫云汐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非常怕,怕那双什么都看不到却好像属于魔鬼一般的双眸! 大哥他……他要发火了…… 求助地看向二哥和四哥,他们居然低着头,装作没有看到……看来,大哥的确太生气了,连二哥和四哥都不敢跟他当面起冲突!怎么办?要怎么办? 她抽了抽鼻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不仅失声痛哭,还慢慢蹲下身子,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实,她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她想跳起来指着慕容云昊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恶魔!没心没肺没教养!亏老爹疼了你那么多年,你却不顾他的生死!你不孝你混蛋你该死……” 但到了嘴边,骂人的话全都变成了呜咽,然后想到大哥以前打她的狠劲儿,就忍不住委屈地放声大哭。 “嘎?小妹?”“云汐?你这是……喂喂喂你别哭啊!”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都傻眼——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不过是暂时表现出了妥协,在恶魔面前没办法不畏缩而已……小妹你至于绝望到这个程度么?你这个样子,两位哥哥且不是太不像男子汉太没原则了…… “你们,你们真可恶!呜呜……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们啦!”歪坐在地上的黄衫少女顾不得长幼有序尊敬长兄之类,伸手用力捶打着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的腿,嚷嚷不停,“我,我不管!我就要……就要老爹回来!去救老爹!呜呜呜……二哥和四哥太坏了……你们不帮我……我要去找哥哥!呜呜呜……哥哥会救老爹的!哥哥比你们都厉害……” 说着就要爬起来。 上官云翰顿时一头冷汗,抓着折扇就从石椅上跳起来,哈哈笑着,道:“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五弟啊?我上官云翰一个人就能搞定!” “对对对!四哥会跟二哥一起去——你不要哭了啊!”南宫云枫胆战心惊地远离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妹,汗颜不已,“四哥这就去摆平那些胆敢绑架老爹的家伙!” 再不走,估计他们的亲亲小妹就要发疯了!他们这几位兄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妹的眼泪——谁叫她是断情山庄众兄弟姐妹里最可爱的宝贝,他们最疼爱的老幺呢! 哎,做兄长的,还真是不容易啊! 一代神医和绝世美男就这样被不会武功的皇甫云汐打败,狼狈不堪地逃离冷院,去解救他们的亲亲老爹了! 真如老大所说让老爹自生自灭?估计不到明天他们的亲亲小妹就要离家出走,追随老爹的脚步去自生自灭了! 一袭白袍和湖蓝色长袍都从冷院的大门口消失,坐在地上的皇甫云汐还没有停止嚎啕的意思。她满脸泪痕,也顾不得擦,兀自闭着眼睛在那里继续哭喊:“我要哥哥……呜呜呜……哥哥最好了,才、才不会不管我跟老爹……哥哥……” 蹲下身子,打算伸将右手放在她肩头的慕容云昊听了这些,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开口就吼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哈?地上的人儿猛地睁开眼睛,哭声戛然而止。别说哭,连哽咽都省了。 皇甫云汐呆呆地看着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这张俊魅的脸,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 气氛很是怪异。她自己也感觉得出来——大哥方才的语气,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吧?可是他为什么蹲下身子,离她这么近……近到她一转身就能靠在他的怀里? 慕容云昊薄薄的嘴唇其实很好看,但是当它们离她的的额头太近的时候,皇甫云汐就忍不住想到了“危险”二字。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慕容云昊很有侵略性,让她浑身不舒服。 他的确很高,蹲下身子高她一个头,她的小脑袋刚好贴在他的心口处……这个,是心跳声么? 皇甫云汐忘记了眼下的情形,好奇地将耳朵贴过去,倾听那种扑通扑通的声响。是心跳,而且跳得很快。她愣愣地抬起头望着慕容云昊的脸,不明白他那种隐忍的表情是为了何种缘故。 那双眼睛里空荡荡的,但又好像藏着太多东西。 大哥,他到底是怎么了呢?他,他靠过来,想要做什么? “啊——————” 史无前例的惨叫。 不是她皇甫云汐叫的,是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侍女,不知何时闯进冷院的墨莲发出的不绝于耳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是梦境吧?谁能告诉她皇甫云汐这是不是真的? 皇甫云汐满脸泪痕,怔怔地看着上方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那张属于她的大哥、断情山庄的庄主、人称恶魔的慕容云昊的脸,发出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啊……” 接下来的动作,就是猛地从他怀里挣脱,从他腿上跳起来,逃命似的冲向敞开的大门,顾不得被撞倒的墨莲,拎着裙摆一路狂奔。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一脸僵硬表情的慕容云昊狂吼一声,一拳击在石桌上。 嚓…… 石桌裂缝,然后哗啦啦成了一堆碎石。 坐在石椅上的那个黑衣男子,俨然又成了恶魔的模样。 第17章 17 流言蜚语 断情山庄的厨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处雅致的院落,满园花草,三间青砖红瓦的房子,进门左转是灶间,右转是库房。比不上皇宫御膳房的富丽堂皇,甚至还不如京城某些富户家中厨房的排场。平时这处位于断情山庄东北角落里的小院子冷冷清清的,除了神厨皇甫云汐和几个丫鬟婆子来准备三餐烧热水,就只有闻香而来的贪嘴麻雀常常光顾。 “咦,二少爷,四少爷,你们坐在这儿是什么意思?”负责淘米洗菜的小厮阿虎扛了一袋米走进小院,诧异地看向坐在厨房门口台阶上,宛若两尊漂亮门神的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 南宫云枫凤目一瞟,自然又是一番媚态,还带着几分孤傲:“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本少爷肚子都饿扁了,没力气站起来?” 好吧,您是少爷,少爷就是爷,就算你把骂大少爷的话用在我阿虎身上,我阿虎也只当没听见:“看到了——四少爷您真的很可怜。”转过目光,小厮阿虎笑嘻嘻地问另一位大爷:“二少爷也饿了?我说厨房就在身后,二位少爷抬抬屁股就进去了,随便找点儿东西填肚子不就饱了?” 上官云翰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送上一个白眼:“厨房门口,你小子说话给我文雅点儿!” “再文雅屁股它还是屁股啊!” “……” 上官云翰没好气地说道:“懒得跟你计较!我还要等小妹来做饭,你赶紧地把米淘了,把菜洗了,把鸡鸭鱼鹅都给我杀了,顺便切点儿羊肉牛肉,再把人参燕窝什么的都准备好……” “下酒菜先随便来点儿,我要跟二哥喝几杯。”南宫云枫瞅着阿虎,平淡不惊地补充。 阿虎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夕阳中反射出闪闪金光:“你们不用等小小姐了,她今晚不会进厨房做菜的。” “啊?”上官云翰傻眼。 “为何?”南宫云枫不耐烦地抛过去一个妩媚的眼神。 阿虎颇为兴奋地将肩上的米袋放下,丢在一旁的花丛里,自个儿蹲在俊雅二少爷和妖冶四少爷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 “听墨莲说的?” 南宫云枫冷不防插嘴,让阿虎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他:“……不是——也算是。总之就是墨莲跟阿路讲,阿路跟小娥讲,小娥在前院扫地的时候碰到大武,大武——对,大武告诉我的。”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交换了个眼神,顿时都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从墨莲那里传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事儿吗?那个可恶的丫鬟,那张八卦嘴,逮着点儿火苗就能吹成燎原之势! 什么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为当今太子爷争风吃醋,老庄主在江湖中有八个红颜知己,赫连云香单挑武林盟主——真是好笑!武林盟主长啥模样江湖中人人不知,发号施令的都是一个手持武林盟主令的蒙面男子,八妹什么时候跟他交过手?! 毫不夸张地说,搞得断情山庄鸡飞狗跳兄弟姐妹感情淡薄整个大唐都能人心惶惶的流言蜚语都是从墨莲那张八卦嘴里传出来的。他们这些个少爷小姐饱受荼毒,平时都躲瘟神一般绕着墨莲走,十丈之外听到她的声音就得逃命! “这次又是谁倒霉?”南宫云枫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上官云翰。二哥自回来就一直深受流言所困——据墨莲所知,二哥治病救人的对象大多是美男子——不晓得二哥的厄运到头了没? 上官云翰脸色惨白,唰的摆开扇子挡住一张俊脸,愤愤道:“别看我!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乱猜了!你方才不是派孟雷和叶廉章去救老爹吗?说不定她误会你让他们去杀人灭口!” 不等南宫云枫反驳,阿虎就懒洋洋地叹气,摇头晃脑:“你们想到哪里去啦?就算你们想闹点儿流言蜚语,我们还不稀罕知道呢!” 睥睨一切的神情,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大爷呢。俊男和美男都回敬他白眼。不好奇?你们不好奇的话我们的名声是如何给败坏掉的?! 阿虎一本正经地解释:“其实是跟庄主有关……” 呃……这家伙,不对,这群家伙不要命了吗?居然敢拿恶魔开刷! “不过跟小小姐也有关……” 哎?关于大哥和小妹的流言蜚语?难道你想告诉我们——大哥和小妹真心相爱,明早就回拜堂成亲?! “听说庄主和小小姐两情相悦,方才在冷院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啪!上官云翰张大了嘴巴,折扇掉在台阶上。 咚!绝世美男来了个五体投地——啊,不是,是他伸腿让阿虎来了个五体投地。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从台阶旁的冬青树里钻出来,扑扇着翅膀从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的头顶飞过。 如果那是几只乌鸦,阿虎会怀疑自己悠闲自在的好日子到头了……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但是像墨莲一样,他习惯了在散布流言之后替自己辩解:“你们不信?信不信随便!反正我是听说小小姐因为被当场撞破,羞得躲在房里不愿出来——哇啊啊!四少爷你欺负人!” “叫什么!你又不是女的——是女的本少爷也照样揍你!给我爬走!” 爬走就爬走,反正你这妖精男跟庄主一样,不是叫人滚就是叫人爬……厨房门口而已,爬进去就是我的天下,反正你这爱美如命的家伙是不会进厨房半步的。 “你嘀咕些什么东西?趁本少爷火气没发出来,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这还叫没发出来?骗小孩的吧——“那个……嘿嘿,我是想说,今儿个四少爷似乎格外地美丽,难怪那个迷惑了无数达官贵人的张公子都被您打败了!他灰溜溜地离开京城了是吧?哼,我早知道会这样……” 好吧,他就是事后拍马屁的行家,而且捏得准少爷们的“七寸”。果然转眼之间,南宫四少脸上的冰霜就融化了七八分,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着进厨房。 “冤有头债有主,我要去杀了墨莲!”南宫云枫咬牙切齿,一脚踩坏了台阶旁的几株鸢尾花,似乎在演练将墨莲踩在脚下的动作。 阿虎垂着脑袋,灰溜溜地进了厨房。 上官云翰则收起扇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南宫云枫,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弟,不要这么冲动。我知道你是觉得墨莲把大哥跟小妹扯在一起毁了小妹的清白,但杀人总归是不好的吧?更何况墨莲女工一流,没有她做的衣服,你这美男子魅力会大减哪!我看这样好了,做衣服又用不到嘴巴,那就用点儿□□,把她给毒哑了……” 呆呆地扭过头看了上官云翰一眼,南宫云枫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二哥,我真没想到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点子!”略长的凤目中是泪光吗?也许是吧,毕竟他南宫四少此刻太激动了。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凶神恶煞般离开了这个小院落,完全把晚饭抛到了九霄云外——吃晚饭?开玩笑!气都气饱了,喝口凉水都能胀破肚皮! 厨房里,有一口没一口咬着甜梨的烧饭大妈忽然说道:“那……以后我们是叫小小姐呢,还是叫庄主夫人?” 与此同时,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好半天的皇甫云汐猛地拉开房门,结结巴巴地问站在门口的映雪:“他们……他们真的说……说我,我要做娘亲啦?” 映雪默默点头,向满脸稚气的小小姐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 皇甫云汐脑袋里有爆竹炸开——天!她不过是怀疑大哥对自己有超乎兄妹之情的感觉,心烦意乱才想要躲在房里静一会儿…… 为什么会有“小小姐怀胎三个月”这样荒唐的说法?! 她已经无法想象,慕容云昊听说她就要做娘亲的传闻之后的反应——拆了她的骨头,还是拆了断情山庄? 墨莲——流言蜚语是从墨莲那里开始传出来的吧?墨莲当时不是都看到了,大哥只是想要……吻她这个小妹而已啊! 墨莲……还活着吗? 又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似乎在断情山庄的大门口响起,一直传到了身在杏园的皇甫云汐的耳中。她听得清清楚楚,那绝对是墨莲一半畏惧一半激愤的声音——“二少爷!四少爷!我真的没有乱说……大少爷他真的亲了小小姐!” 皇甫云汐的脸刷的红了起来,不自然地撅着小嘴,喃喃低语:“什么啊……根本就没有亲到……” 第18章 18 武林盟主令(上) 皇甫云汐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太善良。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被慕容云昊这个恶魔欺负了三年都没半点儿反抗?虽然说……她是有那么一点赎罪的意思。这个弱点注定了她在断情山庄永远都不可能像个大小姐,对下人颐指气使怒目相向,即使丫鬟小厮们背地里胡说八道害得她名誉受损。 她还是忍不住跑去救墨莲的小命。 “要我说,墨莲她就该吃点儿苦头!”映雪跟在皇甫云汐身后,穿过林荫道,出了将断情山庄隔成前后两出院落的月亮门,沿着前院的映月湖向大门口奔去。一路上映雪替她打抱不平,念念叨叨。 皇甫云汐只是低着头,浅黄的纱裙随风飘飞,乌发梳成了灵蛇髻,绑着两条长短不一的金色绸带,远远看去宛若一朵俏丽的迎春花。 映雪忍不住摇头,低叹:“……庄主夫人?太便宜那个混蛋了吧!” “映雪,你说什么?”皇甫云汐回过神,纳闷地扭头看向一旁兀自喃喃自语的小丫鬟。 湖边绿柳长垂,如烟似雾,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前方稍远处走着一个人。映雪眼尖,瞥见一袭白衣,认出他正是被自己暗中骂做“混蛋”的混蛋,立即将讽刺慕容云昊的话悉数吞回喉咙里。 “呵呵,没什么啦小小姐!”映雪心虚地替皇甫云汐拨开柳枝,陪着她慢慢前行。 皇甫云汐固然好奇,却觉得不好追问,于是百无聊赖地随手扯了跟柳枝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向平滑如镜的湖面。 目光随着传来的吵闹声看向前方,她脚步一顿,娇小的身子几乎滑进湖泊里——大哥!他……他就在前面! 皇甫云汐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好烫!难道又红彤彤的?糟了,要是给映雪发现,一定会追着问个没完……她当即丢下柳枝儿,伸手捂着脸颊,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湖畔,换了个方向往大门口奔走。 映雪被她这奇怪的举止弄得一头雾水,直到她走远了才想起要跟上:“小小姐!你怎么啦!别走这么快——我追不上你啦!” 皇甫云汐恨不得生了一对翅膀,更后悔当初没有跟哥哥学轻功,不然她就可以嗖的一下从这里飞到大门口去。至少她不会在急急忙忙的奔走中还感觉得到背后那两道凌厉的眼神。 好冷!如今可是炎炎夏季,不是呼啸寒冬啊! 断情山庄的大门口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上次是四哥回来,在大门口碰见了他的老仇家孟雷大哥,两个人唇枪舌战僵持了一个时辰,幸亏有叶廉章大哥从中调解才避免了又一次的主仆大战三百回合——那次好像是四哥被打败了,而且卧床好几个月……可悲的主子们! 想起这个,皇甫云汐对墨莲的同情就少了几分,恨不得折身返回,将自己关在闺房里谁也不要见。想她二八芳华,未出阁的断情山庄的大小姐,居然因为丫鬟小厮们的传言抬不起头做人! 说起来,她跟四哥还真的是一家人哪。 刚出了前院,转过回廊,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 “什么什么!你说我是长舌妇?!你这个娘娘腔!”——呃……这么嚣张的腔调,这么恶毒的言语,除了墨莲,也只有大哥……这个是女的,所以不是大哥。 莺儿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哭丧着脸在心中哀叹:慕容云昊,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而已,一身黑衣,乌压压地令人心悸,就连束发的带子都是黑色的,怎么看都是恶魔的装扮! “你这个丑女人!你你你说谁是娘娘腔!我杀了你!!!”——声音都颤抖了,看来四哥气得不轻啊。 “哼!我丑?我再丑也比你好看!你这小白脸,你这只会勾人男人和女人的狐狸精,你这——哎呀!你敢踹我!” 皇甫云汐脚步噔地停住。打起来了?四哥都气得动手了?墨莲啊墨莲,你是想找死吗?难道你忘了,上一个敢说四哥长得丑的家伙,断了两条胳臂一条腿? “快走!”皇甫云汐一把拖起紧张兮兮的映雪,颤抖着声音说道,“再不去阻止就要出人命了!” 映雪啊啊地叫着,被皇甫云汐拖走的时候瞥见慕容云昊嘴角的邪笑,顿时大气也不敢喘,耷拉着小脑袋跟着皇甫云汐奔向大门口。 这断情山庄的建造并无特别之处,正对大门口是厅堂,不过大门和厅堂用一道围墙隔开了,围墙绕着曲折回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门洞,主仆进进出出都从这里过。 当皇甫云汐来到回廊尽头,转身要出门洞的时候,就发现……那里水泄不通。乌压压一片人头,都是来看热闹的。她们两个小姑娘个子不高,跳来跳去都看不到大门口的情形,只听噼里啪啦的乱响,和几个仆人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惊诧的叹息。 “怎么办啊小小姐?挤不出去!”映雪急得团团转,无奈人墙密不透风,任她推来推去,就是纹丝不动。 皇甫云汐叹了口气,伸手在一个丫鬟肩膀上拍了拍:“莺儿,让我过去。” “干嘛啦!讨厌!我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丫鬟不耐烦地说着,回过头,嘴巴顿时成了圆形。 她并不是因为看到一脸无奈的小小姐才如此,而是因为……小小姐身后的那个冷峻如冰的黑衣男。 “哈?”皇甫云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着个大人物,还当那些丫鬟仆人都很给她面子,一声不响地让出了一条路——就连映雪都很惊异呢。 映雪当然不是惊异,她是怕到没有别的反应。 “哇啊啊!南宫云枫,我跟你没完!你别以为你没有把柄在老娘手里!哼哼!我可是听说了,你在醉生楼的地位不保,一个新来的姑娘抢了花魁的位置……” “你你你——你还敢说!给我住口!!” “四弟!四弟冷静啊!” “谁敢拦我就是与我为敌——” 皇甫云汐从人群让出的空隙里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断情山庄的四少爷,她的亲亲四哥,横眉怒目如邪肆的妖精,揪着一个女孩子的头发要往门口的石凤凰身上丢…… “啊啊啊!四哥你住手!”皇甫云汐尖叫。 这就是得罪自恋成性,恶意贬低南宫四少的下场?可四哥这反应,似乎也太偏激了…… 她眼中泪汪汪的,愈发怀念哥哥在山庄的日子。至少有神捕坐镇,从中斡旋,他们兄弟姐妹主仆之间从未闹到这般程度。想到这事情如果传出去,断情山庄的名声在江湖和官场都降落一大截,她这个小神厨就有一种没脸再出去做菜的情绪。 墨莲犹在喋喋不休:“哈!哈!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被那个新来的姑娘打败了!” 上官云翰在一旁握着折扇,几乎将它掰成两段——他真的不敢再看四弟的表情,那绝对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受到挑衅的时候最暴戾最可怕的反应! 皇甫云汐已经被南宫云枫的样子吓哭了:“……四哥,你不要在生气了好不好……” 南宫云枫拎着墨莲,凤目斜视,狠厉的妖娆让一帮丫鬟小厮仍旧招架不住,纷纷失魂。 “小妹?”上官云翰如同遇到救星,跑过来一把抓过皇甫云汐,拖着她来到南宫云枫面前,咳了一声,道:“四弟啊,你看小妹这个受害者都不怨墨莲了,你就别计较了啊!” “什么?!你这混蛋!还不是你跟这娘娘腔跑过来诬陷我,才闹成这个样子!”模样颇为标致的绿衣丫鬟,也就是嘴巴刁毒的墨莲,冲着上官云翰破口大骂,“我只不过说了我看见的,是你们无理取闹还先动手!”她吃力地抬起手臂,举起手指,示意众人看向她的头发。 乌发被南宫云枫好看却有力的手指抓得乱糟糟的,还有一撮仍然在南宫云枫的手里。 墨莲原本气愤不平的模样换成了泪眼盈盈的模样:“小小姐,他们都欺负我……” 南宫云枫将她的头发揪得更紧了,修长的双目都眯成了一条缝,咬牙切齿道:“死女人!你还装无辜——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我绝对会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皇甫云汐咬着嘴唇,抽泣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上官云翰:“我……我……”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要知道,有时候四哥比大哥还要可怕,尤其是极度自恋的他被人比下去,秘密被人戳破,心情恶劣到极端的时候…… “够了,都给我住手。”冷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皇甫云汐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啊?大哥? 扭过头,一张冰块脸出现在她的面前。皇甫云汐顿时傻眼。 第19章 19 武林盟主令(下) 慕容云昊慢慢地走过来,将空洞的目光投到南宫云枫和墨莲的身上,气势逼人,令墨莲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后装死。 “你少耍威风!我可不像小妹那么好欺负!”南宫云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尖酸刻薄的脾性暴露,“反正你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是打死她,你也看不到她怎么死的!” 哗! 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上官云翰的折扇再一次掉地,清澈的眼眸都要迸出眼眶。 皇甫云汐张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云昊的脸上起风、打雷、闪电、下冰雹。恶魔就是这样化身的,她不但看得清楚,而且听得清楚——大哥的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要粗重。 于是,恶魔爆发了,绝世美男遭殃了。 一股掌风将南宫云枫和墨莲扫出了大门,双双跌落在大门外的台阶下。不等皇甫云汐和上官云翰跑出去,慕容云昊就几步奔出,和翻身跃起的南宫云枫交了手。 一个掌风凌厉,一个腿法极快,眨眼间就是几十个回合。南宫云枫杀气腾腾,一招比一招狠,简直就是在拼命,观之慕容云昊则平稳不惊,只是想将南宫云枫压制住。 “不要打了……”皇甫云汐看着两个哥哥围绕着石凤凰大打出手,泪珠儿一滴又一滴,抽噎不停。 砰!南宫云枫挨了一掌,从另一尊石凤凰上面跌落,但是落下之时他翻身踢出一脚,踹在了慕容云昊的腰间——要知道,他南宫四少是临死都会抓个垫背的那种人!想让他输得太惨?没门!胡说!妄想!做梦! 慕容云昊虽然被踢中,却没有再出手攻击摔倒在石凤凰旁的南宫云枫。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向腰带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皇甫云汐愣愣地看着这样的慕容云昊,一时间都忘记了哭泣。 上官云翰啊的一声轻喊出来,慕容云昊身边的南宫云枫已经从地板上捡起了个小玩意儿,咳嗽着站起身子。 “四哥?”皇甫云汐喊了一声。 慕容云昊脸色顿时变了,甚是惊慌地转向南宫云枫的面前,伸出了手掌低吼:“还给我!” 南宫云枫没有理会他,只是将手中的那个玩意儿抖出——一面造型别致的玉牌,掌心大小,正反两面都刻了些小小的字,下方坠了个蚕丝编制而成的穗子。 “武林盟主令?!”上官云翰惊叫,几步抢过去,从南宫云枫手里抓过那个玉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唰的将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慕容云昊。 和断情山庄所有的丫鬟小厮一样,上官二少和南宫四少都傻了眼。 一向迟钝的十小姐皇甫云汐,终于聪明了一回。 她怔怔地望着慕容云昊,胆怯地说出了在场的所有人心中的那句话——“持有此令者,当一统江湖……所以,大哥就是那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武林盟主?” 一阵风从荒野里吹来,带着几分萧瑟。坐落于荒野之中却一向热闹非凡吵闹不休的断情山庄,此时此刻竟然安静得连只小蜜蜂嗡嗡嗡的声响都如同雷震。 皇甫云汐瞪着一双大眼,凝视慕容云昊棱角分明的侧脸,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大哥……是武林盟主?” “还给我!”慕容云昊的手仍然伸着,语气比方才冷酷多了。 上官云翰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惊,就将玉牌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手里。也许是身份已经揭露,慕容云昊觉得没必要再掩饰,一种俯视天下的王者气势就自眉宇间蔓延而生,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暗自惊呼。 这就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神秘之极的武林盟主!传闻中那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将武林各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一一解决,并借着从前任武林盟主手中亲传的“武林盟主令”奠定了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凡是江湖人,无论对他有怎样的猜测,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真正的武林盟主! 可是……武林盟主是断情山庄的庄主,慕容云昊,一个盲眼已三年的年轻人? 当断情山庄所有人都为这个真相而吃惊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还拍起了手掌:“啊!原来武林盟主就是大哥——大哥你真厉害!老爹做不到的事情,你这么年轻就做到了!” 不用说,她还是那个傻傻的小丫头,皇甫云汐。 慕容云昊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着玉牌的手指捏得更紧了,再用力一些的话,质地不错的美玉都会被他捏成碎片。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无奈地看向他们的亲亲小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小妹啊,这个家伙对你这么坏,你还有心思称赞他!该不会是吓傻了,脑子坏掉了? 皇甫云汐却一溜烟跳下台阶,在众目睽睽之下兴冲冲地来到慕容云昊面前,一双大眼里亮光闪闪——有那么一刻,上官云翰疑心她都是激动地要哭出来了——她仰着脸看向慕容云昊俊魅的脸庞,轻声道:“大哥,你真厉害……可如果,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太笨,把药草弄错害得大哥双目失明,说不定大哥早就成为武林盟主了……对不起,大哥……” 两行清泪就从她眼角里滚落,啪嗒滴落在平滑的青石板上。 风吹起皇甫云汐的裙裾,层层纱衣翻飞,好似一只鹅黄的蝶儿振翅欲飞。她髻上缠绕的绸带扑到眼前,不时遮住她俏丽的容颜。娇小的少女稚气未脱,又想哭又想笑,狼狈不堪却分外可爱。 所有人看了都心酸,想说点儿什么安慰这个因为内疚而在三年中饱受折磨的少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更是难过不已——小妹是他们的心肝宝贝,但小妹心中的内疚他们却无法替她分担。 “小妹……”俊雅二少和美男四少纷纷伸手,想要抱住他们的亲亲小妹。 一双手却抢了先。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慕容云昊伸出手,捧住皇甫云汐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们看花了眼,恶魔绝对没有笑!他们耳朵出了毛病,恶魔绝对没有这样温柔的语气! “大哥……”皇甫云汐莫名地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那双倒影着她的脸庞却看不到她的模样的眼睛。 可是慕容云昊的声音却无法挡在耳外——“别说对不起,我早就忘记了这回事儿……不必放在心上。我慕容云昊即使瞎了眼睛,也能够成为武林盟主,所以这双眼睛是怎么瞎的,也就不重要了……早该告诉你的,这样你就不会内疚,不会躲着我了……” 抬起头,诧异地注视着慕容云昊俊魅的脸庞,皇甫云汐心中一震——原来大哥感觉得到,我在躲着他?! 第20章 20 闺房里的悄悄话 慕容云昊从没这么愤怒过! 有什么比正打算说出心里话,却发现倾诉的对象被掳走了更让人恼火的吗?当然没 有!想他堂堂武林盟主,尽管身份暴露不久,也算威风八面,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将小妹带走! 没错,他是个瞎子,但他们以为瞎子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即使主犯是断情山庄的三小姐、八小姐,从犯是断情山庄的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他这个当大哥的也必须拿出大哥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慕容云昊不仅是武林盟主,还是一家之主! 然而眼下,他必须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将小妹带回杏园,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在小妹的房间里窃窃私语,完全忽略了他这个大哥的存在!慕容云昊,就这么被他的弟弟妹妹们孤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恶……”咬着牙,他紧握拳头,猛地捶打在只见绿叶不见金杏的杏树上。一树绿叶哗啦啦震落,满地狼藉。 杏园的杏树早就因为太多人不请自来,摘杏儿的时候爬上爬下的而枝残叶落,不久前还算“大家闺秀”的话,如今只能以“乡野村姑”来形容。经他这位武林盟主的又一番摧残,当真如冬风吹过,凄凄惨惨。 皇甫云汐所住的房屋颇为雅致,不算宽敞,檐廊下放了几盆兰花,幽香浮动。朱色门窗悉数紧闭,却有声音传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立在院内杏树下的慕容云昊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你终于从扬州回来了,我真的很想你——你不会再离开了吧?”是皇甫云汐在撒娇。 慕容云昊扯下一片杏叶,在掌心里揉成一团,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声响。哥哥,她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哥哥!血脉至亲……就因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她就觉得她的哥哥是谁都比不上的吗? “哥哥也很想云汐啊!这几日哥哥会留下来陪你,以后若没有大案,哥哥也会留在长安。”一个温柔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正是断情山庄的五少爷,长安神捕,皇甫云汐的亲哥哥皇甫云麟。 “哼,哪一次你不是这么说?哪一次你没有让云汐失望?!神秘杀手还没有着落,我看你过不了两天又会离开长安!”语气尖辣无比,除了断情山庄的八小姐,武林第一美女,还能有谁这么嚣张! “喂,赫连云香,小五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还跟他过不去?”上官云翰略带不满的声音。 “小五小五,叫得真亲热——我比他还小,你怎么直呼我的名字?!” “哎……香儿,你还是这样伶牙俐齿。二哥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别理她,她就爱无理取闹。”南宫云枫懒洋洋的声音。 “臭男人!别跟我说话!”赫连云香的声音陡然拔高。 “……三姐,你不要……紧吧?”九妹怯生生的声音。 “……呜呜,呜呜……太可恶了!老爹居然偷我的银子!我拼了老命赚来的三千两白银!就这么没了!”随后是一连串叽里呱啦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独孤云雀似乎在踹桌子。 “三姐,不要骂得这么难听……他毕竟是我们义父啊。”九妹急切又无奈的声音。 “死老头!我早晚揍扁他!”独孤云雀嚷嚷得更厉害了。 “三姐……”皇甫云麟叹气。 “吵死了!”南宫云枫暴喝,“废话少说!眼下我们要谈的,是小妹的事情!” “我?我没什么事儿啊。” 一阵尖叫钻入慕容云昊的耳中,令一向对声音敏感的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很想伸手堵住耳朵。 “没有?!”“真没有?”“我们都看见了!”“我就想知道……”“你还想瞒着……”“不然我们干嘛带你回房问话!”“对,老实交代!”“妹妹……” “……你们,想问什么?” “那混蛋为什么抱着你?!”“你为什么不躲开?!”“要不是我们几个碰巧赶回来,看到他那样对你,然后将你救走……”“二哥和四哥怎么不及时阻止?”“啊?”“啊什么啊!我还爷咧!你们眼睁睁看着小妹被那王八蛋吃豆腐……”“吃豆腐?”“那个,三姐是说……大哥占小妹便宜……” 那混蛋?那王八蛋?占小妹便宜?……呵,他慕容云昊在兄弟姐妹间的名声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啊……真可悲。 “……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替他说话!”“小妹你脸红?”“咦,难道说……”“大哥该不会是想来个先诱惑再抛弃的报复游戏吧?!”“什么!”“妹妹你怎么……”“云汐!你老实说,是不是被诱惑了?!” “啊?” “他抱着你的时候,你心里想什么?” 院落里,慕容云昊那张俊魅的脸上浮现一丝焦虑。不经意间,手指已经捏断了一截树枝。他循声望着紧闭的房门,只觉得风声过耳,如蜜蜂飞来飞去嗡嗡嗡地乱响。 “……我……什么都没想,心跳得很快,浑身热热的……” “什么!”“心跳得快是因为你吓坏了!”“暖什么暖?!大热天的抱在一起谁都会浑身热热的!”“啊啊啊——气死我啦!那个卑鄙的家伙!”“小妹你别弄错了,他可是个伪君子!”“对!以后不许再跟他见面!”“没错!哥哥姐姐们会保护你的!”“忘了今天这事儿!”“对啊,反正他也说了不再恨你,以后不用再让着他!”“他敢再戏弄你,你就告诉八姐,八姐给你报仇!” “……可他是武林盟主啊……” 咣! “啥?!”“真的假的?”“开玩笑!他是武林盟主,我就是下一任的!”“……老八,他的确是……”“啊?”“大哥,是武林盟主?”“天哪!难怪大哥武功那么高!”“……哼,怕什么!武林盟主有什么了不起的!”…… 慕容云昊冷哼一声,再次摘了枚杏叶,捏在指间,然后用力揉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语:“一群傻瓜!” “……哥哥……” “呃,好吧,我们不逼你——不过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先告诉哥哥啊。大哥那里……先不要管他吧。我有些累了——三姐,八妹,你们也回去吧。九妹,你该回房喝药了。”皇甫云麟轻声笑着。 “要你管——三姐,咱们走!九妹,过来!”赫连云香恶狠狠的声音。 “……稍后我去做饭给你们吃。” “真的?那我就不出去玩啦!来来来,老四,下棋!”上官云翰兴致勃勃的声音。 呼啦啦,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慕容云昊翻身跃起,足尖轻点杏树枝桠,如轻风般掠上了屋顶。目不能视,他却能准确地分辨出众兄弟姐妹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窗子也被推开。老五和老三、老九从房门口走出,老八是从窗口跳出来的。院子里又响起老八训斥老五不够资格当哥哥的凶巴巴的声音,老三和老九替老五说着好话,一同走远了。老二和老四在小妹房里找出棋盘,搬动桌椅,又是一阵响动。 慕容云昊坐在小妹房屋的檐角上,任风吹起黑袍和黑发,稳如磐石。一缕黑发垂落,不时遮住双眼,但对他来说除了有点□□,并没有什么妨碍。 “我在做什么……”呆坐了片刻,慕容云昊忽地抬头,迎着阳光,慢慢地闭上了那双盲了三年的眼睛。好看的面容上慢慢笼罩了一层迷惘,他苦笑着,伸手触摸自己的双眼。 说他们是傻瓜,他不也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院里偷听? 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她的心意?她不是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天真的皇甫云汐,她是不是根本没有想到,素日里对她恶言相向偶尔还要动刑的大哥,其实就是那样的人? 武林盟主又如何?断情山庄的庄主又如何?慕容云昊在她的心里,说不定千年万年都只能是……大哥。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莫名地厌恶“大哥”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他想让她换一个称呼,哪怕当面提他的名字,叫他慕容云昊也行——她却因为内疚而不愿与他争执,不敢反抗他,甚至有意无意地躲开他…… 慕容云昊的心思,以前她不明白,从今天起呢?会不会……明白他这个可怕的恶魔,其实害怕了那种嫉妒的感觉,才会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他,实在嫉妒这些兄弟姐妹。他们都能够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宣告他们爱皇甫云汐——他却不行。 因为他的爱跟他们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第21章 21 吃醋记(上) 坐在房檐一角的慕容云昊,心里如麻,外表看起来仍和以往一样,沉默得宛如不存在。也正因为如此,房内的三个人都没有感觉到房顶竟然坐着人,而且是跟他们话题相关的人。 按落一枚白子,上官云翰叹气,抬眼瞧了瞧在一旁观战的皇甫云汐。 “二哥,你看我做什么?好好下棋啦,你看你都放错棋子……”皇甫云汐无比热情地给他指出来。 棋艺本来就不怎么样,居然还被小妹挑破,神医的嘴角也患上了抽搐症:“小妹,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不是君子是女子啊。”皇甫云汐瞪大了眼睛,“二哥难道不清楚?” 这下连南宫云枫都跟着抽搐嘴角。二哥当然清楚,他这个四哥也非常清楚——小妹有时候单纯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城府太深了,深藏不露而已。 “小妹,其实二哥想问你点儿事情。”上官云翰拈起一枚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棋盘上。 皇甫云汐点头:“什么事情?” “就是……你有没有觉得大哥最近怪怪的?”上官云翰瞟了她一眼。果不其然,这小丫头脸红了。 南宫云枫冷哼,啪的按下一枚黑子,道:“要我说,自从他瞎了眼,就变得怪怪的——也不对,应该是从前年冬天起,他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房里,皇甫云汐一脸迷茫,上官云翰更加迷茫——前年冬天?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真相,只有慕容云昊一个人知道。坐在房顶上吹风的他,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去年冬天的一些片段。 那时候他盲眼已经一年有余,对于黑暗也习惯了,只是心里抑郁难解,忍不住找皇甫云汐的麻烦。毕竟,是她错把有毒的药草放进了他的药里。那些在官场上嫉恨他的人只不过给了他一刀,她却硬是将他毒瞎了。腊月天,大雪纷飞,断情山庄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打了一天的雪仗,人人玩得不亦乐乎,他却没办法参与其中,心里早就愤愤不平,挨到了晚上,居然还没有人做饭给他吃,他自然怒气冲冲地跑去找皇甫云汐算账,谁知刚来到杏园的院门口,就听到皇甫云汐对皇甫云麟撒娇—— “今晚好冷哦,哥哥不要回长风苑了,跟云汐一起睡吧!” 一股血就冲上了慕容云昊的脑袋,烫得他几乎狂吼出来:皇甫兄妹自幼相依为命,后来被老爹收为义子义女,感情明显比其他兄弟姐妹深,云汐爱黏着她的哥哥谁也不曾说什么,可是……可是她毕竟已经十四岁了!在大唐王朝,十四岁都可以出阁了! 最让他愤怒的是,皇甫云麟居然一口答应了! 真的是亲兄妹吗?亲兄妹会有哥哥那样宠爱妹妹,简直入了魔一样随时都得陪着她,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吗?! 慕容云昊忍不住怀疑,这个皇甫云麟究竟是不是云汐的哥哥。自然,他这个大哥决不允许单纯的小妹被骗,即使他对于盲眼之事一度消沉。 他开口叫皇甫云汐,恶狠狠地说自己饿了,一定要她去做饭。云汐自然从命,并且送到他房里,陪着他吃,等他吃完,她已经睡得很熟了。 望着那张犹显稚嫩的脸庞,慕容云昊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长大了之后也会是个俏佳人呢。外面风雪太大,他不想抱着个人跌跌撞撞的吹冷风,就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坐在床侧,守了大半夜,直到风雪已停才将她送回杏园。临走的时候,云汐似乎做了噩梦,口中不停地叫着“大哥大哥大哥……快逃啊……大哥看不见……云汐会救大哥的……” 他的心就痛了,因为那个害她盲眼,对他畏惧万分的小妹,梦里也牵挂着他的安危。 可是,心里惦记着他这个大哥,平时怎么就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真的把他当成恶魔呢?还是说,他这个大哥,永远比不上她的那个真正的大哥皇甫云麟? 从此他就开始了变本加厉地无理取闹,更把皇甫云麟当成敌人,不是出言讽刺就是恶语相向,最终逼迫得皇甫云麟忍受不了,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搬出断情山庄,住进了衙门。 都一年多了啊……嫉妒的感觉,朦胧的情感,在心里压了那么久。以后,要不要继续隐藏起来呢? 慕容云昊苦笑着,继续聆听房内的动静。 “二哥,我……我是觉得大哥最近怪怪的啦,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皇甫云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了。 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手中的棋子都停在了半空,俊目对凤眼,相看两不知——小妹果然有事情瞒着他们!要不是借着下棋留下来,趁着小五他们都不在的机会,小妹恐怕还不愿意讲呢! “老实交代!”“坦白从宽!”“认罪伏法!”“既往不咎!” 皇甫云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恶狠狠瞪了两眼,才红着脸喃喃说道:“就是墨莲说的那个……其实那时候,她没看清楚,以为大哥在亲我来着……大哥是没有亲啦!可是我觉得……大哥他的确想……” 啥? 啊? 大哥他他他……他真的对小妹…… 上官云翰颤抖着手指,白子咣的落在了棋盘上。而南宫云枫妖媚的脸庞开始刮风下雨,一颗黑子咔的被他捏成了两瓣。 咬牙,南宫云枫盯着皇甫云汐的脸,问道:“他想亲你哪里?!” 房顶上,黑衣的恶魔露出了微笑,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嘴唇——还能是哪里?而且,他并不是没有亲到哦,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而已。 听到皇甫云汐的答复,棋盘哗啦就被两双手掀翻了。上官二少和南宫四少一起发飙,小小的房间里仿佛随时都会被炸药破坏得面目全非。 皇甫云汐急忙忙站起来,拉着这个又拉着那个,恳求道:“二哥四哥,我知道你们都怕我被欺负,可是我想大哥他……他不会是坏心思啦!拜托你们不要告诉哥哥和三姐八姐,还有九姐……你们也知道啊,哥哥他最疼我,偏偏他跟大哥合不来,我怕他去找大哥打架,到时候一定是哥哥输——三姐和八姐本来就视大哥为眼中钉,我不想他们变成死敌,九姐总是替我担心,她毕竟身子不好么……你们是我最信赖的哥哥了,所以你们会替我保守秘密的对不对?” 第22章 22 吃醋记(下) 几句迷魂汤灌下去,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就昏了头,得意洋洋的,完全忘记了要去找慕容云昊拼命的念头。 “呵呵,不枉我们平时疼你,我们是小妹最信赖的哥哥啊!” “哼,让老六和老七嫉妒死吧!还有小五!” 皇甫云汐怔了怔,心里想——他们两个是不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她不过是想说,眼下她实在找不到六哥和七哥,哥哥又那么辛苦她不想令哥哥担忧,所以才把心里话告诉了他们两个啊…… 考虑了一会儿,她决定不要解释了。 倒是房顶上的那个哥哥,比老六老七还有老五更早一步开始嫉妒——他算什么?小妹似乎根本没有信赖他的意思。这也难怪,他本来就是小妹的克星,她见了自己哪次不是想掉头跑开? 越想,心中就越凄凉。慕容云昊觉得自己傻得就像账房先生养的大黄,以为自己身在断情山庄就会人见人爱,其实非常讨人嫌! “可是,小妹你……为什么脸红?”上官云翰尽管猜出了其中缘由,却想要亲口证实。 南宫云枫歪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凤眼斜过去:“对啊,难不成你迷上大哥啦?” 皇甫云汐脸更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房顶上的大哥,心跳得厉害。不过,他没有听到皇甫云汐说出是或不是,房间里似乎陷入了沉默。 其实,皇甫云汐轻轻点了点头。三姐跟她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直未能领会,直到方才在断情山庄大门外被大哥抱住,心砰砰乱跳的时候,她隐约明白了那种感觉。 无论这三年被大哥骂了多少回,被他打了多少次,暗中抱怨过他,恨过他,却始终难忘以往的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温和爱笑的大哥。 曾经,大哥无论有多忙,都会挤出时间陪她玩耍;大哥发现了她做菜的天分,放纵她在厨房里折腾,折腾成了一代神厨;大哥会疼她,怜她,赞美她,袒护她……有时候她会觉得,大哥对她的好,比哥哥都要多。 可是,她却因为想要受伤的大哥快点儿好起来,擅自替他熬药,结果将大哥变成了瞎子…… 不由自主地,几滴泪就从眼角滑了出来。 皇甫云汐这么一哭,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试图劝她“回头是岸”“决不能喜欢上那个混蛋”“也许你弄错了”“他那种人怎么值得喜欢”“要喜欢的话还是我们比较值得”“小妹你千万别被他迷惑了”之类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跟着眼中酸酸的。 小妹爱哭,都是平时被欺负才养成的习惯。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妹为情而落泪,那么胆怯又那么悲伤……仔细想想,十六岁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妹已经长大了啊。 再说,大哥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嘛……以前大哥没瞎的时候,他们这些弟弟哪个不把大哥当成崇拜的对象,只差没有一天三炷香顶礼膜拜了。后来不过是因为看不惯他对小妹的凶残冷酷……呃,他太小心眼儿,所以他们才处处袒护小妹,与他为敌罢了。 慕容云昊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然。怎么忽然就没声音了呢?脑海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小妹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两个家伙,怀疑他们怎么会那么异想天开,说她喜欢大哥?会不会那两个家伙用凶悍的表情威胁小妹别再这么单纯天真? 事实上一时心软的上官云翰和南宫云枫,被小妹的眼泪打败了。看着小妹泪落如珠,生怕哥哥们不许她对大哥心生爱慕,他们也差点儿抱头痛哭,呼唤老爹赶紧回来抱抱他的亲亲幺女,叫她不要再哭了。 嗯……老爹好像还在被绑架中。如果孟雷和叶廉章没在半路上杀了那个叽叽咕咕的带路的,估计他们也快到老爹所在的地方了。 老爹啊,虽然儿子们没有亲自押送赎金去救你,不过好歹派了人去,你被救了之后可别再拍拍屁股闪人,赶紧回来主持大局吧!大哥和小妹这事儿,似乎算是两情相悦,要怎么个处理法儿呢? 还有小五那关,他看上去挺老实的,对大哥也一向笑脸相待,可是他也没忘了大哥是如何欺负小妹的啊;老三,她要是不骂大哥阴险狡诈怀有阴谋,她就可以诅咒自己一辈子赚不到银子;老八,估计会暴跳如雷,拔剑要跟大哥一决胜负输的人绝不可以接近小妹半步然后……总之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天真单纯只会做菜不会谈情的小妹;还有九妹,她听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当场吐血? “咳……既然……那就……算了。”上官云翰苦着脸,轻声道,“我们不逼你。” 南宫云枫难得一本正经,露出了浅浅的温柔笑意:“小妹你开心就好,其他的……不用在乎。” “真的?”皇甫云汐眼泪立即缩了回去——上官二少和南宫云枫顿时有一种被骗了同情心的感觉,小妹这眼泪,停得也太快了点儿吧! 但还是得拿出身为“最信赖的哥哥”应有的风范:“真的。”“四哥从来不说谎。” 上官云翰还不失时机地鄙视了南宫云枫一下,然后露出了温煦如春风的笑容。 “太好了!”皇甫云汐惊喜无比,也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得了两位兄长的允诺,一下子扑了过去。 啾!上官云翰嘴角抽搐。 啾!南宫云枫嘴角抽搐。 小妹什么时候学得跟老三一样……逮着谁就亲一口啊!不过……嘿嘿嘿,心里甜丝丝的。很好很好,能得到亲亲小妹的亲吻奖赏,是件美事——老六和老七倘若知道了,准会嫉妒得眼睛发红。 但,最先眼睛发红的,是坐在房顶檐角上的慕容云昊。 他看不见,但他听得分明——他想要的亲亲,从来都是用偷的,而且偷得既卑鄙又辛苦,凭什么这两个混蛋就能光明正大轻而易举地得到小妹的吻!! 一股怒火冲上心头,烧得他浑身难受。 吃醋了,他吃醋了! 可这醋太难喝了——他才不会白白受这种罪!! 恶魔……哼,他就是恶魔,那又怎么样?!来咬他啊来咬他啊!!! 第23章 23 他没救了 在断情山庄,人人知道庄主慕容云昊的坏脾气,就连阿猫阿狗都很清楚——大黄和小花一闻到他的气息就上房梁的上房梁,溜墙根的溜墙根,逃得比任何人都快。不过他们今天才体会到了这种感觉,那就是……慕容云昊称王称霸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即使他有一大群的敌人。 映月小湖边上的挹翠亭向来都是仆人们聚居闲聊之地。乘凉,吹风,喝着茶,磕着葵花籽,再找点儿八卦聊一聊,他们都惬意地以为,做仆人比做少爷小姐还要爽快。 做饭?那都是小小姐的事情,有她在,任何人做的饭菜都得拿去喂大黄和小花。洗衣服?少爷小姐们又不是皇子公主一天换好几身,那么几件衣服烧壶水的功夫就能搞定。扫地整理房间?多此一举啦,少爷小姐们经常不在家,扫了白扫,整理房间也是浪费力气。在一旁随时伺候着?开玩笑,二少爷不允许闲杂人等弄坏了他的药,三小姐害怕别人碰坏了她的古董,四少爷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五少爷不喜欢有人端茶递水,八小姐只顾着练剑研究武功秘籍,九小姐整天跟花花草草黏在一起,小小姐……被庄主叫去做饭了,庄主似乎更喜欢与小小姐独处。 其实在断情山庄做仆役,真是件好差事——有钱拿没活儿做,难道不好?! “哎……”偶尔会扫扫地的大妈哀叹。 “哎……”闲得发慌只能一杯一杯喝茶的账房先生哀叹。 “哎……”素日话最多看见一只小鸟从头顶飞过都能扯出一大堆话题的墨莲也跟着哀叹。 一大群的男男女女坐在不知修葺了几回的凉亭里,望着湖面波光粼粼,湖畔翠柳如丝,在这明媚如斯的阳光下个个愁眉苦脸。 莺儿捧着甚是标致的小脸,苦恼道:“有时候我就觉得,在断情山庄当丫鬟真是够倒霉的……”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墨莲忍不住作补充,想了一想,道,“其实如果不是大少爷做庄主的话,那断情山庄就像仙境一样了。” 言外之意就是庄主他大煞风景啊! 虽然对慕容云昊仍有畏惧,丫鬟小厮们纷纷四处张望查探慕容云昊是否在附近,但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黑衣身影之后,他们都开始畅所欲言,纷纷诉苦。 “庄主他真是……哎!他没救了啊!” “可不是!哪有像他那样对待自己兄弟姐妹的!难怪四少爷走的时候还说,早晚有一天要庄主好看……都是他太可恶,害得我们四少爷家里呆不下去只能回醉生楼!” “那是庄主存心赶他走!你们没听庄主说四少爷什么吗?南宫云枫,你再不回去照顾醉生楼的生意,我看你别说做花魁,一个客人都不会捧你的场!听听,听听!这话有多恶毒!就凭我们四少爷那姿色,当花魁不是手到擒来?!” “四少爷被他骂得还算轻了,你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讽刺三小姐的——你还欠断情山庄五十万两白银,是不是打算终生为奴,老死在断情山庄啊——太可恨了!” “难怪三小姐连夜就跑出去赚钱了……” “连夜?哼,八小姐可是晚饭都没吃就又叫又骂地拿着包袱离开了!” “啥?八小姐又被骂了?慕容云昊也太过分了!好歹也是武林第一美女,他怎么就不给我们八小姐一点儿面子!” “是啊!居然说八小姐与其练一百年的剑,不如嫁一个武林高手,沾丈夫的光来称霸江湖!八小姐武功不好又怎么了,好歹她是侠义心肠,哪像他啊……” “就是!武林盟主不行侠仗义,就会在家里欺负弱小!” “二少爷呢?一大早就没见到他。” “别提了,昨晚他跟庄主去评理,结果被庄主修理一番,好像……腰给踹伤了……” “这么狠毒!” “哎,所以说,我们得小心着点儿!” “就是因为要小心,我才觉得倒霉啊!哪有做丫鬟的看见主子就想跑,不跑不行,跑了也不行,从早到晚都为这个烦得要死!” “对啊,明明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一见到他,比看到了乌鸦还要倒霉!” “哼,要我说,比一出门就踩到大黄的大便还要倒霉!” …… 挹翠亭里热闹非凡,群情激愤,最后不仅引得断情山庄一干操练完毕的侍卫们过去,加入批判庄主的聚会,还将大黄和小花招来,一狗一猫汪汪喵喵地乱叫。 账房先生趁着插不上话的空当儿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大黄立即大叫了一声,让账房先生心疼得差点儿落泪:“呜呜……我可怜的大黄哦……你又被庄主踢了脑袋!再这么下去你都要给踢傻了……大黄啊,大黄啊……” 正在喋喋不休的扫地大妈闻声立即将小花抱起来,紧张兮兮地给它做全身检查:“唔,还好还好,我们小花没给踩伤!小花你最近也要小心点儿啊,庄主他恶魔脾气又复发了,千万不要波及到你啊……” 此时此刻,恶魔正站在断情山庄五少爷皇甫云麟的长风苑大门外,听着院内皇甫兄妹俩的欢声笑语。 皇甫云汐缠着皇甫云麟学武功,拿着一根木棍当做剑刺来刺去。皇甫云麟做捕头已经好几年了,功夫日渐长进,给妹妹做师傅倒也颇有一番架势。 长风苑比起皇甫云汐的杏园还要小,院内无花草树木,也没有石桌石椅,但是藤蔓顺着墙壁房檐爬满了整座小楼,郁郁葱葱别有一番情趣。 院内铺着鹅卵石小路,两旁都是沙土,干干净净,连颗杂草都没有。 皇甫云汐一个不留神,沙土就飞进了眼睛,她只好丢下木棍,向哥哥求救:“哥哥帮我吹一吹吧!” “哎,你还是不要学武功了。”皇甫云麟宠溺地笑了笑,“要是不小心把自己给弄伤了,我会心疼死的。” 说话间,替她将沙石吹出,看她一脸都是泪痕,就顺手帮她擦去,捏了捏她的俏鼻后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云汐越来越漂亮啦!” “讨厌!”皇甫云汐咯咯笑着,“你就会取笑我!不管啦!我很累,走不动,你抱我回房休息!” “我可抱不动你!” “那就背着我!呵呵……” “云汐!哎哟!你给我下来……我都快被你给勒死了!” 院内的欢笑声在断情山庄里实在少见,隔壁的暗香居里躺在床上养伤的神医隐隐约约听到这悦耳的笑声,不由得自言自语——“哎,我大概是出现幻觉了……慕容云昊!你这头蠢驴踹伤我的背,连脑袋都给我踢坏了!” 慕容云昊当然没听到上官云翰骂他是蠢驴,不然他一定会再补上两脚,踹得上官云翰去西天见佛祖! 不过,慕容云昊的脸色非常难看,难看到他忽然推开长风苑的木门,走进去之后吓得皇甫云汐尖叫了一声,还当是慕容云昊杀人来了——那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是想杀人没错吧? 第24章 24 我要娶小妹为妻 下意识地,皇甫云汐抱紧了哥哥的脖子,缩着脑袋不敢再看慕容云昊。被皇甫云麟放在地上之后她紧张地抓着皇甫云麟的胳膊,咬起了嘴唇。 “是大哥啊。”皇甫云麟露出了传闻中谁见了都会失神片刻的灿烂笑容。 当然慕容云昊除外——他不仅是个瞎子,而且对皇甫云麟这种笑容没什么好感。 “来比武吧。”慕容云昊开口。 皇甫云汐愣住。比武?她没听错吧?大哥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要比武的话,应该等着六哥回来吧!六哥可是武状元! 隐隐约约的,皇甫云汐觉得这不是个很好玩的事儿,她抢在皇甫云麟前面插话:“大哥……哥哥很累了,以后……行不行?”至少等你换个比较客气的表情之后。 “不行。”恶魔邪肆一笑,“很累的话还有闲工夫教你武功?” 皇甫云汐委屈地撇着嘴。她不喜欢大哥这个样子,凶巴巴的,而且满脸都写着“阴谋诡计”四个字。 “大哥……为什么要跟哥哥……”她怯生生地追问。 “你管不着。”还是那副模样。 她很想哭啊!大哥明明就是看哥哥不顺眼,想要教训哥哥一顿吧?!昨晚八姐给气走了,三姐愁眉苦脸地离开了,四哥一大早就骂骂咧咧地回了醉生楼。昨晚说好了的聚餐变成了她和哥哥还有二哥相对叹气,结果二哥还被大哥给…… “大哥,你不要这样啊!比武又不好玩,万一伤了彼此……” “生死有命。” “……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不要哥哥跟你比!” 她是真的生气了。反正她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哥哥的,就算那个人是她……喜欢的人也不可以!皇甫云汐不能再做胆小鬼,她要保护哥哥! 恶魔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一字一顿,听得人心里发麻。 但是……但是她阻止不了。 慕容云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闪身上前,赤手空拳跟皇甫云麟打了起来——与其说是对打,不如说是……慕容云昊想要置人于死地,而皇甫云麟一心躲避。 不到十招,皇甫云麟肩头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但还是痛得轻呼出来,踉踉跄跄地撞在了院墙上。 皇甫云汐呆呆地看着慕容云昊的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不知为何眼泪哗地一下子滚出了眼眶。想也不想,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根木棍,冲着慕容云昊丢了过去。 “慕容云昊!你太可恨了!滚出哥哥的院子!不许再进来——” 小小的身躯蕴藏着极大的爆发力,连床榻上昏昏欲睡的上官云翰都给惊醒,跳出窗口就站在了两处小院之间的围墙上,连声追问怎么回事儿。 皇甫云汐跑到皇甫云麟跟前,抱着他的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而那个被木棍砸到的恶魔,霎时失去了所有的戾气,茫然地站在院内,许久不曾移动脚步。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皇甫云汐的口中响起的时候就呆住了,木棍一端敲在了他的眼角,眼角顿时又红又肿。 可是他没有发火。听到皇甫云汐的哭声和皇甫云麟的劝慰,他转身向长风苑的木门走去,跨出门槛的时候脚步歪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立在墙头上的上官云翰看着慕容云昊的背影,起初震惊无比,忽地露出了一个诡异想笑容——腰还在痛,脑袋也痛,不过他想到报仇的方法啦! “二哥,你为什么又露出这样的笑容?”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皇甫云汐开口就问坐在墙头上的上官云翰,还向他皱起了眉头。 皇甫云麟仍旧是那种灿烂的笑容,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从不嘲笑嗤笑冷笑奸笑。 上官云翰恨不得捂脸奔走:“小妹啊……二哥我这是……呵呵,以后再跟你详谈。” 眼下最要紧的是,等着老爹回来——这种事情,没有老爹的允许,也不大好办呐! 等啊等,一天又一天,还不见孟雷和叶廉章将断情山庄的老爷子押回来。丫鬟小厮们都忍不住好奇地打听,二少爷望穿秋水地守候在大门后,连守门侍卫的职责都抢了,究竟是在等谁呢? 上官云翰整日愁眉苦脸,好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每每有丫鬟凑过来追问,他就摆出一副臭脸叫对方走开,脾气比起那位将自己关在房里灌酒的大少爷似乎更要恶劣。 她们不知道的是,当他的腰好了七八分的时候,与喝醉酒的慕容云昊言语上有了小小的冲突,又被他很踹一脚,所以他这个神医不得不每日替自己熬药,免得落下下身瘫痪。当天五弟忍受不了家中沉闷的气氛,跟小妹道过别之后就搬回了衙门…… “混蛋……本公子一定要你好看!”噶蹦蹦,嘴里的麻花被他使劲咬碎。 鹅黄的裙裾飘到了他的眼前,坐在台阶上的上官云翰咬着半截麻花,抬起了头。原来是小妹云汐,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什么事啊小妹?”他温柔地笑了笑。 “二哥,老爹回来了!”皇甫云汐兴奋地晃着他的肩膀。 咦,他每日守在大门口,怎么没看到老爹——哼!这个死老头,恐怕是没脸从正门进来,所以从后门溜进去的吧! 咔嚓!再使劲咬一口,将剩下的麻花丢给馋了老半天的小花,上官云翰拉着皇甫云汐的手往神仙坞而去。神仙坞是老庄主诸葛云野,也就是他们的亲亲老爹的住处,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的住宅以及客房之间,是断情山庄内最大的一处别院。 神仙坞听名字就知道很美,很舒适,这当然都是九妹的功劳,她的花花草草将一处别院装饰得美不胜收,就是太子的东宫都比不上。 唯一不好的是……神仙坞离冷院最近。所以每每老爹在院里招待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客人,第一个发现并跟老爹吵起来的都是慕容云昊。 一路上,上官云翰极为严肃地问皇甫云汐:“小妹,你还在生大哥的气吗?” 皇甫云汐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了。不生气?她当然生气!大哥明明知道哥哥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居然那么不客气地羞辱哥哥,说他忙了这么久,练个神秘杀手都抓不住,枉为第一神捕,还打算亲自出手抓住杀手,让哥哥躲在长安衙门喝茶去…… “嗯!”皇甫云汐赌气地用力点头,很快又后悔了,但瞥见二哥那么替自己打抱不平,就不好意思说其实很快她就不再生气了。 “可是……二哥找老爹,有要紧的事情吗?”因为他走得太快了,害得皇甫云汐不得不小跑着跟着他的脚步。 上官云翰愣了一下,呵呵呵呵地笑了半天,才绷着脸说道:“想他了啊。” 皇甫云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二哥撒谎的本领可不怎么样!要说断情山庄里还有谁会惦记着老爹,那只能是她这个幺女和九姐了——当然,还有三姐,因为三姐想着老爹赶紧回来跟他讨要那三千两银子…… 可是到了神仙坞大门外,二哥却神秘兮兮地吩咐她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去。皇甫云汐固然纳闷,但看到二哥那么认真的表情,就点头答应了。 不到半个时辰,断情山庄所有人都知道老庄主回来了。先是孟雷大哥跑来跟老爹要一路上被他榨取的银子,然后是账房先生抱着账本,要跟老爹算算上个月他在长安城胡闹欠下的一堆债务,就连扫地的大妈,守门的侍卫都来问问老爹有没有钱还给他们…… 皇甫云汐非常尽责,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小花想偷偷溜进去都被她抓回来了。 “乖哦,小花,不要去找老爹了!你难道忘记了,哪次你不是被老爹玩得掉一层毛?”皇甫云汐抚摸着小花的脑袋,苦笑着将它放到了地上。 小猫儿喵喵叫着,夹起尾巴拼命地逃走了。 神仙坞内,传出老爹的惊叫——“啥!你说啥!老二你不喜欢男人啦!你你你……” “哎,二哥真可怜……”皇甫云汐望着紧闭的大门,想象上官云翰一脸铁青的模样,“老爹怎么就老想着二哥拐一个男人回家呢?” 然后又传出了上官云翰的暴怒声:“你给我小声点儿——我怎么不喜欢男人啦!不是!我从来都不喜欢男人!本公子……啊,不是,儿子我在跟你商量大事!你别这么大声嚷嚷……” “哎?二哥究竟在做什么啊?”皇甫云汐坐在台阶上,口中咬着一朵小黄花,透明的黄纱衣袖,浅黄的高腰长裙,长垂的金色腰带,头上那珠钗都是金黄色的,整个人都成了一团鹅黄的花儿。 等了好半天,上官云翰终于满面春风地走出神仙坞,二话不说拉着她就折了方向,往……冷院?! “二哥,你要去找大哥?”皇甫云汐吃惊无比。二哥该不是给大哥揍得上了瘾吧? “去了你就知道了。”上官云翰神秘兮兮地笑着。 冷院的石桌旁,是新置的石椅,慕容云昊就坐在石椅上,手中捏着武林盟主令,似乎在发呆。听到声响,他侧过脸,冷峻的神情让皇甫云汐顿时心中一颤,本能地抓着上官云翰的手臂。 “大哥。”上官云翰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皇甫云汐看傻了眼,她觉得二哥此刻应该咬牙切齿才对…… “哼……”慕容云昊收起了武林盟主令,背对着他们。 “我有事想告诉大哥。” “……有话快说,没事儿快滚。” “……老爹已经回来了,而且已经同意了我的请求,不过大哥算是一家之主,无论如何我都该跟你打个招呼。” 皇甫云汐愣住。她又在二哥的脸上看到了那种笑容……二哥到底是不是济世救人的神医啊?是神医的话怎么会露出那么奸诈的,明摆着想要害人的笑容? “我没想到二弟这么尊敬我——-真是莫大的荣幸。” “呃……多谢夸奖。我也相信大哥心胸宽广,有能容人之海量……其实我向老爹请求……我要娶小妹为妻。” 咦? 皇甫云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笑意融融的上官云翰。 不经意地,她发现大哥的后背僵硬了一下。 上官云翰笑得更灿烂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和小妹成婚。” 哈? 皇甫云汐傻了。 那个黑衣的背影,猛地站了起来,却依然背对着他们。 慕容云昊似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那句话——“我已经知道了,你……你可以滚了!” 第25章 25 喜欢?不喜欢? “到时大哥可别忘了喝我们的喜酒。”上官云翰甩来纸扇,满面春风。侧过脸瞧了瞧皇甫云汐,故意轻叹一声,道:“害羞什么呀小妹?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 慕容云昊捏起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指关节都泛白了。 皇甫云汐顿时觉得后颈处一阵阴凉。扭头和上官云翰相视,正欲开口说话,被他一把抓住往冷院的院门口拖。 “大哥,有空再聊!”上官云翰热情地挥手告别。 “可是……唔,唔……”皇甫云汐的嘴巴被一只大手堵住了。 被送回杏园之后,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她半是气恼半是焦急地跺脚,害她如此焦躁不安的家伙却斜坐在床榻上,悠闲自在地饮茶。 皇甫云汐忍住心头的怒气,忽然问了一句:“二哥你在报复大哥?” 噗!一口茶喷了出来,溅得皇甫云汐满裙子都是。 “咳!咳!你怎么知——怎会这样想?”上官云翰嘿嘿笑着装傻。 因为你脸上写着“大快人心”四个字。皇甫云汐不想令他难堪,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上官云翰见她不说话,赶紧趁热打铁:“小妹,不要生气嘛!二哥是为了你好,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顺便公报私仇?皇甫云汐无比幽怨地瞪他。 “别这样看二哥,二哥心里会很难受的。”举起扇子挡住脸,透过扇骨偷窥,嘴角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笑意——哎,小妹就是心软,一句话就能让她面生愧色……上官云翰,欺骗这么纯真的小女孩,罪过罪过啊!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晃着纸扇,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喜欢大哥,想做大哥的妻子,对不对?” 皇甫云汐登时羞红了脸。二哥问得太直接了,害得她没了胆量开口承认。忽的转念一想,这跟二哥报复大哥有什么关系? 看她娇羞的模样,上官云翰欲哭无泪。想他一代神医,窝在山庄里不去济世救人,却处心积虑地做媒人——还要把小妹变成大嫂! “小妹就听二哥的话,无论大哥这几日对你说什么,你都要坚持你喜欢的是二哥我。” “为什么?我……我喜欢的明明是大哥。” 噗! 好吧,他想吐的不是茶,而是血!小妹啊小妹,你就这么不给二哥面子么! “反正你照做就是了,二哥保证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为大哥的妻子。” 也就是他们的大嫂……哀怨!小妹可以随便抱抱随便亲亲,大嫂却不可以啊…… “真的?” 瞧她兴奋得,果然是芳龄二八春心动,娇羞不胜两腮红。 上官云翰笑得两排好看的牙齿都露了出来:“二哥从来不骗人。” 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可惜皇甫云汐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单纯易骗是个缘故,上官云翰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最会骗人是另一个缘故。 所以上官云翰前脚出门,慕容云昊后脚进院之后,皇甫云汐并没怎么惊慌。即使恶魔大哥暴跳如雷地追问真相,她的回答只有一句—— “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上官云翰若听了这话,只怕要感动得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可是看到慕容云昊怒气渐消,悲伤渐生,她的底气也就渐渐不足了。说到底,她还是个情窦初开云英未嫁的女孩子,骗喜欢的人说要嫁给别人,终归不忍心。 “那个……大哥你,对二哥的决定没什么意见吗?” “……没有。” 哎?皇甫云汐盯着他的脸,纳闷无比。没意见他干嘛气冲冲地闯进来?还是——大哥并不喜欢她,只是担心二哥在胡闹,欺骗她? 手指绞着垂落腰侧的金色腰带,她的情绪陡然低落,免不了一番自嘲——大哥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没有八姐漂亮,没有三姐活泼,还是弄瞎他双眼的罪魁祸首。 她对于慕容云昊的喜欢,也是从前些天断情山庄大门外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刻起才察觉。那时只觉得大哥好温柔,比三年前还要温柔,让她情不自禁地萌生了一辈子留在大哥身边的想法…… 大哥一定会把她看做幼稚可笑的小丫头,嘲笑她自作多情吧? “你哭了?怎么,要嫁给那家伙,太激动了吗?” “……呜……不是……” “哭哭啼啼的,真是讨厌!” “……大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谁会喜欢你这个……你这种又丑又爱哭的小丫头!” “哇……呜……大哥你欺负人!” “闭嘴!” 皇甫云汐哭成了个泪人儿,瞪着一双杏眼不再说话了。 慕容云昊心烦意乱,向房门口走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圆凳,竟一脚将它踢烂。出了房门后他在院内停了一会儿,微微侧过脸,脸上是那种常见的冷笑。 “皇甫云汐,恭喜你啊。神厨嫁神医,将会是一段佳话呢!” 实在太可气啦!她才不想要什么佳话,就想听他说几句好话而已,为什么大哥总是这样凶巴巴的?! 她决定了!不能向大哥低头认输! 抹去眼泪,找来笔墨纸砚,皇甫云汐趴在窗台写信——“老爹已平安归来,勿念。断情山庄一切安好,只是妹妹有些难过。大哥好像不喜欢你,每次都把你赶出去,害得我们不能长聚。真希望大哥能改一改他的坏脾气。不过这可能比让三姐别再收集古玩,让八姐别再练武都难。妹妹写信其实是想告诉你,二哥叫我嫁给他,我就答应了,至于来龙去脉暂时不能多说,以后再解释给你听。妹妹还想问问你,要是我喜欢大哥的话,你会生气的吗?毕竟他对你实在太坏了。可我就是想做他的妻子……三姐说见到一个男人心会砰砰乱跳的话,就是爱上他了。我记得很久之前每次见到大哥,我的心就会跳得厉害,那是不是我早就喜欢大哥了?时间不早了,我得给老爹做饭,就写到这里。切记尽快回信。” 两张薄薄的纸,卷进一个小竹筒,小竹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将信鸽放飞,皇甫云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带着笑意喃喃自语:“这下心里舒服多啦!” 蹦蹦跳跳地从鸽笼旁跑开,附近的花丛后走出一个黑衣的身影,正是脸色阴沉的慕容云昊。 半空中,带着书信的鸽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第26章 26 小妹不见了 皇甫云汐放飞信鸽,兴冲冲地来到厨房,就感觉到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天下第一神厨最喜欢呆的地方,居然……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模样! “失火了?水缸漏了?还是,还是大黄闯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俏神厨忍不住失声尖叫。 地板上是烧焦的木头,还有一滩肮脏的水迹,菜叶和萝卜到处都是,米袋烂了,肉块儿飞上了房梁,菜刀砍在了锅盖上,勺子的木柄断了……库房里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筐箩木架倒在一起,一坛坛的油盐酱醋都被打碎! 蹲在厨房灶间角落里收拾米面谷粱的小厮阿虎抬眼看了看她,冷哼一声:“是老庄主来过了——说什么手艺有长进,想跟小小姐一较高下,做了两个菜,一个根本不能吃,一个倒给了大黄还被大黄嫌弃……” 皇甫云汐几乎抓狂——这个臭老头,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分点儿?! 跟她比?以他的资质,等下辈子有缘做父女,她一定会好好□□他!至于这辈子,她可不愿意陪他虚度光阴,或者被他害死在厨房里! 将厨房收拾干净,皇甫云汐发现了两个残酷的事实,其一是她漂亮的裙衫不能再穿第二次了,其二是……断情山庄所有人今晚只能喝茶啃馒头。 在厨房里嘀嘀咕咕,小声抱怨老爹的时候,院内传来阿虎的欢呼声:“天哪!太好啦!今晚有肉吃!” 有肉吃?杀了大黄才会有肉吃!皇甫云汐丢下扫帚,气呼呼地往门外走,裙子湿了大半,绊住了脚踝,害她差点儿一个跟头撞出门,从台阶上摔下来。 站定后,一眼就看见鲜花盛开的小院内,阿虎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在石子路上傻呵呵地笑个不停。而一个熟悉的背影闪出了远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大哥?”皇甫云汐有些困惑他怎么会亲自来催饭,猛然间瞥见大布袋伸出血迹来,心中一惊,伸手指向了阿虎。 她尖叫:“该不会是大哥杀了大黄,要我炖狗肉吧?!” 在断情山庄,人人尽知大哥早就盼着大黄一命呜呼了! 啊啊啊……这下可改怎么办!她拿什么赔给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疼爱大黄比疼他儿子都多! “你想到哪儿去啦小小姐!”阿虎不满地瞪她,“大黄那么蠢,吃了它的肉会变成傻子的好不好!说不定那蠢狗还有病呢!说是疯病也不一定……” 呼,不是大黄就好。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阿虎献宝地将布袋拖过来,扯开袋口伸手进去抓啊抓,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抓出了——一只死去的鸽子! 而且是腿上绑着竹筒的鸽子! 呆住,难以相信地探过头往布袋里瞧了瞧……都是鸽子,是她看着它们出生将它们训练成信鸽的宝贝儿,而如今它们都被飞镖射中,已然死去多时了。 “庄主说,他想吃烤乳鸽,因为鸽子很多,所以断情山庄人人有份……” 她难以置信地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却发现书信已经被拿走了。 “啊——”皇甫云汐的尖叫声穿透云霄,可谓凄厉之极。 皇甫云汐发飙了,这是断情山庄里眼下最轰动的事情。亲眼看到她闯入冷院,将死去的信鸽丢在院内的石桌上,对着坐在石椅上悠然喝茶的慕容云昊大吼大叫地墨莲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断情山庄里人人都知道—— 小小姐跟大少爷吵得天翻地覆并且打得天昏地暗一个头破血流一个奄奄一息……输赢?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自然是小小姐不敌大少爷,反抗恶魔的下场凄惨无比啊! 的确,他们吵了起来,但真相与传闻出入极大—— “大哥!把我的书信还回来!”皇甫云汐咬着牙,杏眼圆睁。 慕容云昊仍旧慢慢品茶。 “大哥……抱歉,我失礼了……可是,你能不能把书信还给我?你还我的话我就不跟大哥计较你杀死我所有信鸽的事情了。” 慕容云昊端着茶杯,丝毫没有将它放下来的意思。 “大哥,小妹求你了……那封信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你就还给我吧!你知道我不喜欢写字,所以写一封信有多费神……” 他冷笑,将茶杯砰的丢在石桌上,然后皱了皱眉头,道:“你把死鸽子丢在我的院子里,弄脏我的石桌,是想挨揍吗?不想挨揍的话赶紧把它给我丢出去,然后把石桌擦干净了!” 皇甫云汐急得眼睛都红了:“那封信里有很重要的……反正不能让别人看到!大哥就还给我吧!” “我没见过什么书信。”他站起身,冷傲地转过脸,往房里走去。 皇甫云汐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几乎跪了下来。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看起来焦虑又恐惧不安:“求你……信鸽被大哥射下来了,竹筒还在,书信怎么可能不翼而飞?我知道大哥拿去了,可是——” “我拿去了又怎样?”他回过头,又冷笑一下,“信已经被我烧成了灰,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或者再写一封。” 说罢转回头,慢慢地往房门的方向走。 扑通一声,慕容云昊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他听得出来,皇甫云汐跪坐在了地上,在低声抽泣。 她的确在抽泣,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泪水,鼻翼掀动,越发楚楚可怜。 皇甫云汐哽咽不止:“大哥实在太过分了……呜!呜!凭,凭什么杀死我的信鸽……还拿走我的书信烧掉……太过分了……为什么,呜,为什么大哥要这样……” 啪嗒,啪嗒,一滴滴眼泪砸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她伸手用手背抹去泪痕,眼泪却更加难以控制了。慢慢地,抽泣就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泣,她坐在石板上泣不成声。 慕容云昊静静地站着,既不回头,也没有继续前行。 冷院里,哭泣声慢慢变小,最后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慕容云昊一直紧握拳头,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皇甫云汐拍打裙衫,拂去尘土的声音时,才慢慢将拳头松开。 “鸽子我带回去,不过我没办法把它们烤了做成菜……大哥若是饿了,就叫莺儿去做饭吧。我很累,想回房休息。”声音暗哑,带着点儿哭腔。 不等他应声,皇甫云汐就默默地离开了冷院。 静观其变的丫鬟小厮们,惊异地发现直到深夜时分,庄主和小小姐都没有出现。莺儿做好了饭送去了冷院,回来之后告知庄主坐在院内的石椅上发呆,送去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而映雪原本以为小小姐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所以不敢打扰,等到夜深了准备伺候小小姐就寝的时候才发现——皇甫云汐根本不在房中。 “庄主!庄主!”映雪一口气跑到冷院大门外,砰砰砰地敲门,急得出了一头热汗,“快开门啊!出大事了!” 在她敲得手指都痛了的时候,大门被拉开,慕容云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面前。 映雪手中还捏着一张信纸,本能地想要递给慕容云昊,却在想到什么的刹那将信纸收了回来。她急切又惊慌地说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小小姐她留了书信,离家出走了!” 慕容云昊顿时变了脸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握成了拳头。 她,她居然离家出走?! 第27章 27 反常,反常,实在反常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 上官云翰几乎昏倒。他可没想到慕容云昊会无耻到这个地步,明明是这个恶魔把小妹气 走的,如今倒好像他多管闲事一般来找所谓的武林盟主商量对策! 朗朗乾坤,天地为证,这混蛋居然睁着瞎眼说瞎话! 上官云翰有一种将慕容云昊踩在脚底下,冷笑着质问“说谎话很好玩吗”的冲动——当然,他打不过这混蛋,只有被他质问的份儿。 “三更半夜闯进我的冷院吵吵闹闹,是不是太过分了?”慕容云昊立在院内,声音比洒落满院的月光还要冷。 是啊,真是太过分了!你慕容云昊怎么可以没心没肺没教养残酷无情又自私到这等程度?!小妹深夜之际离家出走,长安城门已经紧闭,她想投靠老五他们是不可能的,眼下说不定就在乡野之地或者后山之中吃苦受惊…… 小妹,她眼光素来不怎么样,可也不至于差到喜欢上这等货色吧? 劝说慕容云昊帮忙寻找小妹的计策宣告失败,上官云翰只得匆匆离开冷院。砰的一下关上冷院的大门,上官云翰隔着门阴阳怪气地喊—— “你不去,本公子去!反正谁先找到就是谁的,休怪我不客气,找到小妹后即时就地拜堂成亲!” 末了,哈哈大笑数声,扬长而去。 哼,在我面前装酷耍阴沉,本公子非叫你现出原形,七窍生烟狂吐鲜血! 之后慕容云昊的表现完全可以证明上官云翰太过自信了——他不但优哉游哉地去睡觉,还一觉睡到自然醒。 朝霞满天,流光溢彩,断情山庄笼罩在一片瑰丽之色中。阳光穿过绿柳藤萝的枝叶,在地面上照出斑驳的影子。鸟语花香,湖亭假山,如梦似幻。 这么美丽的地方,这般美好的时光,断情山庄的男女老少本该忙忙碌碌奔走不停。可扫地的却坐在湖畔的石头上发呆,操练的却聚在练武场内闲坐,浇花的蹲在花丛里数蚂蚁……仿佛一夜之间,热闹的断情山庄变成了阴气沉沉的牢狱。 吱呀,冷院的木门被推开,慕容云昊的身影被灿烂的霞光围住,愈发颀长峻拔。那张且俊且魅的脸,带着些许融化不了的寒冰,令人望而却步。 映雪原本要从冷院门前经过,往神仙坞去找老庄主,瞥见慕容云昊出门,当即冷哼着绕了数丈远,从一旁的长廊下向神仙坞走去。 她可忘不了昨夜的情形。她发现小小姐留下来的书信,情急之下跑到最近的冷院向他这位庄主求助,谁知他竟然回了一句—— “也许她想跟你们玩捉迷藏呢!”附送一个残忍的笑容,当着她的面咣啷关上了大门! 真是可恶!小小姐是那么不懂事的小孩子吗?!捉迷藏……亏他想得出来! 似乎听到了映雪带着轻蔑的那一声“哼”,慕容云昊的脸色有点儿难堪。在门口逗留片刻,他决定走过映月湖湖面上的九曲桥,到对岸的挹翠亭里坐坐。 映月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西到东横筑了一座汉白玉的九曲桥,蜿蜒着与东岸的挹翠亭相接。九曲桥两侧多假山,假山有一半埋在湖中,另一半高出湖面丈许,从亭中望去,很难看出桥上有人无人。当初修筑这座长达数十丈的九曲桥,共用了两年,花费白银数万两,算是断情山庄里最费钱的一处精致了。如此大费周章,映月湖的景色自然美不胜收,尤其是清晨和黄昏之际,人在桥上,桥在湖中,山水辉映,犹如画中行。难怪长公主和太子每次来断情山庄,都想着抬了软榻,就在桥上长住。 只是这样的美景,慕容云昊已忘记了大半,他所记得的,是九曲桥每个弯的方向,如此他才能行走自如。 两只画眉鸟在假山上啾啾地鸣叫,相偎相依,恩恩爱爱。啪,一粒石子打过去,硬生生将它们吓得拍翅飞走。 “叽叽喳喳的,让人心烦!”恶魔慕容云昊冷笑着,慢慢移步前行。 附近假山的小孔里,筑巢安居已久的麻雀一家立即无声无息地迁居了。 再行十多步,就是挹翠亭的台阶。重重假山掩映之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慕容云昊的耳中。 “听说二少爷连夜就带护卫去找小小姐了?” 是那个爱哭的娘娘腔叶廉章。慕容云昊没了兴致,想扭头离开。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完全忽略了叶廉章曾名噪一时,虽个头矮小却义薄云天,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却每每被他这个恶魔揭开心中的伤疤才会变成爱哭的小男人的事实。 还未来得及转身,另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响起在耳畔。 “哎!谁叫我那个大儿子小心眼闹别扭,死鸭子嘴硬,英雄救美他不去,非要当缩头乌龟!” “……庄主他,呵呵,怎么会是缩头乌龟呢?老庄主你真会开玩笑。我猜庄主他是因为跟小小姐不那么亲热懒得亲自去,就推给了二少爷吧。” “嘁!又一个被他骗到的!你说他们不亲密?那是他胆小、懦弱、没骨气,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其实他心里闷骚得很!” “……闷,闷骚?” “这是老三跟我说的词儿,意思是明明心里痒痒,却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敢打赌,那小子早就想跟我的云汐宝贝儿洞房花烛春宵一夜……你们别这么吃惊好不好?我说的是真话!那小子外表冷冷淡淡,骨子里热情似火,跟馋嘴猫儿一样,明着不敢吃,背地里就爱偷腥儿……” “那个,老庄主……” “别拉我!还没说完呢!眼睛眨什么眨?勾引我?你要变成绝世美女才行!我告诉你们啊,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云昊实在憋不住了,半夜溜进了云汐房里……干嘛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孟雷你给我闭上嘴巴!我又没污蔑他!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偷香的,不过第二天哪,我发现云汐的嘴巴肿了一点点——我说,你使劲踢我做啥?!想把我踹进湖里喂鱼吗?!” “……老庄主,我看你还是……” “替云昊做主让他娶了云汐?哼,没那么容易!这个有了佳人在怀就把义父踢开的不孝子,非让他吃点儿苦头才行!哼!这家伙还真会硬撑,说不去就不去!这么反常……我看他根本就是装样子!他心里啊,早就跟猫爪子乱挠一样,又痛又痒!要是云汐出点儿什么事儿,他说不定还会跳湖殉情——哎呀!叶廉章,你又踢我!” “老爷,少说两句吧……” “咦?哦,也对。我怎能咒云汐出事儿?要咒也咒那混小子,咒他摔断腿变成瘸子,又瞎又跛,他就更没脸见云汐了!哼哼,因为眼睛瞎了,就自暴自弃自厌自卑,活该他——啊啊啊!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我是缩头乌龟的时候。”慕容云昊冷笑着,忽的捏紧了拳头,一拳打在身边的木柱上。 轰隆隆,挹翠亭震了三震,一角塌陷,碎瓦木屑滚进湖中,溅起水花一片。 要请泥瓦匠长住断情山庄才行,这座挹翠亭也得考虑考虑改成石质的,最好用精铁打造,用青铜浇灌…… 慕容云昊收回拳头,拂袖而去,沿着九曲桥原路返回。 挹翠亭中,传出老庄主,他们重兄弟姐妹的老爹,诸葛云野的惨叫声和怒骂声——“混蛋!云昊在假山后全听到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哦!痛……老庄主,我们提醒了你好几次!” “撒谎!什么时候?!” “我给你使眼色,叶廉章踢你的脚……” “混蛋!你那叫使眼色?你那叫抛媚眼惹人掉鸡皮疙瘩!你踢我的脚——你把我老腿都踹肿了!!” …… 两个倒霉蛋挨训又被揍之时,慕容云昊来到了映月湖东南角,掩映在林木之间的练武场,对那个正在练剑的年轻男子亮出了白玉质的令牌,冷声道:“传本盟主之令,四大门派十二帮会悉数出动,寻找断情山庄十小姐皇甫云汐,日落之前传回口信!” 第28章 28 冤家路窄 话说俏神厨赌气离家,正是月黑风高夜,出了断情山庄的后门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 黑影幢幢,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虫鸣此起彼伏,点点幽光漂浮在林木之间,煞是骇人。 极少于深夜之际出门的皇甫云汐背着沉甸甸的包袱,战战兢兢地迈着脚步在黑漆漆的树 林里穿行。夜凉雾重,树林里阴冷潮湿,她衣衫单薄加之没有吃晚饭,又冷又饿好不凄惨。在遭遇了癞□□和蛇,还有蝙蝠的一连串惊吓之后,她已经没什么胆量前行,哭哭啼啼地爬上大树,坐在树杈上,抱着斜出的树干一边哭一边惊恐地四下张望,过了很久之后困乏倦怠,一觉睡到天亮才醒来。 寻思着进了长安城会被找到,她决定到断情山庄附近的后山里躲几天。山上有断情山庄修建的小屋和凉亭,比树林里好上百倍。 当她兴冲冲地爬上山来到小屋外,就发现自己做了个不仅错误而且十分愚蠢的决定——小木屋的门大开着,里面十几个携带刀剑的黑衣大汉,一人手里拎着只死兔子……还是那几个曾被大哥痛打的魔教中人! 冤家路窄啊!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九姐骗人! “咦,你不就是那个……”一个汉子瞪着她,伸手指了指门外、山下、断情山庄的方向。 皇甫云汐跳了起来,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惨白:“我不是断情山庄的!”扭头撒腿就跑。 可是没跑多久,就被一个大汉拦住了。为首的魔教教徒,被慕容云昊打得昏过去的那个,冷笑起来:“想跑?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说着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木屋里拖。 不等皇甫云汐尖叫,一旁的汉子就惊诧地喊了起来:“木坛主!你想劫色?不要太过分啊!别说断情山庄的人不会放过你,就是教主知道了,也会杀了你的!” 闻言,皇甫云汐顿时松了口气,暗中钦佩起那位不伤害女子的魔教教主来。 “你气不过的话,干脆杀了她吧!”方才阻止木坛主的那人挠了挠鼻头,非常认真地提出建议,“反正有火有柴,杀了她之后烧成灰,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做的。” 呜呜,坏人就是坏人,魔教教徒果然都是冷血残忍,没一个好东西! 皇甫云汐除了自认倒霉,只好用一双杏眼瞪着那群黑衣人,以此来证明断情山庄的人是不怕死的——啊,错了,其实她是想用哀求的眼神打动人心,保住小命。 三姐说过,遇到坏人切不可跪地,但一定要求饶,打不过对方还想逞英雄的最后都会变成死尸。她还不想化为一堆白骨,更不想化为粉末洒在山中随风飘荡。 被唤作木坛主的大汉从鼻孔里挤出一丝嗤笑,拿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我还没那么小心眼,再说那天也是误会一场。不过我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这样好了,你就做人质,等着慕容云昊来救你吧!到时候我一定要他跟我磕头赔罪——谁让他把我打得那么惨!” 皇甫云汐看着咬牙切齿的木坛主,由衷地替他感到悲哀:“大哥不会跟你磕头赔罪的。”一来她没有把握慕容云昊得知她的下落后会不会赶来相救;二来,只有人给恶魔磕头,让恶魔向他赔罪的那个人还没出生呢! “到时候我这刀架在你脖子上,看他下不下跪!”木坛主叫嚷着走到一旁,吩咐手下去断情山庄送口信了。 皇甫云汐被迫走进小木屋,蹲在地上供大汉们欣赏美色。后来不知是谁想起,眼前这位俏佳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神厨,于是六只野兔都丢到了她脚下。 “我不会杀兔子。” “它们已经死了。” “可是我不会剥兔皮……” “……” 没多久剥了皮并且去了内脏洗得干干净净的兔子递到了她面前,还有一罐盐巴和调料数种。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被强迫着熬肉汤,而且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用木勺搅拌着吊起的铁锅中的兔肉汤,皇甫云汐蹲在一旁喃喃自语:“吃兔子,吃兔子……让你们下辈子都变成小白兔被野狼吃掉!” “你骂人?”木坛主瞪眼。 皇甫云汐立即低下头:“没……我从不骂人。” 哎,她已经被三姐八姐带坏了啊! 两个时辰后,去断情山庄送信的手下还没有回来。木坛主拍着圆鼓鼓的肚皮,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冲那几个抢肉骨头啃的同伙嚷嚷:“去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皇甫云汐坐在矮凳上,捧着一张小脸,极为认真地看向他:“大概是迷路了吧?” 这后山被八姐设了许多机关,虽然连只兔子都没误闯进去过,但总有一天会出现个倒霉的家伙……估计就是送信的魔教教徒了。 木坛主想白她一眼,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神厨做了天下至等美味兔肉汤给他们喝,让他觉得不枉此生了——况且她是这么纯真可爱的一个小丫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午后的阳光洒在木屋前的空地上,晒得人昏昏欲睡。皇甫云汐倚着木屋外的大树,坐在木坛主给她的软袍上,打起盹来。 兔肉她没吃,肉汤也没喝,幸亏木坛主他们还有个干馒头,她就着木屋中缸里的水吃了,肚子饱饱的,睡得自然香,还做了梦——可惜是噩梦。 在梦中,慕容云昊对她说,他永远都不会喜欢像她这么丑的女孩子。 她哭着说我不丑我不丑,慕容云昊头也不回地走开,她想伸手去拉他,却怎么都追不上,还不小心跌倒,磕破了额头…… “呜呜……痛……”抽泣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面前那几个魔教中人的脸,伸手摸了摸额头——居然肿了。 皇甫云汐痛得哇哇大叫:“你们干嘛打我?!痛死啦!” 木坛主他们一脸震惊——这小姑娘,太过分了吧!她打瞌睡时脑袋不小心撞在树上,却来冤枉他们这些好人……呃,坏人。 没等木坛主回答,一个黑衣身影如狂风而至,站在树下,伸手将皇甫云汐拉起来,拥入怀中,随后猛然回头,一掌击去。掌风呼啸,木坛主勉强站定,却给打得浑身剧痛,几个手下全部倒在了地上惨叫不止。 “大哥!”皇甫云汐惊喜地叫了一声。 第29章 29 款款深情 慕容云昊仍以恶魔表情招待木坛主:“别来无恙啊,在魔教混了十年都没当上护法的木坛主……” 木坛主心惊胆颤,咧嘴露出了一个再难看不过的笑容。 皇甫云汐的目光在慕容云昊和木坛主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慕容云昊的脸上:“他不是木坛主,他,他们是……上山打猎的。” 周围还有血腥味儿,慕容云昊的鼻子有那么灵,她怕他误会。 “猎人?”慕容云昊冷笑,顿了片刻,道,“你骗我吗,小妹?半个时辰前,我接到口信,有农夫在山下看到你上山。此外还有人传报,魔教的木坛主为了抓教中叛徒,在山上守候已有三天。他们虽不是特意为寻仇而来,但碰上了你,想必就顺手抓住,想威胁一下断情山庄,对吗?” 木坛主顿时在心中哀叹——那手下到底有没有把口信送到啊?老天保佑他最好没有,有的话他们就死定了,眼下可没有人质在手啊! “大哥你没有收到口信?”皇甫云汐想替木坛主掩饰身份已经不可能,只好想办法替他说好话。想了想,她看向木坛主,努了努嘴:“我就说吧,你的手下一定是迷路了,你还不信……” 这不是重点吧大小姐!木坛主呵呵傻笑,欲哭无泪——馋嘴鬼!吃什么兔肉!早知道就不要为泄心中怒气在这儿傻等了,喝完肉汤拍拍屁股走人,不就什么事儿都没啦! 皇甫云汐跟着傻笑:“他们……是我方才认识的朋友,大哥你可别误会。” 呜,断情山庄的十小姐真是好心的姑娘哪…… “……算了。”他还不傻,听得出小妹有心袒护这个木坛主,想来这些魔教中人没怎么为难她。忽然,他又皱起了眉头:“你方才说他们打你,是怎么回事儿?” 皇甫云汐一愣,思虑片刻,嘻嘻笑了两声:“原来是睡着的时候撞在树上了……” 慕容云昊许久没出声,忽地轻叹口气,低头吻在了她眉宇之间:“笨丫头……”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 浑身一颤,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跳出来。皇甫云汐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中,旁边还有木坛主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顿时羞红了脸,哎呀一声挣出了他的怀抱。 慕容云昊不悦地拧眉,对木坛主他们吼道:“都给我滚!” 皇甫云汐舒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对满脸惊慌的木坛主说道:“大哥这次放过了你们,以后不要做坏事了,也不要找大哥寻仇,因为他武功很厉害……”说着说着眼睛就熠熠生光,语气也兴奋起来,“我大哥是武林盟主哦!” 晴天霹雳!木坛主等人浑身僵硬,在恢复知觉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逃下山去了。 “傻瓜,我隐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就被你给抖出去了。”慕容云昊低喃,伸出双臂再次将她圈入怀中。 “呃……不能说吗?可是墨莲都知道了啊。”墨莲知道的秘密不出一个月在整个大唐都不再是秘密。 沉默良久。皇甫云汐因为被他抱得太紧,有些难受地想要挣开,他的双臂如铁链一般,似乎并不打算松手。慢慢地,细碎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和耳垂上。 皇甫云汐吃惊不已:“大……大哥?” “是老二叫你离家出走的吧?”他平淡不惊地问,“老爹也有份儿?” 怀中的人儿顿时呆住了。皇甫云汐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而慕容云昊觉察到自己的嘴唇都被她的脸颊烫得发热。低下头,皇甫云汐恨不得钻到满地堆积的落叶下面:“大哥怎么知道的?” 慕容云昊没有回答。其实昨夜得知她离家出走,映雪不先去找老二倒先跑去找他的时候,他隐约就猜到了,等上官云翰气势汹汹地来质问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确定所谓的离家出走不过是断情山庄的主仆合谋策划出来的,所以他才能够安枕……倒也不是无忧。半夜之时醒来,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没有人保护的她会遇到意外。 可他也想赌一口气,等着小妹先认输,最终却在老爹的一番言语之后明白——他慕容云昊的确如老爹所说,是个自卑的胆小鬼。 明知小妹已动情,却不敢去面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他的心里又何曾好受过? 看着她长大,喜欢被她依赖,即使因她的鲁莽瞎了双眼也不曾怨恨过。这三年来的有意为难,只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感情已经从兄妹之间的怜爱演变为强烈的占有欲。爱得越深,越是害怕失去。任何引起嫉妒的可能,都让他忍不住以欺辱她来掩盖掉。 习惯了深夜时潜入她的房中,偷得香吻后离去,偶尔会不小心留下痕迹。红肿的双唇和耳垂,他看不到,所以不曾心虚和内疚。当她病得浑浑噩噩时,他才敢吐露嫉妒的感觉。 她并不曾欠他,倒是他欠她太多。 这三年来的伤害,只能用余下的光阴来弥补——一生一世的许诺,他愿意给,来生来世的约定,他期望着。 上官云翰装腔作势地出去救人,大半夜在断情山庄的大门外吃烧烤。天亮之后他拿出武林盟主令派人查探,得知小妹就在后山,独自前往的时候,上官云翰就在山脚下和一帮侍卫玩蹴鞠,想必并没有料到会有魔教教徒在山上。他从四大门派的线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一路跌跌撞撞爬上山,生怕赶去时她已遭遇不幸…… 果真如此,他慕容云昊生有何欢? “云汐,云汐……”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心中依旧微微刺痛。 “大哥,我在这里啊。”皇甫云汐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个子不够高,只好踮起脚尖,结果身子一晃,被他腾空抱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真的想离家出走……” “我知道。——幸亏不是。” 皇甫云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其实,二哥说这样做的话就可以知道大哥是不是喜欢我……” 慕容云昊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看着他的脸,皇甫云汐有些难过地小声追问:“不喜欢吗?” 他苦笑一声,答道:“喜欢。” 岂止是喜欢,他已爱得痴狂! 一阵狂喜的皇甫云汐笑得杏眼弯弯,顿时几分妖媚。抱着慕容云昊的脖子,啾地吻在了他的额头。 慕容云昊顿时呆住。 “……不喜欢吗?”皇甫云汐小心翼翼地问。 他故意摇了摇头。那张俏脸一下子堆满了失望,她低下头,若有若无地叹气。 “我喜欢亲这里。”慕容云昊冷不防轻啄她的粉唇。 皇甫云汐再次脸红,却摇了摇头,道:“这里不行。” “……为什么?” “三姐说过不行。” “……她说的不一定对。” 皇甫云汐歪着脑袋想了好大会儿,不得不认同慕容云昊这句话,主动送上香吻和羞涩的表白:“我也喜欢大哥……我想做大哥的妻子。” 慕容云昊怔住,之后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以后,不准再跟上官云翰那混蛋合谋骗我,更不准亲他——你只能亲我一个。” “大哥……还在生气吗?” “不生气了。” “那……大哥原谅二哥好不好?还有三姐、四哥、哥哥……” 将她放在地上,慕容云昊拉着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俊魅的脸庞带着几分和煦如春风的温柔,比之于上官二少,倒也不差上下了。可惜皇甫云汐不懂欣赏,反而抽出手,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还有账房先生,孟大哥和叶大哥……还有……还有大黄和小花。” 慕容云昊苦笑,伸手覆上她的脸颊,一直等到她安静下来,才说道:“好。” 俏丽的小脸顿时乐得开了花。从此以后,断情山庄会一家和乐,团团圆圆了吧?想到这儿,她就巴不得立即下山昭告断情山庄所有人,然后写信给哥哥姐姐们,然后……呃,信鸽没了啊?……算了,就让二哥代劳吧!毕竟二哥才是最希望全家团聚的那个啊。 牵着慕容云昊的手,皇甫云汐在下山的路上叽叽喳喳讲起了兔肉汤煮好之后那几个魔道中人为一碗汤大打出手的事,兀自咯咯娇笑,开心不已。 慕容云昊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只是在听到转弯处的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后站住,对回过头来的皇甫云汐说道:“我们下个月就拜堂成亲,你说好不好?” 红了脸,鹅黄裙衫的俏丫头羞赧地点头:“好。” 从转弯处现身的上官云翰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大哥和小妹抱在一起,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就忍不住皱眉头——抱够了没?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大哥那双手放错地方了吧!他居然摸小妹的腰!还摸!真是、真是…… 咬牙,上官二少怒视“非礼”小妹的慕容云昊。 正准备摆出万年不变的春风微笑,示意大哥可以继续下山的时候,上官云翰被眼前香艳的画面刺激到,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大大大哥……你有必要这么热情,吻得小妹晕晕乎乎站不稳吗?!慕容云昊!你难道忘记了,小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啊!!! 呃……小妹已经十六岁了?好像丞相大人那位十六岁的女儿已经做了娘亲,长安布坊黄家的三小姐十五岁就嫁为人妻……咳!但是,大哥你好歹也收敛点儿,小妹这不是还没成为你娘子吗…… 恶狠狠地瞪了慕容云昊一眼,上官云翰暗中咬牙切齿,决定以后想点儿主意给大哥点儿颜色瞧瞧,免得他火大上身,做出什么不合世俗礼仪之事! 忽地,上官云翰瞥见慕容云昊抬起头,冲他露出了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上官云翰顿时心惊肉跳——啊呀呀!这恶魔专属眼神…… 他怎的忽然觉得有什么阴谋将要发生?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想办法治好大哥的眼睛吧,他可是非常想让大哥看看,断情山庄的二少爷有多么尊敬他的大哥,还有未来的大嫂啊! 隐隐约约的,脑海里浮现出老八的声音——“叛徒!居然向大哥低头认输!” 还有老三的声音——“小男人!胆小鬼!没骨气!不要脸!……” 可是……谁叫他一看到大哥这样可怕的笑容,就没胆量再与大哥为敌呢?眼下保住小命要紧,跟大哥搞好关系也很重要,他可不想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虽然当神医能赚得银子花不完,但是他怕一离开断情山庄就会被长安城的姑娘们抢亲啊! 远方似乎传来老四的声音——“滚!你这等货色怎么可能有如此非凡的魅力?她们要抢也是抢本少爷!” 耸了耸肩,上官云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弯起嘴角,送上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妹平安无事就好。——咱们赶紧回断情山庄吧,老爹可是非常担心小妹啊!” 顿了一下,上官云翰补充道:“二弟也非常担心大哥的安危,看到大哥毫发无损,二弟我放心了不少。” “哦,是吗?劳烦二弟牵挂了。”还他一个冷淡的表情,慕容云昊握着皇甫云汐的手,沿着山道上的青石板慢慢往下走,经过上官云翰身边时特意附送了一声冷笑。 被一个深吻弄得晕乎了好半天的皇甫云汐还没有完全清醒,听到慕容云昊的话忍不住呵呵傻笑:“真好……大哥和二哥和好了。兄弟情深,真好!” 那两个家伙,嘴角都浮现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从后山穿过树林回断情山庄的一路上,断情山庄的护卫们见证了两位少爷之间的深情厚意—— “小妹,趁你还没有变成大嫂,跟二哥亲亲吧?” “上官云翰,你少在这里流口水,想玩亲亲去醉生楼找男人!” “什么男人!我不喜欢男人!!” “那就去找女人啊,去验证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顺便照顾一下自家生意,我听说醉生楼已经没人去嫖妓了。” “啊——我要杀了你!!!” …… “小妹,安慰一下二哥,来抱抱吧?” “滚远点儿!别拿你的脏手乱摸!” “慕容云昊,你搞清楚,我可是你们两个的红娘……” “呵,我不知道二弟你原来是个女的。” “我,我杀了你——” …… “小妹,过来二哥这边,二哥有话跟你说。” “想说什么,就这样说好了,小妹她不是聋子。” “哼……我倒希望你是聋子不是瞎子!” “……上官云翰,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昨日醉生楼的张公子来断情山庄,想要见你,说是在长安街上对你一见钟情,想跟你亲口说——” “啊——不要说啦不要说啦我是哑巴我是聋子我是瞎子!!” …… 皇甫云汐无比幽怨地叹气,杏眼瞟了那两个扭打成一团的大男人,不由得苦笑起来——一家和乐,团团圆圆? 好像还早着呢! 第30章 30 小妹亲启之哥哥姐姐们的来信 映雪湖畔挹翠亭,如花美眷似画中。黄衫长袖曳地裙,怎能辜负好光景? “小小姐这么勤奋,一大早就读书!” “是啊,那么厚一本书,看得多认真!” “可是……好歹也记得做早饭啊,饿死啦……” “闭嘴!你还敢使唤未来的庄主夫人吗?小心被庄主赶出去!” 一群丫鬟小厮嘀嘀咕咕着走远了,假山后的身影才轻盈一跃,落入凉亭中,坐在了黄衣 佳人的身边。慕容云昊看不到皇甫云汐究竟在做什么,但能听到纸张哗啦啦被风吹动的声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读书?他可不觉得小妹有这样的爱好。她虽不愚笨,却对书册之类全无好感,反倒喜欢蹲在灶间将自己弄得满脸油灰。 伸手,将她垂落在肩头的乌发握在手中把玩,轻嗅发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老三他们的来信吗?” “啊!”皇甫云汐终于意识到身边坐着个人,吓了一跳,轻拍胸口,缓了口气后犹豫几番,轻声道,“嗯……三姐他们寄了信给我……四哥他们……都有寄来。” 除去留在断情山庄的最大的两个,最小的两个,那六个哥哥姐姐都写了信回来,被她抓在手里,厚厚的一叠,都能赶得上一本《论语》了! “都写了什么?”慕容云昊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让娇小的身子窝在他怀里,继续偷香。 皇甫云汐耳后给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忍不住脸红,低声哀求:“不要……会被丫鬟们取笑的。” “念信给我听。”慕容云昊装傻,还特意在红唇上轻啄一口。 她只好红着脸低着头,一字一句地把哥哥姐姐们的信念出来—— “先念三姐的吧……不过,大哥你不许发火,因为……” “嗯。” “亲亲小妹,三姐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喜欢大哥那个……嗯,三姐写的这些异国字,我不认识……虽然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你也不能喜欢这么坏的一个男人吧!慕容云昊这样的混蛋……大哥,你生气了吗?别生气啊,三姐一向这么说话,老爹在她眼里也是混蛋一个……配得上你这种清纯女孩吗?你又能做饭又能赚钱,他能做什么?他就会发脾气打人骂人装老大!我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可他装得好像他就是整个武林的老大一样,再给他点儿颜色他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呢!那个……大哥,你不要……算了,不念了,反正三姐的意思就是,她不同意我嫁给你。” “……哼。” “念四哥的吧。四哥提到了醉生楼的生意……亲亲小妹,四哥我一切安好,无需挂念,想我的话也不可以到醉生楼来,派孟雷送个口信,四哥去附近的醉乡楼跟你会面。醉生楼今日繁忙,不久后这里将会有一场蹴鞠赛,到时小妹可以前来观战,一定会热闹非凡的。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也会去。方才看过了你的来信,得知你决定嫁给大哥,我猜小妹你一定是写错了,是不是二哥?还是四哥我?要不是你六哥七哥?反正不可能是大哥那混蛋……哎,四哥干嘛这样说……我猜他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的,只能打光棍,且不说他是个……呃……就他那样的恶魔脾气,娶了新娘子新娘子也会跟别人跑掉的……大哥,不要生气啦!我才不会跑,我要一辈子守在大哥身边!四哥不相信我,大概是我说得太直接了……那就看哥哥的吧!” “……嗯。” “哥哥说……小妹亲启,哥哥不知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以为你一直是害怕大哥而且讨厌他的。你的终身大事哥哥不希望如此草率,等哥哥回家之后跟你商量过你再做决定好不好?大哥大哥,哥哥说他要回来哦!太好了!我想跟哥哥说好多话!呵呵……大哥你还在生气啊?” “……没。” “呵呵,那就拆六哥的信咯!没想到六哥这么快就寄信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一个月呢。他好像在捉什么侠盗,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自从六哥做了武状元,就很少回家了……咦,写得好少,只有几句话——亲亲小妹,六哥尚在江南,暂时不能赶回,牢记六哥的话,切勿与大哥成亲,等六哥回家再行商议。……切勿与大哥成亲……六哥应该是说先叫我们别成亲,等他回来再说的意思吧?呵呵,真好,六哥也要回来了!哇,还有一封六哥的信!他说……亲亲小妹,我已在归途中,因有意外,或许月底无法及时返家,小妹切记,万万不可与大哥成亲,六哥自会帮你讨回公道,让大哥无法再为难你……呃,六哥误会了啊……意外,不知道是什么,六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哼!” “……看七哥的好了。咦,怎么比六哥写得还少?我还想领略七哥的文采呢!亲亲小妹,七哥反对你与大哥成亲,大哥如此胡闹,待我归去为你讨回公道……七哥怎么也误会我的意思啊!算了,等七哥回来再说吧,反正很久没他的消息,他能回家一趟就好。” “……哼。” “最后一封了,是八姐的。亲亲小妹,原谅八姐如此粗鲁,八姐所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学,我们几个哥哥姐姐还指望你嫁个好人家,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和和睦睦呢!你说嫁给慕容云昊?八姐想你大概是被他吓傻了,放心,八姐已经决定拜师学艺,到时候成为武林高手,只要大哥敢骂你一句,八姐就杀了那混蛋把他埋在花园里当肥料……大哥,我看,还是不要念了吧?” “……念。” “哦……小妹放心,八姐一定会救你的。虽然你那个哥哥皇甫云麟不负责任不顾你的死活,上官云翰墙头草两边倒,老四就会卖弄风骚,六哥和七哥指望不上,九妹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八姐很快就能变成绝世高手,别说一个慕容云昊手到擒来,就是魔教教主也是小菜一碟!哇,八姐到底拜了谁为师,这么厉害……至于嫁给慕容云昊的决定,八姐劝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别说嫁给他,就是想想八姐都想吐!如果你实在害怕被他威胁,就去找老三,她虽然忙着赚钱,但只要你跟她讲,她一定会帮你的,此外,上官云翰若不帮你,你就告诉他,本小姐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上官云翰喜欢男人——他还不肯帮忙的话,我就去请皇帝赐婚给他,让他娶一个男人回家!啊……八姐这真是……二哥好像真的不喜欢男人啊……怎么办,没有一个愿意相信我的话……” 皇甫云汐抱着一摞信封,哭丧着脸,长吁短叹:“可是……我就是想嫁给大哥啊!” 良久,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更紧了一些,害得她双手一抖,手中的信呼啦啦都飞出了凉亭,飘到了湖面上。 “哎呀!我的信!”皇甫云汐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慕容云昊紧紧地揽着腰动弹不得。 想回头,却发现难以转身。他抱得太紧了,几乎能把她骨头捏碎。皇甫云汐怯生生地绞着手指,艰难地吸了口气,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身后的他,声音轻柔得能把人融化掉,“你说想嫁给我,我很高兴。” 明白过来,皇甫云汐羞赧一笑,道:“好像……第一次见到大哥的时候就这么想过呢。” 慕容云昊俯下身准备亲吻她的脸颊,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不见了一般。 那张俊魅的脸,竟带了些许悲伤。黯淡的眸子里似乎藏匿了太多感慨。 风吹纱帘,如梦似幻,挹翠亭中的他们紧紧相拥,亭外的世界此刻都与他们无关。 “等他们都回来,我们就成亲。” “好。——咦?可是哥哥他们信中都说……” “那很简单,信掉进湖中了,不见了,没有证据了……到时候我们就说,他们是同意我们成亲才特意赶回来的,这样不就好了?” “……大哥,这样做……” “你觉得不好?” “不是,我觉得好像挺不错的哎!”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第31章 31 番外篇一二三 其一:成亲之日 话说慕容云昊和皇甫云汐成亲那天…… “开玩笑!我才不是因为想看你们成亲才回来的,我是想小妹了顺便回家看看!没想到碰巧遇到大哥你强娶小妹,实在是太无耻了!” “对!你无耻!下流!卑鄙!狠毒!阴险!狡诈!……” “既然被我们碰到了,那就顺便告诉你,这桩婚事,你就别妄想啦!” “对!想骗小妹嫁给你?下辈子吧!” “大哥,没想到你居然用这种手段——该不会是给小妹下了蛊,她才对你言听计从?” “二哥!快给小妹把脉!” “……把脉?小妹明明很正常嘛……真是的……啊啊啊!怎么会是喜脉!” “慕容云昊——你对小妹做了什么!!!” “我要杀了你!!” “老爹你别拦着我!” “大哥你居然,你居然……” “……怎么办怎么办?都怀了身孕,小妹还怎么嫁得出去?!” “难道就这样便宜了这混蛋?!” “还能怎么办?只好便宜他!” “但是他必须付出代价!” “……我看这样好了,小妹生下的孩子可以姓皇甫,姓上官,姓南宫,姓耶律,姓司马,就是不可以姓慕容。” “哇!好主意好主意!” “你真是太聪明了!姓赫连行不?要不姓独孤?姓欧阳也可以……” “哼……我和云汐的婚礼,可以开始了吧?” “可以可以。” “请请请。” “我说小妹生双胞胎怎么办?到底姓什么好?如果是龙凤胎就好了,男的就随我们哥几个,女的就随你们几个……” “为了公平,就抓阄!” “对对对!赶紧做阄,现在就抓!” …… 宾客甲:“断情山庄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做什么呢?” 宾客乙:“大概在行酒令吧?” 宾客丙:“他们兄弟姐妹感情真好,大哥成家,弟弟妹妹们都赶回来,聚在一起喝喝酒猜猜拳……羡慕啊!” 宾客丁:“左看右看,这么多男人当中还是南宫四少最养眼……” 宾客甲乙丙:“原来你也在打四少的主意!” 宾客N:“啊,我决定了,以后别的青楼都不去,就去醉生楼!” 宾客N+1:“太子殿下,您低调点儿,行不行?” …… 其二:是大嫂,还是小妹? 话说慕容云昊和皇甫云汐成亲后,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招人眼红。不久之后,老九欧阳云鸢出嫁,老四娶妻,老二追人,老三被人追,老六老七都有了感情纠纷,貌似最繁忙的老五都有了心上人,而老八还是名花无主。身为大哥的慕容云昊懒得理会这些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反正断情山庄奉行自由恋爱的政策,但他没办法容忍的就是—— 他的亲亲小娘子,为什么不能呆在他的怀抱里,反而要给人乱吃豆腐?! 老二逮着机会就要抱抱,老四他们有事没事就拉着云汐的小手,老三和老八也来搅合,就连一向最乖的老九也霸占了云汐好几个晚上,理由居然是——“大哥不疼九妹,把九妹胡乱嫁出去了,九妹嫁得不幸福,所以要常常回娘家,要听小妹的安慰话儿!” 有没有搞错!当初要嫁的人可是她自己!呃,也不太对……貌似皇帝老儿指婚,不嫁不行? 但是,霸占别人的娘子是不好的行为吧?!好歹云汐还是他们的大嫂! “大嫂?”老四嗤笑,“断情山庄没有这号人物!” 上官云翰懒洋洋地歪坐在挹翠亭的栏杆旁,向一旁的云汐勾了勾手指头,露出了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小妹你过来。” 怀着身孕的云汐一蹦一跳地跑过去:“二哥,什么事儿啊?” 一旁的慕容云昊紧张到心脏都要从嘴里迸出来。都是老三那家伙,没事儿就兔子一样上蹿下跳,害得云汐都学得不乖了! 上官云翰对面的南宫云枫也有样学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头晃啊晃:“大嫂,你过来。” 云汐还在看着上官云翰,等着他回答,对于老四的问话毫无反应。 老九微微一笑,直勾勾地看着云汐,喊了一声“大嫂”。 云汐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瞅了一圈,然后再回头看着老九,一脸的茫然。 身为大嫂的她,居然对大嫂这个称呼如此陌生……慕容云昊觉得非常惭愧。他早该让云汐意识到她的身份地位的改变啊! “你看到了吧?小妹可没承认她是大嫂。”老四得意洋洋。 慕容云昊咬牙切齿:“我看不到!” “哦,差点儿忘记了,你是瞎子嘛。”老四恶毒地补充了一句。 “滚!”慕容云昊发飙。 南宫云枫闪身到云汐身边,啾的吻在了她的脸颊上:“小妹,大哥赶我走,我只好回醉生楼啦!” 慕容云昊捏紧了拳头,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上官云翰拉着云汐的手,扶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小妹不要乱蹦乱跳,小心动了胎气,这孩子若是男的,就要姓上官,是我们上官家的人呢!” 慕容云昊的拳头眼看就要打在凉亭的柱子上。 老九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大哥,别把亭子毁坏了!小妹有孕在身,不能受惊吓。” “就是。”老四抛了个媚眼给云汐,惹得她一阵脸红。 没办法,就算是老爹,对老四的媚眼也招架不住。 老二一手揽着云汐,一手揽着云鸢,左拥右抱好不得意:“小妹,九妹,你们该去喝药了,跟二哥走吧——老四,你也过来帮忙,至于大哥你,就不要来添乱了!” 慕容云昊冷声道:“我的药呢?我也要喝。” “你的药不是用喝的,是用敷的——等到晚上,我自会去帮你敷药。对了,小妹有身孕,你不能劳烦她,所以她今晚由九妹来照顾。” “上官云翰!” “小点声啦大哥,你吵到我们上官家的孩子了!真是的……小妹我们走。” “可是大哥他……” “他饿不死冻不死也不会因为寂寞而死,别管他。小妹乖,慢慢走。” “哦。” “小妹啊,晚饭四哥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小妹,今晚九姐还给你讲故事,要听吗?” “要!” …… 凉亭里,慕容云昊独自坐着,气得浑身颤抖——好吧,他承认自己让老二他们叫云汐大嫂的语气凶了一点儿,可他们也用不着这么报复他吧! 哼,断情山庄没有大嫂这号人物?恶魔忽然咧嘴笑了。聪明如他慕容云昊,难道会被这群小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太小瞧他这位堂堂武林盟主了! 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你们全都会扑过来,殷勤而且尊敬地叫云汐“大嫂”的! 叫小妹?那是他慕容云昊的特权! 其三:恶魔笑了? 话说某日在醉生楼,太子殿下前来拜访绝世美男南宫四少。待茶水糕点备齐,两个人坐在软榻上,聊起了近日所见所闻。 太子殿下:“听说你们大哥笑了?” 扑哧!美男很没形象地喷茶! 南宫云枫:“你听谁胡诌的?!” 太子殿下:“你们家老三。” 南宫云枫:“……” 太子殿下:“她说前不久回断情山庄,无意中看到你们大哥和小妹在湖边散步,小妹说她其实希望生下来的小孩姓慕容,然后你们大哥就笑了——不是像本太子这样的微笑,是像……你们家老三最平常的那种哈哈大笑。” 南宫云枫:“……要么是老三撒谎,要么……就是大哥疯了。” 太子殿下:“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南宫云枫:“大哥真可怜,这么点儿小事就能欣喜若狂。” 太子殿下:“……想必他真的笑了吧,不然老三也不会神志恍惚,一直看着我傻笑,说什么她从来未见过慕容云昊这么好看的样子。” 南宫云枫:“那倒是,她来断情山庄没多久大哥就变成了瞎子,也就再也没有笑过了。” 太子殿下:“其实我很怀念你们大哥的笑容。” 南宫云枫:“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太子殿下:“不如你们就顺了他的心,改称小妹为大嫂吧?” 南宫云枫:“……我怕到时候他真的会笑到疯掉,为了小妹和宝贝侄儿,一切都还得慢慢来。” 沉默良久,太子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如果我告诉慕容云昊,你南宫云枫此刻正为情所困,他会不会笑给我看?” 噗—— 南宫云枫再次喷茶。 当日,长安城流传着两大奇闻——其一是太子殿下带着两个黑眼圈气呼呼地走出了醉生楼,据知情人士透露,绝世美男被太子殿下调戏,一气之下将太子殿下踹出门,顺手附赠两个黑眼圈。其二是陪伴着妻子,也就是断情山庄的小小姐前往醉乡楼品茶新菜肴的慕容云昊听说了南宫四少跟醉生楼的新花魁之间的恩怨情仇,当场露出了无比迷人的灿烂笑容。 消息传回醉生楼,南宫云枫瞟了一眼立在门口向他露出嘲弄笑意的新花魁舞翎,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话—— “那又怎样?他笑得再好看,也比不上我南宫云枫!” 第二卷:风流四少 第32章 01 花魁大选 端午佳节,长安城热闹非凡,盛况难以描述。男男女女涌上街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花枝乱颤。要问缘由……其实跟端午佳节什么的没有关系。   只因醉生楼数日前贴出布告,声称要在此日选花魁。消息传出,大唐境内有名的青楼名妓以及贫穷的良家女子都汇聚长安,十几座醉乡楼人满为患,醉生楼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出入困难。   人潮涌动,喧闹无比。   “莲花姑娘!莲花姑娘!”“小蝶!小蝶!”“婉儿!婉儿!”……   一声声的呼喊,震得人耳朵都要聋掉了。一个个晃来晃去的倩影,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醉生楼规模庞大,一座四合院落,金碧辉煌,堪比皇宫。前院接客,偶尔有才艺展示或赛事,就在前院设宴摆擂台,能容人上千。前院虽有三层,但进门是宽敞的大厅,迎面是两座楼梯,斜伸到二楼和三楼,大厅内设有莲花台,台上有屏风帷幕,留作备用。放眼望去,满目鲜红,更显奢靡。后院是老鸨,也就是醉生楼的主人,断情山庄的四少爷南宫云枫的住处。后院虽小,但装饰精巧华美,内外间隔开,进门左转右转才是休憩之地,房中多轻纱帷幕,温婉如女子闺阁,又处处匠心,彰显男儿英武之气。东西两院各有三层,顶楼所居之人,卖艺不卖身,二层所居之人,卖艺又卖身,底层所居之人,既不卖艺又不卖身……因为都是仆人。这两处院落的特别之处在于上下不通左右相通,每一层都与前院相连,客人可以从前院沿着长廊直接到名妓们的闺房之中。   特别补充——东西两院之人,不能相互往来。   因为……   西院是男妓们和男仆们的住处,东院是女妓们和女仆们的住处。   啥?   妓院里怎么可能会有男妓?!   我说老兄,别的地方没有的事儿,不表示在醉生楼就不可能啊!   难道您不知晓,此朝风气怪异,男风盛行?!   女人去嫖妓,很奇怪吗?男人去嫖男人,很奇怪吗?   没见识啊!   看到没有,来到这里的贵妇人之类,有一半是冲着老鸨南宫四少,另一半是冲着醉生楼的男妓们。至于那些男人,五成是为了醉生楼的美人儿,三成是为了醉生楼的美男子,还有两成是为了——没错,还是他南宫云枫。   这些个情况,长安城里谁人不晓?除非是外来的土包子!   废话少说,今日的花魁大选才是正题。   要说这醉生楼选花魁的门槛,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小家碧玉之类的只能当丫鬟,最次的也得如花似玉。容貌且不说,胖点儿没关系,反正大唐盛世以胖为美,最重要的就是才艺无双,有拿得出手的绝活儿。美妙歌喉,翩跹舞姿,琴棋书画,有哪样能占了第一,就可以留下来,至于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艺又卖身,全凭个人意愿。一旦决定了,请与南宫四少订立契约,两年为期,之后是去是留随意。说到赚的银子……七三分成,南宫四少留取其中三成,也算大度慷慨。   当然啦,能够蝉联四季花魁,另有丰厚赏赐。   男女仆人们的工钱?每月五十两纹银,吃住出行无需花钱,假期与各自服侍的主人商议,若能被评为醉生楼“最体贴仆人”,工钱翻倍——想来应征?谈谈条件先!样貌男者清秀,女者秀美,写字记账伺候人,老实勤快守本分,能说会道,还得忠心。   咳咳,扯远了,继续谈花魁大选。   要说这洛阳的第一名妓柳双双都特意赶来,你说它能不热闹吗?天没亮醉生楼大门外就聚了乌压压一堆人,众位美人儿坐着轿子,由下人们去领了号牌,一个个穿过人群进入前院大厅,施展才艺,以真面目现身,然后由各位大人物决定能否过关。   午时已过,守了大半天的客人们也看了不少美人入场,也带着无限惋惜送走了许多美人。百里挑一,说的就是醉生楼的花魁大选,好几个时辰过去,才选出了区区四位。自然,这四位可都是深得人心的上上之选——柳双双,容貌不俗,画得一手好山水,出口成章,仪态非凡;曲小蝶,本是扬州名妓,早已名传四方,生得一副妩媚面容,舞姿又勾魂妖娆;胡洛儿,波斯女子,别有一番异国风情,谈笑之间更是引人注目;阿青,虽然出自乡下,为生计而入青楼,但谈吐优雅,笑靥如花,尤其歌喉绝妙,醉生楼中尚无能与其一较高下者。   那些评选花魁的大人物,身份不必多提,单凭其中那位太子太傅就无人敢质疑结果。   这其中,商贾巨富,高官权贵,文人雅士,豪爽剑客,各有名声。午时三刻,暂无美人入场,太子太傅提议休憩片刻,于是请了入选与落选的各位美人在附近的醉乡楼赴宴,意识人潮如海,醉乡楼座无虚席。   当然,南宫四少的醉生楼有大事,断情山庄的小小姐,尚且被大恶魔慕容云昊欺负中还有三个月才能成为庄主夫人的天下第一神厨皇甫云汐怎么可能不挺身而出?   慕容云昊与皇甫云汐相爱了?呃,这是后话。   花魁大选的时候皇甫云汐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慕容云昊武林盟主的身份还没暴露呢!   先说皇甫云汐坐镇,陪同各位宾客享用美食,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她的四哥来到醉乡楼,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家那位绝世美男又犯了懒病,连花魁大选都没露面,高枕卧床睡大觉呢。   等大人物们离开醉乡楼,送走了落选的美人儿,再将入选的花魁们安置完毕,便坐在前院大厅里喝茶聊天,等待着新的美人儿入场。   可惜的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十多个美人儿一个都未能入选。重新入座的客人们纷纷猜测,今日的大选名额只有五个,会不会不到天黑大选就结束。   说得兴起之时,不能进入醉生楼而围堵在门外的男人们忽然静了下来。   前院的三楼,拐角处的帷幔被人挑开一角,一个蓝衫的男子倚着红漆木柱歪歪地站定,抱臂在胸前,美目中秋波流转,当真是无心勾魂更夺魄。而他身边一袭白衣的俊美少年,正不无嫉妒地瞪着他。   “我说你露出这样的笑是什么意思?嘲笑那些美人儿不自量力吗?”   蓝衫男子不置可否地继续笑:“反正跟我比,她们都差远了。” 白衣少年正是不久前名动京城的张公子,他最听不得这种自恋的话,此刻气呼呼地一脚踹在栏杆上,一边嚷嚷一边回房去了。   “厚脸皮!哼!本来兴致好好的,都让你给破坏了!”   蓝衫男子回敬了他一记白眼,依旧是美得耀眼:“这也能怪我?小气鬼!小心眼!”   哗啦啦,附近的门一时都敞开,俊男们接二连三地走出来,楼下的美男子们也涌出门,纷纷嚷嚷——“又开始了?来的是哪位美人?”“早知道就不要午睡了,耽误了精彩之处多可惜!”“是吗?看起来第五位还没出现呢!”“喂!赌一赌下一位花魁什么时候出现吧!”“来来来……”   蓝衫男子不由得摇头叹气:“这些个男人,到底是给人嫖的还是准备嫖人的?!一个个不老实做生意,花魁大选跟着瞎掺和!”   自言自语之际,醉生楼的门口忽然一阵骚动,惹得前院的二楼三楼也乱成了一团,男□□妓们纷纷围观到底是何等情形——原来有新的美人走进来,而那些担任评选职责的大人物不知为何纷纷起身,一同望向了大门口。   蓝衫男子好奇地站直了身子,探过脑袋向楼下的莲花台看去。   醉生楼里,慢慢地鸦雀无声,客人们和男□□妓们,无不屏气凝神,望着那个轻纱遮面,乌发如瀑,一袭血红罗裙妖娆炫目,薄纱难掩雪白颈部和双臂的窈窕美人款款踏上台阶,立在莲花台中央。   蓝衫男子的神情慢慢凝重,似若有所思。   他看不到女子的眼睛,那女子背对着他站立,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红裙女子的头顶和背影,但不知何故,他无法移开目光,就和此时醉生楼里的所有人一样。   因为太过安静,在三楼的蓝衫男子都能听到那女子清冷的声音——“小女子今日方从外地回长安城,听闻醉生楼花魁大选,特来献丑。来时匆忙,不曾准备乐器,可否借琴一用?”   那位太子太傅闻言怔了片刻,当即挥手示意小厮搬上琴架紫檀木圆凳。   红裙女子欠身致谢,不卑不亢,坐定后抬眼看了看面前众人,便按动琴弦,霎时琴音绕梁入耳,轻灵明澈,令人神醉。醉生楼的男□□妓,善抚琴者不在少数,但眼下无人不瞠目结舌,已然甘拜下风。众位大人物,早已听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在座宾客,门外路人,无不哑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蓝衫男子凤目闭起,侧耳聆听,绝美的面容上已流露出赞赏之意。   这女子,称之为大唐第一琴女,亦不为过。若有恩师在世,只怕也要输给她这个弟子了。   一曲终结,红裙女子再次拜谢,便立在莲花台上,沉默不语了。   醉生楼中众人终于从琴声中回味过来,纷纷盯着这个外地归来的神秘女子,等着她摘下面纱。她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太子太傅,似乎在等他宣告结果一般。   太子太傅笑了笑,起身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尚且不知大选规则。姑娘展示才艺之后,须以真面目示人。面目姣好,这也是入选的资格之一。”   她仍旧站着,似乎有些发怔。一时间,醉生楼里议论声悄悄响起。   蓝衫男子有些好奇,终于迈开脚步,向楼梯走去。当他走下楼梯时,醉生楼也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待蓝衫男子翻身跃起,轻盈落在莲花台下,便看到那红裙女子揭开了面纱。   目光相对,醉生楼里霎时响起一男一女拔高的声音——“是你!”“你——”   蓝衫男子惊诧无比,红裙女子则惊讶之余带着愤怒。   霎时,不明情由的宾客和醉生楼的男□□妓们看傻了眼——这两个人,难道竟然是旧识?!   果然,那位掀开面纱后,一张明艳的脸蛋儿令人惊艳的女子猛地伸手指向了莲花台下的蓝衫男子,清冷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带着藏不住的怒气——“南宫云枫!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一袭蓝衫的绝世美男,慢慢地露出了勾魂的笑意。   南宫云枫拱手致礼,向那位红衣美人儿莞尔一笑:“好久不见啊,大小姐。”   如果南宫云枫知道,从此以后他在醉生楼不再是最受欢迎的人物,原本属于他的第一全都被新花魁,也就是那日大选中成为第五位花魁,并且成为醉生楼花魁之首的舞翎抢光光,当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她留在醉生楼的。   尤其是两个月后,他为了小妹特意回家一趟,却被该死的慕容云昊讽刺输给了新花魁的时候,更加地后悔当初没有立即将舞翎赶出门去。   所以……端午节过后的中秋节,当小妹变成了大嫂,慕容云昊更加猖狂,他这位绝世美男,堂堂断情山庄的四少爷,已经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那个一曲成名,凭借冷艳的气质和绝佳的口才在醉生楼称霸的花魁之首,原名舞翎却奇怪地要改名换姓为云筝的她,在众多男子的簇拥下走上莲台,不客气地丢给他这位老鸨一个白眼,他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忍耐着。   “南宫四少,不知道能否请你帮我将琴搬上来呢?”她面带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戏弄。   他不能不帮忙,因为醉生楼所有的客人都在看着,眼下他若是得罪了这个红牌名妓,只怕醉生楼就要关门大吉。   “呀,口渴了,劳烦南宫四少送杯清茶来——切记要温的。烫伤了我的舌头,恐怕不好替醉生楼招揽客人。”她还是笑,明艳艳的脸庞煞是动人。   可那张脸看得他直想丢下风度丢下醉生楼的前途一把抓得它血淋淋!   茶送上去了,他决定回后院去睡大觉。至于宾客们送给云筝的掌声和欢呼,他只当自己是聋子,什么都听不到。   然而捂上耳朵,他还是能清楚地听见醉生楼上上下下的窃窃私语——男人赞叹,女人艳羡,人人口中都只有一个“云筝”!   愤怒,愤怒!他南宫云枫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   苍天!到底他哪辈子得罪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如今要被她踩在脚底下,魅力大减、地位不如从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第33章 02 冤家聚头 还说端午节之日,醉生楼花魁大选,神秘女子现身奏了一曲,吸引了南宫四少的目光。待得四目相对,各自开口,醉生楼里一时叽叽喳喳,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姑娘该不会是我们四少的旧相好吧?!呜呜,四少,你到底还有多少旧相好啊……”   “看来他们真的曾经相识——大小姐?四少叫她大小姐?难不成这姑娘还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总之,这位姑娘不喜欢南宫四少就对了!”   “可真是个漂亮姑娘啊,冷艳孤绝,气质出众……啧啧!”   “我说,擦一擦你的口水吧!”   而众目睽睽之下的那红裙女子和南宫四少,依旧是一个像在看仇人,一个像是等着瞧热闹。   红裙女子几步走到莲花台边上,怒视南宫云枫,然后猛然转头四下打量醉生楼内的布置,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过了好大会儿,她转回头,冷笑起来。   “南宫少爷,难不成,你在这里卖身?”   噗!咣!呀!啊……   喝茶的喷茶,端茶的摔了杯子,女人们尖叫,男人们失声惊叹。   一双双眼睛,射出刀子一般的目光,试图割破南宫云枫的衣衫,将他所有的秘密暴露出来。   当然,爱面子又毒舌的南宫云枫不会就这么让人看笑话的。他笑吟吟地晃着食指,无声地表示“不不不”,直到醉生楼里安静了许多他才戏谑地开口:“这该怎么说呢?醉生楼归我所有,所以我算是这儿的老鸨……咳咳,大小姐您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竟落魄到沦落青楼吗?”   蓦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红裙女子的眼神顿时冷如冰霜。她瞪着南宫云枫,贝齿紧咬下唇,久久不语。   醉生楼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你管不着!”红裙女子恶狠狠地说着,拂袖,转身,要走下莲花台。   “且慢!”南宫云枫翻身飞上莲花台,落在了那女子的身边。   漂亮的眼睛瞪着他绝世无双的妖媚的容颜,霎时令众人看得失了神——一个冷艳无双,一个妖媚勾魂,这对男女,真是璧人一双哪!   只可惜,这对男女对彼此没什么好感。   红裙女子冷声问道:“做什么?”   南宫云枫绕着她走了一圈,笑着不住点头,随后坏坏地凑过脸去,道:“不用急着离开嘛!我看你资质不错,就留在醉生楼吧!”   此言一出,众多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而众多女子明显地察觉到一股不正常的危险气息。   不等红裙女子再说什么,南宫云枫便示意太子太傅等给出评价。他懒洋洋地坐在檀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妩媚的眼神不时瞟向前方那位红裙女子,不经意间会有一丝异常从眸中闪过,绝美的脸上惯常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变得茫然。   但他毕竟是南宫四少,天下第一美男子,百年不变的笑面狐狸。那种异常,他不会给任何人看到。   而伫立在他面前的红裙女子,冷淡地注视着面前众人,一语不发。她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悲伤,愤怒,忧虑,畏惧……   “南宫少爷,我们都以为,这位姑娘琴技无双,相貌不俗,气质出众,当为花魁。哦,不仅如此,这位姑娘理应为花魁之首。”   太子太傅的话音刚落,女妓当中就有人惊呼一声,随后响起了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原来是已经三季为花魁的连翘,她听到太子太傅的话,明白花魁之首势必易位,便气呼呼地回房了。   而醉生楼中,先是一片沉默,随后爆发出阵阵欢呼和掌声。   原本一脸愕然的红裙女子也欣然接受,微微欠身致谢,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一朵绽放的带刺儿的玫瑰花儿……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这么个譬喻。   “但不知姑娘芳名?”太子太傅问道。   南宫云枫拨弄琴弦的手指忽地停住,低低的琴音戛然而止。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似乎等待着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那位红裙的女子,背对着南宫云枫,沉默片刻,忽地开口道:“小女子姓云名筝。”   砰!   竟是南宫云枫失态,猛然起身之时不小心撞掉了古琴。古琴咣啷啷落地,琴弦铮铮而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名唤云筝的女子,也回过头看向他。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令正欲开口的南宫云枫不由自主地将问话吞了回去。   “啊,云筝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姑娘以前似乎不叫这个名字。”南宫云枫颇有风范地俯首,弯腰,将古琴捧起放回琴架上。   妩媚的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云筝看着他,冷冷说道:“南宫少爷不是神人,自然会有记错的时候。再说小女子姓甚名谁,又有什么打紧?能得在场各位老爷少爷的青睐就好,小女子本不求名传天下。”   “啊,云筝姑娘言之有理。”   “这话听起来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就是就是,云筝姑娘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一般哪!”   不失时机地,云筝回过头,向方才议论的那几位宾客颔首,致以微笑。醉生楼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不但宾客们纷纷称赞云筝魅力不凡,就连一帮男妓们都忍不住感慨此女为花魁之首当之无愧。   这其中,唯有一人心中不忿,如同火燎,他就是在人群中无法被忽视,更无法忍受被忽视的南宫四少。   一面笑着,一面走到云筝的身边,四面八方的宾客和楼上的男□□妓们看去,还以为四少在和云筝打招呼,相互致礼。而实际上,两个人已经以眼神为兵器开始了交锋。   “云筝?哼!我记得你叫舞翎,大有来头呢!”南宫云枫在云筝的身边,眼睛是笑着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故意压低了许多。   事有蹊跷,他可不想惹出什么意外来。   云筝也在微笑,眼睛却是看着众多宾客,放狠话给南宫云枫听:“你想拆穿我?那好,本姑娘现在就走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闻言,南宫云枫愣住。是的,她有意隐瞒身世,他若拆穿了,惹得公认的花魁之首拂袖而去,那对醉生楼来说将是大大的耻辱,只怕从此以后将会有一半的常客停步在醉生楼门外。   可是……他就这么被威胁了?!   他可是绝不肯吃亏的南宫云枫,断情山庄的四少爷!   “是吗?舞姑娘不妨走出醉生楼试试看,到时候从我南宫云枫嘴里道出的事儿,绝对能成为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你——你想怎么样?!”   “好说好说。我不拆你,你也别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抢我风头——契约我自会与你签订,不过很抱歉,别的姑娘拿七成,你只能拿三成!”   “……哼,我答应你就是。还望南宫少爷口风紧一点儿,别再叫什么舞姑娘!”   云筝恶狠狠地瞪了南宫云枫一眼,转过身再次要走下莲花台,准备去向在场的客人们敬酒。满座宾客无不起身,陪着笑脸纷纷涌了过来。南宫云枫咬着牙,犹自跟楼上的姑娘们抛媚眼,跟在云筝的后面走下莲花台的木质阶梯。   两侧的木楼梯处垂落了层层红纱帷幕,将他二人的身影暂时挡住了。云筝提着裙摆走在楼梯上,忽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南宫云枫,清澈的眸中是难融的冰雪:“舞翎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无家可归的云筝——南宫少爷,这可都是拜你当年的诅咒所赐!”   说罢,冷笑一声,转身下了楼梯,被太子太傅等人簇拥着往雅座走去。   听着云筝的笑语,南宫云枫站在楼梯上,凤目中闪烁着一丝惊愕——她刚才是什么意思?   “拜你当年的诅咒所赐”……原来,原来她还记得!难怪乍见到他在青楼中,会那般惊诧愤怒!   三年已逝,物是人非。他只知三年前她离家,出了长安后再无下落,如今冤家聚头,他自然惊愕。想到当年的针锋相对,他虽不信诅咒应验之说,却也为她竟然沦落入青楼而愕然不已。   谁料想,她也是记得那个诅咒的!   可是,那句话不过是他一时气愤,随口而出的意气之词啊…… 第34章 03 绝世美男 老鸨不会一开始就是老鸨的,大多都从青楼女子的身份起家。他南宫四少亦然如此。三年前在长安城,醉生楼还没有开张,而他南宫云枫还在“茗香楼”中做红牌。   至于堂堂断情山庄的四少爷为何会沦落至青楼,做起了卖笑的生意,那该怪慕容云昊突然盲眼后脾气恶劣,与他的四弟几句话不合就将四弟赶出家门,而南宫云枫为赌一口气,发誓要出人头地,就选了条谋财之道。   当然,他选的这条谋财之道特别了一点儿……   不杀人,不扰民,不费力,不受累,只须在青楼的门口露出个笑脸,就能赚得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每天都能听到动听的赞美之词。这对自恋成性的南宫四少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茗香楼”也是有男倌的,可惜的是南宫云枫自投青楼的那天起,几乎全长安的男倌们都失了业,独守楼阁无人拜访。而南宫云枫所做的,仅仅是在“茗香楼”露个脸,笑一笑。   从他踏入“茗香楼”大门的那刻起,以往极少离开断情山庄每日就窝在家中跟几位弟弟妹妹斗嘴的南宫四少就察觉到了自己无人能比的魅力——妩媚而不失英气的脸,勾魂夺魄的凤目,能言善辩的嘴巴,女人抵挡不了,男人也要为之失魂落魄的。   当时“茗香楼”的常客都会记得那一天——蓝衫长靴,外罩了层白纱的俊美男子背着双手走进“茗香楼”,黑眸中秋波流转,只是那么一瞟,所有的姑娘们都围了上去,痴痴地盯着他看。而所有的男人都目瞪口呆,忘记了呼吸。   唯一镇定的,大概是“茗香楼”的老鸨薛妈妈。她肥肉横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色迷迷又笑嘻嘻地看着南宫云枫,问道:“这位公子,哎呀……真是个俊哥儿!呃,那个,不知道公子您看中了我们茗香楼哪位姑娘,想叫谁来伺候呢?”   他抿嘴而笑,宛如一朵红莲绽放,美不胜收。   一时间,酒杯落地摔成碎片的声响不绝于耳。姑娘们纷纷红了脸,似醉了酒一般分外娇俏动人——当然,没有谁能比得过他。那些容貌不俗的男倌们,也不由得自惭形愧,纷纷移开了目光——当然,当时就有一位李公子迷上了他南宫四少。   后来还是南宫四少将那位李公子暴打一通,才摆脱了李公子的疯狂纠缠——拜托!他是卖美色没错,但还没打算把自己也给卖了!   当时南宫四少是如何回答的呢?听过的人绝对终生难忘——“我不需要人伺候,我也不想伺候人……不过,我想留在茗香楼替你赚钱。”   薛妈妈又是如何反应的呢?其实她没什么奇怪的反应,她不过是愣了一下,尖叫一声,然后昏过去了。   等薛妈妈醒过来,就一把抱住南宫云枫的大腿痛哭流涕,那模样似乎有意把他供起来当祖宗来拜:“公子!说话算话,不要反悔!赶紧签了卖身契吧!”唰的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就要咬南宫云枫的拇指。   南宫云枫签了吗?   真相是薛妈妈被他一脚踹开了:“脂粉味儿这么重,难闻死了——给我滚远点儿!卖身契?我南宫四少肯替你赚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叫我签什么卖身契!”   嫌恶地将被碰到的手在一旁柱子上垂挂起来的白纱帷幕上擦了擦,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坐在了圆凳上,翘着二郎腿,享受众人惊艳的目光。   但是,众人的目光很快地变成了震惊无比的那种,而薛妈妈再一次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他刚才说什么?   “我南宫四少……”——这位美得耀眼的男子,就是传闻中令无数人神魂颠倒,当今太子殿下见过之后也念念不忘惹得皇帝老儿都下旨召见却没人去反而让皇帝皇后一干人等劳师动众跑去断情山庄偷窥的,断情山庄的四少爷?!   从那天起,南宫云枫的名字前就多了一个封号——绝世美男。   而当夜这位绝世美男就一笑倾城,再笑倾人家产,坐在那儿喝了杯酒的功夫,赚了十万两白银……至于薛妈妈,她太过激动,看着一箱箱的银子笑啊笑,就笑到昏过去,卧床三天才能醒来。   薛妈妈醒来后,茗香楼已经是南宫云枫的天下,而别的名妓不过是他的陪衬,给他端茶递水的——当然,姑娘们心甘情愿,男人们也心甘情愿。   要说他艳名远播,那倒是事实。至少第二日他的那些兄弟姐妹都跑到茗香楼来看个究竟。乍一见他在众多男人的重重包围之下谈笑风生畅饮美酒,个个瞪大了眼睛。   二哥:“……”——呃,那时候上官云翰也被赶出家门,而且愤然离开了长安,不知所踪,所以当时无比震撼的场面他无缘亲眼目睹。   三姐:“四弟……你,你该不会是跟二哥一样,喜欢男人吧?!”   绝世美男怒视她,顺便丢过去一块桂花糕,叫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五弟:“……四哥,你跟大哥闹别扭,也不至于这样……”   绝世美男白了他一眼:“我还没疯!”   六弟:“……老爹说他很快就来。”   绝世美男冷笑:“他带银子来我就见他。”   七弟:“……你什么时候回家?”   绝世美男举杯饮酒,笑得邪恶又凶狠:“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八妹:“嘿嘿,四哥,你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吗?”   绝世美男挑眉,怒容满面:“给我滚远点儿!你这块练一百年也只能是花拳绣腿的蠢木头!”   然后八妹暴跳如雷将茗香楼砸了个稀巴烂,气呼呼地走了——面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薛妈妈,他只好拿出五万两白银作为赔偿,然后咒骂八妹一辈子都成不了高手。   九妹当时……也没来。那时她正病得厉害,根本出不了门。南宫云枫从一个极力奉承他的药商那里要了千年人参,让五弟送了回去。   小妹……也没来。那时她正受到慕容云昊的虐待,战战兢兢伺候着恶魔,趁着偷偷去醉乡楼做菜的功夫才托人送了封信给他,信中说,她希望四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南宫云枫当时被小妹的书信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就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建一座属于自己的青楼,然后自己当老鸨,每天听着好话喝着美酒抱着银锭过日子。   他在茗香楼一共做了三个月的头牌,赚的银子堆满了房间。这三个月里,他数银锭是数得很开心,但也有不少烦恼。   其中一个烦恼的就是,因为这绝世无双的容貌,不少男人迷他迷得忘了回家,常常有女人跑来找丈夫,找情人,起先是骂他狐狸精,等到见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就不再说话,痴痴傻傻地回去了……   当然,有的男人已经死了娘子,居然妄想娶个男人回家,对他是百般纠缠,害得他疲于应付。京城豪门舞家的舞将军就是如此,他死了娘子,据说只有个七八岁的儿子,每日不去教导儿子学武,却跑到茗香楼找他喝酒——说是喝酒,其实就是色迷迷地盯着他看。   这个倒也不难应付,难的是这个舞将军有个哥哥,他哥哥已经死了,留下个女儿,也就是舞将军的侄女儿,这个侄女儿为了将舞将军带回家,竟然当面羞辱他这位绝世美男——“不要脸!身为男子,居然勾引男人!”   然后,他的恶魔脾气爆发,变本加厉地“勾引”舞将军,令舞将军更加不愿离开茗香楼。   然后,他就成了舞家大小姐的仇人。 第35章 04 舞家小姐 “滚开!让我进去!”蓝衫少女怒气冲冲,一把将面前拦路的两个小厮推开,大步走进了茗香楼。   门口本有五六个守卫,想拦住一介弱女子并不是什么难事。眼下他们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阻挡她的去路——得罪舞家的人?下场只能用“凄惨无比”来形容。   舞家三兄弟,老大在朝为文官,生得两个儿子也入了朝;老二已逝,留下这位舞小姐,以美艳名动京师;老三正是舞将军,功高显赫。放眼天下,除了皇帝老儿和断情山庄,也就数舞家势力庞大。倘若惹恼了舞家的人,任谁也只有自叹倒霉的份儿。   他们还没觉得自己活了太久,所以对于这位野蛮冷傲的舞家小姐,能不惹就不惹,能躲就躲。眼睁睁看着她提着裙摆,一袭蓝纱长裙轻逸如烟,直冲进楼上属于南宫云枫的雅座,守卫们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声。   又要吵架了……先用手指堵上耳朵吧!   “三叔!你答应了轩儿留在家中陪他,怎么可以食言!”   “翎儿,别打扰三叔喝酒,快回去陪轩儿玩吧!”   “玩什么玩啊!三叔难道忘了轩儿重病卧床!”   “我说大小姐……”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翎儿,不许对四少无礼!”   “三叔,你,你为了这男人,连轩儿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   很快的,瓷杯摔在地上的脆响,圆凳被踢翻的闷响,夹杂着南宫云枫的叫骂:“你疯了?!”   高腰长裙,蓝纱飘逸,浅色绸带挤在腰侧,层层垂落。衬着精巧的小山髻,舞家小姐如一团蓝烟从楼梯上飘下来,冷着一张脸疾步出了茗香楼。   守卫们松了口气,也不由得被二八芳华的她的背景吸引,看傻了眼——本以为天下只有南宫四少一人最衬这湖蓝色,谁料想舞家小姐蓝纱长裙亦能勾魂。   一抹蓝,风流如南宫四少能将它变得妖冶夺目,冷艳如舞家小姐却令它更为清幽动人。   只是,这两个人怎么就谈不到一块儿呢?   “可恶!”南宫云枫用锦帕擦去脸上的酒水,立在栏杆旁咬牙切齿地冲楼下的守卫们喊,“以后谁再放她进来,本少爷就打算他的四肢!”   听听,还是南宫四少可怕——他连两只手都不会留给你用来爬走!   守卫们在得罪舞家小姐和得罪南宫四少之间想也不想就选了前者。此后每次舞家小姐来茗香楼,都被不客气地拦在了门外。她固然气得杏眼圆睁,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时辰了,舞小姐还会来吗?”一个守卫竟颇为期待地自言自语,举目张望。   “奇怪,该不会不来了吧?”另一个守卫接话。   说实话,没有舞家小姐日日来挑衅南宫四少,这茗香楼似乎少了很多乐子,也清冷了许多呢……   说话间,一个蓝衫少年晃着纸扇,悠然走来。他十五六岁年纪,身段轻盈,肤色白皙,一双含露似星的眸子藏着笑意,嘴角微弯,且冷且媚的别样风情便薰醉了来往于茗香楼的男人们。   如花似玉的美少年哪!   守卫们看得失了魂,哪儿还有工夫去想什么舞小姐?   等那少年潇洒自若地走进去,其中一个守卫挠了挠头,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个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你们难道没发现,他长得跟舞小姐挺像的?”   “哦,看来是舞小姐的兄弟。”   舞家少爷?舞家三位少爷,两个已经二十有余,另一个才七八岁……啊呀呀!不好!被骗啦!   那根本就是舞家小姐……   果然,叫骂声又从茗香楼里响起——“你这个不要脸的……”“翎儿,你住口!”“哼,丑八怪,本少爷在下棋,懒得理你。”“南宫云枫!”“翎儿,你还是回去吧!女儿家总往青楼跑,成何体统?”“三叔!轩儿他一直哭着找您……您真的不管他了吗?!”“吵死了!滚出本少爷的房间!”   ……   女扮男装的舞小姐,又一次无功而返。   舞将军自然又在茗香楼逗留至深夜,喝得酩酊大醉被仆人用马车接回去。   后来,舞家小姐再怎么乔装打扮也会被认出,理所当然地被拒之门外。那几个守卫并没有因一次失误断了双手双脚,可是三个月的工钱没了,却比断了四肢还要痛。为了差事,他们发誓再也不能让舞家小姐坏了南宫四少的兴致,于是不管舞家小姐粘胡子,戴面具,抹得一脸黑,都无法溜进茗香楼半步。   可她的鬼主意层出不穷,胆量也令人震惊。   堂堂舞家大小姐,站在茗香楼的大门外,学起了泼妇骂街:“南宫云枫!你居心不良,品行不端,丢尽了我大唐子民的脸!自以为是,恬不知耻,说什么绝世美男——我呸!你不过是个让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狐狸精!那点儿勾引人的本事还是少拿出来丢人现眼!有几分美色就以为自己天下无双,可笑!可笑!……”   堂堂舞家大小姐,爬上隔了一条街,茗香楼对面的酒楼楼顶,扔石头,扔鸡蛋,连牛粪都扔了过去。南宫云枫那扇紧闭的朱窗,早就给砸得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堂堂舞家大小姐,拿着火把,冷笑着看向薛妈妈:“你不把南宫云枫赶走的话,我就烧了你的茗香楼!”   薛妈妈陷入两难之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差没给她磕头求饶求她别再如此固执。   即使被巡街经过茗香楼的神捕皇甫云麟撞见,以意图放火行凶之罪名带走,她还是不甘心地冲着走出茗香楼看个究竟的舞将军喊个不停:“三叔!求您啦!别在这里花天酒地,去陪陪轩儿吧!”   “三叔,轩儿可是你唯一的孩子……”   “三叔,轩儿他病了一个多月,一直吵着要你陪,你看他一眼都不行吗?”   “三叔,轩儿快死了啊!弟弟他快死了你还要这般胡闹吗……”   带着哭腔的声音,闻者无不动容。   却只换来舞将军不耐烦的一句嘀咕:“那个野种……谁知道是哪个混蛋的儿子!”   瞬间,南宫云枫脸上的笑容僵住。   那抹蓝影,如一汪湖水,清冷无比,晃得他失了神。   舞翎被皇甫云麟抓着手腕往衙门的方向带,皇甫云麟一脸的无可奈何,她依旧一步一回头地望着茗香楼门口的众人。   一行泪从她冷艳的面容上滑落。   她悲愤地瞪了南宫云枫一眼,忽地露出了凄美的微笑,转回头后依从了皇甫云麟,任他将自己带往长安衙门。   众人议论了一番,悻悻回楼中继续享乐,徒留南宫云枫一人立在高广的门檐下,怅然若失。   夜黑,无月,风起,微凉。   消失在街头夜色中的那抹蓝,竟让他南宫四少的心没了暖意。 第36章 05 当时惘然 舞家小姐并没有被定罪。   不过是拿着火把在街上闲晃而已,只要没人跑去衙门说她曾打算烧了茗香楼,那她就不是纵火犯——薛妈妈都证实了,当时之所以慌张,是因为看到舞家小姐脸色不好,因为她生了病。   南宫云枫在深夜跑去长安衙门,找到皇甫云麟,这么跟他讲了一番后,被从不八卦的五弟用极为暧昧的目光盯了许久,盯得南宫云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衙门的公堂上,长安令尹对着南宫云枫傻笑,一帮捕快也没了睡意,只顾着瞧美男子。南宫云枫用不耐烦的眼神扫视一圈,拂袖而去。   出了衙门,夜空漆黑一片,长安街上华灯渐灭,有几家店铺门外还挂着红灯笼,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他一身蓝衫在夜色里也被染做了黑色,经过红灯笼所照亮之处之时,幽红的光亮将那湖蓝色染做一种绮丽奢靡。南宫云枫垂着双手,脚步缓慢沉重,昭示了他沉郁的心境。   绝世美男南宫云枫是嚣张的,肆无忌惮的,天下万物皆不入眼,所以他不懂为别人着想;无爱亦无增,所以他不懂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后悔。   纵然生得惊为天人到底还是凡夫俗子,他也会迷茫无措。   当五弟告诉他,舞翎被抓进大牢后,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垂泪,追问数番她始终不愿开口。听了南宫云枫的证词,皇甫云麟奉了长安令尹之命放舞翎出牢狱,她还是沉默不语,满脸泪痕令人莫名悲痛。   那时,南宫云枫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本该高枕无忧,他却从睡梦中惊醒,匆匆赶往衙门,敲响了鸣冤鼓,跟五弟说什么舞家小姐拿着火把兴许是天黑,便于行走。   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信,可也算一个借口,足以将权赫之家的小姐从牢狱里救出。   五弟问他:“四哥,你本可以明天一早来……”   那时,南宫云枫有些痛恨五弟有一双火眼金睛,更讨厌他的有意试探。   该如何回答五弟的问题?他用眼神来回答。懒散的,无所在意的,漫不经心的,掩饰内心的眼神,真真假假,让五弟不好再多问。   走着走着,远远地遍瞥见前方红光亮起,两尊石狮威武庄严,高大的门额上挂着牌匾,牌匾上的字不看他也知道是“舞府”。衣衫单薄,弱不禁风的舞翎立在舞家的朱门外,身边站着的正是奉命送舞家小姐回家的皇甫云麟。   门口的石狮子旁还有一匹骏马,黝黑的毛色,矫健肥壮,是皇甫云麟的坐骑。   南宫云枫停步在阴暗处,远远地望着蓝衫的舞翎,她抬手欲叩门,身子却晃了晃,似乎头晕眼花,一时站立不稳。皇甫云麟伸手将她扶住,湖蓝色的身影就倒在了五弟的臂弯里。   “舞姑娘,你……你要紧吗?”五弟忘了神捕的身份,还有男女有别,竟然没有拉开距离,反而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舞翎摇了摇头,因背对着南宫云枫,他看不到她的脸色。   也许害羞了?南宫云枫忍不住冷笑。要论谁长得美,五弟自然不及他,但五弟有他的独特魅力。五弟流露出关切的目光之时,他那张脸仿佛有一种魔力,谁都逃不掉。   神捕,豪门小姐,深夜,相送,两人,一匹马,好一幅风景画。   五弟一手扶着舞翎,一手叩响了舞家的朱门。   “多谢皇甫公子,舞翎感激不尽。”她再次低头,温顺轻柔的语气实在难以让人想到那个一次次闯进青楼,闯进男人厢房的冷傲女子。   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到底出身豪门世家,又正值二八妙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在俊美的君子面前,自有一番旖旎女儿态。   红灯笼在“舞府”的牌匾两侧轻轻晃动,艳艳红光将这对璧人笼罩其中,当真是美不胜收,绮丽动人。   南宫云枫冷哼一声,折了方向,从附近的小巷里辗转回茗香楼。   至于当时为何会那般不屑,他没有多想,只觉得五弟的君子之风也不过如此。素日里多少姑娘对他这个神捕抛媚眼,他都不看一眼,似乎跟柳下惠有得一拼——原来不是不会动心,而是那些女子跟美艳的舞家小姐相比,差了几分而已。   回到茗香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由得愤然,怪自己太过无聊竟跑去衙门做客。天亮之时终于有了睡意,却一觉到黄昏,叫他吃饭的小厮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累得惨兮兮。他起身后洗漱一番,懒洋洋地出了房间,在门外看一些宾客和茗香楼的姑娘还有男倌们调笑,许久未曾转开目光。   “哎呀呀,四少你终于起了!我可是等了你一夜!”粗重的嗓音,从隔壁房间的门口响起。还是那位舞将军,他和以往一样,醉得太厉害的时候会留宿茗香楼。房间他故意选在了南宫云枫的隔壁,只为了一大早醒来便于骚扰南宫云枫。   曾经叱咤疆场的彪形大汉,怎么黏起人来这么诡计多端?大唐虽然男风颇盛,但都不过是富贵老爷和风流文人的游戏,挥剑的将军这么贪恋美色,也算得奇闻一件了。   南宫云枫不耐地要转身离开,却被楼下的骚动留住了脚步。   从楼上俯视,那一身素白在一片花花绿绿中自然夺目。向来偏爱湖蓝裙衫的舞翎,着了素白纱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上楼。   没有谁来阻拦,或许是都被她发髻上绑着的雪白绸带惊住了——素带缠发,多为丧葬之际……舞家,莫非出了什么事儿?   南宫云枫猛地看向舞将军。舞将军正呆呆地望着向他们走来的舞翎。   茗香楼里,一时静寂无声。   来到他们面前,舞翎看都不看南宫云枫一眼,低着头对舞将军施礼,之后抬眼,眼神冰冷之极。   “三叔,原来昨日你留宿于此,难怪……他等不到你回家。”   “翎儿,你这是怎么了?穿成这样——你不是最爱湖蓝色的裙子?这一身白……”   “三叔,昨晚可快活?”   “你——”   她冷笑一声,将舞将军愤怒的声音压了回去。舞家小姐是冷艳的,可谁能想到她竟冷得令人无法忍受。狂妄如南宫云枫,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她在发怒。   她发怒的样子,竟是这般骇人——忘记尊卑,不管场合,已然失去理智。   “还有你,南宫云枫。”忽地,她露出讥诮的笑意,将冰冷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居然还有女人为你神魂颠倒——似你这般男不男,女不女,偏偏故作清高——真是好笑啊!”   霎时,茗香楼内众人倒抽了口凉气——刚刚她说南宫四少什么?!   男不男,女不女?   完了,她终于将四少激怒了……   南宫云枫好看的眉毛扬起,绝美的面容竟有些狰狞可怕,整个身子都在颤动。他恶狠狠地瞪着舞翎,眼神犀利如刀——他想杀了她!   从来都没被人这般羞辱过!堂堂绝世美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却让她说得这般不堪——他愤怒无比,满腔的愤怒竟一时发泄不出,积压在喉咙里,憋得他难受至极!   可恶!可恶!   他方才居然还想同情她——可笑!真是可笑!   猛然间,他弯起嘴角,露出了邪肆妄为,比慕容云昊还要像恶魔的笑容——“舞大小姐,你也天天往青楼跑,小心将来变花魁啊……”   轻松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他是想诅咒她,诅咒这个从来都这般嚣张放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豪门闺秀!   她以为她是谁?!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蠢丫头,区区舞家的三小姐!   她又以为他是谁?!他是名扬天下的绝世美男,断情山庄的四少爷!   此话一出,茗香楼里又是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南宫四少化身恶魔,舞家小姐堪比妖女,一个比一个可怕!   旁侧的舞将军,看着二人之间如同有火焰蔓延,炸了火药般硝烟弥漫,忍不住插嘴道:“翎儿,你太放肆了——给我回家去!你好歹是舞家的大小姐,出口伤人成何体统?!”   “体统?!”舞翎猛地回头看向舞将军,竟然尖叫出来,“你还跟我说什么体统!哈!哈!三叔,你一介武将,不去保卫大唐江山,日日流连青楼,为一个男人失了魂,连儿子都不要——还有脸教训我?!”   寂静,压抑的寂静,茗香楼从未这般寂静过。   那张冷艳的脸,带着张扬的愤怒,任谁都不由自主地一阵心惊肉跳。   舞将军呆了呆,似乎难以置信,好大会儿后咬着牙,一掌劈在了舞翎身边的栏杆上——咣!红漆的雕花栏杆,被他一掌击得粉碎,木屑纷飞,飘落到楼下,惊起楼下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南宫云枫满脸怒气顿时化作了惊愕。   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位舞家小姐竟然敢跟自己的叔父这般说话,且毫无惧色,即使眼见栏杆震碎,也不为所动,黑亮的双眸中依旧是冷傲。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谁教你如此放肆!你这个丫头——你给我滚回家去!”   “三叔何必恼羞成怒?翎儿很快就会离开,但来意还没有说明,请准许翎儿说完再回去。”   “你——你还想说什么?!”   “三叔,舞轩他可不是什么野男人的儿子,他是舞家人,是你的亲生儿子。三婶蒙受冤屈而悬梁自尽,轩儿自幼丧母实在可怜……不过,以后不会了。”   舞翎低头看向自己一身素白,扯了扯发髻上垂落的雪白绸带,嗤嗤地笑了出来:“他不会再孤独无依了……昨夜,他说想念母亲,在我的怀里对我笑,然后……死了。”   抬起头,已是两行清泪。她笑着,注视着脸色苍白的舞将军,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舞将军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被自己劈断的栏杆。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南宫云枫,眼中的冷意更甚。她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开口,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南宫云枫,你知道么?我的弟弟临时前都想见父亲一面呢……可惜呀,我抱着他在院子里等啊等,始终未能等到要等的人……后来他对我说,不想再等了,等到了也不能怎么样,他说有姐姐陪着就好了……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安慰人……可是,他到底撑不到天亮,十几个大夫都救不了他……”   舞翎冷笑一声,转身下楼,白纱的裙摆拖着楼梯上,摇曳生风,晃得南宫云枫一阵眼花。等到回过神,她已经走出了茗香楼。   后来如何,南宫云枫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舞将军辞别,匆匆离去,此后再也没有来到茗香楼;茗香楼里却很快地恢复了喧闹繁华,人来人往,花天酒地;不久后的一天,传来舞家的兄弟们为了家财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的消息;再之后,有人提起舞家小姐,说舞家的老大有意将侄女许配给某个大官,舞家小姐不情愿,与伯父又吵了一架,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南宫云枫陪着他的客人,说笑,谈天,喝酒,下棋,攒他的银子,打他的如意算盘。   茗香楼里,偶尔会有人提起舞家,提到舞家的三小姐,说一些闲话。   “那位舞家小姐,倒真疼她那个堂弟……豪门之家,还有这样的姐弟之情,真是不容易呢!”   “她那两位哥哥好像与她不怎么来往,舞家人也不怎么敬重这个无父无母的大小姐吧?”   “没了父母作依靠,身份自然低了。要不然怎么会给弄得离家出走?听说那个大官都五十岁了,极为好色……”   “她倒有勇气,一介女子离家出走,不知道要如何讨生活——想必不在长安了吧?”   “有人见过她出了城门,也没带什么包袱,恐怕是想带也带不走什么值钱的东西——讨生活?哎,我看哪,八成要沦落青楼……”   啪!   楼上雅座里独自喝酒的南宫云枫,失神掉了酒杯。酒杯破碎,乳白的瓷片四溅,滚落了一地。   闻声赶来的小厮探过脑袋,往屏风后瞧了一眼,诧异道:“四少,您……”   南宫云枫转过头,望着朱窗外落雪纷纷,绝美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头也不回地低语:“去把薛妈妈找来,跟她说我要买下茗香楼。” 第37章 06一语成谶 当年南宫云枫花了百万两白银,将茗香楼买下,薛妈妈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在长安城购置豪宅迁居,从此远离风月场。她毕竟是老了的,前半生辛苦卖笑,后半生不多多享受怎么对得起自己?   转交房契之时,薛妈妈真心向南宫云枫道谢——不道谢似乎说不过去,若非这位绝世美男主动上门,她每年赚的银子也不过区区数千两,再攒几十年也未必能够住上堪比官家的大庭院,使得仆役上百。   南宫云枫却没给她多少好脸色。这个贪财的老女人,料准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这位置绝佳且名妓皆资质不俗的茗香楼,漫天要价,害得他不得不跟老爹新收的三女儿独孤云雀借高利贷,一借就是三十万两白银,一年之后就变成百万两。   利滚利,他没赚钱倒欠了一屁股的债!   当然,南宫云枫从不担心这些钱还不清——扒了茗香楼重建的时候,听闻他打算做老鸨而特意上门道恭喜的长公主不就说了,要是绝世美男肯赏赐她一个吻,她就送他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串?   也是当然,这种赔本的声音他南宫四少是不屑去做的。想要他的吻?别说是长公主,就是皇帝老儿也不行!   别看他这位绝世美男与人调笑已是家常便饭,但仅限于欣赏和被欣赏——拉手?相拥?亲吻?同床共枕?   想都别想!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决不为任何女人动情——当然更不会对男人动情!   醉生楼很快就建好了,外看壮丽雄伟,内看格调不俗,笼络了众多如花美眷不说,还养了一群美男子。但从开张那日起,长安城便人人得知这座醉生楼将会是大唐最有名的风月场——诸葛老庄主亲自题写了匾额,毫无意外的是亲亲老爹趁机要挟去了不少银子;皇甫神捕碍于兄弟之情被迫在门口晃了一圈招揽生意;醉乡楼的老板,天下第一神厨被请去做了场绝世无双的宴席;就连那位一向与他这个四哥说不来的八妹,武林第一美女都亲自上门送贺礼;据说当日还有人看见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混了进去……   醉生楼的名气会比醉乡楼小吗?会才怪!   以至于神厨事后都后悔:“四哥,长安城的百姓都在醉生楼门外流连忘返,醉乡楼的生意都没那么好了。”   绝世美男当时捏了捏亲亲小妹的下巴,送了她一个奸诈而勾魂的柔媚笑容:“你要是会武功的话,可以用一招半式留住香儿替你做跑堂的,四哥保证醉乡楼日进万金……”   香儿是他的八妹,小妹的八姐,武林第一美女赫连云香。想想看,美酒,美食,还有美女,那该是一幅多么诱人的画面——白花花的银锭就像下雨般坠落……   只可惜他南宫云枫身手不错,皇甫云汐却是一招半式都不懂,所以武林第一美女不是那么好使唤的。   当日盛景南宫云枫毕生难忘,毕竟为建醉生楼他付出了不少的心血,眼看嫖妓的来散心的饱眼福的男人甚至女人将醉生楼塞得水泄不通,一箱箱的银子进账,他如何能不得意?   对于醉生楼的将来,他完全没有任何担忧。有他绝世美男在,这客人就不会少到哪里去。   但他绝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的醉生楼里会上演故人重逢的一幕,偏偏这位故人当年和他在同一块地上的青楼里相识。而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曾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你也天天往青楼跑,小心将来变花魁!”   三年已过,二八芳龄已是将近双十。当年的千金小姐落魄回京,哪里不去偏偏走进了他的地盘,偏偏又以出众的气质折服在座所有人,也包括他,成了醉生楼的……花魁。   一语成谶。   真如诅咒生验一般。   南宫四少素来没心没肺,自然不会将责任归咎于自个儿身上。可舞翎——哦,不对,眼下她是云筝——云筝她不会如此健忘,也不是什么大度的君子,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薄命女子。   大小姐做不得,有家归不得,一身冷傲骨,偏为此生磨。   云筝对南宫四少的敌对瞎子都能感觉到,更何况醉生楼里的男□□妓们都是明眼人,来这儿大把大把花银子的恩客们也不是傻瓜。本来和南宫云枫作对就是和全世界作对,偏偏这位爱穿红衣的冷艳美人有本事将这个世界一劈两半——一半的人视她为珍宝,视南宫云枫为草芥,另一半的人对她青睐有加,不过是更偏爱南宫云枫而已。   原本几乎所有惊艳的目光都只为他一人,现在却给她抢去了五成,南宫云枫能不窝心?   更何况,他这位醉生楼的老鸨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令他极为头疼又恼火的事儿——他知道云筝不喜男妓,虽说没什么看不起,偏见总是有的,似乎与当年跟他南宫云枫在茗香楼的恩怨颇有渊源。   南宫云枫发现,自云筝来到醉生楼,坐上了花魁之首的位置不过半个月,他的醉生楼就有了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往老死不相往来的东院和西院,竟然势如水火,开始了互相诋毁和争抢生意……   一进醉生楼的大厅,左侧是西院的男妓们殷勤抛媚眼,右侧是东院的女妓们笑语盈盈,作为来花天酒地的宾客,是选左侧还是选右侧?   左侧?好吧,老实说左侧的美男子很勾魂,各有千秋,可是没有绝世美男压阵,气势就弱了几分。   右侧?花魁之首千金难买一笑,近日总是立在栏杆旁,一袭红衣别提有多美艳……不去右侧奉承云筝姑娘,听她的高山流水,想被笑话没眼光吗?   “四少!她们这样明目张胆地抢生意,是不是太过分了?!”张公子义愤填膺,一张好看的脸都要变形了——这不能怪他失去风度,而是日日打扮得美美的,却没有人来称赞几句,能不让他揪心吗?   南宫云枫也同情他,更为自己抱不平——似乎最近前来醉生楼消遣,点他红牌的客人少了许多? 点红牌是醉生楼特有的规矩,大凡来客,到醉生楼找哪位姑娘或者哪位公子都得点名指出,在正对门口的“红牌”榜单上取一块儿对应的牌子,上有艺名,下写各自要付的银两数额,便于统计。   南宫云枫也是闲得无聊,随手翻了翻挂在榜单上的一块块红牌,手掌大小,精巧雅致,红漆黑墨,字迹分明。南宫云枫南宫云枫南宫云枫,一千两两千两五千两,出手好不阔气——都是那些有钱人的恩宠哪!   他不以为意地冷笑,继续往下翻。往下是第二位,仅次于他这位绝世美男。这也是常事,南宫云枫的红牌一向最多,高高地挂在最上面一排。看着看着,南宫云枫的脸色就暗了起来——云筝云筝云筝,两千两三千两五千两一万两……千金难买一笑?还真是名副其实!   想不到她那张冷冰冰的脸,也值得这么多银子!   “花言巧语哄骗人,她可真是高手!”南宫云枫不无嘲弄地冷笑。   冷不防,身后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花言巧语?跟南宫四少你相比,云筝所作所为便是小巫见大巫,又怎敢自称高手!”   被当场抓包,南宫四少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得无比灿烂真诚:“大小姐,就不许我说几句算话么?你把我绝世美男的风头都抢走了,我总得出口恶气吧!”   冷冷地望着他,云筝一语不发。她那双黑眸盯得南宫云枫面目上神态自若,心里却开始臭骂:“这个疯女人!抢了我的风头还不够得意的,竟然用这种眼神看我——看看看,没看过美男子吗?!还是三年不见,觉得本少爷更美了?!”   他一向自恋,以美貌标榜,不吝啬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对有些男人来说,用“美”字来形容是种侮辱,偏偏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称赞。   可惜的是云筝从来不这么认为,她对容貌好坏没多大的兴趣,她更看重和一个人相处的时候是否合得来,还有这个人的禀性能否入了她的眼。   南宫云枫很美,但是入不了她的法眼——别说入她的眼,她压根就没正眼瞧过他一次!   僵持片刻,听得周围一阵好奇的议论声,不想再传出什么难听的消息来,云筝冷笑着回敬了一句:“我以为南宫四少心里痛快得紧。”   痛快?自从她来到醉生楼,他何时痛快过……南宫云枫忽地瞪起了眼睛,眸子里闪烁着愤怒。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怪他当初的那句话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把他南宫云枫看成什么人了?!   “此话何解?我听不明白!”南宫云枫不顾楼上楼下的人们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冷起了脸问道。他可以阴阳怪气奚落别人,但绝不允许别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瞟了一眼四周,但见莲台上曲小蝶和胡洛儿斗舞,身段妖娆各不相让,三楼隐约传来阿青柔婉的歌声。宾客们坐在席间,端着酒杯,看得入迷,听得沉醉。醉生楼红得耀眼,一袭红衣的自己在这片红光中也越发地怅惘。   云筝慢慢地看向南宫云枫,他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薄怒,显然又受不了不中听的话。云筝脸笑眼不笑,饶是别有风情:“云筝如此受欢迎,四少的功劳可是最大的。想来若不是你一句诅咒,我又怎么沦落到此等境地?”转身离开了“红牌”榜单往右侧楼梯走去。   走了不远,她在南宫云枫愤怒的目光中回头,冷笑道:“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我终于沦落青楼,南宫四少你难道不痛快?”   她提着血红的裙裾,翩然上楼,边走边与那些男人们点头致意,貌似疏离,但从不失礼。似笑非笑,不曾冷眼相对,该说的时候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不该说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弹琴奏曲——这是她短短数日便能笼络人心的秘诀,三年前她不屑于此,三年后她不由自主地便摆出了这样的神色。   时光无情,物是人非,从前都不知何谓矜持,今日自然不会扭捏作态假假惺惺。云筝已不是当年的舞翎,她已不是娇贵的千金小姐,无处可去,难免放纵。   可是楼下门口的“红牌”榜单前立着的蓝衫男子,看不懂她的心,只当是她有心报复,以刻薄言辞挖苦他,恼得俊脸发黑,猛地抬腿踹倒了偌大一座屏风,眼看着屏风上挂着的“红牌”哗啦啦掉落一地,咬牙切齿地低吼:“痛快!我痛快得要死!”   醉生楼霎时静得可怕。   众人纷纷回头望向这位天下独一无二脾气据说比断情山庄的庄主还要阴晴难定的美男子,不解其意——是哪个不要命地得罪了这位醉生楼头牌?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怒了这位小祖宗?是哪个傻瓜胆敢跟这位大少爷作对?   不管是谁,南宫四少都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挨了一耳光,四少的报复方式就是还对方十耳光顺便让对方没有机会再打别人耳光;抢了他一颗枣,他会抢得对方连件亵衣都没得穿!   云筝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了片刻,很快地她又迈上一级台阶,对守候在楼上栏杆旁的几个富家少爷轻声说道:“各位久等了,请上三楼,云筝今日心情大好,咱们且弹琴,且饮酒如何?”   那几个富家少爷自然欣喜若狂,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花了银子无数,虽然心疼,但能够和冷艳如斯的云筝姑娘相对饮酒,传出去可是极有面子的事儿。这其中也有真心仰慕云筝琴艺的男子,听得她主动邀请,当然心下欢喜。   左侧的楼梯上,星眉剑目的李公子晃着扇子,轻蔑地笑了起来:“不就是会弹琴么?我还会下棋呢!哼!”   另一个则酸溜溜地说道:“文少爷都不理我,天天跑去云筝那里……哎!”   右侧的姑娘们纷纷拿帕子遮住口鼻,嗤嗤乱笑,得意无比。跟着云筝,她们也学会了点儿欲拒还迎,气质高雅了许多倒不敢说,但言谈举止都添了几分贵气。   “我说,咱们四少踹倒了红牌榜单不算,还要把它踩碎么?”   “呀!看来四少真的跟云筝结了仇——奇了怪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总不会是四少抢了云筝以前的心上人吧!”   “呸呸呸!四少才不会做这种事儿!我看哪,怕是四少曾经对不起云筝……”   “啊?四少和云筝还有旧情……”   云筝已经去了三楼,琴音轻灵,自是妙不可言,她听不到楼下的众说纷纭。而南宫云枫一脚将红牌踢得到处都是,微微涨红的脸越发得媚态。   不过那声音却冷得可怕:“……居然把我当那种小人!可恶!我南宫云枫光明磊落,自问扪心无愧!不过是句玩笑话,你竟然当真……哼!明明是你自愿入青楼,又怎能怪我当年出口太狠!” 第38章 07 明月之夜 醉生楼的后院与前院并不相连,因此南宫云枫才住得惬意。若是常被打扰,估计他早就关了醉生楼。说到底,他是老鸨,不是卖艺的,更不是卖身的。要不要出去陪客,全看他心情好坏。   明月在天,清辉洒落庭院。灰石砖铺就的小院布置得别具匠心。假山,凉亭,拱桥,小小池塘,四周还栽种了一圈的翠柳。无论从哪座楼上看过去,掩映在红光里的院落都美得精致玲珑。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池塘附近那棵高大的梨树。春日光景,梨花胜雪,南宫云枫曾和醉生楼的男男女女聚于树下设宴,绮丽之景令人难忘,此时梨花尽落,梨子半熟,虽不比春日美景,却因郁郁苍苍而别有一番清雅。   蓝衫的美男子提着一壶酒,坐在梨树下的石椅上,百无聊赖地仰着脸看月光。月色朦胧,绿树婆娑,风送梨香来,却惹得他起了心思,从倚着的石桌上拈起一枚棋子,弹指击出。   啪,一只青梨落地,摔得面目全非。   再拈一枚棋子,弹指,啪,又一只青梨摔得满地狼藉。   柔媚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南宫四少玩得上了瘾,一枚枚棋子弹出,石桌附近也早已是狼狈不堪。他的身手当然没坏到让梨子砸着自己,但美男子坐在一堆烂梨之间,却好看不到哪里去。   “无聊啊!真是无聊……”美男仰脸饮酒,漂亮的侧脸在月光下更是勾魂之极。   这日子,沉闷得能把人憋出病来——要是太子那家伙在就好了,要不长公主也行……再不然有三姐和八妹陪着玩也好啊……许久不见,不知九妹和小妹如何……   南宫云枫心里痒痒,恨不得偷偷溜回断情山庄找九妹,看她种花浇花也是一大享受呢!   “四少!你怎么坐在这儿发呆啊!”软软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从江南来的阿青。   “四少看起来心情不好,有什么心事吗?”欢快悦耳,自然是婉儿了。   “该不会心里烦,借酒消愁吧?”这么大的嗓音,屡教不改,除了胡洛儿没别人。   一阵嬉笑由远及近。南宫云枫斜过眼,看到的便是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醉生楼最富盛名的姑娘们几乎都过来了——莲花,婉儿,柳双双,曲小蝶,胡洛儿,阿青……   “怎么不见连翘?”南宫云枫皱眉,随口问了一句。似乎有好久没见到她出门了,该不会还在怄气吧?听说那日被云筝抢了花魁之首的头衔,恼得晚饭都没吃。   莲花撇着红唇,眉目间凝着笑意,自是风情万种:“四少就记得连翘,都不管莲花!”   南宫云枫抿嘴而笑,探手将莲花拉到身边坐下,倒了杯酒递到她嘴边,美男与美女共用一个夜光杯,看得别的姑娘们好不眼红,一个个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撒娇。   他对谁都不偏爱,对谁都不曾动真心,素日里的调笑都是少年风流,聪明的姑娘们自然不会不懂。若要真的吃醋,恐怕她们还得跟西院的那帮男人打起来——那些个家伙,有事没事就缠着四少,还动手动脚!   阿青最老实,因为初来乍到,跟南宫云枫说话总爱脸红。她说连翘方才见了李家少爷,想与他一起饮酒,谁知李少爷是特意为云筝而来,硬是没给连翘面子,害得前任花魁之首当场黑了脸,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哎,连翘她太较真了,云筝初来,自然抢风头,她又何必多想?”柳双双久在风月场,看得透彻,笑起来也是云淡风轻。   “她生云筝的气也就罢了,牵连下人总是不对的。”胡洛儿皱眉,想到跳舞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连翘无故对丫鬟发火,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们都知晓南宫云枫讨厌颐指气使的行为,也不好多说,便嬉笑起来,聚在一旁说要跳新近的舞曲给他看。南宫云枫点头应允,唤来小厮将庭院打扫一番。   “看来四少真的是心情欠佳呢?好端端的梨子让你给毁了不少。”曲小蝶忍不住笑出了声,“拿梨子出气,四少不怕来年没有梨花开?”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南宫云枫只是微笑,看着梨树被清冷月光笼罩,似一团白雾缭绕,亦幻亦真。   “云筝姑娘在做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们虽和云筝不相为敌,但还不曾好到一点儿都不想争的地步。在醉生楼,和睦是必须的,但争宠也是一定要的——总不能说,云筝此刻正风光无限,与客人们在大厅里弹琴跳舞,开怀畅饮吧!   结果还是阿青回话,倒不是心直口快,而是她佩服云筝,忍不住赞叹几句:“四少你不知道,云筝姐姐有多迷人!她弹了一曲,西院的人都跑出来听——据说还要跳舞呢,我倒想看看,不过看样子要等酒宴结束之后吧……”   “她会跳舞?”南宫云枫扬眉,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嘲弄。   曲小蝶舞姿出众,一向也算心高气傲,但此时也不由得插嘴:“我曾在门外见她跳过,身段颇好,虽不够柔韧,但另有风情。”   能得曲小蝶称赞,那定然不一般了。几个姑娘都在心中轻叹,面容上也有了几分失落——这醉生楼的花魁之首,恐怕要一直落在云筝头上了吧?琴艺无双,容姿不俗,能言善道,又会跳舞……似乎酒量也很好?   南宫云枫提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酌一口,脸色慢慢地更加难堪了。像她那样出身权贵之家的大小姐,应该懂得身在青楼树大招风,理应锋芒略藏。她倒好,竟好像有意出风头一般……抢了连翘的风头?   呵,恐怕她想抢的,是他南宫云枫的风头吧!   这算是报复吗?她难道以为自己能跟当年的南宫云枫相比,几个月里赚得白银无数,买得一座烟花地?!   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但南宫四少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莲花她们在月色里翩翩起舞,并奉送掌声和满意的笑容。醉生楼的姑娘们,岂是别家能比得来的?但这场舞,都能将宫廷里的那些舞姬们比得黯然失色!   原来小蝶她们来找,就是为了这支舞的事。她们听说靖北侯的府上将举行一场寿诞宴会,因听闻靖北侯府上莲花绝妙,想一同去赏。借口献舞,又能赚钱又能满足心愿,一举两得。   “那有何不可?反正靖北侯打算请我们醉生楼的姑娘去做客,到时候你们便献上这支舞吧!”南宫云枫笑着答应。如此安排甚好,免得到时候靖北侯一心找云筝,让她风头太盛。   狡黠地一笑,他起身整了整衣衫,对莲花她们招手:“美人儿,咱们去赏舞!且看醉生楼的花魁之首跳得如何!”   姑娘们顿时两眼放光,想也不想便移动了脚步回前院。   东院借道回了前院,老大远就听到阵阵叫好声。莲花她们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挤在了栏杆旁,探头往下看。等南宫云枫赶到,前院的二楼三楼的栏杆旁早就挤满了人,该忙活着送茶送水伺候人的丫鬟仆人都看得入了迷。   蓝衫的身影立在栏杆边,南宫云枫冷哼一声,放眼望去,一时间竟愣住了——她跳剑舞?   大唐舞剑之风兴盛,但剑舞多豪迈,不宜由女子来跳,若跳不好就扫人兴致,因此向来多为男子舞剑。可云筝不但跳着剑舞,还换了一袭红衣劲装,窄袖低腰,红绸底裤外罩着一件红纱裙,大红的绣花鞋绣着戏水鸳鸯,恰似一团燃烧的火焰般。   翻腾跳跃,下腰回旋,纤腕转动,双剑生花。铮铮剑影,猎猎红裳,高耸发髻上垂落的金色绸带迎风飘起。舞姿行云流水,剑术亦刚亦柔,若说不妙,那就是撒谎。   南宫云枫的心中,蓦然轻叹一声。一双凤目里霎时笼罩了比楼外的月光还要清冷的雾水。莲花台上的云筝持剑而立,欠身致礼,台下楼上掌声如雷,叫好声久久不绝。栏杆旁的蓝衫男子却转身走开了,他没有看到莲花台的红衣人瞥见他离去的背影时露出的那抹得意的笑意。   那样的眼神,分明刻着怒和恨,还有几分决绝。 第39章 08 水火不容 南宫云枫就是搞不明白,要说长得美有魅力会说话,云筝跟他比差得远了,也不怎么的偏偏就让她给抢了风头!“红牌”榜单上,她的牌子多出了好几串,而价钱也翻了倍地往上涨,他却无人问津一般,价钱还往下掉,害得一代美男每次出去陪客人喝酒都没有好脸色,结果自然是客人有所不满,嘀嘀咕咕地跑去找云筝听琴曲了……   难道是男人都喜欢新鲜感?!   她再新鲜,也过了一个多月,该变质了啊!   在这么下去,估计他南宫四少要发疯!昨日抽空去了趟附近的醉乡楼,一打才知道亲亲小妹已经很久没有来各个分店招揽生意了,他想享用美食都没口福。   回断情山庄找小妹?一想到自己在自个儿地盘上输给了别人,南宫云枫心里就不自在,更担心回到断情山庄后会被那个可恶的慕容云昊冷嘲热讽,索性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白日里醉生楼生意清淡,偶尔有几个风流公子来请人一道出去玩耍,请的还不是他。李将军把连翘接走了,杜少爷把曲小蝶接走了,王公子把阿青接走了……就连姓张的那个小白脸都被人请去喝茶,胡洛儿都兴冲冲地跑出去找什么情郎,凭什么他一代美男子就得憋在后院当缩头乌龟?   绕过东院,直接进了前院大厅,莲花台上空空荡荡的,乐师们说是要郊游,一窝蜂地溜了出去,放纵一夜的美女和美男大多还在沉睡,大厅里只有几个小丫鬟慢腾腾地擦桌子扫地兼聊八卦。   听到云筝的名字,南宫云枫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躲在莲花台的木梯旁,以帷幕做遮掩,竖起了耳朵。   “云筝姑娘大概是最快从良的一个吧?来醉生楼不到两个月,就有人跟她求亲……”   “不是说没答应么?”   “那也快了!有人敢开这个头,就有人敢前仆后继——我看云筝姑娘也不像是没了活路非得进青楼的样子,说不定她就是觉得这里好玩,过了瘾之后就老老实实嫁人的。”   “胡说八道,哪有人觉得青楼里好玩的?”   “难道醉生楼里不好玩?嘻嘻,反正我看着四少跟云筝姑娘比这个比那个,就觉得好玩!”   躲在帷幕后面的美男一张脸成了大冰块——敢情他在小丫鬟心里就这种形象?这也太侮辱人了!他比什么了?他什么都没比!云筝有什么能耐让他南宫云枫比这个比那个的?!   咬着牙,南宫云枫悄悄转身下了木梯,转过“红牌”榜单准备去西院找王生喝酒。有意无意的一瞥,顿时惹得他火冒三丈——这帮臭男人!不理他都跑去找云筝就算了,也不至于一出手就是上万两的白银吧!他们以为自己都是开银矿的!   “呀!四少怎么起这么早?”扫地的小丫鬟笑呵呵地打招呼,方才就是她说什么好玩之类。   南宫云枫瞪着她,猜想用什么借口将这小丫鬟“扫地出门”比较好。还没等他想出个主意,就听得大厅的雅座间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喝醉了。   “云筝!云筝姑娘……嫁给我……”可是人呢?   南宫云枫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个家伙趴在地上睡得正香。扫地的丫鬟不客气地用扫帚打他的屁股。那家伙咕哝着翻了个身,南宫云枫才认出来他是以往经常缠着自己的一个小王爷。   就是他跟云筝求亲?云筝没答应?呵,好大的架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求亲,她云筝都没应允——难道她不想当王妃,想做娘娘?   南宫云枫撇嘴,冷笑着走开。喝酒?没心情了,再好的酒灌进肚子也不过是水掺了香气,喝起来还是水!   蓝袍一晃,南宫云枫的身影便从大厅消失了,惹得转过头准备跟他说话的扫地丫鬟一阵诧异——走得这么快,四少是鬼还是神仙?!   南宫云枫回到后院,扯下外袍丢在檀木圆桌上,翻身滚进床榻,蒙上锦被准备补眠。昨夜想这个想那个,竟然失眠了,难怪起床后洗脸时映着水,只觉得那张脸不像是自己的。   “可恶……”喃喃一句,他用力捶床榻。   南宫四少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怎么会给人比下去!   她是妖怪吗!居然能够让人人都围着她转——就算是他这个绝世美男,树敌也不少,她怎么就没有那么多敌人?   午时,窗外阳光明媚,院中的那棵梨树上蹲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梨子香味儿引得几个小厮嘴馋,站在树下用木棍敲梨子,梆梆梆的响声吵得南宫云枫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开了窗,冲着那几个小厮还有麻雀大吼——“都给我安分点儿!”   麻雀尖叫着拍翅飞走,小厮们纷纷回头看着许久不曾发怒的美男子,却笑得一脸痴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披散着黑发,衣领敞开,手腕搭在木窗上,慵懒又妖媚的美男子这般勾魂模样的。   南宫云枫察觉到自己的模样迷惑了小厮,怒火反而降了许多。瞥见窗前案几上搁着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未收,弯起了嘴角得意而笑。   拈起一枚棋子,与不久前那夜里一样将梨子打落,令小厮们惊喜大呼,跳来跳去地接梨子,还不忘对他献上溢美之词。   “四少的武功也是极好!我看四少若行走江湖,恐怕也是武林第一美男子!”   武林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号倒不必老八的差。哪天有兴趣了,他也做一回江湖人,抢一抢老八的风头!   得意间,眼神瞥见了一团火焰飘过来——火焰?   没错,云筝就像一团火焰,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南宫云枫!”   她站在窗下,仰着脸冲他狂吼,狂怒的模样让一帮小厮目瞪口呆,然后注意到这位花魁之首连绣鞋都没有穿,赤着一双玉足,霎时纷纷有喷鼻血的趋势,连梨子都顾不上啃便纷纷逃走了。   南宫云枫瞥了她一眼,目光在那对好看的脚踝上停留片刻,嘴角浮现促狭的笑意:“云筝姑娘好兴致,大白天地跑来向我展示你的玉足……这种事情,总该晚上做才有意趣,不是吗?”   惊愕,低头,再抬头,云筝的脸顿时飞起红霞:“你这,你这登徒子!”   南宫云枫更有兴致了,挑眉笑道:“登徒子?云筝姑娘小题大做了。我是醉生楼的老鸨,对自家姑娘品头论足,总不为过吧?”   云筝一时语塞,脸色也越发难堪了。冷艳的脸带着怒气,有种勾魂的美,斜过来的眉眼,竟似挑逗人心一般妩媚。   南宫云枫心中哀叹——他自诩一双凤眼勾魂夺魄,哪知还有人一动怒就撩拨人心!难怪,醉生楼的客人将她云筝传得神乎其神,怕是花魁大选之日见过她发怒模样的人动了心,添油加醋了一番吧!   “找我何事?”南宫云枫懒懒散散地随手拨弄着头发,将脑袋探出去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窗下的美人儿。   云筝咬着牙,瞪着他,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皱眉不悦。真是的,他最讨厌这句话了,每次有人吃醋把他当狐狸精,都会来这么一句。   “我不知自己为过什么。”回瞪过去,有意挑衅。   红衣女子抬臂指着他的鼻梁,恼得一时说不出话。嫩藕般的臂腕,配着红纱薄袖,竟是如此美妙……   “是你指使他的吧!他方才趁我午睡之时闯进我的房间,被我赶出去的时候说是你应允的!南宫云枫,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卑鄙!你若看我不顺心,将我赶出去便是,何苦耍手段让我难堪!”她说着说着,又怒又羞又气,顿了一下脚,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那双瞪着他的眼睛里,飞射出刀剑般凌厉的目光:“哼,这下你舒心了?看到我如此狼狈,你痛快了?可是这样做,未免令人寒心——若不是我不曾睡下,这醉生楼有人来来往往,恐怕我被轻薄了也没人知晓!我就是想求救……”   她住了口,仍是边落泪边冷笑:“是啊,我不必求救,早年时拳脚功夫也学了一些,制服一个醉鬼不是难事……可怕的却是谣言外传,*得我走投无路!”   说罢,再不看南宫云枫的脸色,转身便一路狂奔,赤着足往东院而去。   南宫云枫双手抓着窗沿,几乎抓掉两块儿木头。那双柔媚的双眸,霎时闪出冷冽的光芒。妖娆如他,真正发怒的面容竟比盛怒之时的慕容云昊还要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他平生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这般失态——如何能不失态?!   她竟然把他当成这种宵小之辈!   当日,南宫云枫动了粗,看起来秀美的拳头竟然有那样可怕的力量,几拳打下去那个仍旧醉醺醺,口中嚷嚷着“南宫云枫会应允你我婚事”的小王爷就成了猪头……   在场的丫鬟小厮和男□□妓,还有几位客人,吓得失了神,好久都没人敢开口说话。   云筝站在莲花台上,坐在琴架旁,抬眼冷冷地望着台下喘着粗气的南宫云枫,和被打醒后哭丧着脸的小王爷,道:“我曾经发誓,有谁能令我愿意恢复本姓原名,我才会嫁给他。否则,我宁愿从青楼入佛门,下半生常伴青灯古佛!”   一抬手,琴弦尽断!   “倘若还有哪个逾距相*,如此失礼,云筝便要他如同此弦!”   抬手推落古琴,一抹倩影纵身跳下莲花台,红衣飘飘,纤足踏着附近的木桌,轻盈跃上了东院的三楼。   目瞪口呆的众人,仍旧是半日无语。   南宫云枫却蓦然转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三楼走廊里,退入房中,神色怅惘——也许他看错了,她不是早已止了眼泪么?   而在场的旁人,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爱谈的话题——原来,这位云筝姑娘会轻功,身手极是不错呢! 第40章 09 小人之心 “哎呀,我说这醉生楼也不过如此而已,红艳艳的俗气死了,姑娘们也没见得有多漂亮……有断情山庄撑腰又如何,还不是冷冷清清的没生意……”   哪个不要命地敢这么评价南宫四少以一己之力创建的醉生楼?是不是活得太久了想找死呢?   所有人都这么想——扫地的丫鬟,送水的小厮,嫖妓的客人,和唱曲儿跳舞的姑娘还有美男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正对着大门口的“红牌”榜单前面的那个衣着华贵的肥头肥脑的家伙身上,然后醉生楼里有一些人讶异地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断情山庄的死对头,舞家的大少爷舞麒?”   “他来这儿做什么?”   “上门挑衅?找错时间了吧!”   因为南宫四少正好进门,就站在那个家伙的身后啊……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四少今天心情不错,不会因为他这句话大开杀戒令醉生楼门口鲜血四溢搞得生意真的没办法做。   还好,四少看上去心情没那么糟糕,听了舞麒的那句话后只是挑了挑眉,鬼一样闪到了他面前,浑身酥软地倚着屏风,冷笑道:“舞少爷,难得你肯赏脸前来啊。可是我们醉生楼地方太小,似乎装不下你呢!”   “怎么,你赶我走?”舞麒盯着那张倾国容颜,失神片刻后装腔作势地摆架子,“有钱不赚的是傻子!”   “错。”南宫云枫耸眉毛,笑得妖冶无比,“碰到有钱的主儿不狠狠宰一通的才是傻子!”   舞麒似乎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等到南宫云枫懒洋洋地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才清楚自己得到了踏入大厅的资格。   醉生楼的人纷纷跟南宫云枫打招呼,热情无比。舞麒被彻底无视,难堪得冷起了脸,一路嘀嘀咕咕进了大厅,被请到了雅座间。只可惜他坐了好大会儿,都没个姑娘围上来,也没个小厮送茶水。   南宫云枫慵懒地侧坐在木椅上,斜着眼看着肥胖的舞家少爷,似乎别有用心。   沉默得太久了,舞麒觉得自己很没有存在感,忍不住看向南宫云枫,故意冷声说道:“其实……断情山庄可以不必跟舞家为敌……”   “哦?如果我没有记错,好像你这位户部主事一直在找长安衙门的麻烦,让我的五弟很是头疼嘛!还有你那个弟弟舞麟,常常在皇帝面前说断情山庄的不是,说得唾沫横飞……”南宫云枫顿了一下,故作疑惑地敲了敲脑袋,“难道我真的记错了?”   旁边擦桌子的小丫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意无意地将灰尘往舞麒那边扫:“四少的记性怎么会差?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凡是从你眼前走过的美女你看一眼就能画下来……”   阿谀之词说完,小丫鬟附赠一个崇拜无比的眼神,飘飘然走了。   舞麒拂去满身尘土,更加尴尬了:“呵呵,呵呵……这个嘛,官场一向如此,南宫兄不必介意啦!”   “舞少爷就是为了跟我拉关系才来醉生楼的吗?我想你弄错了,醉生楼是妓院,不是酒楼。”南宫云枫拎起桌子上的酒壶,对着口就是一阵畅饮。竹叶青,好酒,好酒。   “其实,我是来找云筝姑娘的。家父寿辰将至,届时舞家会有一场宴会,想请云筝姑娘去弹琴。”   “哎,怎么办?好像你弟弟也来过,说是要找云筝呢!”   “什么!那混蛋来过?!他他他连这个机会都要跟我抢?!可恶……啊啊,我不是说四少你,我说舞麟那混蛋……云筝姑娘没有答应他吧?”   “据我所知,似乎没有。”   “这便好,好极了!”   “我说舞少爷,既然想做生意,就拿出点儿诚意如何?你不是想请云筝到府中赴宴么?应该知道云筝一向不出醉生楼的吧?不如……”   “这个,当然需要仰仗南宫四少你了——银子嘛,好说好说……”   “一场宴会,三支琴曲,万两白银,逾期不候。”   “万,万两?太多了点儿吧?”   南宫云枫妩媚的笑意顿时淡去。他冷冷地瞥了那个开始流汗的胖子一眼,许久后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唔,我可能记错了,你弟弟他愿意出一万两白银,要是跟你也要一万两,云筝到底算谁请去的,还真不好说……”   闻言,舞麒大惊,慌忙竖起一根手指头,放下来又竖起两根手指头,咬牙道:“一万两千两,如何?”   心中窃喜,南宫云枫却拎着酒壶继续畅饮。凤目瞟了瞟,面容上似有难色:“老实说,这个价钱是我自作主张定下的,也不知云筝会怎么想——毕竟是第一次离开醉生楼过府中赴宴,劳师动众的,花销甚大……”   舞麒愣住,老半天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横眉怒目:“南宫云枫,你你,你耍我是不是?!”   南宫云枫抬眼看了看他,得意而笑,却还装得无辜:“哪里敢呢,你可是朝中官员,我南宫云枫一介平民……对了,云筝姑娘也是,只怕到时候心生胆怯,怕脏了你们舞家的门楣……”   这下子,舞麒傻了眼——要是云筝请不到,或者让舞麟给请去了,他舞家大少爷的面子往哪儿搁?在父亲眼里他又算得上什么?等父亲老死病终分家产的时候……哎,只能怪自己一时沉不住气,得罪了这位脾气难以捉摸的狐狸精!   “银子多少都好商量,还是请南宫四少帮忙说话,请云筝姑娘下楼商谈吧。”说着说着,脸上就有了神往之色。   早就听说了,云筝可是如今长安最红的名妓,不仅琴艺出众,容貌也是天下少有。今日若能一见,即使谈不成生意,至少也不用花费一两白银哪!   心中正哈哈大笑的时候,南宫云枫却冷笑:“舞少爷,不要想太多。云筝若是答应了,到时候自然会前往贵府赴宴。既然舞少爷没有别的事,不如先请回吧。”   赶人毫不客气,这也是他南宫云枫作风。舞家大少爷纵然愤怒,也只得忍下了——谁让他今日偏偏没带几两银子出门呢,想打肿脸充胖子都充不成……虽然他不用打肿脸就已经够胖了。   临出门的时候,舞家少爷又忍不住得意地想:怕什么,到时候云筝到了舞家,还不是想看多少眼就看多少眼!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云筝不但一口回绝了南宫云枫的要求,还不客气地冲他冷笑:“你想拆穿我的身份吗?”   南宫云枫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但他忍住了:“你别忘了契约书上的条件,我叫你去伺候谁,你就得去,当然不会*你卖身……”   “你胡说什么!”云筝差点儿没把茶杯朝他砸过去,“卖什么身!花银子的是我大哥,我要伺候的是我伯父!”   知道自己一时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南宫云枫的气势也弱了几分,道:“反正你可以自行安排,不想让他们认出来的话,就蒙上面纱——就跟你当日来到醉生楼的时候一样。蒙面美人,其实更有看头不是吗?”   他自己说着也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抬头却看见云筝正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纳闷:“看我做甚?”   “没什么,难得南宫四少赞我一句美人,我受宠若惊。”云筝甩开鲜艳的红袖,妙手添香。   房里顿时燃起幽幽香气,薰得南宫云枫一时忘言。怔怔地站着,连神都失了去。   云筝回过头,便瞥见他瞪着自己,好像在欣赏她红袖添香一般,不由得生了怒气,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音说道:“只要你嘴巴紧一点儿,别把我的身世捅出去,我自然乐意去赚银子。反正那些不见得是干净的钱财,散了才好!”   说罢,自个儿也失了神,立在香炉旁发怔。   冷艳的脸庞,被薰香缭绕,竟有些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南宫云枫转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忽然站定,笑嘻嘻地问道:“舞大小姐,你怕身世暴露,是不是不想有人知道你的真姓名,前来求亲呢?”   咣!   这下子茶杯真的砸了过来。   南宫云枫随手甩上门,将茶杯关进房里,在门外气呼呼地嘀咕了一句:“醉生楼的姑娘大多都会嫁出去的嘛,我身为老鸨大发善心关切你的姻缘,你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恶!”   回敬他的,是云筝一声暴喝——“滚!”   好吧,南宫云枫承认他最近很晦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了趟断情山庄,经历了一番事情,被墨莲抖出他给云筝打败了的消息,惹得山庄里丫鬟小厮们一阵嘲弄不说,还让慕容云昊趁机抓住把柄,隔三差五地讽刺几句,令他浑身不舒服。   说什么再不回去照顾醉生楼的生意,别说做花魁,一个客人都不会捧他的场……结果这两天还真没人找他玩乐!离开断情山庄的时候,他是对慕容云昊放了狠话,说早晚有一天要他慕容云昊好看,其实那语气他自己都清楚弱得很……眼下也不知大哥和小妹究竟如何了,小妹居然送信来说要嫁给大哥,害得他一整天神智恍惚,担心小妹是不是被大哥失手打傻了……   这悲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第41章 10 不堪回首 “你跟来做什么?”云筝皱着眉头,瞪着钻进马车车厢里的蓝衫男子,一脸的嫌恶。   南宫云枫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心情很是不爽。但眼下……还是能忍则忍。   倘若惹火了这位大红牌,她一怒之下拒绝回舞家献艺,一万五千两白银还没在手心里捂热就退回去可是会令他心痛的啊。   咧嘴而笑,他斜坐在软垫上,凤目瞟了过来:“云筝姑娘,我也想去见识一下舞家的豪宅,你该不会介意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吧?”   “难道我该不介意吗?”云筝冷笑,不客气地抛出更恶毒的话,“你算老几?”   某绝世美男的脸色在一刹那真的难堪的不行。但南宫云枫见惯了大场面,对于什么样的话都能够应对自如,绝不会给人白白羞辱了去。双眸含笑,他一手支着下颌,慵懒地答道:“哦……本来我算老三,可惜老爹也不知是出于善心还是歹意,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还说什么按照年纪论辈分,所以我现在只能算老四……哎,如果他再收养个比我大的,我的辈分还要往下跌……”   许久没有人应声,他抬头瞧了瞧,只见云筝脸色发青,显然是气的。   “哼。”抱着古琴的美人儿丢了个白眼,正襟而坐。   南宫云枫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次云筝落败,都会用这个腔调结束他们的斗嘴——他又赢了一局啊!   “你难道没有马车吗?”   隔了没多久,眼看就要到舞家,云筝忽然有些受不了这个男人拿着铜镜照来照去的模样,冷眼问道。   本来可以忍着不说的,可谁能受得了一个大男人举着铜镜前照后照,还用那种自恋的语气发出一声声叹息?他再自恋,也不该像勾引镜子中的自己一般抛媚眼抛个不停吧!   浑身都在打冷战,云筝的心里忍不住想——莫非这家伙以后娶亲也要娶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呃……幸亏他没有双胞胎,不然就是一段旷世畸恋!   南宫云枫这才抽空瞄了她一眼:“怎么,看我不顺眼?你把自己当瞎子不就完了?”   “你为什么不当自己是瞎子呢?”若不是身处的地方是狭窄的马车车厢,她一定跳起来指着那家伙的鼻子骂。   可恶,害得她浑身打哆嗦不算,还惹得她胃口不舒服,一直想吐!   把铜镜丢在车厢里,南宫云枫整了整衣衫,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看去。夜色如水撩动人心,舞家的人倒真会挑日子。不过是个寿宴,弄得这般隆重好像生怕谁不知道一样!炫耀权势地位么?嗬,那点儿地位,能比得过出了文武状元还有武林盟主的断情山庄?炫耀家财富贵?哼,那点儿银子,还没有三妹的私房钱多!   啪!   纤细白皙的手腕探过来,扯下了朱红色的帘子。   南宫云枫一时失神,回过头,忙于蒙上面纱的云筝正瞪着一双大眼。她双手置于脑后,想把纱巾的两端系于脑后,无奈心慌意乱,怎么都系不好。   鬼使神差地,南宫云枫探过身子,取过面纱替她小心系上。   云筝呆住,脑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隐约听到他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奇怪,她慌张是因为怕被舞家人看到后认出身份,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南宫云枫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侧过脸,看了看云筝的神色,凤目里流露出道不清说不清的思绪。不知道为何,藏在蓝衫下的那颗心跳得厉害,不受控制……因为离得太近?   可是以往,无论与谁靠得近,他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啊。即使美女在怀左拥右抱,被醉生楼的那些美男子占便宜,也从未如此……如此失态。   “你,你到底系好了没!”云筝羞恼地推了他一把,谁知手腕上的银镯子挂上了他颈间的红线,纠缠之中竟将他拉近,好死不死地给他亲到了脸颊上!   虽然隔了层雪白的面纱,南宫云枫还是觉得沾到了两唇幽香。   “嘎?”   掀开门帘示意一男一女两位美人儿可以下车了,赶车的小厮看到的就是他们这种怪异的姿势。   两位在亲热,干柴烈火一点即燃打得热火朝天?还是,南宫四少非礼云筝姑娘?   “啊!”   下一刻,绝世美男就被武功不弱的云筝姑娘一脚踹出了马车,狼狈地摔在了舞府的大门外。   小厮不由得向主子投去了鄙视的眼神——哼,当老鸨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跟他签了契约就是他的,可以为所欲为吗?!被踹?活该!   云筝抱着古琴,优雅地踩着矮凳下了马车,看着从地上一个鲤鱼挺身跃起的南宫云枫,冷眼相看,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然后,一直等候在舞府门外的众多宾客就开始在心中准备明日的谈资——“你们知道吗?南宫四少非礼云筝姑娘不成反而被她揍了一顿!”   “哎哎哎,我昨晚在舞家的大门外亲眼看到,南宫四少让云筝姑娘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那个场面,刀光剑影鲜血四溢……”   “你不信?不信可以去问四少嘛……”   南宫云枫在舞府一整晚都没说话——其实也说了,舞家的寿星,舞老爷向他敬酒的时候,南宫云枫以断情山庄四少爷的身份命人送了份厚礼,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形同哑巴。   而舞家两位少爷也郁闷万分——花了这么多银子,就为了听几个曲子,美人在面前却看不到她的面容?!   云筝很少说话,道了恭祝之类的言辞之后就坐下来,听从舞家老爷,她的大伯的要求弹了几个曲子,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舞家老爷还要挽留,云筝借口喝了杯酒,身子不舒服便径自走开了。   她走了还没多久,南宫云枫又借口明日有要事,须早些回去休息,也匆忙离座。舞家老爷知道南宫云枫以断情山庄四少爷的身份来拜寿已是极给面子,自然不好说什么。而云筝的到来本就是大儿子给的惊喜,当然不可能强留。   然而亲眼看见二位来到舞家大门外的那一幕的众人却不会想得这么简单。暧昧而促狭的笑容不言而喻,因此片刻之后就有了多种流言传出了舞家的大宅。   至于次日整个长安漫天流言不受控制,那就不能只怪目击者太多嘴。   谁叫他们本事就是容易流言缠身的主儿呢!   云筝心绪复杂地穿过舞府的花园往前院走去。她本是舞家人,府内构造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丫鬟带路,所以省了许多事儿,但也正因为如此听到了许多宾客在阴暗角落的窃窃私语。   舞府请来的客人自然不全是为赴宴,更多的是为了交结朋友,拉近朝野内外的关系。他们勾心斗角,提及权势富贵,当然也离不开断情山庄,尤其是亲自来赴宴的南宫四少。   “你们听说过吗?”一个男子神秘兮兮地说着,“那个南宫四少……”   云筝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许多。她走路本来就轻,这一放慢更无人能察觉得到她就在偏房的檐廊下。   “你说南宫云枫?啧啧,他果然是个天下难觅的美男子!”   “行了,收收心思,别打他的主意,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那倒未必——你们都听说了,他连云筝姑娘都打不过,而且我以前也听人说,南宫四少的武功其实不怎么样,他连断情山庄的下人都打不过呢。”   “开玩笑吧!他们几个兄弟个个都是高手,怎么可能输给下人?”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反正我听说,他被断情山庄那个护院,叫孟雷的家伙打得断了腿,躺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床……所以嘛,人都擅长伪装,你们瞧他天下无敌的样子……哎,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长了张妖孽脸,他还摆什么架子!”   云筝的嘴角,蓦然浮现一丝笑意。顿了片刻,她悄然旋身飞上房顶,踩着瓦片向大门口而去。一袭红衣在月色里颇为醒目,然而在那几个躲在角落里道人是非的家伙看来,也不过是只鸟儿飞过了头顶。   虽然这鸟儿大了点儿……   云筝没让车夫等南宫云枫,就催促他赶紧送自己回醉生楼。那小厮当她真的累了,什么也没说就驾车离开了舞府。   等南宫云枫追出来,马车已经跑得没了影,气得他一脚踹在舞府大门外的石狮子身上,将石狮子的一条腿都踹断了。守门的侍卫不寒而栗,心想这位美人儿武功真的很厉害呢,还是只有生气的时候才神力大增?   乘不了马车,他又懒得步行,只好使出轻功一路飞奔。之所以跑得这么快,完全是为怄气——他忍不住想,一定要赶在那臭丫头的前面,然后当着她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醉生楼的大门,好好气她一番。   事实上,他真的这么做了。当他落在醉生楼的门口,瞥见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后,当即左右两脚踹上了大门。   赶车的小厮看得傻了眼,云筝自然气得不行,但想了想之后钻出马车,轻移莲步走到大门前,伸手轻轻拍打两下,笑吟吟地开了口——“南宫四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有话快说,我累了,要去休息——你若想进来,就翻窗啊。”   “翻窗不是很狼狈么,我等着南宫四少主动开门。”   “我懒得开。走了,明早见。”   “南宫四少,听说你曾经被断情山庄的护院孟雷打伤,卧床好几个月?那不知你是否留下病根呢?我想应该没有吧……”   咣。   一张妖媚却臭到不行的面孔,一双妖娆却散发着盛怒的黑眸。   “开门的动作如此迅速,我可以肯定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抿嘴而笑,云筝抱着古琴款款走入,顺便留下一串如铃的笑声,让醉生楼内安静了许久的宾客们听得心都酥软了。   大门口,南宫云枫握紧了拳头,欲哭无泪。   这还不算结束。   小厮驾着马车转到后院去,临走还是没能憋住笑意,扑哧扑哧地几乎惊了骏马。   然而还没有结束。   小厮赶着马车走了没多久,又一辆豪华的马车来到了醉生楼的大门外,一男一女下了车。南宫云枫一看到他们,就像见了鬼似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吼。   “你们怎么又来了?!”   “侄儿,你听听他这叫什么话,好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一样!怎么,看不顺眼?不是你说低调点儿?所以本宫……本小姐特意遣散了下人,打扮得朴朴素素——咦,你是想关门拒客还是想开门迎客?”   “……迎客。”   “我就说嘛,天下第一俊男来见天下第一美男,哪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亲亲枫儿,你这几日可有想我?”   “……没!”   “嘿嘿,侄儿,他说没有哦!”   “姑姑,我可以确定他在说谎——话说这都是你害的好不好?非让我穿得像个乞丐一样,枫儿见了怎么可能会喜欢?”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要进赶紧进,不要进赶紧滚!”   “生气了?啧啧,美人儿云枫,你生气的模样比你六哥美多了。当然,你不生气的时候更美。”   “我还是觉得,枫儿躺在床上的时候更美……”   “我说侄儿,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露骨,害得姑姑我忍不住要流鼻血啊……”   “这能怪我吗?其实我想说,枫儿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更美——只可惜我没见过。哎!”   醉生楼的大门,于是被自家老板一脚踹烂了。   绝世美男怒气爆发:“你们两个再不给我住口!我让你们进得来出不去!从今以后醉生楼就是你们亡命之处!”   醉生楼里,饮酒吃菜享用美色的宾客们再一次保持了沉默,目光先是呆滞无比,然后满是崇拜和爱慕之情——天哪,发飙的南宫四少真是美得惊天地泣鬼神!!   顿时,姑娘们芳心沦陷,男人们纷纷流口水…… 第42章 11 贵客拜访 醉生楼里偶尔会有贵客拜访。所谓贵客便是有资格让南宫云枫亲自带到后院去一起喝茶聊天的那些人。至于他们找绝世美男是不是单纯地喝茶聊天,那就不是醉生楼别的客人们敢明目张胆妄加揣测的。   毕竟有资格让南宫云枫亲自接待并且不接待不行的,天下似乎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在这座最豪华最香艳的销金窟里玩乐的人们都能够猜得出大大咧咧搂着南宫四少的肩膀的一男一女的身份,因此都乖乖闭了嘴,毕恭毕敬地目送他们穿过东院往后院而去,一面在心里揣摩——哎,四少到底跟这姑侄俩中的哪个有□□呢……   穿得的确跟乞丐没两样的俊美公子一路上不知道对多少个姑娘抛了媚眼,就连张公子都没逃过他的勾引。但是张公子冷着一张脸没理会他——倒不是他魅力不过,而是张公子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巧遇出门逛街逛到差点儿引发一场暴动的上官二少,自此坠入情网,然后就看所有的男人都不顺眼了。   “张公子不理我了!”俊公子委屈地对一旁穿着朴素如村姑的美貌女子说道,大有流泪的趋势。   ……其实只是趋势而已,他再怎么拼命挤都挤不出来一滴泪,然后被南宫云枫恶狠狠地鄙视,又被美貌女子凶巴巴地给了一个“你给我正常点儿”的眼神。   俊公子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扯着南宫云枫的胳臂走过院子水池上方搭建的拱桥。   “你离我远点儿!”南宫云枫咬牙切齿,凤目横了他一眼。   俊公子嘻嘻一笑,伸出手指捏了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害得美男子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嫌恶地别过脸去。   “害羞什么呀!我经常跟你六弟这么玩,他从来都没脸红过。”   “哼,小心别把武状元给玩死了,到时候没人保卫大唐江山!”   “哪会啊,我知道轻重的——姑姑你说对不对?”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轻重?”   “姑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哦!反正也差不多那个意思……除了你敢把云隼捉弄得死去活来,还有谁舍得啊……”   “臭小子!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不要脸的家伙……”   南宫云枫再一次发飙:“别吵了!再吵滚回去!此处是我南宫四少的地盘,你们再敢放肆我让你们永远进不来!”   一男一女立即安分了不少,乖乖地跟在南宫云枫后面进了房间,左转右转,幽暗的房间里他们好像比南宫云枫还要熟悉似的,完全不会跌跌撞撞。   等到南宫云枫点燃了火烛,转过头来不耐烦地招呼他们到桌旁坐下,才发现这一男一女都在用崇拜的眼神盯着他的脸,完全是一副痴迷样儿。   “你们这是干嘛?”南宫云枫忍住想吐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很美,但是拜托也别用这种*裸的眼神瞧他瞧个没完吧!   俊公子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别月余,才发现云枫你生气的时候真的美得无法形容。”   美貌女子坐在桌旁,捧着下颌痴痴傻笑:“我真想嫁给你……”   “啥?”俊公子傻眼,“姑姑你发花痴也不至于到这等程度吧!昨日你还说天下男子你一个都看不上……”   美貌女子显得极是无辜:“没办法,我忽然想到若是生下一个跟南宫云枫一模一样的小娃儿,天底下该有多少女人羡慕我——你娶不娶?”   南宫云枫斜起凤目,冷笑,慢慢地端起茶壶茶杯替他们斟茶。放下茶杯的时候特别用力,愤怒是不言而喻的:“你这是*婚吗?”   “我……不敢。”美貌女子哀叹,“得罪你,我会真的一辈子嫁不出去。”   俊公子咕咕哝哝接了一句:“反正你也没打算嫁!”   南宫云枫无视那对姑侄的相互瞪眼,继续冷笑:“反正我敢抗旨,你逼婚也没用。不过我不介意把我二哥推给你。他虽然不如我,但资质也不差……当然你可能得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二哥喜欢的或许不是女人,是男人。”   噗!   俊公子没有喷茶,他只是喷了一半后又呛到了自己,俊脸憋得微红不说,还咳个不停。   美貌女子长大了嘴巴,显然是被这番话吓到了。   “云翰回来了?”俊公子半是惊喜半是疑虑地问道,“他回来多久了?”   南宫云枫端着茶杯,慢慢呷了一口,才抿嘴笑了笑,顿时恢复了妖娆妩媚的模样,看得那一男一女差点儿将茶水变成口水:“是啊,他回到断情山庄……差不多三个月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过几天就去找他!”   俊公子和美貌女子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然后相视一笑,露出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奸诈笑意。   此时此刻,南宫云枫不知道有多惬意,完全把方才在舞府所受的气全给忘记了——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自己的怒火若不转移到别人身上,很伤他的身体的好不好?他是出卖了二哥没有错,他是把看起来聪明其实笨得可以的二哥送进了面前这一男一女的魔掌没有错,他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惩罚二哥照顾小妹不周没有错……反正他就是没有错!   嘿嘿,上官云翰,今日贵客拜访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去拜访你啦!   云筝回到房里,洗浴之后便倒头睡下了。她武功虽不弱,但身体却没那么好,累一点儿都会觉得头昏脑胀,加上在舞府的时候饮了杯酒,头痛得就更加厉害了。   在外人看来她这位青楼花魁是被请到舞府去的,可她身为舞家人根本就是回了趟家门而已。然而三年已过,舞家已经变了太多。这三年不曾回京城,舞家的消息却时常传入她的耳中——大伯和两个哥哥在官场混得不得人心,舞家地位倍受排挤,原本由祖上传下来的家产也给大伯和两个哥哥败得差不多了。看似繁华的一座宅院,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已失了当年的威风。偏偏那点儿仅存的家产,被两个哥哥抢得连兄弟情谊都不要了……   兄弟情谊?舞家好像从来都没这种东西——自她父亲病逝,母亲也病终,她就体会到了何谓豪门亲情薄如冰,不堪一击。   三叔没有出现在寿宴上,想必以后也不会了。他与大伯吵了架,要了点儿银子自立门户,不知流落到了哪里……想当年,大伯寿宴,一家人虽心存隔阂,但总是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调皮的轩儿就爱吃寿桃——轩儿……三年了,他的坟头一片荒芜,想来三叔也极少去看他。   心里蓦然一阵酸楚,云筝扶着心口,勉强起床去几案上取茶壶茶杯。谁知手一软,茶杯就啪的一声跌碎在脚下,热茶从茶壶里倾倒出来,又烫到了她的左手。   慌不迭放好茶壶,左手手腕已是红肿一片。   叹气,云筝苦笑起来:“自作孽……我又何苦回舞家?早就下定了决心离家出走,还留恋什么呢?呵……舞家可没有值得我牵挂的了吧?”   嘎吱!   房门被推开,负责伺候姑娘们饮食起居的丫鬟怜儿走过来,看到她受了伤,慌忙上前查看:“我听见房里有东西摔碎的声响,谁知云筝姑娘你还烫伤了自个儿手腕……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我也忘了哪个姑娘那里有药膏……叫什么药膏来着……紫玉膏?对了,在四少那里呢!他上次说买了一盒回来,叫我去拿我给忘了……”   叽叽喳喳地说完,怜儿就要拉着云筝去出门下楼去后院。   云筝有些头晕,被她拉着着实不舒服,但见她如此热心,也只好随她去。   刚刚出了门,就看见连翘一脸怒色地走过来,到了跟前只当没看见云筝一般,对怜儿吼道:“我叫你煮碗莲子汤,你给我乱跑是什么意思?不想伺候我,当我是妖怪吗?!你不过是个小丫鬟,居然敢如此放肆!”   云筝更加头痛了,于是向怜儿挥了挥手,轻声道:“我自个儿去就行了,你去忙吧。”   怜儿委屈又无奈地随连翘走了。   云筝留意到连翘那种愤恨的眼神,却只能装作没有看到。   最近为了与南宫云枫怄气,的确太招摇了,以后应该收敛一些才是。她来到醉生楼不过是想寻个栖息之地,并没有打算与人为敌——即使有这个打算,也不过是想报复报复南宫云枫当年的风流帐罢了。   来到后院,还未到门前就听见一阵放肆的大笑,有女子也有男子,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南宫云枫。   望着窗口映出的那点幽晕红光,云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也收回了欲拍打房门的手掌。   究竟是谁,可以在南宫云枫的房里如此肆无忌惮?他不是向来讨厌别人走进他的房间,也不喜欢旁人这般放声大笑的么?   前院和东西两院一片奢靡,吵闹声自然不小,但与后院距离稍远,这里也就清净了许多。加之深夜之际,虫寂鸟栖,谈笑之声便显得极为清晰。   “你们到底滚不滚?我要睡了!”   “枫儿,你怎么可以这样!难得我和姑姑偷偷溜出来见你一面,还准备了好多笑话给你听……”   “笑话?你们两个穿成这样晃来晃去就是个笑话!”   “侄儿,你的枫儿太不给面子了,我讲的笑话连他六弟都能逗笑……”   “哼,长公主殿下,你确定你没有撒谎?”   门外,云筝顿时愣住——房里的那个听声音很年轻的女子,居然就是当今大唐天子的妹妹,那位出了名的刁蛮长公主?!   那,那她口中的侄儿,莫不就是……   “还有你,太子殿下,你到底想不想当个好皇帝?!”   “想啊……”   “想当好皇帝的人怎么可以留恋烟花之地,我看你是想做昏君吧!”   “哎,枫儿,干嘛这么不给面子——喂喂喂……”   云筝听着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然后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南宫云枫使劲推了出来,男子站立不稳,背对着云筝撞了过去,云筝经他这么一撞,只觉得两眼一黑天旋地转,仰面倒在了地上……不痛?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满是诧异的眼眸。   那是个英俊的男子,黑眸中慢慢闪出了亮光。   “姑娘?”   云筝醒过神,扶着脑袋站稳,看了看一脸冷淡的南宫云枫,和他身侧那个娇艳的美貌女子,转过身向方才抱住了自己的男子微微欠身,浅浅一笑:“太子殿下。”   太子愣住,然后抿嘴笑了起来,看着云筝的眼神也越发地感兴趣了:“你若换一种叫法,我或许猜不到你方才在偷听。”   “人人都有好奇心,小女子也不例外。”云筝抬起头,依旧微笑着,冷艳中带着几分温柔。   “是个大美人哦!”美貌女子嘻嘻笑道。   太子看了云筝一会儿,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冷艳又高雅,不输给那个天下第一美人。也算我走运,本以为要摔个难堪,谁知遇上了这么个……”顿了片刻,他轻叹一声,似乎看得入了迷:“这么个令人难忘的姑娘。”   美貌女子格格娇笑,南宫云枫却冷着一张脸,好像谁又得罪了他一般。   “请问姑娘芳名?”太子躬身致礼,笑得灿烂无比。   “云筝。”她微微俯首回礼,不卑不亢。   太子的眼眸又亮了几分:“原来你就是云筝姑娘!久仰大名!”   云筝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兴奋无比的太子。 第43章 12 飞上枝头 太子似乎想到了传闻中云筝的不俗琴艺,便兴冲冲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打算前往前院:“机会难得,咱们就别浪费这良辰美景了!”   那张俊秀的脸,分明写着“见色忘友”四个字。   南宫云枫懒得理会他,转身就要回房去,谁知身边那个美貌的长公主也一脸谄媚,上前抓住了云筝的另一只手腕,正是受伤的左手:“哎呀,看美人弹琴,怎么能落下本宫?慕天,咱们……”走字未出口,长公主就讶异地托着云筝的左手,惊叫出来:“咦,你这手怎么了?”   已经进了屋子的南宫云枫再次走了出来,凑上前瞧了瞧。太子早已抢了先,一张俊脸几乎贴在云筝雪白的臂腕上,满目怜惜。   “不小心烫伤了。恐怕今日不能为太子弹琴,若有机会,云筝再斗胆献丑。”   “哎,何必说得如此谦虚?云筝姑娘的琴艺据说天下无双,怎么会是献丑?”   “天下何其之大,有谁敢自认第一?云筝不过是跟师傅学了些皮毛,与人为乐罢了。”   “好一个天下何其之大……”   太子颔首而笑,望着云筝的眼神越发深切了。一个俊秀,一个冷艳,四目相对,倒显得相映生辉,那种气氛仿佛旁人都插不进去一般。   长公主嘻嘻笑了两声,朝侄儿作了个羞羞羞的动作,云筝看在眼中自然清楚她的意思,却依旧冷静端庄,不失风度。   唯一看得不顺眼的,就属绝世美男了。   抬脚踹过去,南宫云枫向太子冷笑:“还看?再看她也成不了你的女人!”   太子和长公主回赠他无奈至极的眼神,他视而不见。   “难道我有说错?出身青楼的女子,成得了太子妃才怪!更何况,做过青楼花魁,还是花魁之首,未必愿意做小妾吧?”南宫云枫嘴角弯起,笑得灿烂无比,那双凤目落在云筝面容上,有意忽视她冷淡的表情。   好好的气氛被南宫云枫搅合,太子只好惋惜地道了别,便和长公主离开了。   目送他们走远,转入了东院的回廊,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南宫云枫堆满了笑意的脸庞换上了怒气。   他生气?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不过是看不过去罢了!这两个祸害来打扰他,他忍忍也就算了,现在他醉生楼里最受人追捧的花魁反倒有意讨好那两个祸害——怎么,知道他南宫云枫再放肆也不敢跟皇族作对,就眼巴巴地想成为皇族的人吗?!   即使生于豪门之家,到底也还是沦落入了青楼!她以为,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笑!   云筝盯着他的脸,冷笑:“南宫云枫,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让人下不了台阶。”   南宫云枫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是怕你爬得太高,到时候摔得太惨!”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云筝冷冷说着,转身就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当他多管闲事?!好心没好报,真是太可恶了!   一股血冲上脑袋,南宫云枫气得脸都红了,对着她的背影吼道:“你的事情当然与我无关!你想当太子妃还是皇后跟我南宫云枫有什么关系!若他明日就用八抬大轿来娶你为妻,我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舞姑娘你心比天高,小小的醉生楼如何容得下你这只凤凰!”   蓦然停住脚步,似乎被南宫云枫盛怒的语气吓到,云筝转回头看着他的时候脸色惨白,张了张口,竟未能说出一个字。好大会儿后她身子晃了晃,脚步有些踉跄,赶忙伸手捂着心口,眉头已经紧紧锁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是半天无话。   云筝的眼中慢慢滚出了泪花,目光忽地凶狠了起来:“南宫云枫,我自甘堕落,也从未因踏入青楼而后悔。你又何必用这些话来羞辱我!云筝不再是舞翎,即使是当年的舞家小姐,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我不过是不愿意一辈子留在青楼,为将来找条后路,至于为妻为妾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哈哈,你是很聪明没错,可惜你不知别人痛苦,就这样说出来,害得我连仅存的奢望都没了……”   缓缓舒了口气,她站直了身子,泪痕明显的脸颊上挂起了凄苦的笑意。清冷的眼神,似乎刺到南宫云枫的心里去:“你跟三年前一样,自私又残忍!”   南宫云枫看得目瞪口呆,听了这最后一句,竟似当头一棒,哑口无言。   他自幼便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他们都说些好听的话,听得他养成了习惯,变得骄傲又自负,对一些难听的言词总有办法回击,令对方苦不堪言——然而此时此刻,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觉得那抹红影太过耀眼,晃得他双目生痛,一颗心也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哭……因为自己说的话,伤了她的心?因为那番话真的那么伤人?   他只是不想她……南宫云枫猛然惊醒,一拳打在了身侧的门框上,击得木屑纷飞,有两块儿碎屑刺入皮肤,红艳艳的血顿时顺着指关节流进了掌心里,黏黏腻腻,烫得厉害。   “不!才不是……我对她才不是……”   喃喃自语,试图压下那种莫名而来的慌张,心底却挡不住泛滥的委屈——舞翎,舞翎……你说我自私残忍,和三年前一样!你可知这三年,我活在歉疚里,活得有多累!   因为他是太子,他就能成为你离开青楼之后的依靠?为何别人不行?难道他们给不了你想要的,他们无法令你忘记以往的痛苦吗?   想到她那红肿的手腕,南宫云枫更加心烦意乱。回到房中躺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眼前晃动着的始终是那白皙的手腕上一片红肿,那泪眼盈盈的模样。   最终,他还是起身,出门,叫来了一个丫鬟,命她把紫玉膏送到了云筝房里。   “爱用不用!”目送丫鬟走向东院的时候,南宫云枫紧蹙眉头,怄气地嘀咕了一句。   次日,南宫云枫去了前院大厅,云筝托词生病没有接客,怜儿说她左手手腕没有敷药,肿得更厉害了,还是她从云筝枕头下翻出了紫玉膏,强行替她涂了一层,可到底是延误了一晚,只怕以后会留下疤痕。   醉生楼所有人都发觉当天南宫四少有些不对劲,吃了炸药一般易怒,某个醉酒的客人缠着张公子不放,竟被他一脚踹出了门。   隔日,云筝还是没有出房门,惹得前来拜会的公子少爷们心神不安,一个劲地打听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弄得大厅里乱成了一团。连翘本来在跳舞,结果没多少人欣赏,恼得直闯云筝的房间,非要云筝出来比试跳舞。然而连翘刚跑到云筝房门前,就被南宫云枫呵斥回去了。   醉生楼大乱,之后南宫云枫索性命人贴上了当日不接客的告示,关了大门。   又过了一天,云筝总算出了房门,到大厅里和几个姑娘说笑,谈论长安城近日的趣事。南宫云枫却把自己关在后院房中,醉得一塌糊涂,仆人进去收拾剩菜残酒的时候,还被醉酒的南宫云枫臭骂了一顿。   傍晚时分,醉生楼终于开门接客,再次热闹了起来。云筝抱了琴,为谢宾客们关心奏了一曲。一曲未完,就打扮不俗的仆人被领进来,送上了来自太子府的请帖,说是请她赴宴。   宾客们无不感叹,以为云筝自此将出人头地,恐怕很快就要离开醉生楼了。几位素来仰慕云筝的公子,难过得当场拂袖而去,害得一帮姑娘甚是委屈。   等到酒醒的南宫云枫得知此事,云筝已经离开醉生楼两个时辰了。他一听仆人说云筝姑娘去了太子府,就匆匆忙忙穿上靴子披上蓝袍,冲进了前院大厅里。   “谁许她擅自做主出门接客的?!醉生楼的规矩她难道还不清楚!可恶!她以为自己红极一时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当时他的模样,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醉生楼的姑娘们从未见过风流四少这样凶狠的表情,一时无人敢上前劝解。那些个素日敢与南宫云枫放肆的男妓们也傻了眼,只作壁上观。   南宫云枫还在大厅里吵吵闹闹,张公子倚在栏杆上看他一袭蓝衫蓝袍晃来晃去,忽地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旁边的李公子看了诧异,忙问他笑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四少说话酸溜溜的?”张公子笑得更贼了。   李公子恍然大悟,随后又摇头叹气:“那我们也只好同情他了——谁让他跟云筝姑娘合不来呢?有太子殿下这个高枝,谁还会看青楼老鸨一眼!”   张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好南宫云枫也喊累了,于是作罢,众人作鸟兽散,各玩各的去。   醉生楼的一个仆人慢腾腾地靠近坐在雅座间,以手支着额头发呆的南宫云枫,欲言又止。   “到底想说什么?还不快道来!”南宫云枫瞪了他一眼。   清秀的仆人这才笑着送上了一张大红的请帖:“还是舞府的请帖。舞家的二少爷要为母亲祝寿,想请云筝姑娘再去赴宴。”   南宫云枫一愣,接过请帖瞄了两眼,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道:“那就先应下吧。至于价钱,稍后再议。”   仆人立即退后,去大门口回话了。   南宫云枫拿着请帖,刚仔细瞧了一遍,就听到欢笑声和不小的骚乱。   “呀,云筝姑娘回来了?这些……”“好精致的绸缎,太子赏的吗?”“云筝姑娘!”“云筝姑娘!小生等了好久了……”   好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云筝穿戴颇为华贵,红裙拖地,轻纱如雾。皓腕微露,纤腰曼妙。乌发挽作了高高的发髻,追着花饰珠钗,步步生辉。   难怪门口的那些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南宫云枫望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却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的云筝,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冷笑道:“云筝姑娘好大的排场,只怕太子府的宴会,也是特意为你而设的吧!”   云筝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他,原本带着微笑的脸庞瞬间变得冷若冰霜:“是又如何?就许南宫四少是太子府的常客,就不许我云筝赴一场盛宴?”   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南宫云枫抿着嘴唇,片刻之后笑了笑,将舞府的请帖丢了过去。那双凤目斜视云筝的面容,看着她慢慢地一脸沉郁,便堆起了得意之色:“云筝姑娘,这才叫盛宴哪!”  第44章 13 暧昧难解 好好的一个月夜,就这样被舞家送来的请帖给毁了。云筝侧卧在床上,却始终睁着一双美目,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清冷的月辉穿过半开的朱窗照进来,一束亮光映在她雪肌玉肤上,窈窕的身子竟似泛起了幽晕。冷艳的脸庞,宛如罩在朱纱下的水晶。   “哎……”长长地轻叹一声,她半坐起来,伸手扯过银钩,将帘帐放下,遮去了微冷的月光。   红纱与明月,本是相映生辉旖旎之景,无奈她全无半点心思去想那些花前月下的□□。就连在太子府中看到满院海棠芍药,繁花似锦之时的喜悦也早已消磨殆尽。   太子府固然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却不是她能够以主子的身份长居之处。更何况,太子府或许很快就会空下来,里面的人都要搬入皇宫中去……皇宫,人情冷淡的牢笼,真的是自己喜欢的吗?   初遇太子之时的一点儿私心,其实也不过是见太子潇洒风度,一时迷了心窍吧。   也许南宫云枫骂得很对……自己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即使太子垂青,又如何入得了宫门?想找个依靠的话,又何必攀上太子这个高枝?   可是……太子为人风趣幽默,又是一派风流潇洒姿态,任谁见了不会——抬手摸了摸脸颊,竟然烫得厉害。云筝羞赧了双目,眉梢间顿生无限风情。   咬着下唇,她再次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去就去吧……到底还是自个儿家,就算被认出来又如何?”   恍恍惚惚,就这样入了梦。   梦里,八岁的轩儿偎在她的怀里,失神的双眸盯着舞府的大门口,好像等了许多年一般地固执而失落。   “姑姑,爹爹如何不喜欢阿娘,也不喜欢我?”   “姑姑……爹爹什么时候回家?轩儿写了很多字,想拿给爹爹看……”   “姑姑……我好痛啊……我好痛……”   一如许多个夜晚,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醒来,又是双眼微肿,隐隐刺痛。洗脸、换衣、梳妆,吩咐丫鬟送了粥菜到房中,用过早饭后她趁着醉生楼里还算清静,她独自出门,去了临街的集市上闲逛。   想到晚上还要回舞家赴宴,云筝的心情便糟糕之极,看什么都没兴致了。低着头走在人群里,虽然能感觉到行人投来的惊艳目光,她也没有心情理会。   红若朝霞的高腰长裙随风而舞,杜记布庄特制的笼烟纱制成的薄衫衬得一双玉臂若隐若现,长长垂落的丝质腰带飘飞如蝶,高高挽起的一头乌发斜插了根红玉簪,无论谁看了都会呆上一呆,疑心一大早遇上了下凡的红衣仙子。   云筝清楚自己的美,所以才极少上街闲逛。当然她也清楚自己这样走在街上,一般是不会有什么登徒子敢上前调戏的。这长安城虽然恶霸不少,白日里却是极安宁的——据说都是断情山庄那位五少爷,神捕皇甫云麟的功劳。   想到断情山庄的五少爷,南宫四少的脸便浮现在云筝的脑海,惹得她眉头紧皱,一张脸也越发冰冷了——都是断情山庄的少爷,怎么他南宫四少就这般可恶!   昨晚那个模样,分明就是故意遣她回舞家受罪!   “哎呀!”清脆如铃的声音在呼痛。   云筝慌忙抬头,便看见一个鹅黄裙衫的少女身子晃了晃,往地上扑去。不等云筝出手,旁边立即闪过来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伸手将黄衫少女扶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云筝这才明白过来,想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少女的后背。正欲开口道歉,就被那个黑衣男子黯淡无光的双眸惊住——咦,这男子双眼皆盲?可方才他出手那么快……   想来这黑衣男子,是位武林高手吧!但不知他身边的少女是何人?他妹妹,还是妻子?   “大哥,我没事。”少女任他牵过自己的手,笑得憨憨厚厚,十分讨人喜欢,还特意向云筝递过来一个谅解的眼神。   “没事就好。别在看那些小玩意儿了,今天有正事要办。”   “对哦!醉乡楼里一大群客人都在等我,还有东街那座醉乡楼,新近请了几个厨子,我还得去教他们做菜……西街的醉乡楼我也很久没有去了……前天去了五座醉乡楼,今天要忙七座醉乡楼的生意……”   “皇甫云汐,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呃,那么,嘿嘿,没忘啦!我当然记得要去杜记布庄娶我的嫁衣——大哥,要不咱们断情山庄也做绫罗绸缎的生意吧?这样以后家里办喜事,直接从自家铺子里拿布料就行……”   “你倒会想。只怕到时候杜老板恨死我们不说,自家人也会拿得自家店铺亏本……”   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云筝呆呆地看着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心中先是一阵艳羡,之后便满是疑问——原来他们就是断情山庄的庄主和小小姐,传闻中的武林盟主和一代神厨……师傅口中那个出类拔萃的大少爷,竟然盲了眼。可师傅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这件事呢?   算了,以师傅闯祸不断的个性,说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云筝望着黑衣男子和黄衫少女慢慢走远,忽地没了前行的心思,便折身原路返回。一路上还在想方才的情形——慕容云昊一举一动对皇甫云汐的呵护怜爱,皇甫云汐可爱的模样,一对璧人相偎相依十指相扣的背影……   蓦然,脑海里就想起了一件事——据说南宫云枫颇为疼爱这个小妹,不知到时候他会不会回断情山庄参加他大哥和小妹的婚礼?如果他回去,自己该有几个好日子可以享受吧?   当夜,南宫云枫一遍遍催促云筝出门去舞府的时候,云筝竟然出乎他意料地没跟他发脾气,还面带微笑地向他说……“回见”?   南宫云枫站在大门口,看着马车飞奔而去,满脑袋都是问题。   她该不是病了吧?还是她有什么阴谋?想跟他和解?还是先礼后兵打算跟他大战一场?   “这次又是多少银子?”南宫云枫身边响起了连翘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一万五千两?她的身价还真够高的,醉生楼里卖身的姑娘也没这么高的价。”   南宫云枫蹙眉,扭过脸看着连翘,忽然冷声道:“你是瞧不起她,还是瞧不起醉生楼里卖身的姑娘?”   连翘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当即黑了脸,拂袖回了大厅。大厅里顿时响起了她愤怒的骂声:“别唱了!唱得这么难听,客人怎么会喜欢?!”   “四少,你变喽!”张公子倚着门柱,笑吟吟地摇头。   这下子换南宫云枫黑脸:“我哪里变了?”   “风流四少向来擅长哄姑娘们开心,从不得罪佳人——你方才那句话,可算是把连翘给得罪了!”张公子说着,抛了个难以置信的眼神过去,“明知她喜欢你,你就不能好好地断了她的念头,偏要这般伤透她的心才罢休吗?”   “她该有自知之明,我南宫云枫看不顺眼的绝不会虚与委蛇。”   “啧啧,真残忍!谁爱上你谁倒霉!”   “哼,我只是想让她记着,醉生楼里的姑娘可以刁蛮任性,但绝不可以像她这般耍性子玩弄心思!”   “罢罢罢,跟你说不通。反正啊,你的眼里只有云筝姑娘一个人就对了。”   “你说什么?!”   绝世美男凤目闪出冷光,恶狠狠地盯着张公子,吓得他脑袋一缩,慌不迭退回了大厅:“呃……我没什么意思!四少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张公子一进大厅就被几个男人拉过去行酒令了,南宫云枫犹在门口独立,一袭蓝衫在微暗的夜色里甚是孤寂萧索。   柔媚的脸庞,不知不觉中又添了几分英武,也意味着他南宫云枫没心情耍风流了。   来往于醉生楼门前的人们,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了这么个大胆的想法——四少,你到底是在门口充男倌招揽客人,还是如怨妇一般等待心上人归来呢? 第45章 14 出乎意料 云筝再回舞府,就没有上次那般轻松了。舞家老爷的寿宴请来宾朋无数,这次只有她和舞家二少爷舞麟独处。她也是左等右等不见有别的客人赴宴,又见舞麟遮遮掩掩的模样才明白过来——什么为母亲祝寿,他分明是找借口见见她罢了。   她心中气恼二哥这般拿伯母的生辰来耍诡计,又隐隐约约有些担忧,生怕这个好色的二哥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勉强奏了一曲,云筝便起身告辞。   跟舞家大少爷一样肥胖的舞麟不满地嚷嚷起来:“云筝姑娘,我花了银子请你来,你就想这么回去?”   “银子我自会退还给你。”云筝忍下心头怒气,冷冷说道,“既然舞二少爷请云筝来不是为令堂祝寿,那么云筝也不想多呆。”   再被自己的二哥色迷迷地看下去,她都忍不住想扯下面纱,索性摊开了身份,好好训斥他这个不孝子。   舞麟自然不愿轻易放她走,又是赔笑脸又是命人送上饭菜,说是难得一见,一定要喝几杯才行。   想看她的真面目,这种手段未免太好笑了。云筝冷笑不语,看着他忙了半天,才懒洋洋地开了口:“舞二少爷,不必大费周章了。云筝既然是卖艺的青楼女子,那么美食佳酿都不会沾客人半点儿的。”   “你,你简直是不识抬举!”舞麟觉得被耍了一通,恼得一张肉鼓鼓的脸都涨红了。   伺候在门口的小丫鬟吓了一跳,往房里瞟了两眼,似乎在替云筝担忧。云筝察觉到小丫鬟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都说舞家的二少爷好色成性,拐骗良家女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落入他的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云筝也不觉得害怕,倒是越来越厌烦。这一家人,自从轩儿病亡,她便觉得再无任何亲情。尤其是回到京城之后,听得舞家斑斑劣迹,更是不想再与他们有所牵扯。   想了想,云筝看向舞麟,冷声说道:“舞二少爷这么抬举云筝,云筝也就不再推辞了。一杯酒而已,有何不可?”   说罢径自走到桌旁,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才对嘛。”舞麟一面得意地笑,一面紧紧盯着云筝的脸。   那神情,分明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的模样。   云筝将杯子递到唇边,双目望着舞麟,流露出了嘲弄的笑意。她用另一只手将面纱掀开一角,以袖遮面,优雅地饮下美酒,便放下了面纱。   她的面容,舞麟自然看不到,也因此脸色难堪了起来。   “酒已经喝过了,云筝就此告别。至于银子……”她冷笑一声,“舞二少爷只管去跟南宫云枫要。云筝身为醉生楼的人,钱财之类不能做主。”   说着转身出了门,留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舞麟。   跟南宫云枫要回他的银子,只怕下辈子也要不回来!   出门之际,云筝才注意到伺候在门外的小丫鬟很面生,以为是她离家之后舞府新招来的,就没有多想,只是心头闪过一丝疑问——那个小丫鬟,看着她出门的时候一脸惊恐,难道她有哪里不对劲吗?   也许是看她敢捉弄舞家的二少爷,有点儿惊讶吧。   云筝不理会身后的舞麟的怒骂,径自穿过走廊,过了池沼假山,往前院大门口。这一路上有不少丫鬟小厮都是她在舞家的时候所认识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可避免地令她想起了三年前的许多事,心情也就越发地沉重了。   经过三叔所住的院落时,云筝停下脚步,在紧锁着的木门前站了好大会儿。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轩儿那孩子独坐在台阶上等待父亲回家的情形。七八岁的小孩儿,望眼欲穿,只为从父亲那里得几句关怀的话……   “傻孩子……”云筝苦笑,轻轻摇头,“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薄情。你的父亲他在乎过谁呢?他生来就自私!”   夜已深,凉风从附近的池沼上吹过来,一身薄衫薄裙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算继续前行。   身后却传来了两个小丫鬟叽叽咕咕的声音:“这处小院都荒了,还留着做什么?老爷不打算拆了它重建?”   “重建有什么用?到底还是死了人的宅子……也真是奇怪,才几年的功夫,这院子里的夫人病死了,儿子病死了,去年连三老爷都喝醉跌进水池,刚捞上来送回房就死了……”   云筝猛地回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看着那两个走近的丫鬟,连声追问:“你们说谁死了?三老爷?哪个三老爷?”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认出她是二少爷请来的名妓,就小声说道:“就是舞将军啊……”“少爷他们的三叔,大老爷的三弟。”   云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三叔死了?这……怎么会这样!   她还恨三叔当年太过无情,谁知他竟然已经死了!   “哎呀,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对啊,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我……我不要紧。”   云筝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舞家大门。赶马车的小厮却不在,她捂着肚子在舞府门外站了好大会儿,还是不见那小厮出现。倒是出门办事的管家看到她有气无力坐在台阶上,便告诉她那赶车的小厮好像是闹肚子,跑去茅厕了。   “云筝姑娘,你这该不会也吃坏了肚子吧?”管家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额头都是冷汗。”   云筝咬着牙,几乎说不出话来。太痛了,五脏六腑都像被针扎一样地痛。但是并不像吃坏了肚子,她只觉得全身都变得冰冷,手脚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等不下去了,云筝勉强站起身,对舞府的管家说道:“我记得左拐穿过一条巷子,有家药铺。我想先去大夫那里瞧一瞧,劳烦您给我找几个轿夫,去药铺外等着。”   从腰间的绣囊里掏出几枚碎银,递给管家,云筝便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往那条巷口走去。管家也赶紧回府中,去找少爷们出门时常坐的轿子了。   云筝走得极慢,然而每走一步都像是刀割在脚上,痛得厉害。她咬着牙,好不容易挪到巷口,却发现眼前越来越黑,舞府大门口的红灯笼映照过来的红光也越发黯淡了。   扶着石砌而成的墙,她觉得神智有些恍惚,脑海里有许多片段闪过——二哥那令人生厌的样子,那杯酒,喝下那杯酒之后门口的小丫鬟惊慌的眼神……   难道二哥在酒中下药?!   可,可如果是那种□□,她怎会这般只是痛……   “云筝!”   耳边传来一个男子惊慌的声音,还未等她转过脸,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探过来接住了她滑落的身子。头晕目眩之际,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令许多女人嫉妒的美艳的脸……   “南宫云枫?”她小声问道。   “是我。”南宫云枫蹙着眉头,抓过她的手腕去看她的脉息,随后便是一脸凝重,“你中毒了!”   云筝愣了片刻,被这句话惊得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便想明白了——那壶酒是伺候在门外的小丫鬟送进去的,当时看到她在,吓得酒壶差点儿给摔了,还被二哥骂了几句……想来酒中已经动了手脚。那小丫鬟分明是想毒死二哥,只是没料到二哥请了她一同饮酒……   又想到二哥曾经强娶一个乡下姑娘为妾,没过多久这姑娘就自缢身亡……那个丫鬟说不定是为她的姐姐或者妹妹报仇……   “你在想什么!给我张嘴!”   南宫云枫几乎是暴喝一声,看她终于从思绪里醒过神,捏着她的下巴便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吞下去!”   云筝吓了一跳,药丸就这么吞下了肚子,神智又清醒了几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南宫云枫半跪在她的身边,而她的半个身子就靠在他的怀里……他,是在担心自己吗?   那双凤目,分明流露着惊慌和不安,一只手还抚上了她的脸颊,将被冷汗浸湿的面纱替她摘下,用干净的衣袖替她擦去了满脸的冷汗。   “冷吗?”他的声音也出乎意料地轻柔。   云筝觉得很冷,但不知该不该点头。这个每每和她作对的家伙,为何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他虽然本性不坏,但是和她也没熟悉到可以不顾礼节的地步啊……云筝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臂腕,毕竟那药丸疗效奇快,片刻的工夫疼痛便减轻了不少。   “别动。”凤目中闪过凌厉的光,南宫云枫霸道地轻喝,迅速脱了自己的蓝袍裹在了她身上,还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云筝吓了一跳,瞪着他的双眸,似乎极不情愿:“我……我已经没事了。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   他却没听到似的,抱着她大步往醉生楼的方向而去。   “我要去看大夫!”云筝被他抱着,想挣脱却没有多少力气,只好继续瞪他,“你说我中了毒,我总得找大夫解毒吧?!”   南宫云枫低头看了看她,表情仍是那样严肃:“你就不能乖乖听话?”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二哥就是神医。等回到醉生楼,我会派人回断情山庄请他过来为你诊治。你方才吃的药丸可以压制毒性,尚有时间等二哥到来。”   云筝不再说话,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打烊,若不是夜空里繁星点点,只怕这条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个人纵有武功也不敢独行。而眼下……有他在,即使一路上无人又无光,也没什么好怕的。   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和风吹地上的枯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   “你哭了?”南宫云枫忽然问道,却没有低头看她的脸。   云筝抬起头,满脸泪痕。她止了眼泪,静静地看着那张比之于以往英俊了几分的面孔。   “我心里难过。”她答了一句,问道,“那你……你怎么会来?该不会是怕我在舞家出什么意外吧?哼……我又不是没武功,难道还打不过我二哥?他敢放肆,我就揍他一顿。反正让他看到我的样子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南宫云枫的脚步顿住了。他低下头,望着云筝的脸,露出了嘲弄的笑意:“你这不就出了事情?幸亏你中的是毒,不是迷药……武功高有什么用?一点儿防范都没有。早知道会出事,就不让你去了,害得我等了这么久,生怕你出了意外……”   他忽地收回目光,也住了口,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云筝盯着他的脸,愣了好大会儿。莫名其妙的,眼角又滚落了泪珠。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她哽咽着,轻声说道:“我……我已经不痛了。可是好难过……三叔死了……我今晚才知道三叔也死了……大伯,伯母,大哥还有二哥从来都不喜欢我……南宫云枫,怎么办?我在这世上,好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风声过耳,将轻轻的叹息也送了过来。   “那就别再理他们……以后,把醉生楼当做你的家吧。”是南宫云枫在说话,可是温柔得就像另一个人。   他,怎么会忽然间变了个样子? 第46章 15 心弦已动 回到醉生楼,接客的姑娘们和公子们早就和客人进了房,几十个房间有的还点着火烛,有的则一片幽暗,只有隐约的*声传出来,媚人入骨。至于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大多还在大厅里陪同谈天说笑,一些则在门口与客人道别。   快要回到醉生楼的时候,云筝忽然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别扭,便跟南宫云枫轻声说道:“我好多了,你还是放我下来……”   他却低头瞧了她一眼,好像没听到似的。当云筝开始挣扎的时候,他转身进了醉生楼附近的那条小巷,纵身跃起,踩着石墙翻过院落,几起几落后来到了后院门外。   “我看我还是……”她颇为苦恼地皱着眉头。   要是进了他的房间,别说呆一个晚上,就是进去坐坐也会被醉生楼的一帮姑娘们视为仇敌吧!   “唔,原来云筝姑娘怕被人说闲话。”南宫云枫戏谑地笑着,一脚踢开了房门,抱着她走了进去又将门一脚踢上。   云筝冷眼看他:“难道我应该不怕?即使身在青楼,我也不想被人说得太不堪。”   南宫云枫在幽暗的房里停了脚步。从窗户那里映射过来的一片微白照在他的脸上,过于沉重的表情令云筝一时无言,忘了方才心中觉得有多别扭。   这个样子的南宫四少,戾气全无,既不自命清高,也不张扬跋扈,可是却让她替他难过起来——他是绝世美男,是断情山庄的四少爷,样貌地位皆不俗,当然有资格狂妄,他似乎生来就注定了是个狂妄的人……不那么狂妄的他,也许不是真正的他吧?   “别这么看着我,你再这么看下去,我会当你看上我了。”凤眼瞟过来,落寞的神情被捉弄人的笑意取代。   云筝红了脸,轻啐:“不要脸!我才不会这么没眼光!”   “是啊,你喜欢又会哄人又欣赏你的男人嘛。”南宫云枫不以为然轻哼一声,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后去桌旁倒了凉茶拿过来,嘴角仍一抹明显的笑,“我看太子殿下也够格。”   伸手取过瓷杯,饮了一口,微凉的感觉令喉咙和胃部再次痛了起来。云筝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将瓷杯递回去:“……哼,你就别嘲笑我了。我可从没想过做什么太子妃、皇后。不过看见太子的时候,的确有过妄想,以为在太子荫蔽之下或许能活得有点儿尊严——眼下,连这个妄想也不敢想了……但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喜欢这样的男人。”   注视着南宫云枫将瓷杯放回桌子上,云筝侧过身子,用手压着胃部试图减轻疼痛。她强颜欢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自然一些:“我在舞家活了十六年,有一半的时间生活在没人疼爱没人关心的痛苦里,总是想找个可靠的人陪着……大概不想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吧。”   南宫云枫凝望着她的脸,用火石点亮了红烛,取过烛台放在床榻一侧的圆凳上,便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云筝的脸色,轻声说道:“你还是先睡会儿吧,别多想……凉茶也能压制毒性,虽然痛了一点儿,好歹能拖延时间。我这就派人去请二哥。至于醉生楼的姑娘们……”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她们不会知道的。”   又是那种温柔得过分的声音……云筝心中一颤,有意躲过同样温柔的眼神,翻过身子装作入睡的模样,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才轻声道了声“多谢”。   走出内室,绷着一张脸又出了房门,掩上两扇雕花红门的时候,南宫云枫才将失落的情绪流露在脸上,轻叹了一声。   心弦已动,他岂能不知?这颗心,恐怕早就三年前就为那个湖蓝色衣衫的冷艳少女而沉沦,自此万劫不复……他再狂妄自负,终究也是个凡人。人世间的情网,他想躲都躲不掉啊!   可靠的人……原来她最想要的不是什么地位名分,而是一个可以令她安心的男子陪伴终生。那么他呢?他南宫云枫算什么?三年前被她痛恨瞧不起,三年后或许因今夜得了几分尊重,但说到底也无法成为她的依靠。   真是可悲。   堂堂绝世美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栽在了一个女子手中!醉生楼的老鸨,竟然对醉生楼的花魁之首动了心思!   “哎……”尽管愁绪万端,想起到时势必要受二哥他们一番奚落就心里发毛,他还是大步走向前院,去找人传口信了。   要是断情山庄的鸽子没有变成烤乳鸽,岂不省很多时间?!都怪那个可恶的慕容云昊!小心眼到连鸽子都不放过——话说那家伙连自家兄弟都看不顺眼,杀几只鸽子好像还算正常吧?就是可惜了一身武功,不去替天行道维护武林秩序,反而用来杀信鸽……   “四弟,你没告诉我要救的是一个姑娘。”   “你这不是知道了?”   “南宫云枫,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典故,说的是……金屋藏娇?”   噗!   喝到嘴里的茶似乎总是进不了喉咙。   南宫云枫斜睨那个诊脉的白衣神医,恨不得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他那张带着戏谑的脸上。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其实谁不知道你这个神医有多少坏心眼!   “看你的病,废话少说。”可恶,才进门没多久就害得他添了三杯茶!   上官云翰瞥见云筝困窘的神情,抿了抿嘴,十二万分地客气:“姑娘,劳烦你形容一下那种毒酒的味道,喝下去多久之后发作的,发作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不等云筝回答,南宫云枫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凤眼瞪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混蛋!需要中毒的人说得这么详细才能解毒的话,你还配当神医吗?!我看你分明是想借机跟云筝多说几句……”   “啊,云筝……”上官云翰扭头看向发飙的绝世美男,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音,“其实呢……你猜得没有错。”   云筝收回右腕,只觉得哭笑不得。早听闻这个断情山庄的二少爷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谁曾想他不仅多话,言词间还尽显顽劣。   难怪南宫四少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少给我装腔作势!”南宫云枫暗中咬牙,怒视悠闲踱步的上官云翰。   “四弟,你别这个样子,就算被二哥戳破了心思,也不能这么恨我啊。”上官云翰慢慢踱到他的跟前,笑得更加欠揍了,“你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大发善心深夜赶来,你这一晚上都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吧?”   他真的想揍人!   上官云翰被他那张比大哥还要可怕的冰块脸吓住,惊觉话说太多果然没好处,于是见好就收。献上殷勤,刷刷刷写下药房,双手递到了南宫云枫的面前,并陪上笑脸:“四弟,我觉得大哥的恶魔外号应该让给你才对……”   “你说什么?!”南宫云枫冷酷犹在。   “呃……这话其实是……”在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筛选了一番,上官云翰确定了人选,“老六说的。”   回敬神医的是更加恶狠狠的眼神:“我听说六弟还在外地,没有赶回来。”   傻眼,上官云翰哈哈笑着,随后一本正经地想了片刻,非常认真地回答:“我想起来了,是老七说的。昨天他看到大哥牵着小妹的手散步,就这么说了一句。”   南宫云枫冷哼,凤目还瞪着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笑笑笑,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笑得好看?!   “扑哧!”   声音很轻,但是南宫云枫和上官云翰都听出来了——那个声音来自被褥下。   云筝慢慢抬起头,尴尬地看着这一个书生模样,一个柔媚勾魂的兄弟二人,嘴角笑意依旧无法消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一阵冷风迎面吹过,然后便给了对方一个“都怪你”的眼神。   等到药抓来,煎好,由南宫云枫亲自送进房间,上官云翰已经左一句又一句把云筝和南宫云枫之间的过往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南宫云枫微笑着将药碗送到云筝唇边的时候,上官云翰才笑得阴谋重重。   “四弟,你是不是欠了云筝姑娘什么恩情,所以才对她这么好?”   手一抖,一碗药差点儿泼在云筝的脸上。   南宫云枫端着碗,回过头怒视那个没事找事的家伙:“你就不能闭嘴!”   “呀!我猜对了?”上官云翰一副夸张的模样,“那我再猜——难道你当年抛弃了云筝姑娘?”   咚!   床榻旁边的圆凳被南宫云枫踹翻了:“既然她已经没事了,你也可以滚了!”   “哎……四弟啊!”上官云翰抚着额头,苦恼不已,一面拿眼神瞟来瞟去,“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我大老远地赶过来,又是诊脉又是开方子,还要替你照顾云筝姑娘,连口茶都没喝上,你就赶我走,要是让小妹知道了,又要怀疑我们兄弟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云筝低着头,但是肩膀明显在抖动。   南宫云枫手中的药碗已经快要端不住了——他是想砸过去没错!   冷笑,南宫云枫问:“茶就在桌子上,自己去倒。不过喝了茶你还想做什么呢?”   “在你房里休息一晚。反正这座小楼上还有房间,你应该不介意吧?”上官云翰伸伸懒腰,还故意打呵欠。   沉默半晌。   云筝抬眼瞧了瞧南宫云枫的脸色——他笑得这么诡异……想出了什么主意打发他二哥离开?   上官云翰纳闷地望着南宫云枫,不明白方才还气得五窍生烟完全没了傲气的家伙怎么会忽然间换了张面容。   只听南宫云枫轻声笑道:“好啊。既然二哥来到醉生楼,就是醉生楼的贵客,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我会请我们醉生楼最红的男妓来伺候你——张公子如何?他好像很仰慕你,总是缠着我要我带他去断情山庄……”   嗖!   一道白影就闪出了内室,然后就是一个慌乱无比的声音从后院的门外响起:“老四啊,云筝姑娘已经无碍,你小心照顾就好!二哥……二哥还是回断情山庄看看老爹吧!他最近总是被大哥骂……那个,大哥和小妹成亲的请帖,到时候你务必带醉生楼的姑娘们去赴宴——只请姑娘们啊!”   嗖!   又是一道红影闪进了窗口。   南宫云枫一手接过,将药碗递给云筝让她自己喝着,便打开了请帖细看。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也变得愤愤不平起来。   “可恶……成亲就成亲,还搞什么宴会!难道断情山庄人还不够多不够闹的?!我看他分明是故意炫耀——是啊是啊,谁娶到天下第一神厨就是谁捡了天大的便宜,他自然得意……赴宴!哼!慕容云昊你这个混蛋……”   骂骂咧咧好半天,云筝也把药喝完了,正捧着空碗呆呆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你……”   “放心,不是看上你了。”   南宫云枫愣了愣,失声笑了出来,顿时满室生辉,耀眼无比,让云筝有些失神,好大会儿才能移开目光。   “你明明就很想回去看你大哥和小妹成亲。”云筝撇了撇嘴,笑了起来,“想回去就回去。说不定你们小妹也盼着呢,要是你们跟大哥怄气不回去,只怕她会很难过。”   好半天,南宫云枫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凝视她的脸。那样专注的眼神,不喜不怒,仿佛想看透她的心似的,让云筝有些不自在。   “南宫云枫,你……”   “大哥成亲,太子一定会去断情山庄……你会不会去赴宴?”   “太子要去断情山庄?……你若准许,我自然是要去的。”  第47章 16 情愫暗生 “既然你这么想见太子殿下,我若不许倒显得太绝情了。”   说罢他便取走了药碗,径自走出了内室。隔着轻薄的纱帘,南宫云枫回头看了云筝一眼,笑道:“要是太子殿下不去,你怎么想?”   一层薄纱,给两人的身影蒙上了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感觉。南宫云枫看不清云筝的面容,只瞧见她低下头,青丝从肩膀上滑落,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终于,内室里的床榻上,云筝抬起了头,目光投向他那里:“我听说断情山庄有座映月湖,湖上有假山和长桥,桥的尽头是凉亭,名唤挹翠,风景极好。”   以往那种冷冷的声音,在此刻轻柔似水。   南宫云枫嘴角弯起,柔媚的笑容就绽放了一脸。他没再说话,转过身迈开步子轻盈地闪出了门外。房门被他小心关上,半开的朱窗也轻轻遮好,他才隔着窗纱对云筝笑道:“大哥和小妹三日后成亲,你先养好身子,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弹琴助兴。”   云筝没有回话,南宫云枫也没有等,端着药碗潇潇洒洒地穿过拱桥往前院走去。   后院的内室里,云筝倚在床头,神情慢慢苦恼起来。打量着这精巧雅致的房间,所见之处干净整洁,几案上甚至摆放了一摞书册和一摞账簿,对应着床榻的屏风上画着水墨丹青,题名竟然是他南宫云枫本人!   似他那般风流嚣张的男子,也会有耐性坐下来读书记账?他还画得一手好丹青?   再看看床头悬挂的一方宝剑,剑鞘古朴,说不定就是一柄上古神兵。他的武功不弱,但无论如何都没半点儿文人气质,顶多算个风流剑客……南宫四少文武双全,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吧?   “想他做什么……”云筝气恼,怪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把那张笑脸刻在了脑海里。   他笑得再勾人魂魄,也不能勾去她的……今日没与他针锋相对,不过是受人恩惠,不能以怨报德罢了——才不是觉得他南宫云枫自有一番魅力!   三日后,云筝如愿以偿来到了断情山庄。黄昏时分,宴会尚未开始,太子还在途中,醉生楼的一群姑娘跑到映月湖畔,在绿柳之下、长桥之上嬉闹玩耍。云筝百无聊赖,便独自登上挹翠亭,倚着栏杆坐下,望着映月湖面粼粼波光发呆。   一进断情山庄,她就被热闹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来早上之时刚刚成为断情山庄庄主夫人的十小姐皇甫云汐兴致大发,要为晚宴亲手做菜。庄主慕容云昊双目失明帮不上忙,就强迫自家兄弟姐妹进厨房给大嫂当手下。听先一步来到断情山庄的杜老板说,断情山庄的诸位少爷小姐都在家,就连老爷子都乖乖呆在房里。   可是,南宫四少会老老实实进厨房,洗菜切菜烧火煮汤吗?他平日里喝口茶都恨不得有人喂到嘴里,怎么可能弄得一身油烟味儿!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筝姑娘,你在笑什么?”   云筝闻声回头,看到连翘就站在身后,便立即稍稍收敛,只是微笑。   连翘似乎精心装扮过,粉红罗裙拖到地上,紫红腰带缀了一圈珍珠,华贵精巧。发髻上珠钗斜插,衬得雪白的脖颈修长秀美。眉宇间以红朱砂点出了桃花瓣之形,又添了几分妖娆。她生得本来就美貌,经这番打扮当真是夺人眼目,醉生楼的姑娘们无法与之匹敌。相比之下,略施粉黛,仍旧是一袭红裙的云筝似乎输了几分。   瞥见连翘眼眸中的得意,云筝心中轻叹,不愿多做理会。她来断情山庄不是为炫耀美貌的,若真是如此,那么跟断情山庄的八小姐站在一块儿时,只能被认为自取其辱。   “这断情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连翘坐在云筝身边,藕臂搭在栏杆上,手中团扇轻轻摇动。无风香自来,所谓暗香袭人便是指这般吧。   云筝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难怪大家都玩得忘乎所以。”   “哼,她们是不知好歹。”连翘轻蔑地往长桥上瞟了一眼。   长桥上那些个对着假山指指点点的都是醉生楼的姑娘,她们从未来过断情山庄,对这些矗立湖中的假山感到十分好奇,叽叽喳喳地吵闹成了一团。虽然聒噪,但都天真可爱,也未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云筝知道连翘心高气傲从不屑与别的姑娘们玩闹,但也不好指责她言辞刻薄,一笑置之,不打算再开口多言。   谁知连翘手中团扇晃着晃着就慢了下来。她忽地扭过头看向一手支着下颌,侧脸映在夕阳余晖中的云筝,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冷意:“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你。”   “哦?”云筝愣了一下,与她目光相对,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连翘所问的正是她所担心的:“你一连三日都不曾接客,说什么卧病在床……可是你的床榻一直都空着呢。云筝姑娘你该不会搬到了后院去住吧?”   呆呆地看着连翘,云筝沉默。过了一会儿云筝想到了什么,讶异而气愤地反问:“你进过我的房间——你有没有乱动我的东西?!”   “真好笑,谁进过你的房间!我不过是看到怜儿从你房里取了衣物,送到后院去。”说着说着,连翘便慢慢站起来,俯身*近了云筝,黑亮的眸子迸发出恨意,“你勾引太子也就算了,还想勾引四少!云筝,亏别人还说你什么冰清玉洁,他们哪里知道你这狐狸精打的是什么主意!”   “虽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说得太过分。今日我们为赴宴而来,你若对我有不满,等回到醉生楼再说不迟。”   “哈!你果然会算计——回到醉生楼,自然有四少袒护你……”   “那你至少该明白,不管我跟南宫云枫之间有没有什么,他爱的并不是你。”   “你,你住口!”   “连翘!”   云筝呼地站起身,有些气恼地瞪着她,和她手中的团扇。方才没有防备,竟被她用团扇打在了脸上。连翘固然不是有意,但云筝已经无法忍受她这种歇斯底里的模样。   可笑,南宫云枫与自己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她身为断情山庄的客人这般失礼,难道不知会给南宫云枫留下多坏的印象?!   连翘却像是压抑了太久,一听到云筝没半点儿歉疚便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言行举止完全失去了青楼花魁应有的风度。她甚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南宫云枫正被醉生楼的姑娘们簇拥着走过来。   云筝瞥见南宫云枫和姑娘们说说笑笑地向着挹翠亭走来,便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南宫云枫就在你后面,你若不想被他讨厌,就暂时忍一忍……”   “少拿四少来骗我!趁着此时没人看着,你给我说清楚,这三天是怎么回事儿!”   “你要我怎么说?我说我中了毒,南宫云枫碰巧救了我,将我安置到后院休养了三天,今日才勉强能够下床走动。你信吗?”   “呵呵,云筝,你骗人也找个好一点儿的借口吧!中毒……哼,你一介青楼花魁还有仇家?四少偏偏那么巧救了你?”   “我不想再谈此事,宴会在即,我们该去练武场那边儿赴宴了。”   云筝已经回转了身子,打算离开挹翠亭。谁知连翘眼神一暗,咬牙切齿地扑上前,将云筝推向了邻近的栏杆。云筝本来以为撞一下无妨,大不了用轻功躲过,偏偏那栏杆根本就是断裂了的,她一个不防就撞出了栏杆,整个身子都往湖中跌去!   惊呼出来,看向连翘的时候瞥见她脸上那抹冷笑,才恍然大悟——连翘根本早就发觉栏杆是断裂的,她分明是有意推她下水!   湖水这么深,云筝不会水也是醉生楼人人皆知的事情,只因一位客人与她聊天时得知了此事,咋咋呼呼地说什么有朝一日云筝姑娘落水他定会舍身相救……落入这湖中,几乎必死无疑,连翘就这么恨她吗?!   咚!   湖水微凉,浸入口鼻令她无法呼吸,武功也全然忘记,手脚根本动弹不得。云筝幼时曾失足跌入舞家的水池差点儿淹死,之后便怕水怕得厉害,别人还记得在水中挣扎一番,她却只能在惊恐中慢慢下沉。   “哎呀!”“云筝姑娘!”“啊……”   幽暗的水中,云筝慢慢闭上了眼睛,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她只觉得腹中绞痛,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就这样淹死吗?会不会有人来救她?醉生楼的姑娘们就在挹翠亭附近,或许听到了她落水的声音……可是,她们似乎也都不会水……   那他呢?他有没有看到?他会再一次救她吗?   心痛的感觉已经超乎了腹痛……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要让他看见自己一次次这么狼狈?自从在醉生楼认出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舞家的三小姐舞翎,她只能是青楼花魁云筝……三年前,她对他极尽刻薄之词,莫非今日种种都是报应?   身子忽然一轻,压在心口的水顿时消失。缓过气来慢慢睁开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滴落,又模糊了视线——她被人救上来了,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他正看着她的脸。   湖蓝色的长衫,一缕湿漉漉的黑发垂到了她的脸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似乎极美极美,美得令她自惭形愧……   “云筝?”   那是南宫云枫的声音。   她侧过脸,对着挹翠亭的石板地面咳了一声,慢慢地便有滚热的泪珠滑落脸庞。他不会知道她流泪了,她会让他以为那只是水珠而已。   可是,可是太过温柔的声音,她总是奢望再一次听到…… 第48章 17 为情所苦 “云筝,云筝,云筝……舞翎……”   在无休无止一般的呼唤声中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南宫云枫满是焦虑的脸庞。云筝轻启朱唇,想对他说声“多谢”,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为何对她这般温柔呢?难道,是因为三年前的事情,她所说的话令他心存歉疚?   转开目光,慢慢扫视一圈,云筝意识到自己躺在床榻上,纱帐和帘幕都是浅蓝色,房内的一切与醉生楼后院南宫云枫的内室无异,不过小了一些,也简陋了少许。   是南宫云枫在断情山庄的小院,“绝世小筑”?   对上她疑问的眼神,南宫云枫微笑,眉宇间倦色消融了许多:“是我的房间。你……昏迷了,我就把你带到这儿。二哥已经给你诊治过,说你无碍,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云筝凝视他的双眸,忽然问道:“连翘呢?”她的神情颇为严肃,带着追究的意思。   南宫云枫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云筝等得着急,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慌忙伸手按住,要她乖乖躺着,带着几分不屑的表情回答道:“我让她回醉生楼了……也跟她说过她不能再留在那儿。”   “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明知她对你一往情深,还赶她走……”   “无情?哼,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连翘也不是故意的……”   “你当我南宫云枫瞎了眼吗?!就算我瞎了眼,我还没有聋掉!”   云筝呆住,好半天才喃喃自语,俯首任一缕青丝挡去了面容:“她到底是一介弱女子,偏偏心高气傲,被你这么赶出去,脸面无存不说,只怕伤心绝望,做出什么糊涂事……”   “舞大小姐,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三年前你为弟弟*心,不知矜持,不顾名节大闹青楼,三年后你为一个想杀死你的人劳心费神!你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太傻呢?!”南宫云枫冷笑着,斜着凤目看向了透过朱窗照射进屋内的一缕月光。   绝世小筑陷入了寂静,雅致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浅浅的呼吸。不知何时,啜泣声响起,在房间里回荡不绝。   “你……”南宫云枫诧异地看过去。   云筝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却被他看到泪珠滴落在被褥里。   “这世上,已经没有谁值得我付出真心……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不伤害别人,也不让别人因为我而受伤,有什么不好?相互仇恨睚眦必报,那样的日子太苦太累……”她轻轻摇头,抬起了脸,冷艳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我恨过你,可是到最后才发现所有的恨都不过是解不开的心结罢了。其实我该恨自己才对……当年我若能让轩儿活得快乐一些,他也不会怀着遗憾而死……”   “那并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待他再好,也取代不了舞将军在他心中的地位。”南宫云枫俯下身子,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泪痕,“不过他临终的时候有你陪伴,终究不算太凄凉。”   怔了片刻,她苦笑着避开他的手指。南宫云枫立在一旁,恍恍惚惚地看着神情落寞的云筝,欲言又止。   宴会上的乐声传入了绝世小筑,云筝聆听片刻,慢慢转过脸来,平静地问道:“宴会还没有结束吗?”   “没有。”   “那你该去赴宴了,毕竟……你的家人都在。”   南宫云枫望着她,随后勉强笑了笑,点着头打算离开房间。身后传来云筝的轻喊,他便止了脚步,回头看去。   她低着头,顿了顿,终于开口:“太子殿下……”   “他还在。”南宫云枫面无表情,“你若想见他,就去宴会上找一找吧。也许他在缠着我二哥玩闹。”   蓝衫一晃,就闪出了房门。云筝听着咣啷一声,神情越发难过起来。坐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几案上的烛台,幽红的烛光轻轻晃动,房间里静得令人心中不安。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掀开被褥下床。   其实……她发觉自己并不是那么想见到太子。询问太子殿下的所在,好像只是找个借口,试图拉远她与南宫云枫之间的距离。   这距离太近了,让她觉得心慌意乱,也害怕不已——她不再是舞家的三小姐,纵然红极一时,到底还是青楼女子,配不上太子殿下,难道就配得起断情山庄的少爷吗?   自幼父母双亡,人情冷暖早已尝遍,她依旧冷傲,但也不得不心生卑怯。不敢奢望的,她总是没有胆量去抓住;即使奢望了,又会害怕抓不住……   穿戴完毕,稍稍打扮了一番,云筝便走出绝世小筑,向宴会所在的地方走去。出了房门之后她才发现,这绝世小筑当真无愧于“绝世”二字。小小的院落别具匠心,行走在花木亭台之间,看得她眼花缭乱。夜色里小院的景致已经恍若仙境,那白日里又当如何?   然而看过之后,她也只能苦笑着在心中轻叹一声,不做任何奢望。   练武场传来欢笑声和丝弦之乐,令她失神伫立了许久才移步上前。   穿过一片树林,就是空旷的练武场。只是此刻那里拥挤之极,赴宴的人或者坐在桌椅旁,或者来回穿梭相互敬酒,人声嘈杂,乐声时不时就被压了下去。   “神厨做的菜就是不一样,吃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不回去你还等着闹洞房啊!嘿嘿,只怕你不够格!”   “我看不管是谁去,都会被武林盟主给吓跑吧!”   “哈哈哈哈……”   云筝莞尔一笑,低着头慢慢在人群里走。看到醉生楼的姑娘们在圆桌旁享用美食,说说笑笑的,她便打算往那里去。   谁知走到半路,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本少爷敬你们,不醉不归!”   南宫云枫?云筝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便看到南宫云枫被一群衣衫华贵的男子簇拥着,笑容满面,绝美的容颜自然是难以形容的风流妩媚。   他已经半醉了。   云筝呆立在原地,抿着嘴,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一个玉冠黄衫的年轻男子向南宫云枫走去,上前将他从一堆看似富家少爷的男子中拉走,还夺去了他手中的酒壶,将他按在附近的椅子上。   那正是太子,与以往的嬉皮笑脸相比,眼下满脸关切的他稳重老成,另有一番魅力。可是云筝的目光停留在南宫云枫落寞的眼角,就转不开了。   “云枫,你又在胡闹了。”太子将酒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对他轻吼。   南宫云枫抬眼看他,笑得勾魂夺魄:“我怎么胡闹了?大哥和小妹的婚宴,难道不许我喝几杯?”   “你喝太多杯了!”   “那又如何?”   “……你这家伙,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岂敢岂敢,你可是当朝太子,将来的皇帝,跟你作对会被灭——喂,你看吧,已经被你打了,跟你作对的果然没有好下场!”   太子哭笑不得,瞥见上官云翰的身影,他似乎打算偷偷溜走,便一个箭步奔过去将他抓住,拖到了南宫云枫的身边。周遭的客人都在猜拳行令,忙得热火朝天,也没谁注意到南宫四少发疯一般的模样。   “云翰,劝劝他。我猜他心里不痛快,喝闷酒呢。”太子斜倚着桌子,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满桌的好菜喝了起来。   上官云翰苦着脸,看了南宫云枫一会儿,叹气道:“老四啊,不就是为情所苦么?二哥我也……那个,就算心里苦,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有,你在酒宴上左右逢源抢尽风头,也太放纵了,收敛一点儿吧!”   南宫云枫瞪起了眼,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我从来都是这么不正经,二哥你难道不清楚?”   噗!   太子喷酒,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云枫的侧脸,将他看了又看,连连摇头,对上官云翰说道:“你这位绝代风华的四弟大概是疯了……他疯得还不轻!”   南宫云枫冷哼,别过头不理会他们。   云筝虽一直未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看得出来南宫云枫心里不痛快。垂着头,她一时不知该退后还是往前——退后,她又能去哪里?总不能再回绝世小筑吧。往前,他就坐在那儿,到时候四目相对,该有多尴尬……   “咦,这不是云筝姑娘吗?”   云筝怔了怔,转身,方才说话的果然是那个刚刚嫁为人妻的皇甫云汐。   她一身嫁衣还穿在身上,娇小美艳,引得旁边许多男子不时瞟过来,竟没注意到她对面的正是醉生楼的头牌云筝。等到皇甫云汐喊出来,一群男子吓了一跳,随即便是满眼爱慕。   皇甫云汐牵着慕容云昊,慕容云昊听了她的喊声只是笑了笑,站在她的身侧,亲昵地揽着皇甫云汐的腰,并无避讳。   云筝心生羡慕,竟忘了打招呼。   结果皇甫云汐一眼又看到了不远处和太子拉拉扯扯的南宫云枫,便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云筝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南宫云枫他们的面前:“四哥!你真是的,云筝姑娘落水昏迷,你就怎么就许她这么出来了,还不陪着她……”   南宫云枫愣住,抬头看着云筝,忽地别过头,冷声道:“她愿意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太子殿下在此,他自会照顾好云筝姑娘。”   皇甫云汐迷惑不解,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尴尬不已的太子,他却目光闪闪躲躲,极不自在地想要逃走。南宫云枫恶狠狠地瞪着太子,一脚踹在了他腿上:“美人来找你,你还不献殷勤?!”   云筝抿着红唇,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一颗心忽然就像是被针刺中,痛得厉害。   慕容云昊冷笑,道:“老四,你不觉得你满嘴醋味儿吗?”   皇甫云汐恍然大悟,连忙拉着云筝的手,将她推到了南宫云枫的身边:“对啊四哥!你明明就很在意云筝姑娘,她落水昏迷,你紧张得要命,眼下又何必这么生疏?”   哪知云筝眼看要跌进南宫云枫怀中,竟被他闪身躲过。若不是太子眼疾手快扶了云筝一把,只怕她就这么硬生生撞在桌角。   在场的他们无不愣住,慕容云昊也从云筝一声低呼中觉察到不对劲,厉声喝道:“南宫云枫!你给我老实点儿!今夜宾客众多,你想让云筝姑娘难堪,还是想让断情山庄难堪!”   他的声音倒也不大,南宫云枫却如同被火钳烫到,一下子蹿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大哥既然觉得我太过放肆,那我就不给大哥添乱了!”说着夺过太子手中酒壶,仰脸灌了一通,将酒壶一摔就径自走开,朝着方才那群富家子弟走去。   他脚步踉踉跄跄,一路上撞到了不少人。客人都认得他这位四少爷,不敢多说什么,他却暴跳如雷,臭骂不断。挤进那群富家子弟当中后当即纵声大笑,跟他们碰杯喝酒,玩闹起来。   “四哥他……”皇甫云汐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云筝,喃喃道,“他或许有心事吧。我从来都没见过四哥这个样子……哎,他到底是怎么了?”   慕容云昊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叹道:“老四这家伙,看似自负张扬,可他也有胆怯的时候啊……他母亲是被人抛弃的青楼女子,担心他因出身低贱一生庸碌,就将他丢弃在了断情山庄附近。他嘴里不说,心里却在意得紧,生怕在乎的人又抛弃了他……”   这话既是对不明真相的皇甫云汐所说,也是有意给云筝解释。而早已得知真相的上官云翰苦笑着叹气,太子也是默默不语。   “我……”云筝看了看满脸震惊的皇甫云汐,心中也是同样的感受。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南宫云枫竟有这样的身世!   “我……”她按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忽地弯下腰,浑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上官云翰立即蹲下身将她扶起来,一手搭上了她的脉搏,顿时拧起了眉头:“糟了,她体内余毒发作,又受了风寒……”   不等上官云翰说完,慕容云昊就咬着牙,转过头冲一旁那群嬉闹的男子怒吼起来:“南宫云枫!你给我滚过来!”   一时间,满场静寂,宾客们诧异地看过来,俱是哑口无言。弦乐停止,醉生楼的姑娘们瞥见云筝被上官云翰扶着,太子怒气冲冲奔到那群男子当中将醉倒在桌旁的南宫云枫揪过去,便纷纷涌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二哥你快点儿救云筝姑娘啊!”皇甫云汐急得团团转,几乎哭了出来。   太子冷着脸将睁开眼的南宫云枫拉到了云筝面前,怒道:“你干的好事!如今你该明白,到底是她伤了你的心,还是你伤了她的心!”   南宫云枫登时酒醒了大半,挣开太子的手,上前将云筝从上官云翰怀里夺过来,拦腰抱起,匆匆离开了宴席。   他错了……他怎么可以因为一时难过,竟忘了她还病着!又怎么可以因伤心失望,就对她出言讽刺!   明知她不过是个脆弱的女子,明知她无依无靠,明知她对太子其实无心,为何这般伤她!南宫云枫啊南宫云枫,你到底是爱她,还是害她?! 第49章 18 神仙眷侣 宴会上出了这样的意外,宾客无不诧异。目送南宫云枫抱着云筝快步离开,客人们也顾不得主人在场,于是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起来,话题自然与南宫云枫奇怪的举止相关。   “莫非四少真的喜欢云筝姑娘?”   “不可能吧!他们两个在醉生楼交恶众所皆知,哪里会是这种关系!”   “这绝世美男也不是配不上云筝姑娘,真不知她为何对四少如此冷淡……”   慕容云昊轻轻拍打皇甫云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语安慰。皇甫云汐这才平静了不少,然而转眼瞥见上官云翰还站在原地,顿时又慌了:“二哥!你怎么不去看看云筝姑娘啊?!”   上官云翰用扇子挠了挠头,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傻笑。   太子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骗老四的吧?”   “呃……这个,其实……是啦!是我搞的鬼。”上官云翰在周遭一圈人*迫的眼神中乖乖交代,并举起了另一只手中的东西,在烛火之光映照下一枚银针闪闪发亮,“云筝姑娘没什么事儿,就是情绪有些激动,我怕她一时愤怒跟四弟吵起来,就给她扎了一针……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周遭的客人们,还有皇甫云汐都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慕容云昊更是不客气地冷哼,害得上官云翰惭愧不已,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没天理……他就是想给四弟一个掳获美人心的机会,干嘛都用看卑鄙小人的眼神看他这个救死扶伤顺便兼差红娘——月老的神医呢!   他真的是在做善事啦!至于南宫云枫会不会趁人之危,那与他上官二少无关。   “哎呀!可是四哥不知道你的用心啊!他一定很担心云筝姑娘——二哥你快点儿跟过去看看!”   皇甫云汐使劲一推,上官云翰就被自家小妹出卖,先是跌进醉生楼的姑娘们中间,之后又撞上了一脸痴迷的张公子,吓得他抱头就逃。   等他逃到绝世小筑,南宫云枫已经冲出门来,正打算回宴会上找他。看到他走进小院,一把将他抓住就往房里拖,还扯着嗓子大吼:“你说她余毒未清,还磨磨蹭蹭做什么!快点儿给我救她!要是治不好,我就跟你没完!”   一代神医欲哭无泪。好廉价的兄弟情,为了一个女人,弟弟竟然对哥哥这么无礼……臭小子,要是明天她醒不过来,你该不会说什么跟二哥我断绝兄弟关系吧?!呜呜呜,男人果然都是见色忘“兄”,有了美人,不要亲人!   当然,上官云翰不能不像模像样地做一番诊视,然后开了方子命下人去九小姐房里取几味药,熬好之后送到绝世小筑来。南宫云枫坐立难安,也没注意到上官云翰的药方上都写了些什么,待汤药熬好后他闻着碗里甜丝丝的气息,只顾着小心喂进云筝嘴里,压根没想到那其实就是黑芝麻炖梨……   “四弟,好好照顾云筝姑娘哦!二哥还要看醉生楼的姑娘们跳舞,就先行告退啦!”上官云翰溜到门口,特意回过身子嘱咐了一句,“虽然没人看着,但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是可耻的……”   唰!冷冽的目光瞪过来,上官云翰吓得抱头再逃。   可悲!想他一代神医劳心劳力还为他们的名誉费神,这个臭小子居然恶狠狠地瞪他!   难道他说错了吗?难道这臭小子心里就没想过……偷得一枚香吻?哼,就凭他南宫云枫唯我独尊的个性,还不是想做什么都做得彻彻底底!   然而,南宫云枫本来心慌意乱,没有这种打算,被上官云翰一句话惊得满脑袋都是偷香,偷香,还是偷香!暴躁地在房中走了几十圈后,南宫云枫瞧着云筝脸色好了许多,就掩上房门出去晒月亮了。   月光明澈,月辉清冷,滚热的脸颊在夜风中总算是恢复了原样。南宫云枫躺在房顶,闭目沉思,耳边传来的丝竹弦乐全不在乎。   练武场那里依旧很热闹,美酒佳肴,俏丽娇娥,烛影摇红,暗香浮动。但他毫无兴趣。   他在想,以后要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青楼卖艺为生,然后再看着她嫁为人妻儿女成群?   若能留住她,想必也能相知相守吧——可是,他用什么来留住冷艳高傲的她?   说什么断情山庄的少爷,名扬天下的绝世美男,好像他们之间他是云,她是泥一样。其实他才是出身低贱的那个,而她自始自终都不曾脱去大家闺秀的气质,并且还是那般善良宽容……   慢慢地,酒意伴着睡意袭来,南宫云枫就这么仰脸躺倒在屋顶上,被月光笼罩着入了梦境。   又是个令人心痛的梦……在梦里,面容模糊的母亲将他丢弃在断情山庄附近的后山下,任凭他如何哭泣哀求都不肯回头看一眼,小小的孩童哭得嗓子哑了,眼睛肿了,坐在地上孤独无助。   醒来,眼角竟然噙着一滴泪。南宫云枫伸手抹去,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坐起身子,后背微痛,脑袋也胀得难受。看来醉酒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况且还在屋顶的青瓦上睡了一夜……一夜?!   南宫云枫心中一阵慌乱,闪身跃下房顶,轻盈地落在了房门外。顾不得敲门,他便直闯了进去。然而床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已然无人。在房里找来找去,却不见云筝的身影。南宫云枫跳出房门,连绝世小筑的大门都不走,就纵身飞上房顶,穿过北边老六的听月楼,往老爹的神仙坞奔去。   昨日大哥和小妹成婚,此时他们应该在老爹那里奉茶,众兄弟姐妹大概都在。   那……她呢?是离开了断情山庄,还是也在神仙坞?   刚刚落在神仙坞的大门外,八妹和九妹就走出来。南宫云枫上前抓住九妹,急忙问道:“云……”他本想问云筝是不是在里面,转念一想,好歹也是大哥和小妹成婚初日,无论如何都不该忘了他们,就转了口,“大哥和小妹已经敬过茶了?”   “哼,亏你还记得大哥和小妹!昨夜一直不见你,一大早还是不见你!”美艳无比的断情山庄八小姐冷眼相看,也是一段风情在眉梢。   “算了,八姐。四哥也不是故意的。”九妹微微一笑,道,“大哥和小妹早就敬过茶了。老爹在跟二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三姐在房里吵架,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对了,大哥和小妹去送云筝姑娘回醉生楼……咦,四哥人呢?”   “飞走啦!”八小姐怒视远处那个蓝衫的身影,咬着雪白的牙齿,一脸怒气,“气死人啦!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轻功练得这么好呢!”   穿着碎花罗裙的九小姐立即低下头咕哝:“我看你还是不要练什么轻功了……上次摔断了腿,上上次摔断了胳臂……哎,没天分就不要勉强,活着最好嘛……”   “……”自顾念叨了老半天的八小姐住了口,听到九妹口中喃喃,好奇地问了一句,“九妹,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九小姐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住口。   纵然是姐妹,被她逮到自己说她没天分,下场就跟得罪了大哥还有四哥一样惨啊!   断情山庄的大门外,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了石凤凰前面。赶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他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马车旁,等待着坐车的客人。   马车是慕容云昊叫人安排的。云筝一大早醒来,就跟丫鬟说请求见他与小妹,要亲自道谢告别。慕容云昊与皇甫云汐敬过茶就去了绝世小筑,结果发现南宫云枫还在房顶上睡觉。皇甫云汐打算叫醒南宫云枫,却被云筝阻拦了。   她道是等自己走后再叫醒南宫云枫,免得见面尴尬。   慕容云昊猜测她是因昨晚之事心存芥蒂,也不好拒绝,便提出送她出门。   到了大门口,一直沉默不语的云筝忽然笑了笑,说道:“瞧你们新婚燕尔,恩恩爱爱,真叫人羡慕。别人都说什么神仙眷侣,我想神仙眷侣也是比不过眼下的你们了。”   皇甫云汐面容羞涩,靠在慕容云昊的身侧没有回话。她昨日还是大哥的小妹,一晚过后便是大哥的妻子,身份转变朝夕之间,她还无法适应。   “我是三生有幸。”慕容云昊微笑,握着妻子的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   断情山庄的兄弟姐妹都是如此毫无顾忌,云筝也见怪不怪。倒是皇甫云汐羞红了脸,脑袋几乎钻进了慕容云昊的怀里不敢抬起来。   “三生有幸……庄主痴情,真令人感动。不过姻缘难觅,佳偶难成,二位既已相爱成婚,他日终将儿孙满堂。”   云筝欠身一拜,这番嘱咐说得极为真挚,令皇甫云汐也不由得动容,忘了羞涩。   伸手拉着云筝的衣袖,皇甫云汐感慨不已:“云筝姐姐也会觅得好姻缘的。像姐姐这般美丽又温柔,天下男子谁不倾心?要是姐姐一时寻不着,我把我哥哥介绍给你认识……”   “小妹,你哥哥那么多,你想介绍哪个给她认识啊?”讥讽的声音忽地传来。   云筝诧异看去,一袭蓝影就落在了她的面前。那双凤目望着她,黑亮的眸子深得望不到底。南宫云枫抿着唇,看不出什么怒气,但也不见得有多和善。   哎……他说话一定要这么带刺儿吗?云筝有些头痛。   “四哥!我其实想说……”皇甫云汐调皮地笑着,目光在他和云筝之间转来转去。   南宫云枫怔了片刻,慌忙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干嘛,做了新娘子,觉得很好玩,所以想让别人跟你一样吗?”   瞥见慕容云昊的脸色,他没有再说下去,于是转眼看向马车,嘴角露出了笑容:“要回醉生楼啊?反正醉生楼的生意要照看,不如一道回去?”   说着也不去看云筝的脸色,径自大摇大摆地走向马车,抬脚跳上去,掀开门帘就往里钻。   皇甫云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宫云枫唰的一把扯开门帘,瞪了皇甫云汐一眼,又瞪着慕容云昊:“管好你家娘子!嫁为人妻了就该知道点儿规矩!笑成这样不怕丢了我们断情山庄的脸吗?!”   皇甫云汐委屈地撇嘴,一只手晃了晃慕容云昊的手腕。慕容云昊便开口,声音略显低沉:“老四,你这就要走吗?有点儿说不过去吧?咱们一家人还没来得及聚一聚呢,老六他们都想着跟你喝几杯……”   “啊,这个么……以后再说不迟!”南宫云枫咧嘴笑了起来,笑得颇为奸诈。他瞟了一旁沉默不语的云筝一眼,道:“你不是要走吗?那还不上来?”   云筝无奈,向慕容云昊和皇甫云汐点头告别,便往马车走去。没有脚踏,上马车略为不便,车夫正打算搭手帮一把,却被南宫云枫抢了先。南宫云枫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上去。   门帘一晃垂落,遮住了车夫的视线,透过缝隙,云筝瞧见皇甫云汐和慕容云昊都忍不住发笑,便觉得窘困不已,还未坐稳就一把将南宫云枫推开,别过脸不去看他。   “啧,害羞什么?我又不是采花大盗。”他嘟着嘴抱怨。   “你若是采花大盗,我只会害怕,不会害羞!”云筝回头瞪着他。   南宫云枫嘴角噙着笑意,柔媚无比:“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云筝却顿了片刻,才喃喃说道:“谁都有害怕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南宫云枫顿时呆住,愣愣地望着对面的红衣美人,竟是许久无言。   马车晃了一下,车夫调转了马头,轻喝一声,骏马嘶鸣着奔跑起来。云筝身子还是虚弱,不太习惯乘坐马车,经这般晃动有些难受,又不好让马车停下来,便用手紧紧抓着窗棂,一动不敢动。   南宫云枫看在眼里,轻叹一声,向她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第50章 19 柳暗花明(上) 云筝怔了许久。四目相对,她从那双略显细长且上挑的眼睛里瞧出了忐忑不安的情绪,一颗心忽地又痛了起来。垂下眼帘,她不敢多看,任被风吹起的窗纱遮蔽面容。嫩如葱白的十指绞着垂落双膝的腰带,竟止不住微微颤抖。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高傲轻狂的风流男儿变得这般失魂落魄?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对她心存歉疚也好,真心怜爱也罢,如今物是人非,她已经没有坦诚相对的勇气。   “在你心里,我南宫云枫永远都变不成好人吧。”   他苦笑着,手掌还是那般摊开在她的眼前。   云筝眼中酸酸涩涩,嗓音里便夹杂了几分苦楚:“四少……”   “叫我云枫。”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是恳求半是*迫。   然而她泛白了一张冷艳面容,终究未能叫出口——她叫不出口,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南宫云枫侧过脸,凝望随着马车行驶而晃动的青绸门帘。上好的绸缎,缀了一圈金线编织而成的花枝,正当中用浅色的丝线绣了对戏水鸳鸯。   天上比翼,水中鸳鸯,双宿双栖,生死不离。   只可惜,不是谁都能抓住那根姻缘线,红色丝线的另一端系着终生伴侣。   骏马嘶鸣,马车戛然而止。赶车的马夫在帘外喊:“四少爷,云筝姑娘,醉生楼到了。”   云筝抬起头,神色憔悴。她望着犹在发怔的南宫云枫,轻声道:“下车吧。”   他慢慢起身,掀开门帘跳下了马车。一瞬间耀眼的日光钻进车厢里,随后就是一阵冷风,让云筝不由得伸手抱住了肩膀。   才初秋,怎么就冷得这般厉害?   掀开门帘,她正要跳下马车,却被南宫云枫伸手抱住纤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醉生楼进进出出的客人,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目瞪口呆。   云筝低头不语,转身往醉生楼门口迈步。走了不远,发觉身后没有声响,回头就瞥见南宫云枫又跳上了马车。   “你去哪里?”她脱口而出。   “我?”南宫云枫笑得妩媚,“昨晚跟人有约定,今日该去赴宴了。反正醉乡楼是自家生意,该好好宰他一点儿银子才对!”   说罢催促马夫,留下一串放肆的大笑,闪身钻进了马车。   云筝目送马车远去,脑海中闪过方才从他脸上所看到的颓废神情,莫名地有些不安。她不知自己怎会忽然心神不宁,在门口伫立许久才转身进去。   醉生楼里依旧热闹。   几日不见她出现的旧客们都围上来,嘘寒问暖,倒也真挚。云筝一并谢过,吩咐丫鬟取了古琴,到莲花台上连奏三曲以作酬谢。与她相识颇久的几位文人墨客看她似乎心不在焉,还当是她太过疲惫,说了些安慰的话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云筝一面与醉生楼的姑娘和公子们微笑致意,一面抱了古琴上楼梯。刚转到二楼回廊,便看见两个衣着打扮轻浮花哨的男子围在转角处,压低了声音说一些私话。   她本无心偷听,却在捕捉到南宫云枫的名字后停了脚步。思虑片刻,闪身躲在了从三楼垂落下来被拢在红漆木柱旁的帷幕后面。红纱帷幕将一身红衣的她挡去了大半,楼上楼下的人只顾着调笑嬉闹,倒也没注意她的举动。   于是那两个看起来颇为面熟的男子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嘿嘿,只怕此刻小侯爷已经得手了!”   “你就这么肯定?南宫云枫可不是省油的灯!那么多人打他的注意,也没见谁沾到半点儿便宜。”   “放心吧,就算小侯爷没办法把合欢香洒到酒壶里,只要把南宫云枫灌醉了就行。他昨夜喝得烂醉,酒劲儿想必没有过去,今天说不定三杯就倒!哈哈,到时候往客房里一送,门一掩,就只能由得小侯爷为所欲为啦!”   “我说,这南宫云枫再美,到底还是个男人,小侯爷怎么就想着……男人跟男人……那叫什么洞房!”   “啧啧,你该不会连男宠都没听说过吧?我敢说,南宫云枫那姿色,不做男宠真是可惜!本少爷心里也痒痒……”   “可是等南宫云枫醒来……”   “那又如何,早就被吃得一干二净啦!他那么爱面子,怕给人知道,所以不会报复小侯爷的……”   咚!   云筝震惊之余,手指竟按响了琴弦。   心中几番思量,她终于压下怒气,决定不予声张。闪身转到木柱另一侧,她抱着古琴轻盈飞落在楼梯上。等那两个男子受到惊吓四处张望时,云筝已经笑吟吟地走下了楼梯,捧着琴对醉生楼的琴师朗声说道:“李叔,我这琴音差了许多,劳烦你替我修一修。”那两个男子安心了不少,仍旧凑在一起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将琴交给李叔,云筝借口有急事,叫小厮备马。等马匹牵到门外,她翻身跃上马背,直奔东街而去。   南宫云枫乘坐的马车往东走,想必是去了东街那座最气派的醉乡楼。东街醉乡楼与醉生楼距离稍远,云筝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一路策马狂奔,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她骑在马背上,一脸的愤慨。   难怪会觉得那两个男子眼熟,昨晚他们就在断情山庄赴宴,当时跟南宫云枫一起喝酒来着……小侯爷?恐怕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侄子,在京城为非作歹的那个好色之徒——他居然设计南宫云枫……   想到那两个男子的谈话,云筝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为欲望而供养男宠本来就够荒*的了,他还敢,还敢打南宫云枫的主意!   那么骄傲的人,倘若不小心上了当,后果恐怕不是那个男子所说的“不会报复”那么简单。   心为何这么痛呢?虽然也明白以他的头脑未必会中计,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云筝拧着眉头,在看到醉乡楼的匾额,却手脚发软心慌意乱时有些明白了——对于那个外表狂妄内心自卑的男子,她早就没了怨恨,莫名的情愫却不断滋长……   闯进醉乡楼,她看都没看那些惊异的客人一眼,问了掌柜的一句“南宫四少在哪间房”,得了答案后就急匆匆奔上楼,留下满座客人和掌柜的发呆。   喝酒吃菜的客人当中,坐着一个云筝非常熟悉的人。她没有看到他,他却看到了她——在看到她的刹那,胡须已经泛白的老者惊得失手碰翻了酒杯。   “咦,这不是醉生楼花魁之首云筝姑娘么!”   有人证实了那位老者的猜测,老者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旁胖胖的年轻人,看了看老者,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爹……那位姑娘,是三妹吧?她,她就是云筝姑娘?翎儿她……”   老者立即扭过头瞪了舞麟一眼,怒道:“住口——都给我回家去!”   转眼间,舞家父子就结了帐,顾不得一同饮酒的朋友便匆匆离开了醉乡楼。   而云筝冲到楼上天字一号房的门口,一时间竟无法挪动脚步,颤抖着双手,却没有力气推开房门。她害怕……怕他受到伤害。   视尊严为一切的风流男儿,怎会允许自己被龌龊小人—— 第51章 20 柳暗花明(下) 可是,她更怕,房里变成不堪想象的修罗场!   “啊……救,救命……”嘶哑的喊声,低得几乎听不见。楼下吵吵闹闹的,客人们自然不会想到楼上发生了什么。   咣咣咣,是殴打的声音。   云筝终于颤抖着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她愣住了。   房间的地上,一个衣衫华贵的男子倒在血泊里,□□不止。而他的身边,如同嗜血恶魔的南宫云枫长发凌乱,蓝袍半褪到臂腕,手中握着从椅子上拆掉的木棍,木棍上滴滴答答地淌着血……那双素日里修长的凤目,此刻泛着暗红之色……   他闻声看过来,冷冽的面容上顿时闪过一丝羞耻慌乱,随后就是更加暴戾的表情。   南宫云枫收回目光,看向满脸惊恐几乎昏迷的小侯爷,嘴角浮现残忍的冷笑,手中的木棍就要刺向他的肚子。   “住手!住手!”   云筝低声呼喊着跑过去,一把抱住南宫云枫,拼命拖着他后退:“别这样!”她慌乱地摇着头,满脸惊恐。   “放开。”南宫云枫依旧瞪着小侯爷,冷声对云筝说道。   “不要!”她紧紧抱着他的双臂,他的腰,纤细的十指甚至无法握在一起。   云筝口中不停地喃喃低语:“南宫云枫,别这样……不要……不要这样啊……”   南宫云枫使劲要挣脱,却没有太过用力。再用力的话,她会被甩飞,她会受伤……   “云枫,云枫!”她抬起头,已是泪水涟涟,“你快打死他了……他,他毕竟还没碰到你,这样也够了……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该死!敢对我这么无礼,就算他……就算他没占到便宜,我也要杀了他!”   “可他毕竟是王爷独子,你打死了他,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云枫!断情山庄救得了你的命,也难保你不会有牢狱之灾……你,你难道愿意被关在牢里?不!不要……”云筝哽咽不止,拼命摇头,“我不要你这样……别离开我……”   被她抱着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惊恐万分的小侯爷暂时保住了小命,咳了两声后昏死过去。   云筝还以为小侯爷断了气,吓得顿时止住哭声,放开南宫云枫要去看那小侯爷的脉搏。她刚放手,南宫云枫就丢下木棍,闪身跳出了朱窗。   “云枫!”   云筝慌忙跑到窗口去看,对面的房顶上一道蓝影掠过,往南奔去。   她呆了片刻,回过头看了看满屋狼藉,便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滴血的木棍被她藏了起来,满地的血迹被她扯下房中帷幕擦去,又将小侯爷身上简单收拾了一番,再看看自己,沾了满手的血。   哽咽一声,一行泪又从脸上滑落。   她阻止了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可是也看到了他最难堪的一刻……他这么自负骄傲,转身逃走,要如何找得回来?   将手上的血也收拾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侯爷看起来也不再是被殴打成重伤的模样,云筝喘了口气,跑下楼去,悄悄告知掌柜,南宫四少被小侯爷辱骂,一气之下打伤了小侯爷,然后从窗口离开了,让掌柜的派人去请神医上官云翰。   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叫人去断情山庄,自己则慌不迭上楼去看。   云筝出了醉乡楼,翻身上马,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飞奔离开。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他回来……   倘若他有心结,她定要帮他解开!   往南直奔城门,免不了受到盘查。也不知一身是血的他会不会被盘问……这城墙未必困得住他。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出城门,出了城门又会去哪里?断情山庄想必他不会回去的。可留在城内的话,他又会去哪儿呢?   骑在马背上,云筝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发怔。   南宫云枫,南宫云枫,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冷静下来……为什么要逃走?不想看到我吗?我的存在,难道就让你觉得那么难堪,以至于非逃走不可?   她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流泪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无助,这么爱流泪。   周遭的人笑得开怀肆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有他们的欢喜,她却只觉得满心悲凉。   也许……也许她不该回来,她踏入醉生楼的大门本就不该……她到了醉生楼,慢慢地解开了纠缠她三年的心结,是因为他的关切。可是她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他的另一面,陷入痛苦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想起了一个地方。   出城,策马飞驰,很快就到了断情山庄的附近……那座颇为峻拔的山,断情山庄都习惯叫它后山。   远远地,她在山脚下的小溪边看到了一抹蓝影。   孤绝冷傲的他,站在溪边发呆,凌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蓝袍的衣摆被风吹起,蓝衫上血迹斑斑。   他看了过来,认出是她,转头就要走开。   云筝跳下马背,飞跑过去,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原本清冷的声音,变得暗哑低沉:“云枫……不要躲着我。”   “呵……不躲着怎么行?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瞪着一双凤目,脸上也不知是凄苦还是嘲笑,“我南宫四少自负骄傲任性狂妄,却被一个可耻的家伙……的确,他什么便宜都没占到,我还没醉到任人摆布的程度。可是我……我若真的醉了呢?我若真的中了合欢香呢?哈哈,我虽不圣洁,却也不甘被猪狗所趁!我——”   “就算是那样,你还是南宫云枫,谁都比不上的南宫四少。”   “比不上么?只怕到时候,整个大唐的人都会嘲笑我!”   “至少你的家人不会……我也不会。”   凤目中消去了戾气,南宫云枫静静地看着那张动人的面孔,却摇了摇头,满眼的痛苦:“你不明白……我从来都没这么狼狈过,我受不了……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云筝望着他的脸,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因为我闯了进去,我看到了……?”见他一脸的震惊,云筝苦笑:“我是无意中知道的……我闯进去,更多的是怕你杀了他……你知道官场黑暗,权势迫人,若此刻不忍让,我怕你以后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你还有家人,万一连累了他们,日后你一定会后悔,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溪水叮咚,轻风过耳,山上鸟鸣声远远传来。荒野之间,清水之畔,一切都恢复了澄澈明净。尽管他的衣摆还沁得出鲜红的颜色,尽管她的双手还沾着血腥的气味儿。   两两相望,南宫云枫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伸手拂去她额头微乱的发丝,在莹白如玉的额头印下一吻。 云筝轻叹一声,靠在他的怀中,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什么事都没有,不会有人知道。他不敢说出去,他的那些朋友也没胆子乱说。我知道你……你脸皮薄,可是毕竟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不过是个好色的家伙自找苦吃。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南宫云枫,谁见了都要仰慕的风流四少……”   “你在夸我吗?”他低下头,轻声笑着,揽过她的纤腰,一手抚弄她微凉的脖颈,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后,反手脱下自己的蓝袍,披在了她的身上,“你身上很凉……看来并未痊愈。”   动人的容颜上,被这一吻染上了红晕。   云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南宫云枫自嘲地笑着,一双凤目看向她身后的荒野。那匹骏马独自悠闲地啃着青草,在不远处踱步。骏马身上被汗水浸湿,黑黝黝的马毛油光闪亮。他眼中掠出几分惊慌,又被莫名的喜悦遮去。   “我有什么值得夸的?除了这张好看的脸……”说着,他轻哼一声,住了口。   “虽然我说不出来多少,但是我知道你心地不坏,不惧权贵,清高正直……”云筝离开他少许,脸颊微红,眼中含着笑意,“而且,你很爱你的家人。”   南宫云枫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明显起来:“还有你。”   “我?”云筝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满脸登时飞起红霞,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般深情的目光,魔性太强,看了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   “我爱你。”南宫云枫非常认真地望着她,凤目里是以往不曾有过的执着和坚定,“从三年前见到你的那天起,我的心里就容不下第二个女子……只是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烦你恨你,却天天都想见到。三年后你来到醉生楼,我才清楚,我自负天下没有哪个姑娘配得上自己,其实是我配不上那么关爱亲人的你罢了……你为那个孩子所流的泪,我一生一世都忘不掉。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我的兄弟姐妹还有老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他说了很多,跟她认识以后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提到三年前,提到舞轩,他眼中的落寞又重了几分。   “云……舞翎,其实你骂得对。若不是我那时任性,执意与你作对,害得舞将军不愿回家……你弟弟也不会遗憾而死。”   你,就算原谅了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自小任性狂妄,做了许多荒唐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如今我还是自负得很,别人也习惯了我这般模样,我要做绝世美男,他们就认我是天下第一……想来真是可笑。”   他们哪里知道,断情山庄的四少爷是什么出身……”   苦笑着,他伸出手指抚上云筝略显苍白的脸,一点点拭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对面的云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因他的落寞而心痛。   她忍不住开了口:“我知道。”   停留在她脸庞上的手指僵了僵。云筝伸手抓住他的手掌,让它们贴着自己的脸颊,浅浅的笑意就涌到了眸中:“可是我相信你娘亲是爱你的,她抛弃你不是因为不爱你。若非如此,她会将你随随便便地卖了,而不是特意丢到断情山庄的附近,让你被你们老爹捡到。她身在青楼,总有一天年华老去,无法照顾你,反而令你一生受人排挤,所以忍痛将你送到别人那里……”   轻轻柔柔的声音随着风传入他的耳中,他听得清楚明白,也听得满心温暖。   这个生在权贵之家的女子,是不是有个更加慈爱的娘亲,才教得出这样体谅娘亲心意的女儿?他用了十多年也没想通的心结,就被她这么几句话给化解了大半。   他还是无法原谅娘亲将他遗弃的行为,然而他已懂得娘亲的用心良苦。   若非来到断情山庄,他的命运又如何?只怕,真的会沦入不堪,一生碌碌吧。   伸手,将面前的红衣女子拥入怀中,蓝衫与红裙纠缠在风中,美丽如画。   “我记得,你以前总爱穿湖蓝色的裙子,走路的时候就像一汪湖水在晃动……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姑娘,将一件蓝色裙子穿得勾人心魂?我想把你比下去,可惜始终觉得比不过。为何,只穿红色呢?”   “轩儿说我穿红色好看。”   “……他是想你穿嫁衣吧!”   得意的笑声,惹来云筝一个嗔怪的眼神。南宫云枫抿嘴而笑,柔媚至极,反倒让云筝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帮他圆了心愿吧。”他笑得灿烂,不久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我想娶你为妻。”   云筝愣住。她许久不说话,让南宫云枫觉得越发不安,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别犹豫……你知道我害怕什么,所以别对我说不愿意。”   云筝轻叹,苦笑道:“给我一点儿时间,容我考虑一番。”   “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他皱起了眉头,不解。   “我毕竟已是青楼女子,不再是舞家的小姐。”云筝摇头,面有难色。   南宫云枫立即正色说道:“我不介意!”   云筝却笑得更凄苦了:“可是我介意啊……”   后来,他们什么也没有说。黄昏已至,凉风更甚。在橘红色的光线里,南宫云枫扶着云筝上马,自己翻身跃到她身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紧了缰绳,纵马往城门而去。   西面的天空被晚霞染得一片灿烂,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们的背影上,在荒野地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重叠在一起,风吹不开,刀劈不开,似乎注定了此后的天荒地老。   可是他们的神情都带着几分沉重。   一日下来,他们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悲痛和喜悦,总是要轮回尝遍才能将一世修得圆满。   然而可以确定终生相伴的那一天,不知道还有多远…… 第52章 21 情深缘浅 入了城门,南宫云枫与云筝依旧共乘一骑。云筝身上裹着南宫云枫的蓝袍,南宫云枫身上穿着件宝蓝色长衫。一个冷艳动人,一个夭夭灼华,从长安大街缓缓走过,引人瞩目,纷纷停步观望。   他没什么心思得意于现在。在后山山脚下她所说的话太过悲凉,之前的喜悦已被冲淡。   而她也没什么兴致去憧憬未来。并非她不信任南宫云枫,而是沦落风尘的事实让她担心,即使相伴一生,却无法活得自在。   夜色渐黑,回到醉生楼时,门外已经高高刮起了红灯笼。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慕名而来的风流才子,执着不悔的痴情男儿,进去一个又一个,欢声笑语不断传出。若在平时,她心里是有些厌烦的,然而此时此刻,被他拥在怀里,云筝只觉得满心温暖。   “小心。”南宫云枫微笑着,下了马后向马背上的她伸出双手。   明知她武功不弱,还是想这般宠着她……这个看似薄情却深情的男子,叫她如何不倾心?   将纤指递过去,俯身跌入他的怀抱,冷不防又被他在粉颊上偷去一吻。   云筝顿时羞红了脸,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嗔怪道:“别胡闹,人来人往的……”   “怕什么。”他一副无赖模样,还故意捏了捏她秀美的下颌,笑得妖冶多情,“这儿是本少爷的地盘!”   真叫人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云筝转身走向大门口。南宫云枫牵过马,交给守在门外专替客人安顿马匹马车的小厮,便尾随云筝进了门。   蓝袍在回到醉生楼之前就被云筝脱下还了他,那一袭红衣在红艳艳的大厅里仍然夺目。她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南宫云枫转过红牌榜单,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他站在她身侧,轻声问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过是一群聚在一起与醉生楼的公子们说笑的客人。   云筝笑了笑,神色却黯然。她轻叹,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南宫云枫正欲追问,被向他们跑过来的怜儿打断了。怜儿一脸的焦急,云筝想到了今日之事,便止了脚步等怜儿开口。   “四少,那个……他,那个小侯爷……二少爷替他诊治过,送回了王府。二少爷让我转告你,说王爷很生气,让你上门致歉,否则就,就……”怜儿为难地绞着手帕,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南宫云枫脸色冷淡:“就如何?他若有胆量,就去长安衙门告状,请神捕皇甫云麟来抓我归案!”   云筝看向他,满目担忧。他冷哼一声,瞪着一双凤目,不再言语。   “还有连翘姑娘……”怜儿小声说道,“她留了封书信,不知去了哪里。”   南宫云枫与云筝俱是一怔。怜儿将袖中书信取出,递给南宫云枫,便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匆匆看过,南宫云枫一张脸都变得难堪之极。他将信抓在手里,捏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她说了些什么?”云筝被他的表情吓到,慌忙问道。   “说是我赶她走,她留下也没趣,已经答应王大人做他的小妾了。”南宫云枫叹气,苦笑。   怜儿顿时忿忿不平:“王大人?是吏部尚书王大人吗?他可是断情山庄的死对头,总找几位少爷的麻烦。连翘姑娘怎么可以答应做他的小妾!”   自己得不到的,通通毁掉……还真像她一贯的作风。   云筝不知说些什么好。沉默半晌,她向南宫云枫说道:“王爷府……你不愿去就别去吧。太子与你交好,那小侯爷想来也没有残废,王爷不敢拿你怎么样。”她没再看南宫云枫的神情,径自上了楼梯。   透过木雕栏杆,一眼便看到躲在人群里的大哥舞麒。云筝心中无奈。只怕大哥已经知道了云筝就是舞翎,特意来印证的吧。方才与他视线相对,大哥一副尴尬模样,偏还要对她投来轻蔑的目光。   呵,瞧不起身为青楼花魁的她么?看她沦落风尘,觉得家门受辱,脸面挂不住,不愿认她这个三妹?……人心,果然自私又残忍。为了那点儿脸面,宁愿不认同祖同宗的亲人!   她落寞地迈步上台阶,不敢回头。她怕南宫云枫看出来……昔日骄傲的舞家小姐,如今竟被自家兄长这般蔑视。舞家,恐怕从今以后再与她无半点儿关系了。   郁郁寡欢地过了三日。三日里她从怜儿口中得知王爷来醉生楼闹过一场,却被南宫云枫羞辱了一番,王爷与断情山庄自此结怨;她又得知,连翘不听南宫云枫劝阻,搬离醉生楼,做了王大人的小妾,次日王大人便在皇上面前指责南宫云枫殴打王爷之子;她还得知,断情山庄的九小姐无意中救了皇帝一命,被封为郡主……   但她一直没有出门,也不愿与南宫云枫相见。她知道他在敲门的时候有多生气、伤心,就是没有勇气打开门。   到了第四日,南宫云枫趁着怜儿给她送饭入房的机会夺门而入,硬是将她拉了出去,还一脸的兴致勃勃。   “今日醉生楼玩蹴鞠,有好几支队伍,客人们都来看蹴鞠大赛,还要下注。这么热闹的日子,你该不会没心情一起玩吧!”他拉着她的手,到了栏杆旁示意她往楼下大厅里看。   果然是人山人海。醉生楼的姑娘们和公子们特意换了劲装,还有许多从外面来的姑娘和男子,正忙着抽签分队。   “我把你的名字也写了上去。”南宫云枫坏坏地笑着。   云筝瞪了他一眼,最终无奈叹气:“我去就是了。”   再不应允他,恐怕他会把玩蹴鞠的和围观的客人都赶出去。   南宫云枫兴奋异常:“你看到没?小妹和五弟在那边,九妹也来了。不过大哥看不见,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后院闲坐喝茶……”   云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一个黄衣少妇,一个绿衫少女,立在一位俊雅公子的左右。那兄妹三人,还有身侧的南宫云枫笑得如此开怀,惹得她不由自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也来了兴致。吃过东西,换了红衣劲装,以英姿飒爽的模样出门,招来客人们惊艳目光。下楼之时皇甫云汐和欧阳云鸢对着她抿嘴而笑,皇甫云麟也微笑致意,令云筝颇为羞赧,只好暗中踢了南宫云枫一脚,警告他笑得不可太得意。   连太子都亲自来助阵,这场蹴鞠赛还能不热闹?   醉生楼几位公子赢了男子队伍中的第一,一时得意,向云筝与醉生楼的几个姑娘还有几个宫女那一队炫耀不停,被云筝下了战书,男女之战爆发。深藏不露的云筝让一帮男人丢尽了脸。南宫云枫笑得太过灿烂,被太子嘲弄了一番。   “云筝姑娘!”“云筝!云筝!”……男男女女都有些疯狂。   正热闹之时,醉生楼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舞家的老爷。   看到他出现在醉生楼的大厅,玩得兴起的云筝呆住,皮鞠被抢走也没发觉,而南宫云枫更是飞身从二楼栏杆旁跃下,拦在了云筝身前。   “翎儿,回家吧。”舞家老爷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话。   云筝望着他,脸色苍白如雪。良久,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唤了声“伯父”。   众人皆惊。   她上楼去换衣。大厅里的人在她进了门之后窃窃私语,舞家老爷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光滑的木板地面上,不曾移开。   皇甫兄妹、欧阳云鸢盯着南宫云枫,太子的眼神更是咄咄*人。   “是。”南宫云枫苦笑着承认,“她是舞家的三小姐,舞翎。”   他一句话,再次令大厅里鸦雀无声。   当云筝舍弃一身红衣,换了件湖蓝色的裙衫,她在众人的眼中便不再是醉生楼的云筝姑娘,而是舞家的千金小姐——冷艳,高贵,忧郁。   她没有向南宫云枫看过去,跟随在舞家老爷身后出了大厅,迈出门槛,停在了装饰华美的马车旁。   蓦然回头,俊逸的蓝色身影正倚着门框,歪着嘴角对她笑:“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她扑哧一声笑了,霎时冷艳化妖娆,堪比对面的绝世美男:“那就拜托四少好好替我保管。”   舞家老爷上了马车,舞翎跟着上去。不久后窗帘被纤手挑开,露出了一张带着浅笑的脸庞。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金色的纱帘垂落,南宫云枫疑心方才自己看到她落了泪。   “舞翎……”他喃喃自语。   马车远去,消失在街角。倚着门框的他依旧痴痴望着,慢慢地竟觉得心中不安起来。 第53章 22 受制于人 舞家。   三年前毅然离家出走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次坐在正堂里,与伯父及哥哥们在同一张圆桌旁用餐。饭菜很丰盛,她却没半点儿胃口。   看得出来,伯父与伯母有事想与她商议,只是迟疑不决罢了。   舞翎放下碗筷,勉强一笑,问舞家老爷:“伯父叫翎儿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你毕竟是舞家人,难道不该留在舞家么?”舞家老爷略为不悦地瞪着她,口气带了几分冷漠。他模样本来就严肃,这般说话更显得高傲冷酷。一旁的舞夫人有些惊慌地伸过胳臂肘碰了碰他,示意他不可如此。   舞翎的目光扫过两个垂头不语的哥哥,冷艳的脸上浮现一丝讥笑:“哦?当年伯父可是说过,翎儿脾气古怪忤逆长辈,不配做舞家人呢。”   舞家老爷面容一阵青一阵白,瞪了舞翎好大会儿,他动了动嘴唇,气势慢慢弱了下去:“翎儿,当年的事,的确是伯父不对……这么久了,你该不会还记恨伯父吧?”   “翎儿怎敢。”   “那……你可曾愿意回舞家?好歹,都是一家人……”   “伯父有话不妨直说。”   她清冷的声音,令舞家老爷一时无言。   沉默了片刻,他放下了碗筷。舞夫人和两位少爷见此立即也放下碗筷,规规矩矩地坐好。舞翎颇为惊讶,不知伯父为何突然这般郑重,甚至离了桌子,向着她躬身拱手致礼。   “伯父!”舞翎立即起身,绕过桌子,上前将他扶起,“您,您这是做什么!”   舞家老爷叹了口气,起身后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舞麒,道:“伯父是为你大哥求你相助。”   舞翎看向舞麒,他一张脸顿时惨白,用不安地眼神与舞翎对视片刻,就低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大哥他……又惹出了什么事?”舞翎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这个孽子,前日骑马出城,跑得太快撞上了小侯爷的轿子……那小侯爷本来是要出城静养的,谁知被你大哥这么——哎!小侯爷下身瘫痪,王爷扬言说要把你大哥送到衙门去。”舞家老爷说罢,又气恼又伤悲地瞪了长子一眼。   正堂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舞翎默默地望着苍老的伯父和拿手帕拭泪的伯母,神情越发地憔悴起来。   舞夫人哽咽了数声,抬头望向舞翎,道:“翎儿,想必你也知道,咱们舞家不如从前了,你大哥闯了这样的祸,不死也要被关进大牢好几年……舞麒从没吃过苦,关在牢里别说几年,恐怕一年都受不住!更何况,王爷只怕要绝后……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大哥的……”   “他说,说他儿子是什么下场,也叫我尝一尝那种滋味——就算被抓进牢里,他也会想办法打断我双腿的!”舞麒惊恐地说着,拼命摇头,“被打断双腿……那我宁愿被杀死!”   “你住口!”舞家老爷怒吼,情绪激动之下抓起桌子上的酒杯砸了过去。   啪!   酒杯擦过舞麒的肩膀撞在了门上,碎片飞溅,落得满地都是。   舞翎看着这一切,脸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伯父想让我帮什么?我与王爷并无任何交情,他未必肯卖人情给我。”   舞家老爷张了张嘴,迟疑着说不出口。舞夫人焦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为难地说道:“这位王爷,三年前也曾到舞家赴宴,他认得你……也知道你就是醉生楼的云筝姑娘。昨日他来舞家,说是……小侯爷听他说到你是舞家的小姐,不知为何非要娶你为妻。王爷便打算与舞家结亲,若结为亲家,就不会再追究你大哥……”   他说着,正视舞翎满是震惊的双眸,一脸的凄苦无奈。   舞翎更是难以置信:“所以伯父就想劝翎儿,为了大哥嫁给小侯爷?!”   舞麒顿时失落地瘫坐在椅子上,舞麟冷漠地笑了笑,而舞夫人怔了片刻,难为情地低头不语。舞家老爷望着侄女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羞愧。   “伯父自知对不住你,可……可你大哥这一生若给毁了,我这年迈之人如何受得住?再说,为了那南宫四少,翎儿你也总是要……”舞家老爷再次叹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舞翎冷冷问道,“大哥的事,跟南宫四少有什么相关?”   一直没有说话的舞家二少爷舞麟故意咳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南宫云枫之前不是将小侯爷打伤了么!王爷听闻你与南宫云枫……相互爱慕,就说倘若你不答应这婚事,就把小侯爷瘫痪的罪过推给南宫云枫去承受。”   舞翎总算明白过来,也吃惊不小。她望着房中自己的这几位所谓的家人,忽地嗤嗤冷笑起来:“这么说,若是我不答应嫁给小侯爷,你们就会跟王爷一起把南宫云枫当做替罪羊?大哥惹出的祸,成了南宫云枫将小侯爷打成重伤的证据?”   她说话带着轻蔑的神情,令舞家老爷他们看得极不自在。舞麒更是涨红了一张脸,想反驳都找不出话来。舞家老爷几乎站不住脚,粗重地喘着气,躲开了舞翎的视线。   见此情景,舞翎只觉得心如刀绞——这就是她的家人!为了他们的安乐,不惜把她推入火坑,甚至有心与人同谋诬陷无辜之人!   要她嫁给一个名声狼藉的浪荡子弟?她如何肯自沉污泥!就算为救大哥,她也不屑用这种方式!   可是她若不应允呢?   王爷的权势有多大她也清楚,官场有多黑暗她也不是不明白。王爷和断情山庄结仇,王大人又和王爷走得近,他们一心为难断情山庄,为难南宫云枫,自有办法罗织罪名,即使无法除去南宫云枫,也必将令他难逃牢狱之灾……   好邪恶的用心,好残酷的报复——那个已然残废的小侯爷,倒是铁了心与南宫云枫为敌!   心中刺痛,舞翎无力地环视一圈。她看着面前这几张熟悉的脸,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冰冷。失望么?如何能不失望!她被胁迫嫁给一个用心险恶的王侯子弟,胁迫她的正是她的家人!   他们难道就半点儿也不为她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女想一想?就没想过这样的私心,会让她与南宫云枫陷入怎样的境地?   “呵……”轻轻笑了几声,舞翎迈步走向门口。   舞麒大惊失色,急忙问道:“你,你去哪儿?那,和小侯爷的婚事……”   蓦然回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肥胖的脸上。舞翎冷笑着说道:“劳烦大哥告诉王爷,倘若他答应不再为难南宫云枫,我就应了这桩婚事。”   闻言,舞麒顿时满脸欢喜,甚至不加掩饰。   舞夫人更是欢笑着连声道谢:“翎儿!多亏你还深明大义,挂念着舞家和你大哥!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谢我?不必。”舞翎一袭红衣妖艳夺目,却也冷得彻骨,“我不是为你们才应允这桩婚事!大哥可没资格让我做这么大的牺牲!”   说罢她拂袖而去,在伯父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出了门,对守在门外的丫鬟说道:“带路去我原来的院子。”   朗朗晴日,花香怡人,行走于回廊之下,她看着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风景,不知不觉中就落了泪,也莫名地浑身发寒,宛如身处冰天雪地中。   想到伯父他们方才的眼神,她便觉得好笑——他们以为自己还有资格,能够让她舍弃一生的幸福么!那位王爷或许以为她还会看在都是舞家人的份儿应下婚事,才特意找了伯父做说客,并答应待婚事定下来就不再计较大哥的事情……真是多此一举啊。   尽管她做不到舍弃舞家,却也不会为舞家放弃她所珍重的一切!   当年他们合谋夺了属于她的那份家产,并狠心将她*出家门,如今又奢望她会为他们做出牺牲么?!   即使为了尊严,她也是不屑去做的!   可是,为了南宫云枫,她不得不如此……眼下,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只能暂且应下这桩婚事,至于将来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想到那个倘若听闻了王爷的谋算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之事的高傲男子,她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愿他听说了这桩婚事,还能保持几分冷静……   毕竟,她也想借此机会想清楚,他们之间到底要如何相处。   醉生楼,后院。   书桌被他一手掀翻了。   “滚!”   南宫云枫恶狠狠地冲那位从王府来送请帖的小厮怒吼,凤目里几乎喷出火来。   小厮吓得丢下请帖,抱头逃出了房门。   房中,南宫云枫颓然地坐下来,满脸的愤懑和伤悲——她昨日带来口信,说为了大哥要嫁给那个小侯爷,说成亲后她自有打算,说她不会长留王府……   她难道是想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难道就不明白,他根本无法容忍所爱的人,与别人拜堂成亲?! 第54章 23 成亲之日 醉生楼的云筝姑娘出嫁了。   舞家的三小姐今日出嫁。   长安城里人尽皆知,小侯爷大张旗鼓地张罗婚事,甚至花费数万两白银将醉生楼所有的姑娘公子都请去赴宴。身为醉生楼老鸨的他,如何能不知晓?   醉生楼的人都以为他绝不会同意他们去赴宴,南宫云枫却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还笑着说了句——“王爷如此盛情,南宫云枫定是要亲自拜访的。”   他都要去了,他们自然也要去——去看看他这个明明该暴跳如雷却冷静得可怕的四少究竟打什么主意。   醉生楼里空空的,几乎所有人都前去赴宴了,客人们也没有来,丫鬟小厮们也无心打扫,宽敞得都能举行一场蹴鞠赛的大厅里只有他一袭蓝影。久久伫立,南宫云枫默默地望着东西两道通向二楼然后又折向三楼的雕栏楼梯,华丽的布置在他眼中竟变得碍眼无比。   因为满眼都是红色。   他从来都没这般讨厌过红色。   握紧了拳头,他忍下把长长的红纱帷幕从楼梯旁拆下来的冲动,转身绕过红牌榜单,出了大门,站在门口,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老天爷是故意讽刺他么?摆出这么一张灿烂的脸,嘲笑他没有勇气抢回心爱的女子?   南宫云枫冷笑着,大步离开了醉生楼。   街上来往的路人甚少,认识他的也有几个,但他们都有些纳闷——南宫四少此刻不是该去王爷府赴宴么,为何往相反的方向走?   送亲的队伍很长,人人都带了点儿红色图个喜庆,这半条街便成了红色的世界。华美的轿子外罩了一层火焰般的红纱,在队伍里格外地抢眼。   不用说,这是那位已经瘫痪的小侯爷的心思。小侯爷忍不下被南宫云枫殴打的那口气,又不巧被南宫云枫的心上人的兄长给弄成了伤残,便想出了要她这个不相关的女子来消解他心中怒气的好主意。   可不是个好主意么……解了他的气,伤了南宫云枫的心,扬了王爷府的威风,压下了断情山庄的气势。   坐在花轿内,一身鲜艳红衣,盛装打扮的舞翎却没有太多的伤心。   她如约出嫁了,至于出家之后如何,那就是她的打算。她想嫁就嫁,想走就走,王爷府又能拿她如何?倘若他们纠缠不清,那也就别怪她翻脸无情!她可以容忍被人胁迫一时,可不会被这般要挟一世!   唯一的遗憾,便是这嫁衣竟是为别人而穿,所嫁的不是所爱的人。   绞着血红的盖头,她冷艳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透过红色窗纱,她清楚地看到街道旁边站着看热闹的百姓们是如何地兴奋、好奇、惊讶还有惋惜……惋惜?替她么?   看来这个小侯爷,在百姓们心目中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呢。   忽地,舞翎就想起了曾经在众人面前说过的话。那时她误会南宫云枫指使一个小王爷去她房中轻薄她,一气之下说了这样的话——“我曾经发誓,有谁能令我愿意恢复本姓原名,我才会嫁给他。否则,我宁愿从青楼入佛门,下半生常伴青灯古佛!”   而如今她为南宫云枫恢复了本性原名,却食言嫁给了别人。成了王侯之妻,她即便离开了王府,又如何再嫁他人?南宫云枫未必不愿意娶,可她怎能够给小侯爷一个嘲笑南宫云枫的借口?   常伴青灯古佛……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红盖头早就被她扯下来,在手中扯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她想得越多,十指颤抖得越厉害,不知不觉中将盖头撕破了一道金丝缀着红宝石的边,一串红宝石卡啦啦滚在轿底,一两颗蹦出了轿子的帘门。   舞翎正在想红盖头破成了这般待下轿时要怎么办,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马蹄滚滚,百姓们议论声顿时大了许多,迎亲的乐队也停止了吹奏,没过多久轿子就被放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停了!”似乎是王府管家的声音。   小侯爷瘫痪在床不能亲自迎娶,新郎官不在自然无人敢擅自做主,也没人敢随意回话。管家便无奈地在轿子外恭敬地说道:“舞小姐稍安勿躁,小人这就去看一看,催促他们前行。”   舞翎没有回话。她心里忽然就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再走不远,就到王府了啊!   管家的脚步声匆匆远去。舞翎抿着唇,将目光透过轿子门帘的缝隙看向那些百姓们。   他们都在看前面,一个个拉成了脖子,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舞翎有些好奇,伸手将门帘拨开了一些,然而前面有抬轿子的高大汉子挡住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好端端的,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就是,又不是打仗的时候,长安城也没什么大案子要抓案犯……”   “这么多,该不会是从王府一直排到这儿了吧?”   “跟王府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看哪,这领头的不怕王爷的势力就对了——不然怎么就敢挡着小侯爷娶亲的队伍!”   “说的是!哎哎哎,你们说,舞家小姐嫁给小侯爷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么一位美人?”   “哼!谁说不是呢!当初听说舞家小姐嫁给了这混账东西,我还不以为意,谁想这舞家小姐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云筝姑娘……”   男男女女说个不停,舞翎只能苦笑。收回手指,她疲惫地倚在轿子的窗口,一动不动地等待。   也许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有这么多官兵出现在京城大街上吧。   片刻之后,轿子外忽然一阵骚动,人群里发出了惊叹之声。迎亲的队伍似乎乱成了一团,而那位管家更是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做什么——那是王府的新娘子,你们想对她……”   “住口!”一个粗厚的声音打断了管家的话,“那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你想拦他吗?!”   舞翎惊愕,慢慢坐直了身子——骠骑大将军?太子曾经跟她提到过,此人年轻有为,一度带兵击退侵犯边境的北方贼子,但一向行踪神秘,属下们甚至都不曾看到过他的真面目。太子当时颇为遗憾地说,那位将军因为容颜丑陋,怕被人耻笑就一直带着面具……   这样一位人物,怎么会出现于此地,似乎在找她?   果然,粗重的声音证实了舞翎的想法:“舞家三小姐舞翎接旨!”   顾不得多想,舞翎便略略整了裙衫,将红盖头丢到一旁,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这一现身,自然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   抬头看向那个骑在马背上,拿着圣旨的黑脸将军的时候,他被吓到了一般,看着她跪下,宣旨的声音都变了:“陛下,陛下有旨……静安王……纵容其子强抢民女杜月儿,并打伤杜老爹,其罪难恕。静安王一家,贬为庶民,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回京。舞家三小姐若自愿嫁与静安王府小侯爷为妻,当一同贬离京城……”念完圣旨,那位黑脸将军低头看向一身嫁衣的冷艳美人,结结巴巴地问道:“本官问,问你……你可是自愿嫁与那小侯爷……”   舞翎垂头不语。   她心中却在感慨万分——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去皇帝那里告了状,静安王一家就这么失去了权势……也许是杜老爹为女报仇,也许是皇帝早就再等机会削弱静安王的势力,也许是朝中大臣利益纠纷看不得静安王得势……总之,在她嫁入王府之前,王府对舞家和南宫云枫的威胁便不存在了。   她该当如何呢?   终于,她抬起头,平静地说道:“小女子与小侯爷素不相识,何来自愿的道理?舞家受制于王府,不得已将小女子嫁与小侯爷为妻。如今静安王府犯下如此重罪,舞家自不敢同流合污。”   那位黑脸将军看上去很高兴似的,连连点头:“那么,舞姑娘就与静安王府再无瓜葛。据说这桩婚事有聘礼无媒人,眼下也无婚礼,自然不算数。舞姑娘,你可以回家了。”   “小女子谢陛下恩典。”她施礼起身,上前接了圣旨。   正欲退后,却瞥见一个身着银色盔甲,英武非凡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一队将士里走出,而黑脸将军闻声勒马退到一旁,给他让了路。   带着银色的面具,紫袍玉带,想必就是那位骠骑大将军了。   可是他为何,一直看着她?   舞翎纳闷万分,凝视他的那张面具,却猜不出他究竟有什么用意。   忽地,那位骠骑将军纵马奔了过来!   舞翎吓了一跳,闪身就要避开,谁知一只有力的手臂探过来,抓着她的肩头,将她顺势带上了马背!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转眼间就被他箍在身前,只听一声轻喝,舞翎便觉得身子随着骏马飞了起来……   她被当朝的骠骑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 第55章 24 比翼双飞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抢亲?!”“抢什么亲哪!明明是……”“怎么都没人拦着……”   舞翎惊慌不安地试图扭过头去看身后那位骠骑大将军的脸,然而身子竟然转动不得。她伸手要掰开箍在她纤腰上的手臂,可是他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一匹骏马,就这么驮着他们二人一路飞奔,在长安城大街上穿过人群,径自到了城门口。   “你,你还不放手!”舞翎有些气恼,对这个陌生的将军吼了起来。   他难道想将她带出城去吗?!他不停下骏马,难道不怕被守城门的官兵拦住后抓起来?!就算是骠骑大将军,也不能如此……如此放肆吧!   “你究竟是谁!到底要带我去哪儿?!”舞翎伸手在他胳臂上狠狠捶打,“快送我回醉生楼!”   可是他竟似没听到一般,依旧纵马狂奔。城门大开,出入城门的百姓们看着这么个情形,纷纷避让,甚至守城门的官兵也纷纷躲了开来。   舞翎看着那些官兵纷纷半跪下来向他致礼,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该不会也跟南宫云枫有仇,所以将她掳走然后威胁南宫云枫?   蓦然地,太子跟她说过的几句话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对了,这位骠骑大将军,他之所以蒙着脸不愿给别人看,就是因为南宫云枫。哎,南宫四少太过狂妄,惹下的麻烦多得数不清……”   莫非,南宫云枫毁了骠骑大将军的脸,从此被骠骑大将军记恨?   “我一定是疯了,胡思乱想……”舞翎摇着头,无奈地叹气,也不再反抗。   既然这位将军胆敢当众将她劫走,想必也不会怎么为难她。她就跟着他离开,且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好了……至于南宫云枫,他听到消息后会赶来救她回去的……   “在想什么?想你的南宫四少?”带着戏谑的声音,略为嘶哑,让舞翎吓了一跳,“既然这么想他,我就带你去见他好了!”   不等她开口问,身后的男子就甩响了马鞭。骏马嘶鸣,狂奔在官道上,卷起尘烟滚滚。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一个让舞翎吃惊万分的地方——断情山庄附近的后山。   骏马踩着溪水到了山脚下,蒙面的将军轻喝一声勒马,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翻身落在草地上,然后向马背上的舞翎伸出了双臂。   她本来可以趁机纵马逃走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瞥见蒙面将军这个动作的时候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向他倾过身子。舞翎也向他伸出了双臂,任凭自己跌入他的怀抱。   蒙面的将军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后山的方向走去。抬头去看,对面的山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出一条小路蜿蜒着延伸到山上。   “为什么上山?”舞翎忍不住开口,“他在那里?”   前面银色戎装,英姿飒爽的男子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笑声传入舞翎的耳中,她怔了片刻,终于确定了什么一般,弯起嘴角,冷艳的容颜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他们用了一个多时辰走到了山顶。半途中的时候他们停下休息了片刻,那时候戎装的蒙面将军面对着断情山庄的方向,静静地看着那处气派不凡的大宅院。舞翎去过那里,很清楚那个地方有多美,然而从高处俯视,那个地方仿佛又添了几分神秘庄重。   等到了山顶,树木掩映之下看不到断情山庄,她却意外地在山顶看到了一座小小的房子。虽然简陋,但好像有人常常居住于此一般,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想必是断情山庄的少爷和小姐们偶尔上山游玩,会在山上住一晚,特意建了这间房子吧。   蒙面将军带着她在木屋里站了片刻,就拉着她的手沿着门前的小路往西边走。山顶林木郁郁苍苍,堆积的落叶也厚如毡毯,踩在上面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舞翎心中疑惑重重,直到他们到了山顶平坦之处的边缘,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从这个角度看断情山庄,才看得最清楚。   隔了稍远的距离,俯视着那处宅院,灿烂的日光披落了他们一身。十指纠缠的双手始终不曾分开,他不说话,只是用深邃的目光望着那个地方,而她保持了沉默,等着他开口。   “累了吧?坐下来。”他转过头,示意她一同坐在山崖的边缘。   舞翎笑了笑,顺从地坐在他的身边。在他细心地替她拂开遮去面容的乱发之时,她忽地伸出双手,抓住了那个扣在银色头盔上的精致面具。   她笑着说道:“我想看看你的样子,你该不会拒绝吧。”   他轻声笑了出来:“本将军自然不反对,只希望你不会失望。”   舞翎摇头,明亮的眸中都是暖暖的笑意:“不会的。”她将面具从他脸上取了下来。   是一张美得让人无法不失神的脸庞,既柔媚,又英俊。两种不同的气质,在这张脸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张脸本身太美,线条柔和,可是那略长的凤目上挑,偏偏从黑眸里衍生出一种阳刚之气。   “在想什么?”他抿嘴而笑,凑过身子在姣好的面容上印下一吻,“难道想到了传说中的兰陵王?呵呵,本将军这样的美貌,够不够条件令敌方惊呆,不战而败?”   舞翎心中哀叹,不由得丢了个白眼过去。这个家伙,他到底是自恋过度,还是脸皮太厚呢?   “南宫云枫,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舞翎斜眼看他,还伸手用纤指捅了捅他的银色头盔。   戎装打扮的南宫四少,看起来是很英俊潇洒,不过也有点儿怪异……   他得意地笑着,摘下头盔递给身侧的美人儿,给她拿着玩,一只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纤腰,将她半个身子揽在了怀里。等到舞翎从头盔的好奇中醒过神,已经是半躺在他怀中了。   侧过脸往一旁看了看,唔,这座山好像挺高的。   风呼呼地吹来,她一头乌发飞舞,鲜红的绢质衣袖也在风中翻卷不断。如在云端的感觉……飘然欲飞。 第56章 25 一夜旖旎 舞翎抿嘴而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一双藕臂□□出来,她没发觉抱着自己的男子呼吸粗重了几分:“你只要一松手,我就会摔下这山崖,粉身碎骨。”   “呵……那你抱得这么紧,是怕我把你丢下去吗?”   “是啊。南宫四少做事总是出乎人的意料,谁知道你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放心,暂时不会。至少在你这位大美人厌烦我之前,我舍不得跟你一起亡命于此。”   抬手在他颈后拍了一掌,舞翎嗔怪着说道:“那你还不赶紧交代,是怎么当上骠骑大将军的,骠骑大将军为何会出现在静安王府?”   南宫云枫这才认真下来,抱紧了怀中的她,沉思了片刻才笑着慢慢给出解答。   青楼老鸨变成当朝的骠骑大将军,本来该是一段传奇。然而事实却令她瞠目结舌——她难道不该吃惊吗?因为陛下在见到绝世美男之后,疑心他看起来软软的身子是不是生来就给人欺负的,于是彻底惹恼了自负高傲的风流四少。他跟陛下打赌,若他能率兵击退数万敌军,证实他不是看起来那般软弱,陛下就要封他为骠骑大将军。结果他赌赢了,陛下不得不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并且向他保证只能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命他上战场……   “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儿,像他这么敢侮辱本少爷没有男儿气概,本少爷就一剑杀了他!哼,本少爷虽然美貌无双,但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仰着下巴,脸上浮现出蔑视天下的表情。   舞翎暗中叹气。她知道他有英武之风,但是听到这么英武的男子毫不脸红地自称“美貌无双”,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的兄弟姐妹还有老爹,还有断情山庄的那些丫鬟小厮,究竟是怎么忍受他这种自恋到极端的脾气的?   伸手触摸了那张的确很美的脸庞,舞翎迎上他情意深挚的目光,莞尔一笑:“是,你不仅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还是胆大包天当众掳掠别人的新娘子的土匪将军!”   “喂,我哪里像土匪?”南宫云枫不满地抱怨,凤目瞪着怀中的美人,“我也没掳掠别人的新娘子……我是抢回自己的女人!”   最后一句话,让舞翎脸上一红,之后便是莫名感动。   垂下眼帘,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其实自从发觉了蒙面将军的真正身份,她就猜到他特意选在今日率兵抄了王爷府的缘故。没错,他很小心眼,他不允许所爱的人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妻子,所以不惜公然暴露当朝骠骑大将军的身份。   而他能够真正行使大将军的职权,想必也在皇帝那里付出了什么代价吧。   为了她,他付出的好像太多了。   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南宫云枫微笑着俯下头,吻住了娇嫩的红唇。直到彼此都有些呼吸不畅,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羞红了脸的舞翎。   “其实我早知道静安王和那个小侯爷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懒得理会这种人罢了。只要他不要欺人太甚,我能忍的还是会忍的。毕竟为了断情山庄,我不想跟静安王反目成仇……可惜那个小侯爷太过分了,耍一些阴谋诡计*迫你嫁给他!要是我还能忍,那就辜负了你对我做出的牺牲……更何况,陛下早看他们一家不顺眼,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我呢,不过是找到了杜老爹,救出了杜月儿,安排他们见了陛下而已……”   “……想不到,你看起来冲动易怒,却能为家人容忍这么多。”   “你这是在称赞我?”   “是。以前我对你有太多偏见,不知道你原来也有这么在乎的人……南宫云枫,你身上的确有不少值得称赞的地方。”   那张倾城的绝美容颜,从来没笑得这般灿烂过。他深情地凝视红衣的佳人,叹了口气,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贴近了她的耳朵轻语:“那么,你可愿意成为我最在乎的人?”   “哦,原来我现在还不是你最在乎的人。”以冷艳著称的美人儿忍不住揶揄他,故意板起了脸。   风流如他,也忍不住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说,那个,你要不要做我的……妻子?”   舞翎愣住。   南宫云枫舒了口气,以认真的表情再一次问道:“舞翎,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月夜之中的断情山庄静得出奇,将近子时,山庄里老老少少都已经入睡了。断情山庄的护卫此刻正在前院巡逻,而后院的厨房里还亮着灯火。再大胆的贼,也是不敢随意闯进来自找苦吃的。   所以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在厨房门口,披着斗篷等待房中忙碌的人的时候,忽然间看到离厨房大门颇近的院墙上有人翻过,落在院内,怀里还抱着什么的时候,就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世上还有什么贼胆敢在断情山庄还有人没睡的时候翻墙进来行窃么?就算是断情山庄里空无一人大门敞开,也没有谁敢溜进来偷走一块石头的吧!   “二……”九小姐还没喊出来,就被从厨房里端着药走出来的白衣男子一把捂住了嘴巴。   于是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和二少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窃贼”飞上房顶,起起落落,最后消失在“绝世小筑”的院子里。   松开手,温润如玉的上官二少微笑着将药碗递到欧阳云鸢的唇边:“先喝药。”   欧阳云鸢乖乖听命,喝完药便直勾勾地望着上官云翰的脸,有些不解地问:“那个人……不是贼么?二哥不去抓他?”   上官云翰笑着替她系好斗篷,从她手里取过药碗,才慢悠悠地回话:“有哪个贼胆敢偷到断情山庄来?放心,他是个熟人。”   熟人……也不至于熟到深夜翻墙来拜访吧。九小姐怀疑地瞪着身侧的白衣男子。   很显然,不被信任的上官二少深受打击,苦着一张脸解释:“他是你四哥。”   “哦。”欧阳云鸢恍然大悟,然后又是一脸困惑地望着南宫云枫消失的方向,俏丽的脸庞上满是疑问,“四哥回来就回来,干嘛用溜的?还抱着什么……怎么看都鬼鬼祟祟……”   上官云翰嘴角抽搐。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单纯的小妹,她的亲亲四哥抱着的是她将来的四嫂,而他之所以鬼鬼祟祟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有那么一点儿……让人浮想联翩吧!   这个风流鬼!上官云翰觉得自己有流鼻血的趋势。   哎,大半夜地爬起来给生病的九妹熬药,辛苦也就算了,还要无比心酸地给好奇心旺盛的九妹解释这种他羡慕不来的夜半幽会……南宫云枫,舞姑娘睡着了哦,你千万记得君子二字怎么写!   呃……好像人称“君子如玉”的是他上官二少,而他南宫四少本来就是“风流美男”啊!   “九妹乖,回房休息,明儿一早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四哥他……”   “我敢保证,你要是现在去打扰他,你刚刚被二哥我捡回来的小命又要丢到黄泉路上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今晚无月无星,断情山庄灯火尽灭,伸手不见五指,你和二哥我啥都没看见!” 风流美男咬着牙,背着手在房中踱步。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儿,他脚步很轻。可是他的心里却很愤怒!   哼,那个混账神医,看到他抱着舞翎翻墙回断情山庄也就算了,还倚着厨房门对他笑——笑笑笑,笑得好看就能像他一样找到心上人吗?!   那种笑是什么意思?嘲笑他不像个君子?还是嘲笑他没胆量做出点儿风流事?   真是要抓狂啊!   南宫云枫非常想把他的亲亲二哥抓过来,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笑什么!   好吧,他承认自己和舞翎在山上一直坐到日落,又在山上的木屋中做了饭菜,吃啊吃聊啊聊收拾啊收拾就到了深夜,本意是打算和她在山上共度一夜,倒也不想做什么……他就是想黏着自己的女人,难道很好笑么?!   一想到回了醉生楼,他们一个在后院,一个在东院,若要独处难上加难,他就忍不住使尽手段拖延回去的时间,直到舞翎困得受不住睡倒在他怀中。   苍天明鉴,他可没想过什么过分的事——看她睡颜娇媚,想趁机偷香总不算过分吧?   哎,好死不死地,怎么就给二哥看到了!而且九妹也看到了……丢尽了脸面!   “云枫?”   迷迷糊糊的呼唤声,大概还不确定所看到的人就是他吧。   南宫云枫心跳漏了半拍,尴尬地转过身,看着床榻上的红衣美人伸手撩开纱帐。一头乌发垂落如瀑,睡眼惺忪却有着慵懒勾魂的□□,朱唇微启,粉颈修长……他下意识地收回过于放肆的目光。   她四下打量房中装饰,慢慢地醒过神来,也不知是羞还是气,还是被烛光映射的缘故,脸颊泛起了红晕。   “这个……你在山上睡着了,我怕你生病,就抱着你回了断情山庄。这是我的绝世小筑。”南宫云枫解释完,故作镇定地望着她。   “嗯。”她抿嘴笑了笑,轻轻点头,就要把纱帐放下来。   愣了片刻,南宫云枫忍不住跳脚。她这是什么意思?赶他出去任凭风吹雨打——呃,虽然现在没有雨,风也不算大,可到底已入了秋,外面很冷的!   “翎儿!”南宫云枫轻喝,凤目瞪过去,“我不要睡房顶!”   被这声翎儿叫得满脸羞红的舞翎怔住,反应过来后贝齿咬着嘴唇,一把抓起枕头向他丢了过去:“叫什么翎儿!以后你敢在别人面前这么叫,我就杀了你!”   接住枕头的风流四少顿时丢开用以伪装的矜持,嘻嘻笑道:“杀了我?那可是谋杀亲夫!”   “我还没嫁给你!”   “你已经答应了啊。”   “我可以反悔!”   “……反悔?”   听着他陡然冷却的声音,舞翎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紧张万分地揪着裙摆,半跪在床沿上看着他一脸哀伤地慢慢靠近。   南宫云枫的神情让她觉得心痛,懊恼自己一时失言令他如此难过。垂下头不敢看他黯然的眼神,舞翎低声解释道:“云枫,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南宫云枫轻叹,伸手拂开遮去她面容的黑发,抬起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他还是很难过的样子,似乎被“反悔”二字吓到了。   “既然已经答应嫁给你,不管将来遭遇什么,我都不会反悔。方才只是随口争辩,你不要往心里去。”舞翎心存胆怯地探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我没那么小气。”他弯起嘴角,俯身吻在她的额头。   舞翎终于放下心来……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南宫云枫!”她羞红了脸,瞪着吻在她脸颊的男子。   那个满脸邪肆笑容的家伙,眼眸里还闪烁着得意。侧过头,吻住她娇艳的红唇,享受着她的甜美羞涩,随她一同倒在纱帐里。   放开她的纤腰,南宫云枫以手臂撑着身子,俯视那张羞怯的容颜。收去满脸得意,他怜惜地凝视身下颇为慌乱的人儿,伸手抚摸着再熟悉不过的脸颊。   “你也一样脸皮薄呢……若不用点儿手段,我怕你这段时间不肯留在断情山庄。”他吻了吻她长长的睫毛,将她一头略为凌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令它铺展在丝绸的被面上。   舞翎蓦然睁开眼,有些诧异:“你要去哪里?”   虽有预感,他得了陛下的相助,也必定受了陛下的委托,但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提到了分别。心中一时酸酸涩涩,舞翎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自从重逢于醉生楼,他们好像都没怎么离开过彼此。   情根已深种,怎堪长相思?   突然就非常想留住他,想听到他说不会离开自己……舞翎微微抬头,将唇贴在了他俊美的脸庞上:“我答应你留在断情山庄。可是你要离开多久?”哽咽一声,她苦笑起来:“被你宠坏了,好像有点儿离不开你……”   他沉默着,只是以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将一个个炽热的吻印在她的脸上。   “不会很久。”他将她的纤指拿到眼前,轻轻吻着,明亮的凤目里慢慢点起欲望的火焰,“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她陷入炽热的目光里,无法自拔。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点头,将俏脸埋进了南宫云枫发烫的胸膛。   翻身将她带进纱帐深处,南宫云枫随手扯下那件鲜艳的红嫁衣,丢出了纱帐,任凭它轻飘飘落地。纱帐晃了晃,终于缓缓合拢……   烛光闪耀,一室旖旎。   “翎儿……”   “还是叫我云筝吧……有人在的时候……”   “为什么?怕他们笑你?”   “你还说!……其实,这名字是我师傅给取的……你不觉得叫云筝更像断情山庄的人?”   “看来上天早就安排好,你要成为我的人……”   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响起他深情的呼唤:“云筝……翎儿……”   慢慢地睁开眼,才发觉天已大亮。灿烂的光线透过纱帐照射在锦被上,她醒过神,便发觉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消失了。浑身乏力,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瞥见纱帐外立着朦朦胧胧的身影,便伸手撩开纱帐去寻南宫云枫——“呀!”   舞翎吓得慌忙丢开纱帐,退回锦被中。听到纱帐外的格格娇笑,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站在纱帐外的竟是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和……庄主夫人!   “四嫂!”   一声呼唤,更是让她窘迫得躲在锦被下不敢露出脸来。   “我……”舞翎咬着唇,声音都有些颤抖。   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掀开了纱帐,九小姐欧阳云鸢抿嘴笑着,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盯着她:“吓到四嫂了吗?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很想见到四嫂……上次只是远远地看到了,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九姐,你该满足了吧?”一旁的皇甫云汐有些无奈,转而对舞翎笑道,“四哥吩咐我们给四嫂送衣饰,还有……我们都等着四嫂一起用饭。”   将湖蓝色的裙衫放在床头,娇俏的少妇和清秀的九小姐向她投来灿烂一笑,细心地替她遮好纱帐,便退到了门外。   沐浴更衣,穿戴妥当,舞翎满脸羞愤地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脖颈上的吻痕,只得再三拉高衣领,并将盘起的乌发垂落下来,遮去一夜旖旎留下的痕迹。   虽然看不出什么不妥,妆容也是无可挑剔,舞翎还是迟疑了好大会儿才拉开门。迈步出去,下了台阶来到绝世小筑的院中,她又一次红了脸。   不是因为九小姐和庄主夫人惊艳的目光,而是……看到了一个神情呆滞的人。   他盯着一身湖蓝,明艳耀眼的舞翎,惊得退后了好远。许久,花白的胡须抖了抖,他无奈至极地摇头:“唉!老二啊老二,我替你物色的好姑娘,居然被你四弟抢走了……唉!老二,你以后不要怪老爹不疼你啊!要怪就怪老四那个家伙横刀夺爱……”   欧阳云鸢和皇甫云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的亲亲老爹,然后将满是疑问的目光投到了舞翎的身上。   舞翎瞪着诸葛云野,顿时又气又恼:“你你你——你还敢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嫁给上官二少了?你一直逼着我嫁给上官二少,到底有何居心!”   诸葛云野吹胡子瞪眼,看样子好像恨不得抓住舞翎痛打一番:“不孝徒儿!为师传你琴艺,你居然污蔑恩师!我哪里*你了!我不过是拿着老二的画像让你天天看,不过是在你耳边说了些老二的好话,不过是跟你顺便提起老二还没有娶妻,不过是说了句你答应嫁给老二我就认你这个徒弟……你说,我什么时候*过你?!”   “你这个,这个……”舞翎气得脸色发白。   “四嫂,你可以叫他臭老头,我们会当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皇甫云汐无比同情地看着舞翎。   欧阳云鸢立即附和道:“对,我们都会暂时失聪……”   听闻这话,舞翎顿时目瞪口呆。   望着面前跟自己女儿吵成一团的老人,她忽地意识到一夜之间,她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一个疑问又浮现在心头——莫非就是这样的断情山庄,才养出了南宫云枫那样的脾气? 第57章 26 相思之苦 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没有他的半点消息。   断情山庄的映月湖很美,不知修葺了多少次的挹翠亭里也很宁静,亭台下的花丛有了衰败的迹象,附近的树木也有黄叶飘落。这番景象,在黄昏之际还是美得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沉醉的是别人,她所感受到的只是浮躁不安。   当初他不顾二人尚未成亲就要了她,并以此为借口留她在断情山庄,就是怕这令人心痛的别离她无法承受吧……是的,她承受不住。如果不是在断情山庄,有师傅和小妹他们陪着,自己回到醉生楼的话,那一夜一夜的寂寞和恐慌肯定会把她*疯!   “快点儿回来……云枫。”舞翎倚着栏杆,喃喃自语,失神的眸子盯着湖面上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思绪被打断,舞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过头迎上皇甫云汐和欧阳云鸢那两张带着担忧的俏脸。   “四嫂。”皇甫云汐微笑着上前,一手拉着九姐,坐在了舞翎的身边。   已是初冬,天寒风凉,皇甫云汐怀有身孕不敢马虎,总是穿了一层又一层,还要套着厚厚的狐裘。慕容云昊疼她疼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地步,那模样恨不得将妻子日日夜夜裹在锦被里,直到冬去春来。而出嫁已有月余的欧阳云鸢,虽然是王妃的盛装打扮,但雪白斗篷衬得她更加清秀脱俗,那双明亮的黑眸流露着温和的笑意。   舞翎心中再次涌起了歉疚——都是因为她总这般郁郁寡欢,害得九妹和小妹放心不下,一个怀有身孕还要日日陪伴她,另一个新为人妇却隔三差五地会娘亲探亲,实际上却是带病回来陪伴她这个“四嫂”。   善解人意的欧阳云鸢很快就发觉了她的心思,努着嘴轻声抱怨:“四嫂,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跟小妹都很好,你就别担心我们啦!”   皇甫云汐连连点头,因为怀孕而被迫吃了太多东西,微微变胖的脸颊鼓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包子。   噗哧一声笑出来,舞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皇甫云汐的小脸。   小妹嫁了人还是这么可爱,长不大似的。她忽然想到等小娃儿生下来,她们母子俩被人这么一同捏着脸颊,到底哪个更可爱呢?   “四嫂!你又欺负我……”皇甫云汐委屈地喊。委屈?当然是装出来的啦!她倒觉得四嫂跟三姐还有八姐九姐她们一样极好相处,比起嫂子更像姐姐,这种被“欺负”反而让她更想亲近舞翎。   舞翎皱了皱眉头,非常惋惜地收回手:“哎,抱歉……我被你们四哥带坏了。他总是说这样欺负小妹很好玩。”   果然,四哥的魔力不是一般的强,连高贵典雅的四嫂都跟着他学坏了。皇甫云汐一脸的哀怨。欧阳云鸢则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在挹翠亭坐了会儿,夜色慢慢变黑,风也更凉了。舞翎替长不大的小姑娘一般,却为了□□的她们整理好狐裘和斗篷,一手牵了一个,走下挹翠亭,穿过映月湖上的长桥回了后院。   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那里,有些急躁的庄主已经迎了出来。眼眸仍是黯淡的,走起路来却很快,丝毫不去管会不会撞到什么。   听到她们三个的说笑声,慕容云昊停住了脚步,向她们露出淡淡的微笑。   舞翎恭敬地唤了他一声“大哥”,并无忸怩。她不是那么在乎所谓伦理纲常的凡俗女子,去刻意避讳些什么。更何况这里是她师傅的家,是她所爱之人的家,而他们拿家人来看待她。   想到若是南宫云枫在身边,听到她称呼慕容云昊为“大哥”,说不定会很恶毒地说什么“不必对他这么客气,反正他也没大哥的样子”之类的话,舞翎嘴角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那个狂妄的家伙,有时候也心口不一吧——明明就很在乎他大哥,要不然也不会提到找药材治好大哥的眼睛了……   围坐在师傅的神仙坞厅堂里一起用晚饭,其乐融融。诸葛老儿对总是生病的九妹十分关爱,变着法儿地打听她与夫婿的婚后相处如何如何。   “小九儿,那个英俊的王爷这次怎么没陪你一起回断情山庄?”诸葛老儿笑眯眯地问。   舞翎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这个追根究底的师傅,好奇心未免太重,却不知道这些问题有时候让人很困扰——谁都看得出来九妹自出嫁后便闷闷不乐,分明跟王爷很生疏。   “师傅,你话太多了,吵得人没胃口。”舞翎白了他一眼。她听从了几位少爷小姐的话,决定不再对这个鬼主意多得数不过来的师傅太过尊敬。   九妹感激地冲她的亲亲四嫂笑了笑。舞翎弯着嘴角,替她夹了块鱼肉,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诸葛老儿盯着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徒弟,满脸都是“我被抛弃了”的可怜相:“筝儿,你都没给师傅夹过菜!”   正在吃饭的一群俊男美女有的明目张胆地翻白眼,有的则在心里腹诽他们的亲亲老爹——吃醋都吃到这份儿上,他还真不是一般的老人家!   舞翎瞟了他一眼:“谁叫你老了几十岁。你若是个小孩子,我很乐意一口一口地喂你吃。”   咳……上官二少差点儿喷饭。抬头瞧了瞧一脸凄苦的老爹,忍着笑意在心中同情了他一把。   可怜的老爹哦,谁叫你当初乱拉红线乱点鸳鸯谱来着!   看皇甫云汐嘴里被慕容云昊塞了太多,似乎有些噎得慌,舞翎便替她倒了杯温茶,还小心翼翼地喂给她。诸葛老儿羡慕得两眼都直了。   “筝儿,也给我倒一杯,就当孝敬老人家……”几乎都是哀求的语气了。   一干人等忍不住再次腹诽——他还有完没完!   舞翎冷冷地回敬了他一眼:“有手有脚,自己去倒!”顿了顿,她还“恶毒”地补了一句:“你又不身怀麟儿……”   噗!   上官云翰真的喷饭了。   啊啊啊……文雅公子的形象……   被无视了的诸葛老儿憋不下这口恶气,拼命压下把变得不乖了的徒儿一脚踹下椅子的冲动,抖了抖花白的眉毛,阴阳怪气地说道:“筝儿你吃得很少……没胃口么?哎,想当初老幺也是的,明明是身为神厨的自己做出来的饭菜,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后来才发现是因为怀了身孕……”   噗!   好吧……上官二少温文尔雅的形象彻底给毁了。   聪慧的舞翎也很快领悟了这个老家伙话里的意思,登时红了脸,想反驳都找不着话来——他他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有……有身孕?!   有没有她自己清楚!这个老家伙故意散布谣言,是想害得人人都知道她已经……已经……   “哎呀,徒儿,你脸红做什么?”诸葛老儿嘻嘻笑着,凑过脸去“一本正经”地问,“难道你真的……”   “你,你你……”舞翎气急败坏,但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恶的老家伙!   虽然跟他日日相见,总是三言两语吵起来,心中相思之苦有所缓解,但是她也忍受不了自己总是这般轻易地败下阵来啊!   在心中连连哀叹,舞翎忍不住呼唤南宫云枫——快点儿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就被师父气得真的什么都吃不下了……   不知何时将他们老爹抛到了后面,以四嫂为重的断情山庄九小姐和小小姐看她们的亲亲四嫂被老爹说得下不来台,便拧起了眉头,开始了轮番“报复”。   “老爹,你昨晚偷吃了我的莲子糕,是不是?”小小姐用她非常无辜的眼神盯着满脸得意笑容的老人,有意无意地向众人透露明显的信息——我是将要做母亲的人,有人却偷了我跟我的孩子的食物!   慕容云昊一声冷哼,让诸葛老儿丢了满脸笑容。   欧阳云鸢则幽幽叹气,道:“午饭时也不知道是谁,把二哥给我熬的药当成甜汤给喝了……”   “什么!”上官云翰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怒视缩着脑袋装作不知情的老人,“我熬了三个时辰的药!九妹居然没喝到!你居然敢——”   “我好像吃太饱了,出去散散步!”年近六十的老人家以飞一般的速度逃离了饭桌,奔出厅堂,还顺便带走了一盘糕点……   舞翎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这个老不羞的,再敢追问她和南宫云枫谁先看上谁之类的问题,她就请出大哥和二哥来主持公道——断情山庄里,兄弟姐妹情可是一直比父子父女情来得深厚!   思绪间,门外就响起了诸葛老儿不同寻常的尖叫。慕容云昊和上官云翰抢先奔出了门,余下的几个养子养女包括他的亲亲徒儿也慌慌张张地出门查看究竟——他该不会是受伤了?吃错东西了?被什么吓到了?   粗心的老人家!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舞翎扶着皇甫云汐出了房门,一眼就看到师傅身边多了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而师傅紧张兮兮地抓着那士兵的手臂,惊慌地看着年轻士兵带着歉疚的脸。   “你说我们家老四出事了?究竟出什么事了?”素日里愉悦的嗓音竟变得嘶哑沧桑,诸葛老儿的模样迥异于以往的嬉皮笑脸。   而舞翎听了他的话,顿时痛彻心扉!   南宫云枫……率兵前往蜀地剿灭谋反之徒……出事了…… 第58章 27 终成眷属(上) “老庄主,将军他……他失踪了!本来我们已经剿灭了叛贼,可归途中有一伙儿流寇试图劫走叛贼首领,将军为了把流寇也一网打尽,不小心负了伤。伤势倒也不重,可谁知将军竟然在营帐里失踪了……我们都以为将军提前回了断情山庄,可是守门的护卫说将军并没有回来……”   士兵解释过后,舞翎一颗心才稍稍放下心来。   诸葛老儿和慕容云昊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臭小子,到底去了哪里呢?”诸葛老儿吹着胡子,气呼呼地嚷嚷。   舞翎柳眉微蹙,也忍不住猜想起南宫云枫的去处——受伤不重,从营帐里失踪,想必不会是被劫走的,倒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离开了大军营帐……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倘若想提前回到断情山庄,那他早就该出现了啊!   还是……回来的途中出了事情?   想来想去,不安地情绪比听到他出事的那一刻更强烈了。她紧紧咬着下唇,忍下心中的难过,不让九妹他们替自己担心,也不想看到他们担心的模样。   慕容云昊很快吩咐山庄护卫首领骆云歌秘密寻找四少爷的踪迹,上官云翰将师傅拉走送他回房去休息,九妹和皇甫云汐则陪着她在绝世小筑坐了许久,直到她发觉她们有困意,催促她们两个回房去睡。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翻来覆去,几番起床推开窗子,或者走到院中,呆呆地仰望那轮明月。冬夜极冷,她披着件浅蓝的斗篷,窈窕的身影伫立绝世小筑的院落里,茫然无措。   “你究竟在哪儿?云枫?”舞翎想笑,但是笑容总是僵在嘴角。   她也想哭,但是眼中涩涩的,没半点儿湿意。   这个可恶的家伙,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她喃喃开口,颤抖的声音在月夜里轻不可闻:“我很想你……云枫,快回来……”   回应她的只是无边寂寞,还有点点冰冷——下雪了?   舞翎抬手,几片雪花轻飘飘落在掌心,在她白皙的手掌中化作了水珠。仰脸看向明月所在的方向,才发觉不知何时那轮明月已被暗云遮蔽,天空一片灰暗,点点的白融入视线。   下雪了……她心中顿时酸涩难言。临别之夜,旖旎之后她怕分别太久,难以承受,南宫云枫就跟她约定,下雪之前一定回到断情山庄,然后带着她在长桥上玩雪,等映月湖结冰,就和她在湖面上钓鱼……   “骗子。”舞翎哽咽着,收回手掌,望着掌心那摊水,只觉得一颗心都冰冷了。   甩开掌心的水,她再也不去看漫天飞舞的雪花,低着头回了房,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她越来越无法承受这种焦虑不安!她害怕他有威胁,害怕他出事,害怕失去他——比之于三年前,她似乎更加脆弱了。   那个夜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轩儿死去却无能无力,心痛难言。而如今,他下落不明,尽管不确定他有性命之忧,却怕得几乎无法呼吸——心痛如绞,无能无力的绝望似洪水侵袭而来,让她控制不住情绪。   “云枫!云枫!”她不管这种失声痛哭会让自己看起来多狼狈,放肆地发泄心中的悲痛。   一遍一遍地喊,想喊到他出现在身边将自己抱在怀里为止!   回来啊!快点儿回来……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闹别扭,再也不跟你斗嘴,再也不反驳你,让你狂妄耍赖,任凭你胡闹,跟着你一起放肆,如何?   只求你,快点儿出现在我面前,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让所有人都放心……   但她终究不敢哭得太大声。绝世小筑和上官云翰他们的小院相距不远,被他们听到这里的动静又要替她担心了。她知道他的兄弟姐妹都很担心他,还有师傅他老人家,自然不好意思惊动他们。   压抑着哭声,一直到嗓子哑了,连哽咽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地想睡——头很痛,浑身一阵冷一阵烫,舞翎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吹了冷风,着了凉,然而已经没力气爬起来喝口茶……   她很快就失去了仅存的意志,陷入了昏睡中。   “翎儿!翎儿!快醒醒!不要吓我……”   好熟悉的声音。   幽幽醒转,舞翎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高大身影。一袭戎装,腰间悬着利剑,一只手里还抓着银色的头盔……云枫?!   舞翎立即睁开眼,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探向自己额头的手:“你,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然而不等南宫云枫回答,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是那张脸没错……可是,绝世无双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舞翎呆住,怔怔地望着那道略显狰狞的伤疤。   南宫云枫当即转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被她抓住的手掌,慢慢地颤抖起来——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似乎惊慌不安,若不是舞翎抓得紧,他已经挣脱开了。   “云枫,你怎么……”舞翎抬起身子,伸出手臂,纤指试图去触碰那道从右眼眉骨处延伸到嘴角,在烛光下呈现暗红色的伤疤。   咣!   头盔落地。南宫云枫用力掰开她的手,将他的手挣脱出来,想也不想就退后转身,脚步踉踉跄跄。   舞翎猛地坐起身子,想要站起来拉住他,却因头晕目眩而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忍不住低声呼痛。   南宫云枫吓了一跳,转过身子看向她。   舞翎抬起头,勉强撑起身子,泪眼盈盈,脸上还有几分怒气:“你在躲着我?!……你早就回到断情山庄了是不是?!你……”她握起拳头,一下子将身侧的头盔扫到了很远的地方,不顾被磕痛的手指,咬牙瞪着他。   红光映照之下,两个人的脸色依旧惨白。   她且怒且悲,他则是一脸的烦躁压抑。   “既然被你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南宫云枫漠然地说道,“你受了风寒,我去给你熬药……不要告诉老爹他们。”   “为什么!”舞翎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焦躁地解下利剑丢到一旁,看也不看舞翎一眼就要往门外走:“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走了几步,身后却没了声音。南宫云枫粗重地喘着气,终于还是转回身,想看看她是不是晕了过去,却发现舞翎抿着失去血色的双唇,双目失神地盯着他的脸。   那模样,就好像不认识他一般……   许久,一行泪从她脸颊上滑落:“南宫云枫,你这个混蛋!”   他再一次呆住,等到醒过神,浅蓝的身影已经从他眼前闪过,眼看就要奔出门去。   “翎儿!”南宫云枫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抢在前门关上了房门,转身将一脸悲愤的她紧紧抱在怀中,“别出去!别……离开……”   舞翎在他怀中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却用了很久才恢复平静,伸手抱住他的腰:“你太可恶了……”   “对不起……是我,我太混账!”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些就躲着我!你怎么可以……自暴自弃……以为我会害怕这个!”舞翎哽咽着,伸手用力将他推开稍许,伸手抚上了那道疤痕,满眼伤悲,“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躲着我们就行了吗?难道你要躲一辈子?!”   南宫云枫闭着眼,苦笑。   是啊,不就是一道疤痕,不就是毁了这张绝世无双的脸——他竟然躲了所爱的人这么多天!竟然看着老爹和兄弟姐妹们为了他忙得团团转,担心得无法入睡,竟然在房檐上看着所爱的她在风雪里伫立,在她醒来后竟然拿着熬药的借口躲着她,在她跌在冰冷的石板上后竟然没有将她抱回床上……   他到底把哪个看得更重要!   “翎儿,对不起……”南宫云枫喃喃说着,吻在她发烫的额头,将她拦腰抱起送回帐内,细心盖好锦被,俯下身吻去她满脸的泪痕。   舞翎哽咽着,伸手触摸着那半边被疤痕毁去了美丽的脸:“你是南宫四少,是风流男儿……难道怕我们不再喜欢你?度量真小!而且……一道疤而已,你还是最漂亮的……”   他愣了一下,嗤嗤笑了起来:“哪有人用漂亮来说一个男人……”   “你不就是这么说自己的,还说了很多遍?”舞翎瞪着他,好气又好笑,片刻后,抬头吻在那道疤痕上,“其实我也这么想——无论如何,你都是最漂亮的。”   南宫云枫微微一怔,终于轻叹着,拥住了所爱的女子:“对不起……翎儿。再也不会了……不会有第二次。” 第59章 28 终成眷属(中) 熬药、喂药,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舞翎总算降了温,病情有所好转。南宫云枫也倦怠得没有力气沐浴,将盔甲脱了便躺在床上,隔着锦被将舞翎拥入怀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房中火盆没有点燃,寒气侵入帘帐,衣衫单薄的南宫云枫时不时地往锦被里钻,一点一点地就钻进了温暖的杯中,还抱着温热生香的舞翎,睡得更惬意了。   舞翎从昏睡中醒来,便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想转头都困难。   抿嘴而笑,她忍不住用还算能抬起的手,轻轻滑过那张带笑的睡颜,从额头的乱发,到飞斜入鬓的剑眉,再到暗红色的疤痕,最后停留在他弯起的嘴角。   谁能想象,张扬跋扈的南宫四少沉睡时竟如孩童一般……纯真可爱。   “爱美的男人!”舞翎轻声叹气,有些无可奈何,“你若是个女子,脸上留了这么道疤痕,恐怕早就发疯了吧!”   想到那个可怕的情形,舞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纤指捅了捅他弯起的嘴角:“所以说,你自恋成狂,才会这么在乎容貌!哼,若是一辈子如此,你没有心结才怪!”   冷不防,食指被他张口咬住,还报复似的轻咬了一口,吓得舞翎惊叫出来,声音却被他以唇封缄在口中。   轻慢地以唇描摹她的唇形,直到她略显苍白的双唇泛出粉嫩的颜色,微微地喘气不止,憋得双颊也飞起红晕,南宫云枫才满意地放过她。   凤目斜起,风流美男傲然道:“你居然说我自恋成狂!本少爷什么时候自恋过?绝世美男难道不适合我么?我倒觉得这称号太俗了……应该叫‘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盖世无双美男子’才对!”   舞翎顿时笑个不停:“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词儿!”   “这个么,是三姐说的。她说自己是‘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盖世无双美少女’,我借用一下。”   “三姐真是有趣。”   “难道我很没趣?”   “……我称赞别人的时候,可以不要顺便称赞你吗?”   “不行!本少爷的好处这么多,你应该看都看不过来,怎么有闲心去称赞别人?来,先称赞我两句!”   “……骠骑大将军,你剿灭叛贼的时候,叛贼首领有没有骂你厚脸皮?”   “呃,他骂我戴着面具没脸见人,我就把面具摘了给他看,他看得呆了,然后被我一箭射死……好像没有机会骂我厚脸皮。”   “……”   实在受不了他那么猖狂的笑容,舞翎抿嘴翻身,背对着他准备补眠,哪知他竟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过来。   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长长的黑发,还用发梢挠她的俏鼻。温热的气息在她颈间流连:“宝贝,你困了?可是不要再睡了好不好?我被你吵醒,再也睡不着了……”   舞翎只觉得浑身发寒:“宝贝是什么?你,你别用这么恶心的声音叫我!”   “哦,三姐都是这么叫我们的——只要她高兴。当然了,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叫我们……滚。”南宫云枫嗤嗤笑了起来。   舞翎冷笑:“是么?那么你就给我滚吧!”   “嘎?”美男子傻眼,意识到搬了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沉默片刻,他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嘴唇几乎贴到了舞翎的耳垂:“是你叫我滚的……别后悔。”   他真的“滚”了……在床榻上“滚”的,随便抱着美人儿一起“滚”……   天亮,南宫云枫将自己和舞翎裹成蓝色的粽子,满脸笑意地拉开了房门。瞥见舞翎一脸的惊喜,他一双凤目里流露出了恬淡的温柔。   银装素裹的断情山庄,看来她很喜欢呢……那就留她一辈子,让她一年一年地看下去好了。   虽然心里还是很吃味——不就是洁白的雪么,不就是飞雪如絮么,不就是落雪一地么,不就是能堆雪人还有大黄拉雪橇么……居然就把他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还心上人呢,哼!   “你那是什么表情?”挹翠亭里,倚着石柱站定的慕容云昊冷笑。   南宫云枫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瞎子,有本事自己看哪!本少爷把脸摆在这儿任凭你这瞎子欣赏!   沉默,再沉默。武林盟主冷不防一脚踹了出去。   没错,慕容云昊还是看不见,可他很清楚南宫云枫躲不过他这一脚。   “哇啊啊……”天上地下啥啥啥的美男子就这么狼狈地飞出挹翠亭,然后以狼狈不堪的姿势跌进了映月湖……   没落水?   这是肯定的,因为映月湖的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南宫云枫不过是站立不稳,哧溜一下从湖的这一端飞到了湖的那一端。   原本在长桥上玩雪的舞翎和九妹小妹还有回家不久的三姐以及公假返家的五弟和逃难避居家中的六弟七弟,再加上一身雪白长袍刚刚去找山庄护卫送信给八妹让她回家过年的二哥,都看到了这“绝世无双”的“表演”。   “哇,四弟好帅……”三姐捂着脸颊发花痴,双眼都在冒光。   “哇,四哥好美……”九妹恍恍惚惚。   “哇,四哥好厉害……”小妹兴奋地拍着巴掌,恨不得跳起来欢呼……可惜带着球不方便。   一旁的哥哥弟弟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舞翎却兴致高昂,翻身跳上长桥栏杆,然后轻盈地落在冰层上,足尖一点,翩然起舞,宛若蓝衣的雪精灵。   南宫云枫兴冲冲地滑到舞翎身边,让她绕着自己轻盈旋转。   “哇!!!翎儿你好厉害!哪天我回家乡一定要带上你,你绝对会成为舞林高手!到时候我给你当手下,我们就能赚很多很多钱……发财了发财了!唔唔唔……”   九妹捂上了三姐的嘴,二哥负责将她拖走,免得她那些言语毁了这么动人的一刻。   冰面上,舞翎蓝袍蓝裙翻飞如蝶,一抹蓝影晃得南宫云枫眼中温热。   很少看到她笑得如此纯粹,忍不住就想让她一直一直这么笑着,忘记所有的悲痛……   “南宫云枫,你相信我吗?”明媚的笑意绽放在她的脸庞上。   虽然不知她所谓的相信是什么,南宫云枫还是微笑着点头,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便下意识地握住,将她拉入怀中,蓝袍和蓝袍融在一起。   “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相信我?”她还是那样笑着,声音却轻柔了许多。   南宫云枫愣了一下,还是点头。   然后颈间一痛,他失去了意识,倒下去的时候一团朦胧的蓝影俯下身来,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叹:“傻瓜……这几日你说什么都不愿出门……其实还是怕别人看到吧?那我们就来赌一把,若是我赢了……你就跟我一起回醉生楼……你不在,我不在,醉生楼都闹翻天了……”   醒来,阳光灿烂,寒冷的冬日也有了些许暖意。   南宫云枫从床上坐起,四下打量。是他的房间没错,不过大白天的他怎么会睡着了?闭上眼睛想了想,便记起当日在映月湖上玩耍,舞翎在他的怀中说了些话,然后他颈间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就昏了过去……   他的亲亲翎儿居然暗算他?这叫什么事儿?   连声哀叹着起了床,空空荡荡的房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慌慌的,只想找到舞翎。   整了整衣衫,再去洗把脸,匆匆忙忙擦去满脸冷水,让脑袋清醒一些,南宫云枫就要拉开房门走出去——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奔到衣柜前,他打开柜门翻出了梳妆镜。   梳妆镜是他自己买的,陪伴他许多年了。当初他买下的镜子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岁的小顽童,容颜尚未长成,总被别人当成美丽的小姑娘,那卖镜子的老板就是其中一个。那位老板当时还被他恶狠狠骂了一顿来着……男孩子照镜子有什么奇怪的?瞧那老板吃惊的模样,看了就有气,好像他南宫四少是怪物一样!可恶,长得美又爱美是他的错吗?!   这面镜子可是他的宝贝之一,每天清晨醒来梳洗过后他都会照一照,前不久他还拿给舞翎看,并借着这面镜子给舞翎画眉——用三姐的话来说,就是“恩爱的见证”。   “咦?”拿着镜子照来照去,南宫云枫越来越纳闷。   这张脸是他的么?   如果是……那他的伤疤去哪里了?   确信无疑,这张绝世无双的脸是他南宫云枫的,不过那道让他纠结了许久的疤痕不见了。 第60章 29 终成眷属(下) 一半兴奋一半不解地出了房门,南宫云枫受到了自家人无比热情的微笑招待——老爹好像特意等在门外似的,看了他就笑弯了眼睛,说什么“不如我也试一试”,而三姐则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一如以往地讥讽老爹“皱纹那么多,不是那么容易弄掉的”,至于九妹和小妹,赞叹声让他听了很满足……   但是他们居然都说舞翎在醉生楼!   可恶,他的亲亲翎儿去醉生楼干什么?!   “哎呀,四少爷你一如既往地迷人啊!”墨莲凑过来,一如既往地谄媚十足。   “舞翎去了醉生楼?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去那里?”南宫云枫问道,忽视那个多嘴丫鬟眼中的迷醉。   这些个丫鬟,从来都是虚伪的——看到他就说他是举世无双,看到二哥就说二哥天下第一,看到五弟就说五弟无人能比,看到六弟七弟就说他们……力压群芳,然后被六弟七弟鄙视。   他自然也是要鄙视面前的多嘴丫鬟的。   墨莲殷勤地解释:“四少夫人么?她这些天都在醉生楼打理生意。四少爷你有所不知,自从你去蜀地剿灭叛贼,就没去过醉生楼,醉生楼里那个乱啊,很多客人想你,更多客人想云筝姑娘,他们都想知道你们……你这就要去醉生楼吗?带上我行不行?听说在四少夫人的整治下,醉生楼的生意比以往还要红火,可谓是财源滚滚来,三小姐嫉妒得都想去醉生楼做花魁,只可惜客人们见了她就跑……”   南宫云枫本来想一脚踹飞这个喋喋不休的丫鬟,但听到她叫舞翎为“四少夫人”,心情莫名地好转了许多,不仅将她带上马车,还忍受了她一路上的叽叽喳喳。   “你知道吗……”   “听说……”   “我猜……”   “对了……”   墨莲以她一张嘴道尽天下奇事绯闻,看她的架势好像大唐王朝最秘密的秘密都能挖出来。南宫云枫在心中骂了一句“小心嫁不出去”,就开始装聋作哑。   “据说前几日朝中有个大贪官被杀了,被谁杀的至今还没有查出来,五少爷忙得都没工夫吃饭了……丞相府的夫人和小妾当街吵架还打了起来,都传到陛下那里去了……传闻说西域来的那个小公主要跟咱们大唐联姻,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妃,不过那个小公主好像很野蛮,跟长公主打了一架呢……我亲眼看见四王爷家的狗咬死了五王爷家的猫,然后就听说两个王爷去陛下那里告状……有人看见魔教教主和一个女子出现在京城郊外,那个女子蒙着脸,神神秘秘的……渤海国的王子好像要来了……很多人都说武林四大门派之间要联姻,可他们的继承人都是男的啊……醉生楼来了个小公子,漂亮得不像话……”   南宫云枫总算有了点儿兴趣:“真的?叫什么?从哪里来?卖艺还是卖身?究竟有多漂亮?”   顿了顿,他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截住了墨莲的话:“算了,我自己去看。——你先告诉我,我这脸是怎么回事儿?”   墨莲第一次在问题面前选择了沉默,直到被南宫云枫凌厉的眼神*迫得不能再沉默:“四少夫人跟二少爷商量过后,决定让二少爷替你除去伤疤。据说是先把疤痕割开,再敷上二少爷准备好的药材。总之四少爷你睡了半个月,伤疤就没了。”   “啥?!”南宫云枫差点儿跳起来。想到身在马车里,只好忍下怒气,一下一下地摸着伤疤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一面咬牙切齿一面胆战心惊。   他们就这么合谋算计了自己……呜呜呜,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当他胆小到没勇气去试一试么?!他才不怕治不好呢!   半个月……南宫云枫嘴角抽搐。他的亲亲翎儿代他坐镇醉生楼都半个月了,那该有多辛苦啊……   想来还是翎儿了解他。哎!他是很介意被别人看到自己多了一道伤疤啦……毕竟他很爱美么,爱美的人最怕被人嘲笑变丑么,他就是不敢出门么……亲亲翎儿,今生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啊!   “四少爷,你这是感动得要落泪么?”   “……滚!”   谁敢说他在哭,他就灭了谁!   堂堂绝世美男才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呢!   他决定,等到了醉生楼,他就把翎儿拉回去,拜堂成亲,然后关在断情山庄不许她出去——翎儿是他一个人的,谁敢觊觎他就让他们半生不死!   至于醉生楼的生意么,随便它怎么样吧,他又不缺养孩子的钱,大不了关门大吉,他每天每夜都跟翎儿黏在一起,在断情山庄也好,游山玩水也好,总之翎儿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马车停了,醉生楼就在眼前。南宫云枫和墨莲下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进大厅。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一袭蓝衣明艳动人的舞翎,而墨莲则撇着嘴瞪他。   “四少爷,四少夫人已经是你的人了,拜托你不要还这么恶心巴拉的……你都快流口水了!”   咧着嘴笑的绝世美男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吧嗒吧嗒地扑向他的亲亲翎儿。   呃……被人群挡住了。   话说醉生楼里的客人怎么都围成了一团,看着大厅当中的木梯?该上楼的不上楼,该下楼的不下楼,堵在半路上叫什么事儿?   “你,你说谁是娘娘腔!”   南宫云枫呆住——这不是他们家老七耶律云燚的声音么?   “说的就是你!你这小白脸!前天害得本公主打架打输,今天又把本公主的玉佩弄碎!你根本就是故意跟本公主作对!”   南宫云枫郁闷无比——公主?哪个公主敢对大唐的文状元这么嚣张?啊……该不会是那个来自西域的小公主吧!   “一句一个公主,你哪里有半点儿公主的样子!野蛮骄横,粗鲁无礼!”   南宫云枫汗颜——七弟,你这么说人家女孩子……   “你说谁野蛮!你这……你究竟是状元郎还是男妓?你该不会既是状元郎又是男妓吧!你们大唐真够奇怪的,状元郎不当官居然当男妓……”   南宫云枫一身冷汗——这位小公主,你这么说我们家小七……   “你——”“你——”   看客们惊呼,随后就是两道蓝影飞过去,眼看就要扭打起来的大唐文状元耶律云燚和西域小公主就被拉开了。   南宫云枫扯着七弟的胳臂,舞翎则拉住了西域小公主的手腕。   呵,这个小公主,十六七岁的年纪,服饰繁琐鲜艳,一头乌发系成了几十条长长的鞭子,还戴了顶缀着白绒的珍珠圆帽,如一朵大漠里绽放开来的荆棘花,还挺漂亮的——当然,再漂亮也不如他的翎儿,更不如他绝世美男。   舞翎哄着小公主离开了,南宫云枫送走了自己兄弟。享受了一番众星捧月之后,南宫云枫从舞翎那里得知七弟是来给他四嫂送口信的,大哥在附近的那座醉乡楼安排了宴会,请她赴宴,到时候一家人都会去。而西域小公主也是来找舞翎的,她不久前在太子府的宴会上见到舞翎,一见如故,从此就日日来拜访醉生楼。   “你去了太子府?”酸味儿四溢,南宫云枫抱着美人儿,脸色却很难看。   舞翎只好主动送上一吻来消去太过浓重的醋酸味儿:“以后不会再去了。”   “哼,他敢再骚扰你,我烧了他的太子府!”南宫四少豪言壮语。   舞翎无奈摇头。   倚着栏杆,南宫云枫抱着舞翎的腰,和她一起看着楼下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也被许多人艳羡无比地仰望。这样搂搂抱抱固然过于明目张胆,然而他就是故意而为之——他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人,从此以后他的翎儿就不再是醉生楼的花魁之首,不再是云筝姑娘,不会再接客,不许任何人来骚扰。   因为她很快就会是断情山庄的四少夫人,他南宫云枫的妻子……   “你笑得太……太让人毛骨悚然了。”舞翎瞪他,“收敛一点儿。”   风流美男抛了个媚眼,抿着好看的唇,微微一笑:“这样如何?”   “奸诈。”   “……那这样呢?”   “轻浮。”   “……这样?”   “邪恶。”   “……这样总可以了吧?”   “勉强。”   抓狂的南宫云枫松了一口气,保住了自己风流四少的绝世美名。舞翎却轻声叹气,愁眉苦脸,让他好不心疼。   “翎儿你怎么了?我恢复了容貌,比以前还要迷人,你不高兴么?”   “……跟这个无关。”   “那你……”   “云枫,我发觉自己很喜欢呆在醉生楼,怎么办?家里是很热闹没错,不过我总不能天天对着老爹弹琴吧?他嫉妒我琴艺超过了他,常常捣乱……我可不可以继续留在这儿弹琴?晚上一起回断情山庄,你觉得如何?”   “……好吧,你喜欢就好。”   “真的?云枫你真好!……对了,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少年?他是新来的哦,叫阿风,卖艺不卖身,很会吹笛。他很漂亮对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我决定培养他接替我花魁之首的位置……他说他是为了找一个人才会借助醉生楼的名声,可惜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个人到底叫什么……你不知道他的眼神,谁见了都会觉得心疼——咦,云枫你怎么了?”   某个怨念极深的美男不得不忍着心疼的感觉,一直到他的亲亲翎儿怀有身孕,被他带回断情山庄,彻底断绝她和醉生楼的一切联系。 第三卷:这个王爷有点儿呆 第61章 01 陛下有旨……封她为郡主? 如果你大哥是武林盟主,二哥是神医,三姐身价数百万两白银,四哥美色无边可以尽情欣赏,五哥是神捕,六哥是武状元,七哥是文状元,八姐疼你疼到敢与死神为敌,而小妹为了你可以把丈夫抛到九霄云外,另外还有漂亮的四嫂逗你笑陪你玩,最重要的是顽童一样的老爹任你使唤,你打算如何过日子呢? 吃香的喝辣的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从早睡到晚? 到处炫耀四处声张让所有人都嫉妒? 停止妄想吧,你没有那么好的命! 但是她欧阳云鸢就有。 三年前,她差点儿病死在洛阳城郊的一个破庙里,断情山庄的老庄主诸葛云野刚好路过,并且刚好随身带着一颗续命的药丸,她这条小命才能够保住。为了报恩,表姐带着她一同到了断情山庄,以老庄主义女的身份住下,替断情山庄赚银子,也就是所谓的“卖命”。 但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诸葛老爹贪财奸诈,她知道老爹特别怜惜她这个多病的小姑娘,也很喜欢爱跟他吵架的表姐——他是个爱找罪受的老头,不然也不会收留了一群养子养女,操尽了心养活他们长大,反而被他们踩在脚下…… 唯一让她觉得不好受的,就是哥哥姐姐们还有妹妹都太宠她了,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夺过来给她,尤其是表姐——表姐就是她的三姐,独孤云雀。 独孤云雀可以为钱财翻脸不认人,转身不认亲,但绝不会不认她,就算是最爱的银子也能为了多病的她而大把大把地砸进去,给她买药、治病。 她欧阳云鸢何德何能呢?有时候她自己也困惑。不会做饭,不会女工,没有才华,没有武功,赚不了钱扬不了名,来到断情山庄三年了,一年半的工夫都在房中的床榻上躺着养病,另外一半的工夫……种花,养花,赏花,葬花…… 大唐子民都听说了,断情山庄的九小姐欧阳云鸢是“花痴”。 为了一盆兰花,她拖着病体亲自上门拜访户部侍郎,被户部侍郎敲诈了几千两银子(虽然后来三姐为报仇,赚走了户部侍郎几万两家产);为了一盆昙花,兜兜转转跑遍了整个长安城,最后还是从四王爷那里哭着要走的;为了看一眼三色牡丹,偷偷跑到洛阳城,差点儿死翘翘;为了传闻中的七星海棠,病得奄奄一息还念念不忘…… 断情山庄为何一年四季都这么香?因为春日百花齐放夏日荷花满湖秋日菊开灿烂冬日寒梅映雪——凡是能在长安城种活的花,断情山庄都有,皇宫御花园都没断情山庄里的齐全。 就连她住的小院,名字都是“花朝阁”,至于小小的院落里有什么,不用想都知道——除了花,还是花!院子里是花,墙头是花,花藤爬到了房顶上,闺房里到处摆放着花盆。 用上官二少的话来说——“三妹除了床上没有放银子,到处都藏着银子。九妹除了床上没有花,到处都种着花。” 当然小妹也会天真地插嘴——“被子上不是绣着花么?枕头上绣着花,帘帐也绣着花,九姐房里所有的布料都绣着花!” 是啊,就连窗户上的一层白纸,都被她画满了花。 所以不可避免的,欧阳云鸢就有了别名,“欧阳花”,还有个外号,“花仙子”。当然这都是三姐给起的,也是哥哥姐姐们和妹妹还有老爹不敢当面叫出来的。因为太俗了,她不喜欢。但七哥给她起的别字“凝香”她倒是很满意。 前来拜访的客人们,都摸准了九小姐的心思,送礼若送花,求她帮忙当说客什么的绝对万无一失。 而断情山庄的仆人们,要找九小姐一般只会去两个地方——她的花朝阁,还有后山山脚下。 除非她出远门去找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或者为了治病而顺便找一找罕见的草药。 六月份的时候,小妹还没有成为大嫂,她的身子因为多日调养总算有了些起色。听闻长安城北的山上野花簇簇,草药也多,她提着竹篮就独自出了门。断情山庄的人都知道她有去附近的后山寻花的喜好,就没阻止她。然而这位娇弱的大小姐,居然第一次到了将近深夜才回来,而那时候断情山庄里人仰马翻,为找她忙得一团糟。 一身泥土,连竹篮都丢了,当时账房先生陆鼎轩看到她这副模样,差点儿没哭出来:“呜啊啊……九小姐这哪里是采花,分明是遇到了采花大盗!” 冲动的孟雷大哥立即跳起来,嚷嚷着要抓到那个混蛋将他碎尸万段。 欧阳云鸢哭笑不得地解释,她不过是在城北的山上无意中遇到了个被蛇咬的老头,用随身携带的解药救了他一命顺便送他到了城中的一家客栈,才耽误了回家。 结果又引发对他颇为疼爱的账房先生和孟雷大哥的一连串哀嚎,怪她不该随便把解蛇毒的丹药给别人,然后又在想她若被蛇咬的可怕情形,然后又逼迫她答应以后再也不出门。 欧阳云鸢违心地答应,但事后她倒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山去,因为不过是多折腾了几个时辰多花费了一些力气,她就再次发病,卧床一个多月。 此后她被大哥他们禁足,只能窝在断情山庄侍弄她的那些花花草草,日子过得平淡不惊,直到大哥和小妹成亲,四哥和云筝姑娘定情……转眼入了秋。 一日,她正在花朝阁的小院里给那些移栽过来的野花浇水,小丫鬟映雪匆匆忙忙跑过来,说是皇宫里的公公来了,要她出去接旨。 欧阳云鸢纳闷,不明白皇帝为何会下旨给她。圣旨一般都不会送到断情山庄来的,皇帝有什么命令常常都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代为转达了,然后大哥他们自然会照做。她这个只会种花的小姑娘,能为皇帝做什么? 难不成是去御花园帮他种花? 一想到这个,她顿时兴奋地几乎小跑着跑到了前院大厅。 “郡主?”她傻了眼。 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封她为“凝香郡主”? 该不会……皇帝舍不得把女儿嫁到番外,拿她来充数吧…… 差点儿晕眩之际,她听到了公公的解释:“九小姐,莫非你忘了,当日在城北山上,你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人,还将他送回了客栈?” 欧阳云鸢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那时她会觉得那个老头气度不凡,一身穿戴也不像是上山砍柴的! 他根本就是大唐的天子嘛! 难怪她被封为“凝香郡主”!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告知真实姓名让对方找来酬谢,就跟他说了她字“凝香”,而她的字几乎都没有人叫过,就连断情山庄的仆人也不知道七哥给她取了这个字。 大哥他们倒替她高兴了一阵子,虽然名声这种东西身为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已经够了,但有个气派的身份出入皇宫总是件好事。至少她想去皇宫御花园能够像出入断情山庄一样了。 郡主,皇帝的义女呢! 她看着皇帝赐给她的一件件珍宝,一箱箱的银子,一匹匹绸缎,却没多大的兴趣。最后这些东西都被红了眼的三姐以委婉的语气全部拿走了,除了梅花玉簪,兰花菱镜,织花丝绸……所有带着花的东西。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欧阳云鸢都扳着指头数日子,也不喜欢出门了。她总是坐在映月湖的挹翠亭里,呆呆地望着湖面,想着一些问题—— “皇帝什么时候召我去皇宫呢?到了皇宫我可以不可以跟他说想游览御花园呢?御花园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跟皇帝要几盆花的话他会应允吗?要不我留在御花园给他种花?听说皇宫里有一些珍贵的种花的书籍……” 幽幽怨怨,皇帝始终没有新的圣旨来。哥哥姐姐们听到皇宫二字一个比一个躲得远,六哥虽然在皇宫当差,偶尔也会护送长公主来断情山庄,但不知为何这几个月来长公主都不来了,六哥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太子殿下也喜欢跑到醉生楼去而不来断情山庄了……她心里痒痒,做梦都想着接到圣旨,圣旨中说御花园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呃,不是,皇帝说她可以随时前往御花园,一年四季,一天早晚。 “哎……”又是一次长长的叹气。 她无精打采地拿着小铲子去给老爹的神仙坞院中的花朵除杂草。 惊喜就这么来了! “陛下有旨:凝香郡主欧阳云鸢聪慧娴雅,容颜不俗,与七王爷李景魄才貌相配,八字相合,今封为王妃,与七王爷于十月二十五日成婚……” 她真的是又惊又……气! 这个可恶的皇帝老儿,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从来不发飙也不会发飙的欧阳云鸢第一次有了暴跳如雷的感觉——指婚?!她居然遇到了指婚?!活了十七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却让她碰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行!我们家九妹绝对不会嫁的!”二哥抱着她,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九妹,你不会嫁出去吧?你不会吧?跟二哥说你不会!呜呜呜……二哥舍不得你啊!” 小妹也抱着她,眼泪汪汪:“九姐……陛下为什么要你嫁给你从没见过的人……” “哼!我去找太子那混蛋!说不定是他搞的鬼!”四哥气势汹汹。 “九妹是我们的!皇帝凭什么决定她的婚姻大事!”三姐张牙舞爪,要把公公赶出去,“什么七王爷!九妹又不认识他!谁知道他是阿猫阿狗美丽丑陋!总之这圣旨我们不接!” 眼看自家人要抗旨不尊,酿成严重后果,欧阳云鸢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云鸢接旨……” 啥? 哥哥姐姐们和妹妹都傻眼。 “那么还请凝香郡主即刻前往皇宫赴宴吧!”交了差的公公抹了把冷汗,陪上笑脸,“陛下已经在等了。” 第62章 02 传闻中的七王爷 精致的马车,上百个戎装的侍卫,侍奉左右的俏丽丫鬟,浩浩荡荡地入了城门,直奔大明宫。这皇家的气派看得长安百姓热血贲张,不到一个时辰,长安城几乎人尽皆知——断情山庄的九小姐,新近册封的凝香郡主,就要和七王爷李景魄完婚了。 欧阳云鸢低头瞧了瞧华丽的罗纱长裙,不由得轻叹一声。 “真倒霉……”她对自己的人生感到颇为绝望,“救了个不该救的人!” 她并不是希望皇帝被毒蛇咬死,而是忍不住埋怨苍天安排自己做了皇帝的救命恩人——皇家的人有多难缠,她从太子殿下和长公主那里已经见识到了。而皇帝他老人家曾去过断情山庄,虽说当时欧阳云鸢重病在床未能见到,却也听说了皇帝是如何迷恋她的四哥,还有八姐。 据说,皇帝和皇后一心想把四哥和八姐抢走,认作义子义女。 有这样的皇帝,他的皇弟能好到哪儿去呢? 七王爷李景魄的大名欧阳云鸢有所耳闻。他身为太子的皇叔,却承担了太子的责任。太子偷懒,他便代替太子操劳国事,被许多人指责为别有用心……脾气似乎也不怎么好。 “哎!”第三十五次叹气。 前面带路的公公被她的忧愁感染,差点儿眼泪汪汪了。 回头一瞧,方才还在叹气的清秀佳人又不见了。公公脸上一黑,只得原路返回。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转过精巧的凉亭,是一片半人高的花丛。扒开花丛,公公无奈地说道:“郡主,您又在赏花了。” 又!又!又!这位郡主简直就是看到花朵便两眼放光,拖都拖不走!他一路上催促再催促,还是延误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啊!从来都只有臣子等皇帝,哪有皇帝等着臣子的道理!老天保佑,陛下不会等得不耐烦,他的屁股也不会挨板子…… “呵呵……”欧阳云鸢傻笑,小脸从花丛里露出来,整个身子挪离了一簇簇花朵,慢腾腾地整理裙衫,“这些花真漂亮。” 公公翻白眼,吐白沫……呃,没那么夸张,但是也差不多了。他又怕又气又急,心里一个劲儿地嘀咕:“到底我哪辈子做了孽,今生要摊上这么件差事?!” 欧阳云鸢乖乖地跟在公公身后,没有东跑西跑。一双明亮的眼睛瞟来瞟去,贪看御花园的美景。 穿过梅林,是一座偌大的鱼池,当中数座假山错落有致地立着,挡住了视线。沿着鱼池上的九曲长桥往假山对面而去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太子为何不在御书房?他是来了之后溜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来?”说话的男子似乎很生气。 “回,回王爷,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去找长公主,商量着一起去醉生楼……”回话的女子显然很害怕。 “可恶!这两个屡教不改的家伙!”男子的声音慢慢消失了。 待欧阳云鸢转过假山,放眼去寻,只见一个小宫女抿着嘴在鱼池边默默拭泪,看起来吓得不轻。再往远处瞧,一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一身华贵的长袍,玉带银冠,行走起来步伐沉稳,又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 是谁呢?欧阳云鸢在心中兀自好奇。王爷?哪个王爷? 想来想去都不能确定小宫女所说的王爷指的是谁。皇帝有众多兄弟,也册封了多个外姓将臣为王爷,这些王爷欧阳云鸢并没有见过几个。 思绪间,公公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凝香郡主觐见!” 哈?这么快就到了? 欧阳云鸢抬起头,便看到一座气派非凡的八角凉亭里被众多丫鬟簇拥着的龙袍皇帝和凤袍皇后坐在精致的檀木圆凳上,当中的紫檀木圆桌摆满了糕点水果,美酒佳肴。 皇帝年近六十,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隐约可见年轻时的气宇轩昂。皇后年近五十,容颜犹在,温和的笑容令母仪天下的她多了几分亲切。 “小姑娘,好久不见啦!”皇帝热情地招手,示意欧阳云鸢坐到他身边的圆凳上。 皇后没好气地瞪过去:“陛下,你不能这么色迷迷地盯着郡主的脸!她很快就是七王妃了!” “哎呀,皇后你干嘛把朕说得如此……”皇帝尴尬地笑着,转开了目光,很快又瞄过来。 呃……她可以认为,皇帝和皇后夫妻情深,深到诸多凡俗礼仪都能抛在一边吗? 皇后将忘了行跪拜大礼的欧阳云鸢拉到身边的圆凳坐下,以目光示意伺候在一旁的宫女倒茶。她将欧阳云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陛下说得不错,断情山庄的九小姐果然生得清丽脱俗,衬上这浅绿罗裙,再标致不过了。” “就是她这清丽脱俗的气质,让朕一见难忘,才能绘出画像命人寻觅,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找到朕的救命恩人,好好报答她呢!” 报答我赏赐我几盆花就好,没必要赐婚吧……欧阳云鸢嘴角抽搐,笑得很勉强。 皇后却当她太过腼腆:“凝香郡主不必害羞,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等你与七王爷成婚,要记得常来陪本宫。本宫的女儿们都出嫁了,天天都盼着有你这样年纪的姑娘陪在身边……” 欧阳云鸢受宠若惊,慌不迭地应了声“是”。 皇帝挥手示意公公带着丫鬟们退到一旁,便笑眯眯地望着欧阳云鸢,看她局促不安的模样更是心生怜惜,亲自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这下是不喝也不行了,有毒也得灌下去。欧阳云鸢并不渴,她喝茶的时候愁眉苦脸,一不小心就呛了,立即咳嗽起来。因身骨弱的缘故,她咳起来总要许久才能停下来,正担心在皇帝面前失礼,一只手却轻轻拍上了她的后背。 温柔的动作,令她想到了逝去多年的母亲…… 缓过气,咳嗽止住了,当欧阳云鸢明白那只手正是当今皇后的,又差点儿背过气去——堂堂皇后居然这么伺候她……这是幻觉吧?还是皇后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恪守尊卑礼仪,威严庄重?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太子殿下为何那么幽默风趣,平易近人而且放荡不羁了……有其母必有其子么,母亲待人如此温和,儿子怎么可能爱摆架子! 皇后微笑着,道:“听说你体弱多病?那陛下该吩咐七王爷好好照顾郡主,他那个人,倒还算细心呢。” 哎,看吧,她就知道,皇帝和皇后召见她,肯定是怕她反悔,有意当说客。想到传闻中七王爷被人指责为“野心勃勃”,她也就懒得去想他究竟有多细心了。 欧阳云鸢向来都是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她一低头一失神,皇帝就猜出了七八分。沉默片刻,皇帝一本正经地问道:“郡主是不是对朕的赐婚不满意?” 欧阳云鸢看看他,又看看皇后,选择了沉默——沉默即是默认。她的确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活了十七年都没这么不满意过……可她还没傻到明明白白说出来——她脑子又没被驴踢! “哎!”皇帝抚额,长长叹息。 皇后也慢慢收起笑容,一脸凝重。 欧阳云鸢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突然间他们为何变得忧心忡忡。 “其实呢,朕早就想给七皇弟赐婚了,就是没有找到适合他的姑娘。朕一度怀疑,大唐王朝是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呃,朕不是说七皇弟他不好,而是他不讨姑娘们喜欢……也不是,那个……哎!郡主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孤孤单单吧?” 啥?啥? 因为她善良,所以她得为一个不讨姑娘们喜欢的男人的一辈子负责?! 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想发飙,从不知如何发飙的病弱佳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发飙的感觉——没错,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瞪大眼睛…… “皇后啊,怎么就没姑娘喜欢七皇弟呢?姑娘们都不理他,一听说朕想赐婚就又哭又闹又上吊……哎!” “陛下,您这不是已经赐婚给他和郡主,郡主也应允了么?” 皇帝抱着皇后,泪花闪闪;皇后抱着皇帝,泪光盈盈。 欧阳云鸢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秋日了哦,难怪一阵冷风飕飕吹过,冷得她浑身哆嗦。 “陛下,皇后娘娘,七王爷求见!”公公用他又尖又细的嗓音喊。 咦?嗳? 欧阳云鸢蹭的一下从圆凳上跳起来,蓦然转身。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皇帝和皇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和他们嘴角浮现出来的得意笑容。 转过身后,欧阳云鸢的视线落在那张略显惊愕的脸庞上。她认出凉亭外的男子正是方才吓哭了小宫女的那个王爷。他站在凉亭入口处的台阶下,略微仰着头看着她。英俊的脸庞,紧绷的嘴角,冷傲的眼神……浑身上下都是贵族之气。他跟哥哥们都不同。哥哥们或多或少有几分妖媚,他却是真真正正的英俊,男儿气概十足。 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幽深的双眸,欧阳云鸢失了神。 这世上竟有这般英俊的男子! 他就是她将要嫁的七王爷,李景魄! 她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脸颊怎么热热的?莫不是病犯了? 没等她想下去,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皇兄,她就是凝香郡主?……也不过如此。” 皇帝和皇后一脸惨白地呆住,神志恍惚了。 而脸色比惨白还要惨白的欧阳云鸢,似乎听到了咔嚓的破碎声。 好吧,她承认,那一句“也不过如此”,让她一颗稚嫩而脆弱的芳心破裂了。 她被赐婚了,要嫁的人就是面前这位神情冷傲表情冷淡语气冷清的英俊王爷!显然他不喜欢她,看不上她,甚至还轻视她,而且似乎根本没打算跟她好好相处——还要嫁吗? 就这么嫁给一个不爱她,她也不可能爱上的冰块儿王爷? 她会疯掉的……不,她已经疯掉了,气疯的……从小到大,从家乡到断情山庄,她被无数人宠着,也被无数善意包围着,她也付出了许多善心,做了不少善事——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嫌弃! □□裸的侮辱啊! 她承认自己在哥哥姐姐们身边沾染了不少坏习惯,比如说大哥的口是心非,二哥的笑里藏刀,三姐的阴险无赖,四哥的狂妄自负,五哥……五哥很完美,没有坏处,六哥的寡言七哥的冷傲,还有八姐的泼辣任性……所以她偶尔也会发发疯的。 “陛下抬爱,凝香怎敢违逆旨意?”欧阳云鸢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八颗雪白的小牙露了出来。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衬得清丽脱俗的面容越发动人了。 十七岁少女甜美的笑容,令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怔了许久。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恭喜你啊七弟,很快就能把新娘子娶回王府啦!”皇帝喜滋滋地拉着皇后的手,和她一同起身,向欧阳云鸢挤眉弄眼,“小郡主,朕会赐你一份丰厚的嫁妆!至于这御花园的花,你能搬走多少,就搬走多少吧!” 嘿嘿,皇帝出手从来都是很大方的哦!他是个慷慨的知恩图报的皇帝哪! 在欧阳云鸢的怨念中,皇帝与皇后潇洒离去,留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即将拜堂做夫妻的一男一女望着彼此,一个越来越温和,一个越来越冷漠。欧阳云鸢笑意明媚,完全忽视对面的七王爷李景魄发青的脸色。 为何她笑得如此灿烂,而且好像没把七王爷放在眼里,望着虚空陷入幻想之中?因为皇帝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对她说了句话—— “他的王爷府有很多空地哦!” 于是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嫁入王府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王妃,即使哥哥姐姐们还有妹妹、老爹都来劝说,她也不会改变心意了! 做七王妃,去七王爷府上种花! “你笑得很诡异。”李景魄冷笑,“难道你从没想过拒绝陛下的赐婚?” 冷风依然飕飕吹过,但是欧阳云鸢已经不觉得冷了。她抿着嘴傻呵呵地笑着,明眸转向了凉亭外的几盆珍贵兰花:“想过啊,不过没关系,我绝对不会哭哭闹闹恳求陛下撤回旨意的……八姐说过,我们断情山庄的姑娘要有胆量面对磨难。” “磨难?”李景魄的脸色铁青铁青,“嫁给我是磨难?” 可是那个绿衫绿裙的清丽郡主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任它消失在空气里,拎着裙摆一溜烟地奔向那几盆兰花,生龙活虎地完全不像个多病的少女。 第63章 03 只要妹妹,不要妹夫! “你见到七王爷啦?!”上官二少瞪大了眼睛,手一抖,往药罐里多添了几两人参。 挤在厨房里,原本闲得发慌却被上官二少拉来做奴隶为九小姐熬药的账房先生纪鼎轩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二少爷,这副药里的人参放太多了,你想害死九小姐么?” 上官二少懒得理他,只是盯着扭扭捏捏的欧阳云鸢,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他的亲亲九妹那总是苍白如雪的脸蛋上浮现了两片红晕,明亮的双眸躲开了他的视线……为啥?为啥啊! 她害羞了? 顿时,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穿透房顶,击中了这位温润如玉的俊公子。他将药材丢开,上前掐了掐欧阳云鸢的脸蛋,神神叨叨地追问:“你被下了迷魂药?你居然害羞?害羞!九妹你居然害羞!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在断情山庄的上空。 捂着耳朵站在厨房门口不肯进来的南宫云枫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儿不入庖厨”之类的宣言,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九妹从二哥手里抢救回来,顺便回赠上官二少恶狠狠的眼神。 “该死的!你想掐死九妹吗?!” 心疼地替欧阳云鸢揉着被捏出了两个指印的脸颊,南宫云枫凤目横过去,似乎要用犀利的目光杀死那个发神经的家伙。 欧阳云鸢依旧晕乎乎地笑着,小巧的薄唇咧出了极好看的弧度。 上官二少无比委屈:“抱歉,九妹。二哥就是难以相信,你居然见到了七王爷,对他的印象还很好……哎,不该是这样的啊!九妹,虽然你说过了要嫁过去,但是……但是一想到你对那七王爷有好感,二哥就觉得好难过……” 账房先生抖了抖肩膀,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小声嘀咕起来:“你不像大少爷爱小小姐那样爱九小姐,还不许九小姐对别的男人有好感?!” 当然他的存在是被两位少爷无视的,从来都如此。断情山庄里的每个人对这个很少拿着算盘去算账,却总是围着木头和炸药制造飞鸟的账房先生都抱着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欧阳云鸢被南宫云枫揽着肩膀晃来晃去,而一向狂妄高傲的绝世美男竟然变成了怨妇模样:“二哥说的是真的吗?九妹你看上了那个老男人?” 账房先生觉得脊背上冷飕飕的——老男人?四少指的是那位英俊、冷傲、才华横溢的七王爷? “哈?不是啦!”欧阳云鸢总算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才没有喜欢他呢!” 是吗?两位兄长虽然没有问出口,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却是不言而喻的。 她只好一本正经地详详细细地将前往皇宫御花园的始末讲出来,并再三强调自己是看中了王爷府的那些空地才会如此高兴。 南宫云枫还不满意,悻悻地说道:“不就是空地么?大不了四哥给你买下五百亩地,你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 面对过于疼爱她的两位哥哥,欧阳云鸢在心中叹息不止,最后还发誓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们不放心,随时可以去王府看我啊。” “你三姐肯定会常常去的。”上官二少放心了不少,但还是无限的惋惜,“为什么你要答应嫁过去呢?呃,我不是说你一辈子都别嫁,至少可以缓一缓嘛,你才……你十七了哦?” 十七岁不仅到了出嫁的年纪,而且还到了生孩子的年纪——他们家已经有了个活生生的例子。饱受孕吐折磨的皇甫云汐此刻还等着她的安胎药。 当上官二少指使着账房先生换了药罐重新熬药的时候,南宫四少将欧阳云鸢拉到厨房里的凳子上坐好,百般怜惜地看着她的脸,好像她还是那个三年前初来断情山庄瘦瘦小小的女娃儿:“十七岁又怎样?你三姐都二十好几了也没嫁出去,前面还有个十八岁的老八!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嫁妹子都是从大到小,我们却得先把小的嫁出去……哎!四哥真舍不得你!要妹夫有什么用?抢走妹妹们的心,还不会照顾你们……” 一旁的账房先生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插嘴:“四少爷你这么说,大少爷他会以为你在骂他……” “……”神医和美男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化作暴怒雄狮,“滚!” 刚好厨房院落里响起了一个甜腻腻的声音:“轩轩,你在哪儿呢?本小姐找了你大半个山庄,你该不会在厨房里偷吃好吃的吧?被我逮到的话,你就活不过明天喽!” 账房先生差点儿放声痛哭。瞧瞧吧,这就是断情山庄的少爷小姐,他的主子们,一个个都欺负他,把他当下人——虽然他的确是下人,但下人也不是这么给欺负的,就连他家的大黄都比他活得有尊严……呃,当他什么都没说,逃命要紧! 他可不想离了二少爷和四少爷的魔掌,又落入可怕的三小姐手中。 待他从后面逃走没多久,欧阳云鸢就蹭的一下跳起来,顾不得喝药就追随账房先生而去。小巧的身骨爆发极大的潜力,连身手极好的上官二少和南宫四少都没能抓住她。 开玩笑,留在厨房里简直就是找罪受,尤其是当三姐心情不好的时候,稍有令她不顺心的,她就能让断情山庄三天三夜不得安宁。 厨房门外,三小姐独孤云雀的声音还是那么甜腻腻的:“九妹你也在吧?我听说你见过七王爷了?他好像很傲慢无礼?九妹啊,姐姐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让男人给看扁了么?你怎么没当场给他一耳光,然后休了他呢?” 厨房里,药材的味道弥漫开来,上官二少和南宫四少也觉察到了几分不安。 “老三听谁说的?” “不知道。——或许是墨莲,九妹一回到断情山庄就被她缠住了,要不是被我撞见,估计她还在追问。” “老四啊,你说老三会不会杀到王爷府去,逼着七王爷退婚?” “不知道。——不过八妹肯定会去的。” “咦?为什么?” 南宫云枫无比感伤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了看上官云翰,道:“八妹写信给九妹,我猜她的言辞可能不会很好听,就没敢拿给九妹看,自个儿拆开了——你也看看吧。” 上官云翰战战兢兢地接过去,掏出信纸,脸色好了不少。还好嘛,就一页纸而已……而已……而已…… 那页纸上,不知道用的是血还是胭脂还是颜料,画了一个血淋淋的匕首,匕首的旁边还附着一列小字——“只要妹妹,不要妹夫!强娶九妹,要他好看!” 药香越来越浓,但是断情山庄的两位少爷,闻到的却好像是……血腥味儿? 难道九妹的婚礼,要淹没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不要啊!哥哥们再舍不得九妹,也不想她没出嫁就变寡妇! “二哥,三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她冷静。”南宫云枫少见地放下绝世美男的架子,一脸凝重地拍了拍上官云翰的肩膀,“不管是小妹也好,九妹也好,最后妥协的都是咱们哥几个,所以……认命吧!” 上官云翰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是啊,谁叫她们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将来八妹和老三出嫁,说不定还是咱们向妹夫们低头——对了,八妹武功虽然不行,可是她诡计多端,你千万小心应付,最好别让人知道她有谋杀七王爷的打算,要不然小妹因为这个被休掉了,会成为千古笑谈的。” 站起来,上官二少和南宫四少对彼此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两人的命运十分的凄惨——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嫁妹妹都是轻轻松松兴高采烈的,只有他们几个如同面临生死磨难? “要不,把老六和老七也拉到咱们这儿来?”上官二少不放心地征求南宫四少的意见。 十月二十五日,断情山庄的九小姐,也就是凝香郡主出嫁。前来断情山庄送礼的客人们无一例外地都被几位少爷们吓到了——上官二少、南宫四少、司马六少、耶律七少,还有皇甫五少,他们俊美的脸上为何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呢? 天底下有谁这么大胆子,让这几位少爷挂彩? 上轿的时候,欧阳云鸢哭得特别厉害,若不是上官二少及时喂了她一颗药丸,估计婚礼就要往后推。她和这五位兄长抱来抱去,哭哭啼啼地谁也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谢谢哥哥们,对不起哥哥们? 而那位人见人不敢爱的三小姐,却抱着新娘子的腿哭得令人心酸,当然她很快就挨了上官二少一针,想哭都哭不出来,然后被耶律七少冷着脸拖走了。至于很久没有现身,突然出现在断情山庄大门口的八小姐,则拿着剑要将媒婆们赶走,还是刚刚成为断情山庄四少夫人的舞翎拦住了她,欧阳云鸢的花轿才能顺利离开。 自始自终,那位已过而立之年,成熟稳重的七王爷都是冷眼相看,只是在调转马头回王府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被掀开的马车窗帘,看到那张默默垂泪的清丽容颜,他如寒冰般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困惑。 第64章 04 大婚之日 她从来都不知道,嫁人会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印象里,嫁人就是上轿、下轿、磕头、入洞房,怎么会唧唧歪歪多了这么些规矩?!喜婆缠了她一晚上,跟她讲什么新婚之夜应当注意的事项——拜托,这些事她早就清 楚了好不好?她虽然只比小妹大了一岁,外表看起来也天真稚嫩,但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有三姐这个花痴和骚扰狂的□□,她还能纯洁到哪里去?!喜婆该担心的不是她嫁过去之后不会伺候丈夫,而是她的丈夫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去伺候! 一晚上都没得睡,大婚之日的早晨又被三姐和八姐闹了一个多时辰,从断情山庄到王爷府的一路上马车吱吱扭扭地晃动,又害得她胃里不舒服,几次差点儿要求停下来——可恶,坐什么豪华马车!新娘子不都该坐轿子吗?就他们王爷府爱排场! 想到四嫂嫁到断情山庄的时候,下轿的那一刻四哥笑得灿烂无比,欧阳云鸢就羡慕地要死——可恶,她不能提到死这个字! 哎,她真的要累死、饿死、烦死啦! 而且,她这个病秧子,说不定嫁过去没几年就真的会死翘翘……这么说来,七王爷好像挺亏的哦? “我干嘛管他亏不亏!”欧阳云鸢小声咕哝着,将喜帕拿在手中把玩,清秀的小脸皱成了两个小包子。 她在红艳艳的马车里伸直了两条腿,懒洋洋地斜躺在软榻上,若不是马车颠得慌,她更愿意躺下来睡一觉。 “想那么多做甚?我种我的花,他少找我的麻烦,井水不犯河水,这对断情山庄和王爷府都好!”撇了撇嘴,欧阳云鸢在心中补了一句,“而且称了皇帝的心!” 想一想,她简直就像是被皇帝给耍了,那个七王爷也是——要不然离宫之前去向皇帝辞行的时候,他跟皇后说什么“抱不到孙儿,先抱个小侄儿也挺好的”! 皇帝的小侄儿还不够多的啊!还有个小侄儿曾经强娶她四嫂呢! 小侄儿——她可不觉得七王爷有打算跟她一起生个儿子! 今晚的洞房花烛他们能在一间房里呆上一夜都是个奇迹呢! 砰! “哎呀!”欧阳云鸢给吓得捂上了耳朵,听到之后的噼里啪啦才明白这是放鞭炮,王爷府已经到了。 果然,马车停了下来。 她顿时有些慌了,坐直身子看了看自己一袭红装,王妃的大婚妆扮。还好还好,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衣衫整齐,发髻也没有乱……好像哪里不对劲? “新人下轿……”谁在喊?喊什么喊啊!她也想下去,可怎么下轿才是合规矩的?! 欧阳云鸢急得坐立难安,一双手抓着软榻上的红锦垫子,贝齿咬着红唇,都快要哭了。早知道成亲这么让人慌张,她就好好请教四嫂了!不然把三姐带来也好啊,她主意最多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丢断情山庄的脸,也不想丢了王爷府的面子啊! 红绸门帘被掀开了一脚,李景魄那张英俊的脸在看她焦躁不安的面容后呆住——新娘子居然把喜帕给掀开,还丢到了脚下?! “你在做什么?!蒙上盖头给我过来!” “咦?啊!” 欧阳云鸢窘迫地从马车地板上捡起红盖头,甩了两下后蒙在头顶,摸索着将手递给李景魄。然后一阵头晕目眩,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在了马车外的青石板上。耳边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然后就是窃窃私语,让她好不郁闷。 “又有哪里不对劲了……”她忍不住小声抱怨,“我衣衫穿得很整齐!” “你还说!哪里有新郎官亲自将新娘抱出轿子的!都是因为你……”李景魄咬牙切齿。 红盖头下,她看不到李景魄的表情,只当他脸色“稍微”有些不悦:“干嘛这么凶?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出嫁!哼!反正我们家乡的规矩,新郎官是必须亲自把新娘子抱出……轿子的!” 小腿上顿时痛了起来。蒙着红盖头的欧阳云鸢差点儿叫出来并且飙泪——这个家伙,居然捏了她小腿一把!很痛啊!!! 抽抽噎噎中,他们已经身在王府大厅里了。 欧阳云鸢咬着唇止住了哭泣,心里却狠狠咒骂:“混蛋!还没拜堂就开始欺负我!等成了亲该不会对我拳脚相向吧!呜呜呜……果然人不可貌相,长得正派的可能是个……” 看在他们马上就要磕头拜天地的份儿上,她忍住了骂他“变态”的冲动,乖乖地站在大厅里,看着脚下那片小小的地方,勉勉强强辨认出方向来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再被他用力一扯红绸带,拖向他们的新房。 “新娘子真是漂亮呢!” 哼,他们当中有几个见过我啊,就说什么漂亮——虚伪! “王爷真是一表人才!” 哼,这么凶的男人,一表人才也不见得有谁喜欢——怪不得要靠皇帝又是逼迫又是欺骗才能娶到自己呢! “恭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哼……我是很喜欢小孩子没错啦,不过生不生得出来又不在我! 不管啦!反正一进王府她就闻到了花香,想必王爷府上的确种了许多花,等过了今晚,王爷府的花就全都是她的啦! 红盖头蒙住了脸,遮去了视线,她无法看清楚脚下的路,只能任他这么拉着。中间隔了长长的绸带,她又想着心事一时没注意周遭状况,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台阶,若不是及时扶住了石柱,她就要跌倒在回廊下了。 真是的,要上台阶穿过走廊好歹知会一声哪! 而且这王爷府也太大了吧!跟断情山庄比好像小不了多少,拜堂之前走了那么远,她早就累得腿软,眼下还得继续步行……哎!要是哥哥们在身边该有多好,就算是大哥,只要她说一句“背我”,大哥都会老老实实蹲下来…… 呜呜呜……嫁了人,好像不能再那么享受哥哥姐姐们的疼爱呢…… “你哭什么?”冷冷淡淡的声音,“后悔了?好像太晚了吧!” 欧阳云鸢抽抽噎噎:“才没有!……我就是想家了而已!” “你离开断情山庄才几个时辰?有什么好想的!”李景魄不耐烦地说着,脚步停住了。 低着头走路的欧阳云鸢冷不防就撞上了他的后背。哎呀,好宽厚,跟大哥一样呢……呃,不是——好硬!她鼻子都痛了! “你又不懂……我这三年来都几乎没出过门呢。三姐和八姐心情又不好,此刻恐怕跟爹爹还有哥哥他们在吵架……她们都舍不得我嫁人,我也担心老爹没人管……” “……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从陛下的旨意?” “喂!他是皇帝哎!我要敢说不嫁,那就是抗旨不尊。皇帝度量再大,也不会容忍断情山庄忤逆他的旨意吧!哪个皇帝受得了自己的圣旨被人驳回……” “……你倒很了解陛下嘛。”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几千年来都是,就像大明……呃,其实我是怕皇帝生气而已,他看得起我,我不能令他没面子。” 站在她面前的李景魄,一双手忽然伸过来,猛地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清丽的脸庞上满是震惊:“呀!你怎么就这么给我揭开了?!还没到晚上呢!” 李景魄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面颊飞起红晕的时候,才冷笑着说道:“你们断情山庄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怪!——早在马车上,你不就把盖头掀开了吗?” 他将手中的红盖头丢进欧阳云鸢的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就在前面那座小院里,你自己进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别来打扰我!” 啥?欧阳云鸢傻眼。 他是说,洞房花烛夜要她自己过? 第65章 05 新婚之夜 “是,夫君。”欧阳云鸢叹了口气,向走了一段距离的李景魄笑着说道。 既然说过了要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懒得跟他起纷争。而且王爷府说到底还是他七王爷 的,她这个七王妃没多大的权力。 其实她也很想挥舞着小手帕冲李景魄的背影喊:“千万不要回来,走得越远越好,王爷府就交给我吧!”她可以保证,等冬去春来,王爷府将会繁花似锦,堪比御花园。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换成了八姐,被他这么坦白地告知洞房花烛要她独守空闺,八姐一定会问候他老母的……管她什么太后不太后的,谁敢轻视八姐无异于一家人都要遭殃。 当然,她欧阳云鸢就没那么大的气势——要不然她就不会乖乖地独自去了新房,让王爷府一大帮子的丫鬟嬷嬷看得目瞪口呆了。 倒在红锦绸面的被子上,顺势摘了凤冠脱了红绣鞋上了床,欧阳云鸢才想起来欣赏他们的新房——红的,红的,全都是红的!大半天的红烛都点燃了,香案上摆放着瓜果之类,外间的圆桌上是一碟碟糕点,玉壶中酒香熏人,酒壶边放着两个精致的夜光杯。 交杯酒? 看来是喝不成了。 幽幽长叹,她转了转头,瞥见伺候在一旁的两个俏丽丫鬟和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好像被她吓到了一般,站着内室和外间相连的月亮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 呃,好像她这个样子是有些不妥……至少没有新娘子是自己进新房,还没蒙着盖头,甚至进门就直奔床榻,脱鞋上床。 没办法,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磕了几个头,从大厅到新房不过是穿了一道回廊,她就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你们不用伺候我了,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欧阳云鸢向她们笑了笑,摆了摆手,“今晚都不必来伺候,明儿一早你们再过来吧。” 丫鬟和嬷嬷简直像是被吓傻了。 这位漂亮的王妃,她在说什么呢! 不用伺候?那她和王爷的新婚之夜要怎么过?他们不喝交杯酒,不吃东西,不洗浴更衣,不需要铺床放下帘帐等等等等? 年长一些的张嬷嬷是看着李景魄长大的,她对七王妃和七王爷之间的关系也最上心,看王妃如此懈怠,便猜出了其中缘由:“王妃,七王爷他……他跟您说了些什么?” “他么?”欧阳云鸢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他说有事要忙……” 张嬷嬷手中的帕子顿时抖了起来,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也变得扭曲了。一旁的叶嬷嬷慌忙拉住想要奔出房门的她,两个小丫鬟也赶紧上前将张嬷嬷拉住。叶嬷嬷不好意思地向欧阳云鸢连连点头,小丫鬟们给欧阳云鸢倒了茶,看她脸色苍白以为她太累了,又细心地替她铺好锦被。 巧儿十五六岁,伶俐可爱。她捧着茶,笑道:“王妃不要生气。张嬷嬷她就是这样,虽然很疼七王爷,七王爷也很敬重她,但是七王爷若有什么地方让张嬷嬷生气了,她就会忘记尊卑跑去教训七王爷……” “嬷嬷生了气吗?不至于吧。”欧阳云鸢接过茶,轻抿了一口,清丽的容颜上布满了笑容,“嬷嬷一把年纪了,干嘛跟那种人计较?” 话刚落音,她便觉得不妥——她身为人妻,怎么能说自己的丈夫是“那种人”呢! 果然,嬷嬷们和丫鬟们再一次呆住。 莲儿憨憨的,模样也生得好看,手脚一向利索,不过嘴很笨。看到欧阳云鸢窘迫的表情,她还不知好歹地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咦,王妃脸红了!” 啪! 张嬷嬷不客气地照莲儿头上给了一巴掌,下手不重,莲儿还是很委屈,撅着嘴看着一脸怒气的张嬷嬷,和不知所措的叶嬷嬷还有巧儿。 她们是长公主亲自挑选出来伺候七王妃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啊!张嬷嬷她们欲哭无泪,想抱怨那个罪魁祸首却不知该说他些什么——有眼不识金镶玉?自命清高?楞头呆子?傻瓜? 幸好,王妃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要不然她们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嬷嬷她们还是伺候欧阳云鸢更衣,看着她躺好,为她放下帘帐才放心地离开。临走的时候张嬷嬷笑眯眯地再三嘱咐,过了午时她会送饭菜过来。 “有劳嬷嬷。”欧阳云鸢特意掀开帘帐,向张嬷嬷她们颔首微笑,“我胃口不好,饭菜就清淡些吧。” 一句“有劳嬷嬷”,彻底打动了张嬷嬷。张嬷嬷一生未嫁,在皇宫中做嬷嬷十几年,在七王爷府又是十几年,那些皇子皇女虽然因她勤劳贴心而敬重她,却多多少少还有些架子,偏偏这位新嫁过来的王妃平易近人,客客气气,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出了房门,张嬷嬷就像叶嬷嬷她们三个发话:“一定要找到七王爷!说什么他都该过来陪着七王妃!洞房花烛夜就分开睡,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只是午时过后,她们看着欧阳云鸢吃饭,提起了在书房找到七王爷,迫使他今夜与她共度洞房花烛的时候,欧阳云鸢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差点儿送了小命。 “那个,他来不来都没关系……”欧阳云鸢被她们的热情吓住,说话越来越小声。 哎!他不来最好!洞房花烛哎,她又不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喜婆早就跟她重复了好几遍!可她一想到跟“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共睡一张床,还要……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况且,她还是个处女……就这么给人夺去处子之身,简直不可想象! 张嬷嬷哪里清楚她的想法?她们见她脸颊粉红,以为她害怕七王爷呢! “王妃,七王爷他这个人呢,就是不太爱说话,心眼可一点儿也不坏,别人都说他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其实啊,他就是为人呆呆的,尤其是对姑娘们……老实说,成亲之前,七王爷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呢!”叶嬷嬷解释着,一面察看欧阳云鸢的脸色。 好像王妃很吃惊呢…… 她能不吃惊吗!三十岁的男人,居然都没个心上人! “他真没有心上人?”欧阳云鸢小心翼翼地问。 “绝对没有!”巧儿言辞铮铮,“你看王府那么多漂亮的丫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都跟没看见一样!” “是啊是啊。”张嬷嬷赶紧接话,“七王爷他就是忙于国事,无心谈情说爱。眼下好了,他与王妃成了亲,就等着生下小王爷……” 欧阳云鸢缩了缩肩膀,在心中嘀咕起来:“看他那样子,哪里像是打算要个儿子?” 她可不指望李景魄会听从张嬷嬷的话,入了夜就乖乖进洞房! 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睡,等到她察觉到房中响动之时,夜已经深了。房中红烛亮着,到处都是幽幽红晕,欧阳云鸢又困又头昏,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正打算掀开帘帐看个究竟,帘帐就唰的一下被一双大手扯开了。 站着她面前的,是脱下红袍,换了一袭黄衫锦袍的李景魄。那双深邃的眼眸瞪着他,隐隐流露出怒气。 欧阳云鸢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在他俯下身子的那一刻,她好像病痛痊愈了一般有精神地尖叫起来:“啊——走开走开走开!!!” 呃……他似乎根本没打算怎么样,只是确定坐在床上的人是她罢了。在她尖叫声打算拔高的时候他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小嘴,一把将她拖出锦被拉出了帘帐。 身着薄衫的欧阳云鸢赤着一双玉足,哆哆嗦嗦地站着冰冷的地板上,眼泪汪汪地瞪着李景魄。 “你叫什么叫?”李景魄气得咬牙,“我又不会拿你怎样!” 这个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啦,可是…… “唔唔唔唔……”她挣扎着试图将嘴巴从他掌心里救出来。墨汁的香味儿……这位七王爷,该不会一直呆在书房写字作画吧? 还好他不笨,意识到她俏丽的脸蛋红彤彤的,才撤开了手掌,没有犯下让新婚妻子窒息而死的罪过。 “你哭什么?”他还颇为嫌恶地皱眉。 欧阳云鸢一边从附近的衣架上扯过礼服披起来,一边穿上绣鞋,顺便送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我快要憋死了,想不哭都难啊!” 这家伙,跟她的哥哥们真没办法比!小妹只要扁扁嘴,大哥看不见也知道小妹想哭了,四嫂只要低下头,脸面上稍有不快,四哥就知道四嫂心里难过——她真命苦,嫁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呆王爷! 而且不是一般的呆! 他难道不清楚,就算她是他的王妃,他也不能这么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强行拖出来,让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吗!此时可是深秋,天寒地冻!外面还飕飕地刮着冷风! 再次打了个哆嗦,欧阳云鸢径自走向外间的圆桌上,从火炉暖着的银盆里取出玉壶,倒了两杯热酒,然后端过来,将其中一杯递到李景魄面前。 “喝酒?”李景魄纳闷又冷傲地看着她手中的夜光杯。 张嬷嬷说他呆,还真没冤枉他! 欧阳云鸢抿嘴一笑,温柔又谦卑,完全不失王妃应有的风范——这是嬷嬷告诉她要做到的,毕竟身为王妃避免不了一些应酬,失礼总是不好的——她举起手中的两个杯子:“交杯酒。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她这个外乡人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他难道一无所知? “哼。”李景魄冷笑。 又是这样,长得高了不起吗?要不是本姑娘为种花整天弯着腰没顾着长个头,哪里轮得到你来嚣张!话说你比我大哥也高不了多少嘛,我二哥比你还高一点儿,四哥也跟你一样高,六哥……七哥……只有五哥矮了些。 勉勉强强喝完了交杯酒,欧阳云鸢将夜光杯丢在了内室的香案上。不是她懒得再去外间,而是她酒量不行,一杯酒下肚就晕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在晃。 李景魄似乎要走了。她呵呵地傻笑着,轻轻挥手。礼服红袍拖地,白绸质地的内衫里露出了一截藕臂:“慢走……不送。” 可是他却走近了一些,眉头也皱得紧紧的,让她看了只想为自己哀叹——她当时怎么想的呢?本来还想着跟皇帝求求情,看皇帝能不能撤回旨意,一见到他就忘了这回事儿,又被皇帝用七王爷府的这么点儿空地收买了…… “走去哪里?这是我们的新房。”李景魄冷冷说道,“你不喜欢本王,本王自然不会碰你。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本王也不会逾距分毫。” “我说,你们男人哪,就是会装!装……君子!三姐说过,男人都是用下……下半……”欧阳云鸢脚步踉踉跄跄地奔到床边,踢掉鞋子爬上床,娇小的身子就隐没在帘帐里面了。 但她的话还没完:“王爷,我才十七呢……在我们家乡,还不可以成亲,更不用说生孩子……不行,我还是受不了……我想回家……哎!反正王爷也不喜欢我,看我不顺眼……以后你想要儿子,就多娶几个小妾吧……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 站在床前的高大王爷,目瞪口呆,听着帐内浅浅的呼吸声,脸色也越来越难堪了。 可恶!可恶!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说他装君子!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身份高贵,为人也算不坏,可从来没有人这么……这么贬低他!他不敢自称圣人,可他一向都自认还算谦谦君子——他到底哪里不像君子?!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居然三番两次让他难堪!她并非心甘情愿地嫁过来,他当然知道,毕竟皇兄的赐婚也让他头疼了许久,甚至强烈抗议过,在御花园初见,看她清丽脱俗温婉秀气他才最终应允了这桩婚事,他都承认她是七王妃了,这个小丫头居然还不把他当回事儿! 男女之事他并非不懂,只是无心寻花问柳罢了,娶妻生子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些年一直没遇上合心意的,就只能作罢。自从认可了她的王妃身份,成了亲,他虽不习惯王府中多了个主子,但也打算过做出改变的,不然洞房花烛夜他也不会…… 说什么想要儿子就娶小妾……该死!她以为他是那种风流的男人吗?! 越想越气愤,李景魄懒得理会那个只喝了小小一杯就醉倒的小丫头,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要他跟这么小丫头共处一室,他宁愿去书房看兵法! “王爷又在闹什么别扭?”巧儿叹气,“这才进去多久啊!” 张嬷嬷忙碌了一天已经去睡了,叶嬷嬷还在看着一帮小厮收拾宴会后的东西,就剩下巧儿和莲儿两个丫鬟守在门外,李景魄一走,她们两个小丫鬟顿时没了主意。 “也许是王妃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了吧。”莲儿难得聪明一次,“这也不能怪王妃啊,谁让王爷先丢下王妃来着!他也不想想,成亲之日丢下新娘子,又丢下宾客们,有多失礼……算了,别管他。咱们还是去看看王妃,听说她体弱多病,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巧儿与莲儿一同进了新房,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巧儿再次叹气:“哪有喝了一小口就醉倒的?” 莲儿也叹气:“良宵一刻值千金,都让王爷白白浪费了!哎,新婚之夜就闹僵,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裹着锦被睡得昏天暗地的欧阳云鸢可不担心这些。 她在做美梦呢!梦里,王爷府的角角落落都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花,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里,她穿着比绿叶还要夺目的碧绿罗裙,在王府里跑来跑去,完全不用担心会晕倒,会吐血,会亡命……她的生命和怒放的鲜花一样生机盎然。 唉……如果没有那个冰块儿王爷在一旁瞪着眼看着她就好了。 第66章 06 王妃不见了 一大早,王爷府就闹翻了天。下人们跑来跑去,从正厅到厢房,甚至连客房都找遍了, 时不时就有几个人撞在一起,一阵惨叫之后,紧张兮兮地相互追问——“找到王妃了吗?” 看彼此泄气的模样,就知道没有。 巧儿和莲儿小步跑着,连脚下的路都顾不得看,见到人就上前抓住,问对方是否见到王 妃。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大门口,守门的侍卫诧异地看了看她们,还以为王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事实上确实发生了大事。 因为七王妃不见了…… 按照习俗,该由张嬷嬷去新房中查看新床,确认新婚夫妻已经圆房。但昨日看王爷那副冷淡的样子,就知道他和王妃的洞房花烛夜完全给浪费了。所以早晨的时候张嬷嬷只是单纯地去伺候欧阳云鸢,顺便教给她王妃的妆扮。然而房门大开着,进去之后却找不到人。 整个王府都在为王妃而焦虑,那个本该拿主意的一家之主却躲在书房里写什么奏折——他都不想想,新婚第二日有多重要!至少他不该忘记今天要和王妃一起去皇宫,向陛下问安吧! “怎么办怎么办!都这个时辰了,再找不到王妃,进宫的时辰就要耽误了……”巧儿拉着怜儿原路返回,从前院奔回后院。 想到王爷那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巧儿就觉得忿忿不平。王妃到底哪里不好,王爷就这样不喜欢她?就算她嫌弃王妃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好歹王妃也有清丽脱俗的气质,而且是断情山庄的九小姐——王妃在娘家的时候那么多哥哥姐姐疼着,王爷凭什么怠慢这样一位大家小姐?!说不定王妃就是因为心中气愤,索性躲了起来…… 莲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跟不上巧儿的脚步,就挣开了她的手,闪身坐在回廊下休憩。雪白的帕子在手中甩来甩去,深秋的天竟热得她想找出团扇来。 大概也跑得累了,巧儿挨着莲儿坐下,然而还没喘过气,她就猛地跳起来,指着回廊一侧的假山,尖叫:“王妃!王妃在那里!” “啊!哪里?哪里?”莲儿赶忙转身去看,顺着巧儿的手势,一眼便看见了刚刚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绿衫少女。 欧阳云鸢也看到了她们两个,微笑着向她们挥手:“巧儿,莲儿,早啊。” 两个小丫鬟欲哭无泪。 “王妃,您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巧儿急忙忙将欧阳云鸢拉到回廊下,然后和莲儿一起拽着她往新房走去。 欧阳云鸢给吓了一跳:“我没有躲在假山后啊,我就在假山那边的花丛里……哎哎哎,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自己能走啦!” 瞧了瞧她一身翠绿的裙衫,巧儿猜测大伙不是没见着王妃,而是没在浓密的绿叶里将一身绿的她认出来罢了! “王妃,再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所以不能慢悠悠地走——哎呀,你怎么弄了两手的泥土?脸上也是,全身都脏兮兮的!糟了糟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沐浴?还要更衣、梳妆……戴什么首饰好?金的?玉的?玛瑙的?……” “我说你们这是……” “哎!王爷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该不会还没更衣吧!他奏折写完了没?好多事啊!” “你们……” 没等欧阳云鸢问出个究竟,她就被拉进了新房,然后塞给了张嬷嬷和叶嬷嬷,然后她就被脱去了外衫…… “啊!别别别——别这样!”欧阳云鸢抱着肩膀,窘迫地连连后退,对着两位嬷嬷尴尬地笑着,“换衣服是吧?我自己会换!” 说着抱起衣架上准备好的衣衫,躲进了内室。内室里早已备好了浴盆热水,她不知这些为何在自己回房之前就准备妥帖,因张嬷嬷唠唠叨叨,她只好褪了内衫洗浴一番。 勉勉强强将繁复的衣衫穿好,欧阳云鸢望着自己一身的锦绣盛装,哭笑不得。原来王妃的装扮这么华贵,她可从没穿过这样繁琐的衣衫呢!在断情山庄,即使出席隆重的宴会,她也从未这般穿戴过。穿个衣服就这么麻烦,王妃的确不好当啊! 感叹中,她又被张嬷嬷和叶嬷嬷按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梳发、盘起发髻、插上珠钗,再佩戴起玛瑙项链、翡翠镯子、镶玉耳环,一向不怎么打扮的她竟多了几分高雅端庄。 对着铜镜照了照敷了粉、抹了胭脂、画过眉的俏脸,欧阳云鸢都有些不敢相信镜中的那张脸是自己的——难道嬷嬷她们不会觉得,这样太隆重了吗? 要是做王妃每天都得这般折腾,她的小命要不了几天就会还给佛祖吧! “真美!我看王妃比起你八姐,也不差多少!虽不敢说王妃是天下第一,那天下第二总轮得到您!”张嬷嬷毫不吝啬地夸赞,眼睛都笑弯了。 欧阳云鸢很想告诉张嬷嬷,其实她半点儿自信都没有——她敢称天下第二,那四嫂排第几?长公主又要排第几?醉生楼的姑娘们,哪个不比她美? 叶嬷嬷也颇为兴奋,将欧阳云鸢拉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好极了!这个模样,陛下与皇后娘娘见了一定大吃一惊!” 啥?欧阳云鸢愣住。 看她满脸的疑问,张嬷嬷笑着解释道:“王妃大概不知道吧,既然嫁入了王妃,就是皇族人,王爷新婚,是要前往皇宫向陛下和皇后奉茶的。” 欧阳云鸢顿时泄气万分——老天!做王妃怎么有如此多的规矩!她还以为拜了堂就能守在王府中,清清闲闲地种花呢!早知道当一个王妃这么啰嗦…… 后悔啊! “你在磨蹭什么?”已经听得熟悉了的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欧阳云鸢心中一阵,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背着手站在房门口的,是她的丈夫,王爷府的主人,李景魄。跟今日的她一样,他也特意换上了一袭华贵长袍,银冠玉带,气宇轩昂。他似乎从来都不笑,却无损他的英俊。只是和他四目相对,欧阳云鸢发觉自己有些心慌意乱。 这个男子,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但她无意与他为敌,为何他总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和她客客气气地说话就不行么?即使不能真心相爱,她还是期待能和自己的丈夫像朋友一样相处啊。 李景魄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冷傲的态度:“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张嬷嬷叹气:“他到底在别扭什么?自个儿的新房都不想踏进来一步!” “我看哪,八成是陛下没跟他商量过就赐婚,他心里不痛快——倒也不是对王妃不满吧!像王妃这般漂亮的大家小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叶嬷嬷替欧阳云鸢整理裙摆,慈爱地笑了起来,“王妃千万别跟王爷计较,他这个人哪,刀子嘴豆腐心!” 噗嗤! 欧阳云鸢就这样笑了出来,然后再一次尴尬地向两位嬷嬷微笑。哎,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谁都说她清丽秀气,温柔甜美,其实她不过是不善于和人交往,也不爱凑热闹罢了——她就是个粗鲁的小姑娘,做了王妃也会失礼的。 两位嬷嬷却很纵容她,对她近乎无礼的笑没有任何指责,甚至也偷偷跟着笑了起来。 本来,一个大男人被说成刀子嘴豆腐心,当然是滑稽好笑的事儿,更何况这个似乎还是事实。 向两位嬷嬷告了别,欧阳云鸢又吩咐巧儿和莲儿给院里的几盆花浇水除草,本来打算出门,又想起什么来,匆匆忙忙找来纸笔,写了一堆东西要巧儿和莲儿找男仆帮她买回来。 “啊,我想想……好像忘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个小锄头,一个小铲子……”欧阳云鸢从巧儿手中夺过那两页纸,唰唰唰又写了一通。 房中的两老两小看得目瞪口呆——这位王妃,她到底要让陛下等多久啊! 接过她递来的纸,巧儿不放心地追问:“没有了吧?” 欧阳云鸢认真地想了想,道:“除了一些花种可能买不到,似乎没落下什么。嗯,没有了。” 她提着裙摆,拖着一身厚重的穿戴出了房门。 看着院中怒放的奇异花朵,她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么好的天,她本来该在空地上捡石子敲泥块除杂草的啊……哎,敬什么茶,皇帝又不缺茶喝。再说她向皇帝敬茶又跟小妹还有四嫂向老爹敬茶不一样,在断情山庄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她却是缩手缩脚、战战兢兢地对皇帝跪拜磕头,陪在身边的还是个呆头呆脑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喂!你居然在这里发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了你多久?!”李景魄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劈头盖脸地吼,“你到底在做什么?!” 欧阳云鸢被他的盛怒吓到,低着头嗫嚅道:“你都看到啦,我在发呆……” “你……”李景魄恼得说不下去了,只是瞪她。 听不到他的怒吼,欧阳云鸢好奇地抬头去看。李景魄转身拂袖,卷起一阵风。 身材娇小的她,只能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 “王爷,等等我!” “闭嘴!” “喂!” “本王不叫‘喂’!” “王爷……我,我累了,歇一会儿吧,反正就要到大门口了……” “你住口——快点儿!” “哪有你这样的?好歹我也是你的夫人,你不背着我,至少也拉我一把啊!” “……” 欧阳云鸢停下脚步,慌忙垂下头,脸颊的粉红却将她出卖了——羞死人啦!她怎么可以像对哥哥们撒娇一样跟他说话呢! 李景魄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用古怪的眼神瞧了瞧她,便继续前行。只不过,他的脚步放慢了许多。 第67章 07 皇宫一日游(上) 大明宫果然如传闻所言,美轮美奂。不必说亭台楼阁之雄伟庄重、假山池沼之别具匠 心,单凭奇花异蕊就让欧阳云鸢沉迷其中,恨不得自此住在皇宫里——反正她一身的病是治不好的,过不了几年就得见阎王,嫁谁都一样,早知道她就该嫁给年轻的皇子,好歹还能在皇宫里待几年…… “哎!”她仰天长叹。 李景魄又一次回过头,恶狠狠地瞪她:“你就不能走快点儿?!” 清丽的小脸上布满了委屈,欧阳云鸢拿准了他的心软,故意装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我也很想蹦蹦跳跳的,像小妹那样……可惜我身子弱,走得太快会气喘……再说这皇宫也太大了,我脚都酸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牵着她的手,更不会背着她! 欧阳云鸢很想质问老天——为什么,小妹都可以跟大哥撒娇,四嫂可以对四哥发飙,她就只能像个小女仆一样跟在丈夫的身后? 低头瞧了瞧自己绣鞋,精致的绣工,小小的珍珠缀在鞋面上,竟然变成了两朵好看的花儿!这样的华贵打扮,一路上迷倒无数个侍卫,连出入皇宫的一些官员都投来惊艳的目光,他李景魄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的新娘子也是个美人啊! “转过这道回廊就是麟德殿了。”李景魄皱着眉头,似乎在纳闷她为何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他。 回廊,又是回廊!从宫门口到眼下所在的地方,他们走过笔直的御道,弯弯曲曲的石径小道,翻过桥,上过台阶无数,没想到还要穿过这似乎走不到尽头的长廊! 尽管长廊之外就是偌大的湖泊,湖面如镜,倒影着蓝天白云,水面上残荷挺立,别有一番意境,却引不起她半点儿兴致。 怪事!在他的身边,她好像越来越容易忘记自己最大的爱好! 麟德殿在大明宫的西北部,是皇宫内规模最大的别殿,皇帝往往在此举行宴会、观看乐舞、接见外国使节。进了宫门之后看过宫殿已经很多,雄伟的建筑和皇家的气派她早已领略过,对麟德殿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然而在转过了那道回廊,看见麟德殿一侧的那座造型别致的凉亭后,她顿时两眼放光,飞也似地冲到了前面。 前方带路的小宫女被她的举动吓到,竟然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位七王妃……手舞足蹈地扑进凉亭周遭的梅花林中。 虽未入冬,这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不少。满树的粉色梅花灿如朝霞,偶尔有风吹过,带落一阵花雾,顿时芳香扑鼻,恍如仙境。 “王爷!王爷!这里好美!”欧阳云鸢在花树中跑来跑去,掩不住声音里的兴奋激动。她平日总是惨白的脸上,竟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一袭素雅而不失贵气的衣衫,挥舞着双臂向李景魄打招呼的她宛若花精灵,浑身都散发着幽幽的光彩。 李景魄抿着嘴,看得失了神。 她快乐地大笑着,没有羞赧没有矜持,爽朗天真,任谁都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身影,不舍得挪开视线。 莫不是,天上的花神来到了人间?不然在飘飞的花瓣中跑来跑去的她怎会美得令人屏息? “王爷!快过来!你看哪!”白嫩的小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扯着他往花林中飞奔。衣裙翻飞,珠玉叮当作响,不时转过来看向他的双眸里盛满了笑意。欧阳云鸢拉着李景魄的衣袖,直到他们停在梅花树林的深处,一棵枝桠横斜的梅花树下。 她仰着脸,忽地跳起来,伸手拍打了那支斜伸上去的梅花一下,霎时落花如雨,满眼的粉红,扑鼻的馨香。 李景魄在簌簌震落的梅花花瓣中惊呆了。他看着面前那个在漫天花瓣中飞舞的少女,目不转睛,忘乎所以。 欧阳云鸢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睛,望着李景魄的脸,忽而轻声问道:“王爷,我们也在王府里种一些梅花树吧?” 明亮的双眸,流露着几分恳求。 他点了点头。 “呀!”落了一身花瓣的少妇惊喜地叫出来,咯咯笑着扑向他的怀抱,“谢谢你!” 那模样,自自然然不扭捏,就好像李景魄不再是让她头疼的冰块儿丈夫,而是她……可以随时抱来抱去随意撒娇的兄长? 李景魄脸上一冷,最终站着没动,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她觉察到有些不对劲,慌慌张张地退后,蓦地撞在了梅花树干上,再次震落花瓣无数。 隔着片片花瓣,她红了脸,他则难得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尽管那个笑容转瞬即逝。 “你笑起来真好看……”欧阳云鸢喃喃说道,脸颊上红晕未消。 李景魄顿时冷了脸,将目光转向一旁——啊啊啊!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为什么陛下和皇后会在附近?!还用那种暧昧的笑容看着他?! “皇兄……”李景魄上前拱手致礼,“皇后娘娘。” “啊!”欧阳云鸢呆住。 皇帝捋着灰黑的胡须,笑眯眯地望着她,皇后更是一边掩口而笑,一边招手示意她到近前。 “七皇弟,看来你和王妃相处得不错嘛!”皇帝将目光转向李景魄,笑道,“甚好,甚好!要不了多久,皇族又要添新丁了!” “可不是……本宫也该恭喜七王爷才对。陛下初遇凝香郡主,就觉得她做七王妃再合适不过了,眼下看来陛下的赐婚果然是英明之举。”皇后将欧阳云鸢拉到身边,微笑着替她拂去两肩梅花,拈去发髻上的片片粉红。 李景魄冷冷地瞧了欧阳云鸢一眼,瞥见她红润的脸颊时微蹙眉头。 她到底是害羞,还是累得憋红了脸? 欧阳云鸢以温婉端庄的王妃装扮更是赢得了皇后的青睐,对他们姗姗来迟没有怪罪,对她擅自在梅花林中乱跑也没有说什么,在麟德殿喝过茶,小坐了片刻,皇后就命人抬了轿子,带她去后宫见识众位贵妃。 李景魄本来还想跟皇帝谈谈奏折中所写之事,哪知皇帝来了兴致,一定要拉上他,和皇后她们一道去后宫。 无意多认识皇族人的欧阳云鸢,被带着见了众嫔妃,又见了诸多皇子公主,顺便逛了大半个皇宫。若不是皇帝皇后也累了,命人驾着马车在皇宫各处游览,她只怕美景繁花没看过瘾,就要昏倒在半路上。 皇帝与皇后在前面的马车上。在欧阳云鸢看来,这马车就是四根柱子撑起来的豪华帐篷,不挡风也避不了雨,用来观赏景色倒是挺好的,纱帘卷起丝毫不遮视线。她和李景魄所乘坐的马车大致相同,不过没有皇帝皇后的御驾那么气派就是了。 但这般隆重的方式她还是不习惯,坐在李景魄的身边,完全失去了在梅花树林中的无拘无束,变得局促不安。 “怎么?不舒服吗?”李景魄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 “咦?”欧阳云鸢一惊,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从没坐过这么华丽的马车,不习惯。” 李景魄似乎有些吃惊:“你们断情山庄富可敌国,像这样的马车难道没有吗?” “有倒是有,我没坐过就是了。”欧阳云鸢叹气,“我总是在生病,不能出门。而且我不太喜欢华丽的东西。在家乡的时候……” “你家乡在哪里?”李景魄打算了她的话。 欧阳云鸢诧异地扭头看了看他,抿着嘴,笑得尴尬:“那个啊……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说着将手往旁边一指,转移了话题,“王爷,这湖中的荷花盛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第68章 08 皇宫一日游(下) 李景魄顿了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湖面的残荷,道:“满湖翠绿粉红,青碧雪白,摇曳多姿,堪比仙境。” “哇……如果画下来……那一定是绝世佳作!”她神往地想象起来。 李景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遭的美景。 欧阳云鸢自然是遇到鲜花就两眼放光,顾不得皇帝和皇后就在前面,要赶车的公公停下马车,跳下去就是一番研究。 最终,皇帝和皇后都累了,留下一句“早点儿生下小王爷,光耀皇族”就离去,顺便命人给他们两个尤其是七王妃送上佳肴,让她在花团锦簇的凉亭里享用。 “陛下对我实在太好了!”欧阳云鸢一手抱着一盆珍贵的兰花,一手拿着筷子扫荡美食,感慨地说道,“皇后娘娘也是!” 李景魄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 因为得到了艳羡至极的兰花,所以吃饭都觉得香?她还真是个古怪的女孩子! “那是因为你救过陛下,陛下对于救过自己的人绝对不会吝啬。至于皇后娘娘,是因为她跟九妹相处习惯了,你跟九妹年纪又相仿。” “九妹?哪个九妹?” “排在我后面的九公主,就是常常跑去你们断情山庄的长公主。” “啊,原来长公主排行第九,跟我一样呢!” 欧阳云鸢顿时对长公主多了几分亲切。 她又吃了几口,似乎饱了,抱着那盆兰花,根本舍不得放手,细细长长的几片叶子,她看了又看,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忽然的,她抬头盯着李景魄英俊的脸庞,纳闷道:“你跟九公主长得不像呢!” 李景魄放到唇边的酒杯被他放回了石桌上:“我长得像先皇,九妹长得像母妃。再说……我是男子,她是女子!” “对哦,五哥跟小妹长得也不像。”她呵呵笑着,清丽的脸庞便多了分娇媚。 李景魄转开了目光,慢慢地品着酒。 已是午后了,向来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的他,竟然闲了好几个时辰,而且是陪着这么个爱花成痴的小姑娘到处跑。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放他们回去,又不让他们陪着,好像有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要不然怎么连个侍卫丫鬟都没跟在他们身后? 欧阳云鸢吃得并不多,身骨瘦得好像没吃过饱饭受了虐待一般。 听说她多病体弱,一年四季有三季躲在断情山庄养病?李景魄用余光瞧了瞧那个兴致勃勃钻进花丛里研究花朵的王妃,对于她弄脏了一身华贵的王妃装扮丝毫不生气,甚至觉得……她这样的举止,既秀气又淘气。 娇嫩的面容,怎么看都不像十七岁了,总让他以为这个已为人妻的断情山庄的九小姐还是个好奇心极重,偏偏又不得不学着规矩点儿的小丫头。 十七岁……他已经三十了呢。 差了这么多! 若是再年长她几岁,他都能给她当爹了——但她却是他的妻子,七王爷的七王妃,从此以后要跟他相伴终生,一直到老…… 她并非心甘情愿……为何对他这样毫无怨言,也无多少避讳?甚至,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她不再像昨日那样,要跟他“泾渭分明”了。 怀里,是她硬塞过来的那盆兰花,她从某个妃子的宫里看到,想要得不得了。据说那个妃子倒也客气,送给了她,她却觉得不好意思,非要送对方一对翡翠镯子,一来一往就赢得了那位贵妃的好感,甚至还打算等她下次来拜访时探讨如何养护兰花。 欧阳云鸢看到了凉亭外的花丛里有一种从没见过的花,兴奋之下就将兰花塞给了他:“你帮我看一会儿,不要打破了——不行,不能放到地上!万一谁走过来踢到了怎么办?” 他冷着脸不说话。 她便哀求:“拜托你啦!就一会儿!你这么有力气,不会累着的!我在家的时候,二哥就常常帮我搬花盆呢!他可是非常爱干净的,衣服全都是白色……” “去吧。”李景魄只能认命地接过花盆。 她怎么就爱拿她的几个哥哥来说话?虽然早有所闻,断情山庄的几位少爷对妹妹们,尤其是九小姐和十小姐宠爱有加,即使是血缘至亲也比不上他们那些毫无血缘的义兄义妹之间的亲密关系。 疼爱妹妹么,他也很疼爱九妹啊,不过那位大唐的九公主不怎么领情。 除了这一点,他可不觉得断情山庄的几位少爷有多好。那个身为武林盟主的慕容云昊,虽然眼下武林中没有多大的纷争,但他总是躲在断情山庄陪着妻子,不会太不像话了吗?还有那个神医,脾气古怪……听说他有断袖之癖?南宫四少,堂堂男人长得美也就算了,居然开什么青楼,连大唐太子都给勾得流连忘返!明明是骠骑大将军,却非要瞒着这个身份!皇甫神捕倒还好,就是为人处事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身为武状元的司马云隼,要她保护长公主,他居然害得九妹受伤!至于那个文状元耶律云燚,脾气捉摸不定,不肯入朝为官,也不跟人来往,神神秘秘…… “你在想什么?”一只小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没什么。”李景魄端起酒杯,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欧阳云鸢笑了笑,倒了酒递给他,等他接过来,酒水里多了片花瓣。 李景魄抬头,盯着那张莞尔而笑的脸,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人人都像她,没事儿嚼几片花瓣来解馋? “哎呀,你怕什么,不会害你的。”欧阳云鸢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你就试一试嘛!” 在心中轻叹一声,沙场上厮杀过,官场上交手过,与江湖中人也来往过的七王爷李景魄犹豫了几番,才饮了酒,吞下了小小花瓣。 “怎么样?”欧阳云鸢抱走了她的兰花,一脸期待地问。 抿着嘴,过了好大会儿,李景魄才皱眉道:“没什么感觉,就像喝水一样。” “真的?!”欧阳云鸢惊喜无比,“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这种花有解酒的功效……” “解酒?”李景魄脸色黑了黑,“万一它有毒呢,你就这样拿我来试?” 欧阳云鸢连连摇头,一脸认真:“不会啊,没有毒的——我都尝过了。喂!王爷,你说我在王府种上这种花,然后拿给二哥做成药,再让三姐卖掉好不好?这样的话酒鬼的酒瘾就能戒掉,喝醉酒的也不会闹出事来,三姐还能卖好多钱!” “爱花之人,怎么能这样摧残花朵呢?”他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喝酒本来为买醉,要是就这么解了酒,那还喝什么酒? 欧阳云鸢笑嘻嘻地抱着兰花,轻盈地迈下凉亭的台阶,沿着石径边走边回头向他说道:“王爷有所不知,每一种花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有的是因美丽而被人欣赏,有的呢不是很美丽,但是有药效,能解毒。像天山雪莲,又好看又能救人,是无价之宝!” 从早到晚,在皇宫中陪伴着她赏了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唯独这番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以为她只是爱欣赏那些美丽的花而已,从未想过她还会注意那些不起眼的花朵,甚至说什么……“每一种花都有它存在的价值”! 欧阳云鸢,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为何竟有这样的见识?因为她耳濡目染有这般教养,还是经历了太多,看得透彻? “醒醒,已经回到王府了。”李景魄推了推靠在他肩头沉沉入睡的欧阳云鸢。 她却没什么反应。 也难怪,在大明宫里转来转去,入夜时又被陛下叫去赴宴,还喝了几杯酒,想不熟睡都难,更何况她因多病,本就嗜睡。 叫不醒她,只能将她抱下马车,再送回新房。 巧儿和莲儿被叫过去伺候王妃更衣睡下,她们刚进房李景魄就迎面走出来,话也不说便去了偏院的书房。听闻王妃从皇宫回来,急忙忙赶过来看的张嬷嬷眼睁睁看着李景魄去了偏院,忍不住叹了口气。 巧儿也道:“王爷真是的,都给抱回来了,还不肯多陪一会儿……没情调就是没情调,比起醉生楼的南宫四少差多了!南宫四少可是粘着云筝姑娘不放呢!” 张嬷嬷无奈:“就怕他啊,被那个舞姬迷住了,所以才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什么!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在缠着王爷吗?!”巧儿惊叫,随后一脸的气愤,“可恶!那种狐狸精有什么好!来过王府一次,就以为她是这儿的主人了吗?!” 第69章 09 太子拜访 张嬷嬷与巧儿叽叽咕咕地念叨着那个舞姬在七王爷府自以为是的女主人行为的可耻可恨,替欧阳云鸢放下床帐,掩上门之后慢慢走远。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醉鬼欧阳云鸢忽然坐了起来,在幽暗的床帐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醒了有好大会儿,只是脑袋昏昏沉沉地,想开口说话都没有力气。直到李景魄以冰冷的声音吩咐张嬷嬷和巧儿好好伺候她,迈着大步走出新房之后她的意识才算清醒了一些,然后就听到张嬷嬷提起那个“舞姬”。 从张嬷嬷她们的话来看,那个舞姬不止一次来过王爷府,而且很喜欢李景魄,甚至以王妃的身份自居。 这个对欧阳云鸢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要比来历背景,她这个凝香郡主,断情山庄的九小姐还能让人欺负了去?更何况眼下她已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但是她对李景魄的态度感到不安——如果没有他的允许,甚至是纵容,以他的身份和脾气,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舞姬在堂堂王爷府指手画脚?难道真如巧儿所说,那个舞姬是李景魄的红颜知己,然而他迫于无奈无法娶一个为王妃? 这样看来的话,自己当初夸下海口,允诺李景魄可以娶小妾进门,似乎太早了一点儿……倘若明日那位尚不知姓名的舞姬前来挑衅,她可不能保证自己应付得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哥哥姐姐们帮不到她,李景魄未必会站在她这边来。 悲剧啊! 什么王孙公子,果然都是花心鬼!新娘之前,必有红颜,新娘一个,红颜一群! 无限怨念中,竟然失眠半宿。次日醒来,原本脸色就不好的她一开门出去,把莲儿吓得掉头就去找大夫,以为她得了不治之症——呃,事实上确实如此。 “王妃,您真的没事儿吗?”巧儿一面担忧地问她,一面拿眼怒视回廊下悠闲散步的李景魄。 欧阳云鸢停下了用铲子翻弄泥土的动作,抬起头后无奈地向巧儿和莲儿微笑:“我没事——有事的话还能这么卖力地种花吗?” 巧儿心中腹诽:“是啊,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您这小小的单薄的身子受不受得住——都说断情山庄的少爷小姐们个个非同凡响,像您这样堂堂王妃不但用小铲子还用纤纤十指来挖泥土,的确够非同凡响的……” 莲儿嘴角抽搐,笑不出来:“都说王妃爱花成痴,难道有朝一日……(伤感词,不敢想啊)……陪葬品(更伤感了)……都会是花种和小铲子?” 极为宝贝地抓了一把手中的碎土,轻轻捻成粉粒,欧阳云鸢眼中是亮晶晶的神采:“我跟你们说哦,明年春天的时候,这里将会是一片红色,红得像火海一样!因为这里的泥土很稀有,特别适合种花……”叽里呱啦,小巧的红唇一张一合,开始形容繁花怒放时的美景。 巧儿和莲儿还在纠结她为什么用“火海”这种不甚吉利的词语来形容种花王府后院的花朵,一旁的回廊下散步的李景魄忍不住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这些空地真的这么吸引她?所以新婚的第二天,王爷府因为没有及时找园丁来打理而荒废的园地就被她全部给预定了。 “这里不要乱动,我打算种丁香。那里不要踩了,我打算种紫藤。还有那里……那里……” 思绪间,下人就匆匆跑来,老大远就在气喘吁吁地喊:“王爷!王爷!太子殿下驾到!” 李景魄略略吃惊。这小子怎么来了? 正在虐待巧儿和莲儿耳朵的欧阳云鸢也住了口,看向那个报信的下人——太子么?他怎么会到王爷府里来? 想到那个嬉皮笑脸,每次见到她都调侃她越来越漂亮的俊美公子,欧阳云鸢却下意识地想用小铲子挖个洞自己钻进去! 哎!虽然断情山庄的人不怕这位太子殿下,但是看多了总会厌烦的啊!谁让他有事没事就拖走她一个哥哥,或者一个姐姐,说什么太寂寞了……哎,太子殿下喜欢的到底他们家二哥,四哥,还是八姐呢? “去把自己洗干净了。”回廊下,李景魄瞪着她一双脏兮兮的小手。 欧阳云鸢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向巧儿和莲儿笑了起来,在两个小丫鬟的引路下,去找后院角落里的水缸——那是应她的要求,今儿一大早用马车运回来的,便于以后她浇花用。 王府里的路,她还不怎么熟悉,没有巧儿和莲儿这两个丫鬟,她只能团团转。 事实上在断情山庄三年,她依旧有点儿路痴。 收拾干净,迫于巧儿的劝说她换了件华贵的碧色罗衫长裙,在发髻上戴了几件玳瑁佩饰,然后悠悠地迈着步子去了前院大厅。 刚刚转过回廊,还没到正门口就听到太子李慕天凄惨的哀叫:“七皇叔!您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我是你的皇侄儿!” “没错。”更为稳重的声音是李景魄的,“但你更是大唐的太子,将来还会是一国之君。” “七皇叔……” “堂堂太子,怎么可以用哀求的语气说话!我教你的就是这些吗?!你再敢偷懒,我就呈报给陛下,让他来惩治你!” “七皇叔,我只是来看看七王妃嘛,哪里偷懒了?再说……云鸢还是我的好朋友呢……” “哼,她嫁给了我,就是你的长辈,你不能再叫她的名字。此外,你是君,她是子民,哪里有君和子民做朋友的道理?上下尊卑不分,该罚!” “……” 躲在门口,欧阳云鸢笑得两肩抖动——原来太子也有被人教训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啊!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多说话、爱插嘴、爱拌嘴! 正笑得开心,让一旁的巧儿和莲儿一脸黑线的时候,李景魄那张冷冷的声音飘了出来:“还傻站在门外做什么?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哎,早就见了很多次了好不好……连同那个长公主,她有时候看见他们都想绕弯走! 慢腾腾地拎着裙摆,迈过门槛,低着头走进大厅,还未对坐在正位上的太子跪拜,太子就兴冲冲地起身快步走过来,一把抓过她的胳臂,将她往侧位上带,按着她坐好,又自顾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完全无视李景魄气恼的眼神。 “云鸢,太子哥哥很想你哦!” 拜托!我又不是你妹妹,虽然我是郡主,也算半个皇家人,但我算是你老爹的干妹妹吧! 还有,我是你皇婶,你一定要这样拉着我的双手,上演你深情款款的戏码吗…… “呵,呵……太子真会说笑,上次见面离眼下还不到十日吧!”欧阳云鸢抽回自己的手,将隔在中间的茶几上的茶杯向他推了推,“太子请用茶。” 太子双手托着下巴,无辜地眨眼——勾引!欧阳云鸢心中翻白眼。他就会用这招!一定要我承认我迷上你了才行吗!虽然……有时候会被看得脸红耳赤……但现在我是七王妃了! “鸢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想得厉害!我可不像姑姑,她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我可是重情重义的!”太子一脸“夸我吧夸我吧”的欠揍表情。 如果他不是太子,会怎么样呢? 欧阳云鸢会白他一眼,然后回后院挖泥土。 而李景魄会抓过来痛打他一番,叫他记住什么是“尊卑”! 当着他这个皇叔的面,调戏他的皇婶?该打!大唐太子,用这种恶心巴拉的语气说话,也该打! “太子,你见过她了,可以回太子府好好看奏折了吧?”李景魄阴森森地“问”。 太子回头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的冰霜,慢慢地嘴角就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奏折么,父皇还不老,暂时不必我替他劳碌太多,况且还有皇叔你看着呢,大唐盛世,天下太平,我这个太子再多事,有人也会说闲话的……皇叔你说对不对?再说我跟云鸢多日不见,甚是思念……” 什么多日不见甚是思念啊!谁要你思念!我看你根本思念我四哥四嫂还有我二哥更多! 欧阳云鸢委屈地望着李景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意思是——不关我的事,是他说话一向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是啦,没错!恶心巴拉的…… “太子!我不是教过你,身为太子,应当……” “咦,皇叔你急什么,我不就亲热了点儿?可她都是你的王妃了,我又抢不走……哎呀!皇叔你干嘛……打我……” 李景魄指着太子的手指都在颤抖。更准确地来说,他高大的身子在颤抖。 太子居然还装委屈。 欧阳云鸢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这里可不是断情山庄。王爷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毕竟是一国之储君。大唐要由一位贤明稳重的君主来……” “哎!”太子摇头叹气,打断了欧阳云鸢的话。 他一脸沉重的表情,反倒让那夫妻俩说不出话来。 俊美的脸庞抬起来,一双眼眸里流露着忧伤的情绪,太子将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了欧阳云鸢满是疑问的脸蛋上:“难怪古人都说夫妻情深、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我才来王爷府没半个时辰,就已经亲眼见到何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云鸢,你和七皇叔成了夫妻,如此恩爱,我真的很羡慕啊!” 欧阳云鸢唰的一下小脸通红。 “你,你——你可以走了!”李景魄咬牙切齿。 第70章 10 断情山庄三小姐前来拜访 “皇叔——”太子殿下一双美眸“眼泪汪汪”,可怜得好像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穷人, “你赶我走?” 李景魄咬牙。他虽然是太子的皇叔,但他可没那个资格“赶走”太子! 所以太子堂而皇之地继续坐着,喝茶,吃甜点,拉着欧阳云鸢讲述这几日里的所见所闻。欧阳云鸢这才知道最近六哥太过阴沉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彪悍的长公主! 话说被他们皇族人盯上,绝对没有好下场!这一点,六哥想必深有体会……可怜的六哥啊,当初为啥要去考那个武状元? 呃……貌似是被太子强行拉去的? 当她在脑海里想着脱身之计,把太子这个大麻烦丢给李景魄,然后逃回后院继续翻土的时候,下人又来报:“王爷!断情山庄三小姐前来拜访!” 咦,三姐来了?! 欧阳云鸢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忙忙跑向门口,一面追问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厮:“我三姐她在哪儿?快带我去找她!” 说着连声招呼都不打,径自提着裙摆出了房门,留下李景魄和太子叔侄俩大眼瞪大眼。 李景魄抿着嘴,脸色显然不好看。深邃的眸子里隐忍着怒气,面容上依旧不动声色。对于欧阳云鸢这个王妃总是把他这个一家之主给无视,他固然恼怒,但有侄儿在,他不想表现得很失礼。 太子倒没去注意李景魄,反而颇为玩味儿地笑了起来。 断情山庄的三小姐呢,听说长安城的大人物见了她都要避退三舍,听到她的名字就赶紧躲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好像二十三岁了,还没嫁出去? 远远地,就听到暴怒的声音,是一个女子边走边大声嚷嚷。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王爷么!居然敢这么欺负我们阿九!才两天不见,就害得你瘦了这么多!我看他分明是故意的!阿九你别拦我,让三姐替你出这口恶气!虽然三姐武功不高,骂人还是很厉害的……” “哎呀,三姐,不是这样啦……” 太子和李景魄面面相觑。 慎重地想了想,太子喃喃道:“皇叔,你……不让人拦着她吗?”如果不拦着,你堂堂一个王爷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哪。 “不必。”李景魄咬牙。一个女人罢了,她还能骂多少难听的?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儿去? “喂!里面的,给我出来!你这个老色鬼,一把年纪了还打我们阿九的主意!要不是阿九被皇帝老儿逼迫,自己应下了,老娘就一把火烧了你的王爷府,看你还敢不敢把主意打到我们阿九身上!你这缩头乌龟……唔唔,阿九你干嘛捂我的嘴!哎哎哎!里面的听到没有……阿九你怕他做什么!有三姐在,一定骂得他抬不起头来!姓李的,你这个胆小鬼!窝囊废!你——你……” 李景魄已经来到了门口,冷傲地注视着被欧阳云鸢抱住了腰的女子。 欧阳云鸢尴尬地看了看李景魄身侧一脸诧异的太子,然后看了看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李景魄。 至于方才还在嚷嚷个不停,招来太子府一大群丫鬟小厮的罪魁祸首,挣脱出欧阳云鸢的手臂,痴痴傻傻地盯着太子殿下的脸,似乎那一大堆话都不是从她嘴里喊出来的。 “哇,好帅……” 有吸口水的声音么?好像有…… “三姐!”欧阳云鸢窘迫万分,伸手扯了扯那个同样一袭绿衣的女子的衣袖,示意她收回放肆的目光——她没发觉,太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吗? 看起来明显比欧阳云鸢年长几岁的绿衣女子,断情山庄的三小姐茫然地转过头,瞧了瞧欧阳云鸢,纳闷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一群丫鬟小厮顿时张大了嘴巴!敢情那位从王爷府大门口一直骂到王爷府大厅门口的人不是她?! 欧阳云鸢无奈地叹气。没办法,她是“花痴”,但是三姐她是真正的花痴啊! “你刚才太无礼了,太子殿下也在,你还是道歉吧……”呜呜呜,三姐,不是我没有姐妹情分杀你的威风,但七王爷不是可以随便辱骂的主儿,而且骂了他等于骂太子啊! “咦,太子?你说这个奶油小哥是太子?!” “……他是太子……不是奶油小哥……” “没差啦!我的天咧!原来太子长得这么诱人!让人看了骨头都酥了!” “……” 丫鬟小厮们意识到他们根本不适合再听下去——也许心脏会受不了?于是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 欧阳云鸢呵呵地笑着,更加尴尬地望向李景魄。这位王爷,不要像被雷劈了一样傻站在这里好么?你是一家之主,倒是把三姐请进去啊……难道要看着她—— 啊啊啊不可以! 但是已经晚了…… 在欧阳云鸢捂上脸的那一刻,在李景魄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的那一刻,在太子吓得浑身哆嗦后悔没有尽早离开的那一刻,断情山庄的三小姐扑了上去,掰过太子殿下的脸,啾的一下吻在了他的唇上…… 好吧,更准确地说,是这位三小姐强吻了太子,因为太子有反抗,但是没能成功。 “三姐……”欧阳云鸢觉得自己想钻进门前的石板下面去。 “你……你……”李景魄吓傻了,嗓音都变了。 “啊——”这是太子殿下惨无人道的尖叫。 也许,这是太子殿下的初吻? 传闻中令长安百姓闻风丧胆的断情山庄三小姐独孤云雀,意犹未尽地揉了揉太子的脸,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阿九!太子殿下可是极品帅哥哦!今天真是太幸运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赚到了!味道不错!我还想……” 在她付诸行动之前,欧阳云鸢再一次爆发小小身躯的潜力,冲上去将独孤云雀拉回来,死命地拽着她不放:“三姐,初次见面,别太无礼啊!” “哦,对哦!”独孤云雀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万一把他吓坏了,以后还想亲就没得亲了!” 太子依旧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这一次,他的“眼泪汪汪”有几分可信度了。 李景魄木然地将视线移到满脸兴奋的独孤云雀和满脸尴尬的欧阳云鸢身上,无言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她的三姐是不是有病?这位叫做独孤云雀的不算漂亮还不算难看的女子真的没病? “呃……其实我三姐她……她一向这样的,我大哥都被她……”欧阳云鸢嗫嚅着,声音小得可怜。她身边的独孤云雀再一次来到了太子的面前,正用迷醉的表情盯着惊恐不安的太子。 李景魄脑海中浮现出了慕容云昊笑起来可怕之极的面容,不禁怀疑这位独孤三小姐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太子,你叫什么呢?住哪里?有没有娶老……娶太子妃?哎呀,我不是说我想做太子妃啦,就是想跟你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说串串门啊一起出去游玩啊喝茶聊天啊……” “我……” “咦,你脸红哎!好可爱哦!” “我……” 李景魄无视太子投来的求助眼神——你是太子啊,太子难道一点儿魄力都没有吗! 欧阳云鸢用手指绞着衣袖,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盯着独孤云雀的后背。 然而独孤云雀瞥了瞥李景魄,竟一脸认真地研究起他的容貌来:“唔,阿九出嫁那日看得不够仔细,原来王爷也很英俊呢!果然跟太子是一家人——看皇帝老儿就知道,皇家的人都查不到哪儿去!我说王爷,你真有三十岁吗?皮肤挺好的,看起来不像啊!怎么看都像二十五六……眉头要是不皱起来就更年轻了……” 三姐!欧阳云鸢欲哭无泪。 还好,三姐她没有给王爷来一个所谓的“爱意浓厚的拥抱”,更没有强吻……所以在一脸铁青的李景魄的不情愿的邀请下,他们就这样进了大厅,去喝茶。 太子本来想找借口溜掉的,然而被独孤云雀拖了进去,还坐在了一起,只差没用同一个茶杯了。 看着太子那副紧张兮兮,每当独孤云雀靠近他就颤抖的模样,欧阳云鸢便忘了方才想要用扫帚赶他走的冲动,同情起他来。 独孤云雀完全忘记了前来王爷府“拜访”的初衷,欧阳云鸢被她关照了几句后,确认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就给抛在了一边。至于太子,连午饭都没能找出理由逃走,被迫留下来供独孤云雀欣赏,还又一次被吻在了脸颊上,失手打翻了饭碗。 至于李景魄,他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听到独孤云雀惊呼“我忘记去韩将军府收钱了”然后依依不舍地跟太子和欧阳云鸢告别,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等她前脚出大门,太子后脚就从后门匆忙离去,临走的时候还委屈万分地对李景魄说道:“皇叔,我错了……我以后乖乖留在太子府……不!我要搬回皇宫去住!” 大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景魄瞪着欧阳云鸢,瞪得她抬不起头。 “三姐她就是……喜欢美男子嘛……第一次见到四哥的时候,要不是四哥武功高防备着她,早就让她得逞了……大哥是被她偷袭的,当然她也被大哥打了一掌,多亏二哥才救回了小命,二哥就遭殃了啊,而且还是好几次……六哥七哥都被她……五哥还好,就吻在了脸上而已……三姐她毕生的梦想就是吻到四哥呢!我们断情山庄的护卫统领骆大哥,三姐也没放过他,据说那个想要追求我二哥的张公子,就是因为被三姐看上了才不敢拜访断情山庄……其实她没什么恶意啦,太子殿下就是比较倒霉而已,谁让他去了断情山庄那么多次没碰上我三姐,偏偏在这儿见到了呢!王爷,王爷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我没事!” 欧阳云鸢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时,一位文雅非凡的男子来到了大厅门外。这男子一身书卷气,却不失英武,温和又孤傲,一袭华贵衣衫更衬托得他超凡脱俗。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勾出几分笑意,当真是春风化雨,冰融雪消。 “御辰?你怎么来了?”李景魄有些诧异地站了起来。 那位文雅男子走上前,施礼,笑道:“侄儿来给七皇叔道喜啊!”转眼看向站起身的欧阳云鸢,再次施礼:“御辰见过王妃。” 李御辰,原来他就是大唐七皇子,太子的七弟。 欧阳云鸢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有些异常的嘴唇。在李景魄和李御辰都感到纳闷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个穿绿裙的……” 李御辰一张俊美的脸顿时泛起了些许红晕。他抿了抿嘴,微笑道:“她是……王妃的姐妹吗?老实说,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一看到我,就……好像很高兴似的……然后……”他有些尴尬地住了口。 欧阳云鸢傻眼了,李景魄震惊了。 断情山庄的三小姐,在同一天内强吻了大唐太子,然后又强吻了大唐的七皇子…… “三姐……”欧阳云鸢真的快哭了。 她该为了三姐仅存的那点儿名声,把三姐列为“七王爷府拒绝接待人物”么? 第71章 11 狐狸精的挑衅 没有人能否认,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如今的凝香郡主、七王妃欧阳云鸢是个“花痴”, 也没有人能否认,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她绝对比另外三位小姐做得出色,尽管她很少出门赴宴。小小姐天真无邪太单纯,注定她只能和耿直的人相处才能如鱼得水,而三小姐独孤云雀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灾难,谁都不想被她招待的。至于那位武林第一美女……如果她不会一看不顺眼就动手扁人就好了,想必天下男子都会抢着拜倒在她裙下,吻她的绣花鞋。 欧阳云鸢其实并无心机,她天性温和,也就是所谓的“知书达礼”,即使面对她不喜欢的人,她也不会让对方没有台阶下。也正因为如此,大凡被她亲自招待过的客人,没有哪个愿意对她恶言相向。 所以,列在欧阳云鸢“拒绝接待人物”名单里的角色,少之又少。 但是她成婚后的第三日,她的这个名单上多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 难道一个狐狸精大大咧咧地闯进她家里来,对她冷嘲暗讽,极尽挖苦,她还要像伺候皇帝一样接待对方么! “你就是欧阳云鸢?” 那个穿着暴露(难道不暴露?!入冬的季节穿得那么单薄,领口开得那么大,衣袖还是半透明的,还不叫暴露?!)的红衣女子一进大厅,就用这般冷冷的语气对欧阳云鸢说话。 红衣?还是血红血红的——怎么看都不顺眼。她以为她能跟武林第一美女赫连云香相比么! 老大远就香喷喷的,也不知道洒了多少香粉,害得对香粉过敏的欧阳云鸢总想打喷嚏。 “奴家正是。请问您是哪位?小厮传报说,您是王爷的旧识?”欧阳云鸢忍着心中的不快,尽量客气地微笑着问道。 旧识?那小厮来报,说的分明是“天香楼的杜醉姑娘”,而巧儿一听就发火,当即骂了句“不要脸的狐狸精,又是她”。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的“旧识”就别有深意了。 李景魄不在王府,她是被迫从后院来到前院接待贵客的。然而看杜醉傲然居高的模样,显然没有意识到眼下谁的身份才是尊谁的才是卑。 杜醉或许是没料到欧阳云鸢居然反问她,而且语气似乎不太友好,愣了片刻,嘴角弯起,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我么,是王爷的心上人。” 好直白! 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在大厅里悠闲踱步,宛若自己家中一般的举止,怎么看都让人心里不舒服。欧阳云鸢也有点儿诧异。就算她急于在王府找到自己的地位,也不至于这般急迫,一开口就道出了关键吧! 皱眉,欧阳云鸢在心中叹气——看来,今日注定要被挑衅啊…… 只可惜,一向跟花打交道的她不擅长跟人争斗,尤其是以言辞决定利益。 欧阳云鸢沉默了好大会儿,和兀自得意的杜醉相视,清丽的面容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气。倒是立在门口的巧儿和莲儿两个丫鬟,咬牙切齿,脸色极为难堪。 天香楼也是京城有名的青楼,至少在醉生楼和茗香楼之前它是最热闹的销魂窟。这几年,天香楼越发没落,生意倒还是有的,撑场面的便是这位人称“杜鹃醉人”的杜醉姑娘。其实杜醉生得甚是漂亮,鹅蛋脸,面色白皙,鼻梁高挺,黛眉弯弯,身形也玲珑有致。若非嫌弃她久在风月场,风尘味儿太重,四哥南宫云枫早就把她挖去醉生楼了。但好歹她在京城也算颇有名气的,王孙贵族宴会上经常可以看到她的身影,据说她个性也甚为高傲。 怎么想,欧阳云鸢都没想到这个略有耳闻的青楼名妓会和自己的夫婿有所牵扯,而且她似乎对自己的夫婿情有独钟,才越发清高冷傲。 李景魄啊李景魄,想不到一块冰还有人这般痴恋着! 欧阳云鸢心中困惑,打量着杜醉,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她要说,“原来你就是李景魄的红颜知己,失敬失敬”?还是说“那又如何,反正你不是七王妃”? 不管怎么回答,都改变不了这个女人可以在王府里来去自如的事实,并且王府里的许多下人,对这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外来人颇为敬重。 杜醉收起笑容,转过身来瞪了欧阳云鸢一眼,冷声道:“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信?” “这个么,不愿相信也得相信啊。”欧阳云鸢感叹着,起身从雕花椅子上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微笑致意,“杜姑娘,你若是来找王爷的,那么很不巧,他不在。” “我是来找你的。”杜醉无视欧阳云鸢倒茶的举动,轻蔑地冷笑了一下。 欧阳云鸢诧异:“找我?为什么?” 那张漂亮的脸满是不屑:“不用装作不知道——还能有别的缘故么?七、王、妃!”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她咬牙切齿低吼出来的。 杜醉身形比欧阳云鸢高大,她迫近一些,给了瘦小的欧阳云鸢一种无形的压力,害得她有点儿吃不消,就连巧儿和莲儿都看不下去了,慌忙跑上前拦在欧阳云鸢身前,背对着杜醉你一句我一句地追问她有没有怎样。 “哼……这么快就收买了人心,断情山庄的九小姐好大的本事。”杜醉恨恨地瞪着闯过来的两个丫鬟。 巧儿回过头,不悦地回敬了一句:“杜姑娘,这里是王爷府,不是天香楼!七王妃体弱多病,万一被吓到了,你担待得起吗?” 或许是向来看不惯杜醉颐指气使的模样,巧儿说得极为不客气,满脸的轻视。 杜醉大怒,咬着牙瞪着她们,冷不防抬手给了巧儿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得巧儿跌倒在地上。莲儿吓坏了,赶紧去扶巧儿起来。而欧阳云鸢吃惊无比,有些难以置信——她固然知道大唐王朝,尊卑贵贱分明,但在断情山庄三年,从未见过山庄里的哪个丫鬟小厮被这般羞辱过,主仆如一家人,连句苛责的话儿都没有。谁曾想亲眼看到一个外人打了王府的一个小丫鬟,心中竟会如此愤怒! 巧儿虽是个丫鬟,但善良正直,活泼可爱,就算对她这个客人稍有失礼,也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吧! “杜姑娘!你不过是个外人!谁许你打我的丫鬟!”欧阳云鸢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都青了,“你对我心存不满,为何拿我的丫鬟来出气!真是太失礼了!” 杜醉呆了呆,顿时尖叫起来,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你、你说我是外人!” “难道不是吗?!”欧阳云鸢弯腰帮着莲儿将巧儿扶起,主仆三人一同瞪着这个有些发疯的女人,“就算你是李景魄的心上人,在这七王府也没有任何地位!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七王妃,你连个小妾都不算!” “啊——”杜醉再一次尖叫,试图扑上来抓欧阳云鸢,然而被巧儿和莲儿拦下了。她一面粗重地喘着气,一面叫骂不绝:“你居然、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七王妃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皇帝赐婚,你以为景魄会娶你为妻吗!你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抓不到欧阳云鸢,杜醉发了疯似的抓起茶几上的茶杯,乒乒乓乓地丢过来。 一时间,大厅里被砸得狼藉不堪,欧阳云鸢和巧儿她们也不得不躲在帷幕后,避免被碎片溅到。 王府侍卫闯进来,然而看到杜醉陡然转身,两眼中散发着冷光,便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阻止。 “我告诉你!你这七王妃当不了多久!早晚有一天我会是这里的女主人!你还是赶紧滚回你的断情山庄吧!”杜醉骂着冲到欧阳云鸢面前,指着她怒吼不止,“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居然还有脸跟我耀武扬威!你算什么!他根本不爱你!” 巧儿大怒:“死狐狸精!你——” 欧阳云鸢将巧儿拖到身后,冷笑着看向杜醉,道:“杜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欧阳云鸢是被迫嫁过来的!至于他李景魄爱不爱我,无关紧要!但你想做王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我不答应离开,王爷他就没资格写休书!你若有不满,尽管去请求皇上撤回我与王爷之间的婚约!” 暴怒的杜醉像是震住了,指着弱不禁风的欧阳云鸢,似乎从未想过她竟有胆量回敬挑衅,还说得如此傲然决绝。 在大厅内扫视了一圈,看着满地狼藉,欧阳云鸢怒气更甚。等瞥见角落里的两盆金丝菊被踩得面目全非,她更是气得心口一痛,冷眼看向那群被吓呆了的侍卫,厉声喝道:“难道我堂堂王妃,断情山庄的九小姐,陛下赐封的凝香郡主,还比不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你们都给我听着,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踏入王府半步!还愣着作什么?!把她给我请出去!” 杜醉张了张嘴,顿时惊叫着要扑向她:“不!你凭什么——你敢这么对我!” 冷冷一笑,欧阳云鸢按着起伏不定的心口,道:“凭什么?凭我是七王妃!倘若不满,就去找李景魄,让他休了我然后娶你!我倒要看看,他是打算休了我娶你,还是从此跟你一刀两断!” 说罢看向为首的侍卫,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可以请她出去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杜姑娘,顺便跟你说一声,今天的事,你最好不要乱张扬,否则让我四哥知道了,只怕你连天香楼都呆不下去!” 杜醉完全被吓住,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让侍卫们给拉了出去。一直到出了房门,快要到王府大门口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来王府的目的,哭着尖叫:“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你们……我不会放过你的——” 大厅里,渐渐地听不到杜醉的声音了。 欧阳云鸢踩着满地碎片走向门口,午时光景,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洒落了她一身,将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晕里。 她的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虽然看不到,巧儿和莲儿也觉察出欧阳云鸢不同于往常的举动——这是那个看起来我见犹怜、胆怯退让的七王妃吗? 还是说……其实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只不过不愿意与人为敌罢了? 说起来,只能怪那个狐狸精太嚣张,就算王爷喜欢她,她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地挑衅七王妃啊! “哎呀!”莲儿慌忙跑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欧阳云鸢,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失神的双眸和惨白的双唇,“王妃!王妃!你这是怎么了?你、你还好吗?” 晃了晃头,欧阳云鸢勉强自己站定,向她们两个笑了笑:“我没事……这太阳照得我眼花了。” 那一瞬间,素日里爱笑的清丽女子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和疲惫。但很快,她又变成了那个喜欢抿着嘴微笑、举止之间不失贵气的王妃。 第72章 12 王妃病危(上) 当日夜里,李景魄回到王府,从前院到后院的一路上脸色很难看,紧紧地绷着嘴角一句话都不说。当他来到新房门外,立在烛光映射在门口的一片光亮里,他抬头瞧了瞧外间忙碌的巧儿和莲儿,深深地吸了口气。 巧儿正忙着收拾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乍见到李景魄站在门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莲儿毕恭毕敬地上前,施了一礼,问道:“王爷要找王妃吗?” 两个丫鬟心中哀叹。多可悲,明明是夫妻,身为丈夫的人却不愿进门看一眼因身子不舒服而独自入睡的新婚妻子! “她睡下了?”李景魄冷声问着,往遮蔽内室的珠帘瞧了一眼,珠帘后面,似乎有身影晃动。 巧儿正想说是的,欧阳云鸢憔悴嘶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巧儿,什么人在外面?” “王爷回来了。”巧儿急忙走进去,不久之后扶着欧阳云鸢出来。 她披了件狐裘,看起来很怕冷,身子微微颤抖,脚步也漂浮不稳。 一双本该明亮温和的眼睛,如今满是疲累困倦。 欧阳云鸢看着门外的李景魄,沉默了片刻,问道:“王爷有事吗?——夜凉风冷,请进来吧,莲儿把门关上。” 若不是她自己受不得寒,她宁愿李景魄不要踏入房门一步。不知为何,今夜莫名地就对面前这个英俊的男子毫无亲近之意,甚至下意识地排斥他投来的冷淡目光。 这么淡漠的眼神,是该给妻子的么?哼,白日里被一个张狂的女子气得旧病发作,一入夜他就来兴师问罪了? 李景魄犹豫之后进了房门,莲儿和巧儿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了。烛光摇曳的新房里,红色的布置还未撤除,帘帐帷幕、床被桌布,依旧是鲜艳的大红色。也正因为在这样的幽幽红晕里,欧阳云鸢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才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欧阳云鸢给自己倒了杯温茶,费力地咽下,一手撑着额头,垂着眼帘,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什么事,请王爷直言……我很累了,想休息。” “你为何对她那般凶狠?”李景魄皱起了眉头,直视欧阳云鸢的侧脸,“她好歹是我的客人。” 抬头看了他一眼,欧阳云鸢也皱眉头:“她都跟你说了?” “难道她受了委屈,不可以找个人说出来吗?”李景魄语气里显然有了怒气。 这也正是他今晚主动找欧阳云鸢的目的——替杜醉讨回公道。 轻笑了一声,欧阳云鸢咕哝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麻烦?”李景魄听到这个词,似乎有些青筋暴跳。 不耐烦地抬手制止了他发怒的举动,欧阳云鸢瞪着他的脸,道:“王爷,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喽?那么请问,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给杜姑娘赔礼道歉。”李景魄直白地说出了他的要求。 然而这句话让欧阳云鸢想也不想就蹭的一下站起来,怒视他,静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她动作很轻,却毅然决绝,毫无妥协退让。 讶然地望着欧阳云鸢,李景魄没料到会被这样直接拒绝,一时竟无话可说。 外面起了风,飕飕的声音令房内愈发显得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云鸢扯了扯滑落肩头的狐裘,抱着肩膀往内室走去。 铜炉里火炭烧着,房里并不算冷。然而她还是受不得半分寒气,更何况面前的李景魄满眼寒光,看得她心灰意冷。 她还期待什么?难道能指望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丈夫,相信身为妻子的自己,袒护他并不爱的人? 李景魄从未被这般冷待过,有些气恼地上前抓住了欧阳云鸢的肩膀,迫使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面带怒气,烦躁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杜姑娘是我……我认识的人,为何当着她的面,说她是外人?!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伤人!既然你身为王妃,就该明白什么是待客之道……” “王爷请放心,我们断情山庄从不怠慢客人!就算我不是王妃,也懂得这些!”欧阳云鸢咬着牙,恼得脸都涨红了,粗重地喘着气,肩膀微颤。 “那么你骂她……或许是丫鬟骂了她狐狸精,但你总该制止一下!” “我为什么要制止?丫鬟骂她看不惯她,那是她们的事!如果杜姑娘能够有一点儿客人的风范,我想哪个丫鬟也不会如此对待她!”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是你纵容丫鬟欺负她!” 欧阳云鸢瞪大了眼睛,随后忍不住咬牙怒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纵容——到底是谁失礼在先,才害得我不得不出口还击的?!她明明——” 李景魄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阻拦我娶别的女人,想必你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那么不妨告诉你,杜姑娘……我是不爱她,也不愿娶她为妻,但她与我有恩,她想要嫁给我,我无法推脱。十日之后,我会迎娶她过门!” 他……他说要娶那个女人? 呼吸一滞,欧阳云鸢觉得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悲伤愤怒! 极少对谁冷过脸的她,忍不住怒道:“你要娶她,也好,我当然不会阻拦!那么就请你写休书,休掉我这个王妃吧!我可不会与她共处一室!” 呆了呆,李景魄抓着她的肩头,目光里带着几分狠怒:“你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不过是想争取我的利益罢了!李景魄,你不要忘了,我被你的兄长逼迫答应了这桩婚事,将一生托付给你,可从来没想过要为另一个女人低头!” “你被逼迫?我才是被逼迫的那一个!当初要不是你在皇宫亲口应下这桩婚事,我怎么会放弃说服陛下!” “你,你……” “欧阳姑娘!你本可以不答应的,陛下也不会强迫你!是你心甘情愿应下来这桩婚事,在王府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欧阳云鸢呆呆地看着面前暴怒的男子,清澈的眸子里闪出了泪光——他这是什么意思?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的头上?他以为她想拒绝就能拒绝?天知道她拒绝了这桩婚事,断情山庄从此在皇帝眼中会是怎样的存在!他以为他的兄长就那么大度宽容?可笑!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旨意被驳回,即使他是个善良的皇帝! 但她根本无法争辩……她能随意猜测皇帝的心思吗?那是忤逆之罪! 再说,她是有私心。没错,嫁入王府,她是有一点儿私心的,为了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安稳稳度过残败的余生…… “我真后悔,娶了你这样一个只会挖泥土种花的女人为王妃!你们断情山庄的人,个个都是——”李景魄愤怒地吼着,在瞥见欧阳云鸢眼眸深处那点震惊后住了口。 天……她,她哭了? 她眼中竟是被羞辱了才会有的悲愤和失望?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第73章 13 王妃病危(下) 欧阳云鸢抿着嘴,凄苦地笑了笑,晶莹的泪水就滚落了一脸:“是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是穷人家的女儿,除了挖泥土种花什么都不会……我本就不配做王妃……可是你不能、不能羞辱我的哥哥姐姐们……李景魄!不许你……” 她没有说完,身子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她倒下去,含泪的双眸在闭上之前慢慢失去神采,李景魄只觉得一颗心被揪疼了。 蹲下身子,扶起她的上身,他才发觉即使披着狐裘,她全身也是冰冷冰冷的——心跳几乎没有了,呼吸浅得根本听不到! “你……”她怎么会昏倒? 房门被巧儿和莲儿撞开了,见此情景吓了一跳,慌忙扑过来查看欧阳云鸢的脸色脉搏。 巧儿急得都快哭了:“王爷!傍晚的时候大夫才给王妃诊治过,王妃体质虚弱,根本受不得半点儿刺激!你怎么可以……” 李景魄愣住。她竟虚弱到这个程度了么? “很多人都说,王妃……未出嫁之前就患了重病,要不是有神医给她续命,只怕三年前就死了——说不定,说不定王妃她真的……”莲儿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那个女人在房里又打又砸,害得王妃不得不跟她吵架,没多久就憔悴得走路都走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唤来替欧阳云鸢诊治的王府御医还是未能查出病症来,一连好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和附近的大夫都没法确定她究竟哪里得了病,只能开了个凝神聚气的方子。 李景魄坐在外间的雕花椅子上,一手支着额头,思量着今日之事。 她昏倒了……似乎病得厉害。李景魄将她抱回床上,吩咐巧儿找人去断情山庄请神医过来,又让莲儿去找王府御医和附近有名望的大夫,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大夫们都走了,只留下所谓的“下官无能为力”“惭愧惭愧,这病还需神医来诊治”之类的话。 她是太恼怒了才会昏倒的吧?因为他居然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该死的居然说后悔! 为了一个女人争吵,这个女人却利用自己对她曾经的救命之恩,肆意侮辱了他的妻子之后又在他的面前装作被欺负了的样子! “王爷,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但你不能违逆了自己的意愿把她娶进门!她本来就想要王妃这个称号,难道你要让她欺负王妃,然后夺走王妃的一切?!老奴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王妃,可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至于那个姓杜的,还未嫁入王府就飞扬跋扈盛气凌人,根本不配做王妃!王府的名声,决不能毁在那个女人的手里!王爷你若还知道点儿分寸,就该早点儿跟她一刀两断!你也不想一想,倘若王妃在王府受了半点儿苦,到时候不但你被断情山庄记恨,只怕陛下那里也不好跟断情山庄交代!” 被叶嬷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也总算从国家大事中醒过神来,将自己和杜醉之间的事仔细想了想——她是救过自己没有错,而自己也曾经召她在王府小住过一段时间,然而不能给的,终究是不能给……她的贪心,不是他能够填满的。 若说救命之恩,去年她因得罪别的青楼女子被下毒,他不是费尽心思将她救活了,还了她一命么……即使对她还有亏欠,也不能娶她进门了。 因为若要在杜醉和欧阳云鸢之间选择,他更愿意和那个挖泥土种花的女子共度一生,并且不再有别的女人来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透过珠帘,李景魄看着巧儿和莲儿在欧阳云鸢床前忙来忙去,想到方才巧儿和莲儿所说的杜醉来到王府之后和欧阳云鸢的谈话,他不禁茫然。 那个柔柔弱弱又爱笑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她来到断情山庄似乎才三年多,竟和慕容云昊他们结下了比血亲更深厚的情意,她更是被那几个哥哥姐姐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面对挑衅,柔弱的她竟有那样的魄力,不仅没有被挫败,更赢得了王府上上下下的尊重——她不是以王妃的身份来压制人,而是堂堂正正地挽回自己的尊严。 这样的女子,天底下有几个呢? 她是本来如此,还是被那几个哥哥姐姐所感染,变得如此自尊自傲,坚强隐忍? 忽然间,李景魄有些嫉妒慕容云昊他们。守护着如此令人惊叹的女子,并且守护得那样好,他这个身为王爷的丈夫,根本比不上啊!也难怪,她不许自己侮辱他的哥哥姐姐们。 到底,还是他欠了她。 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府一个小厮的声音远远传来:“上官二少,御医已经给王妃开了方子,吃过药了,眼下应该没有大碍……因为王妃一直都是由神医照看的,王爷就让人去请了您……” “……哎!我这三年真不该离开断情山庄……虽然留了药方给九妹,谁知道她的病竟越来越严重……早就要她别嫁过来,她却觉得无碍……她是想害得王爷早早变成鳏夫,还是想让我们伤心而死!” 李景魄苦笑——鳏夫? 嫁过来的时候,她是心存侥幸,还是根本就想着倘若死了,他这个王爷还可以续弦另娶? 不,不会了……他没有再娶的心思,所以欧阳云鸢,请你活下去…… 门被推开,一袭白影晃了进来。 上官云翰望着站起身的李景魄,微微皱眉,点头致意,匆匆忙忙地去了内室。李景魄没有跟进去,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中,茫然地望着角落里的一盆金丝菊。花丝展开,玲珑可爱,彷如一个灿烂的笑脸。 “阿九?”内室里,上官云翰轻声呼唤,然而许久都没有欧阳云鸢的回应。 她当然不会回应——那么多大夫看过,都说“王妃病危”! 若不然,他们也不会逃得那么快。 李景魄按在心口,惊觉那里痛得厉害。扭过头,上官云翰在珠帘后面,拿出了银针,背对着他开始了针灸。 似乎过了两个时辰,巧儿和莲儿热水冷水换了好几回,一次次端出去欧阳云鸢吐出的淤血,又捧回好几碗的药,上官云翰才一脸疲惫地从内室出来。 “她又被我捡回了小命。”上官云翰苦笑,“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只清楚她会痛,会昏厥,会吐血,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顿了顿,上官云翰盯着李景魄的脸,认真问道:“如今你都知道了,要写休书吗?” 李景魄静静地看着珠帘的那一边,床榻上沉睡的身影,摇了摇头:“不。她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照顾她。” 第74章 14 疑神疑鬼 欧阳云鸢醒来,已是次日午后。她身骨弱,每每病重就显得毫无生机,即使醒来也是有气无力,非得好好养上十天八天才能下床。睁开眼,神智恍恍惚惚,好半天才认出所在的地方是她和李景魄的新房。 李景魄……那个男人呢? 冲她好一顿骂,把她气得晕过去,然后就甩手走人不理会她这个“新婚妻子”了么? “你醒了?”冷冷淡淡的声音从珠帘的那一边想起,再怎么恍惚也不会听错,这个似乎总是浑身散发着疏远气息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 也许,她的病症就是一直昏着头,不然怎么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觉得一颗芳心受不住地怦怦跳? 欧阳云鸢懒懒地欠身坐起,抬眼看过去,抿着苍白的唇,许久才应声道: “是……你,有事么?” 李景魄拨开珠帘的动作滞了滞,视线便和欧阳云鸢的对上了。 一时间,房里静默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高大英俊的男子,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很快恢复成平常那般冷淡的神情。慢步踱至床前,李景魄俯下身瞧了瞧欧阳云鸢的脸色,询问的目光在她素白如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被银钩束起的纱帐。 “巧儿正在为你准备汤药。用过饭之后就能喝了。”顿了顿,李景魄瞥了她一眼,“你二哥也在……要和他一起用饭吗?” 惊喜之色再明显不过,欧阳云鸢好像恨不得蹦下床奔向大厅。 “要!二哥在大厅是不是?我这就去……” 低低的呼痛声响起,她抚着额头,趴倒在被面上。尴尬地抬头去瞧,李景魄嘴角有笑意闪过。 他也不上前帮忙,只是看着她在被面上挣扎,试图下床。 “你们兄妹之间感情真好……”言语间,竟是由衷的艳羡。 “这是自然。哥哥们待我们极好——姐姐们待我也极好。”说着,竟不由自主地灿烂而笑。 “看得出来。” “咦?” 视线相对,也不知谁先转开了目光,谁又先微微地红了脸。 李景魄虽未帮着欧阳云鸢下床,但却弯下身子替她拾起绣花鞋,并托着她一双玉足,让她不费力地穿上了鞋子,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待欧阳云鸢脸红心跳地迈开步子,就不那么稳当了。虚弱的身子不允许她挪开脚步,她晃了两晃,无奈地坐在了床沿,泄气不已。 这身子,到底要折磨她到何时?! “阿九,你怎么起来了?”温煦的嗓音,迎面而来一阵轻风。 上官云翰快步来到床前,伸手扶住了欧阳云鸢的肩膀,无视一旁的李景魄微微皱起的眉头。 欧阳云鸢甚是兴奋:“二哥!你来看我么?这几日不见,我好想你!” “哼,想我就回娘家去,谁许你用生病这招请来本神医啦?还害得我不得不住下看着你!” “二哥……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我说阿九,你撒娇的时候果然比老三像回事儿,让人听着就心软。” “二哥……” “行了,我哪敢骂你?骂了你会被老三拆了骨头!昏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嗯!” 上官云翰这才扭头看向李景魄,却是怔了怔,才“腼腆”地笑着问道:“阿九饿了,我带她去大厅用饭。她爱吃蛋羹,劳烦王爷去吩咐厨房准备一碗,记得放上虾仁,要蒸得嫩一些。” 李景魄被看得很不自在,点了点头,躲开上官云翰的视线,转身出了内室。 珠帘晃动,叮铃作响,璀璨的光闪进来,照得欧阳云鸢满眼都是白茫茫的刺眼光线。 被拦腰抱着往大厅去的路上,欧阳云鸢一直沉默不语,探究的目光在上官云翰温和的笑脸上扫来扫去,直到上官云翰忍不住追问她这是何意。 “二哥……跟王爷很熟?” 上官云翰呆了呆,垂着眼帘支吾道:“倒也不熟……才见了几次面而已。” 不熟?那……他们两个“眉目传情”算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云鸢再清楚不过自家二哥对英俊男子的奇异感觉,虽不信二哥有断袖之癖,却知道每每见到别有一番气质的男子,二哥他就会像变了个人。 可是王爷总不会跟二哥是同样的心思,他为何对二哥这般客气?那神情,简直就是无论二哥有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几日,在王府里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李景魄的传闻——他极少带女子回王府,平日所结交的朋友也都是男性,甚至还有人大胆揣测,这个王爷是不是就在官场,沾染了好男风的恶习。 看他平日一本正经的模样,欧阳云鸢只把这些闲谈当笑话,然而如今有二哥在,而且二哥还与李景魄举止怪异,就由不得她不多想。 神医上官云翰医治疑难杂症是无可匹敌的,他对男子的吸引力也是显而易见的……万一李景魄非常欣赏温文尔雅的二哥…… 欧阳云鸢心里像扎了根刺,又痛又痒。眼看就到了大厅,李景魄就在门口站着相迎,而且还与上官云翰点头致意,她就忍不住开口,低声追问自家二哥:“二哥,王爷他……很欣赏你吧?” “我堂堂神医,谁不欣赏我?”上官云翰不无得意,嗓门也大了许多,“王爷与我一见如故,虽说前几天有些隔膜,眼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李景魄听了他这话,只是微笑。 在她面前总是冰着一张脸的家伙,竟然在二哥面前笑得比二哥还灿烂! 咬了咬下唇,欧阳云鸢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便垂下眼帘不去看李景魄的脸色。 哎,身为他的妻子,跟他的仇人没两样,倒是自家二哥成了他的朋友。 看他们一个英俊一个俊美,任谁都会承认他们站在一起很养眼……欧阳云鸢想到自己虽然也被一些人奉承为“佳人”,却绝对比不上身为男子的二哥更迷人,便有些难过。 午饭丰盛之极,完全符合王府的待客之道,饭桌上上官云翰和李景魄谈起官场之事,兴致颇高,从尧舜之风到如今大唐盛世,似乎忘记了身在饭桌旁而不是书房里。 “上官兄见解独到,不入仕途倒真可惜。”李景魄握着象牙筷,侧着脸望向给欧阳云鸢布菜的上官云翰。 上官云翰回头,朗声笑了起来:“我素来无拘无束,受不得官场规矩。” “可惜……若能与上官兄公事,想必极有意思。” “我倒觉得,王爷你若做了治病救人的大夫,定然比我得民心。” “……” “……” 又是相视而笑,看得欧阳云鸢心里发酸——二哥什么时候这般看得起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李景魄又何时坦诚相待过断情山庄的人? 不知何时,李景魄向她看了过来:“蛋羹不合口味么?怎么一直在发呆?” 惊慌地抬起眼,迎上那双黑亮的眼眸,欧阳云鸢竟不知如何回话。 一旁的上官云翰只是笑,笑得云淡风轻,却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第75章 15 情到深处不知情 “没……”随口应了句,她心神不宁,再也不愿抬头与他视线相对。 这一顿饭,食之无味。上官云翰殷勤布菜,欧阳云鸢倒也吃了不少,却只是张口闭口地咀嚼,小小的脑袋几乎钻进饭碗里,看得她亲亲二哥好不心酸。 “阿九,想小妹了吧?”他也想啊,回到断情山庄已半年,嘴又被小妹养刁了,挑剔得要命。王爷府的饭菜虽说不差,但总归是比不上天下第一神厨的手艺。 欧阳云鸢醒过神来,惭愧无比。这两天只顾着纠结李景魄的事儿,竟把小妹忘在脑后了。 讪讪地笑,她支吾道:“小妹身子可好?” 上官云翰瞥见李景魄向九妹瞟了一眼,便笑眯眯地点头:“有大哥和我在,不好也得好。不过……” “咦?”明亮的眼中浮现出迷惘,瞪着那张温儒和煦的笑脸。 “阿九,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小妹一样呢?老爹天天在念叨,他老人家想要十个孙子,十个孙女,分到你这儿的是两个名额哦,切记切记。”还是那般温煦的笑。 欧阳云鸢差点儿喷饭,多亏了她没力气,有力气的话对面两个大男人的俊脸就得遭殃。瞪着自家二哥,艰难地咽下香糯的米饭,她一面应付地笑了笑,一面在心中哀叹——二哥啊,不是我不想留你,而是你再这么待下去,恐怕我一辈子都不能让老爹如愿!所以你还是…… 赶二哥走么?那也太无情了。 她可不像勇于面对挑战的没有挑战创造挑战也不能闲着的三姐。欧阳云鸢不管到了哪里,为人处事都是以低调、退让为首选。 上官云翰多留了两日,小心照顾着她的身体,从早到晚陪着她说闲话,逗她笑,给她讲长安城的一些奇闻异事。 “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个鬼面阎罗,杀了好几个贪官污吏和为非作歹的豪门子弟,眼下你五哥忙得晕头转向,小妹托人找他回家团聚用饭,他都过门而不入。” “五哥真是劳累……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怎么就喜欢做捕快?打打杀杀的,一点儿都不合五哥的气质。” “就是嘛,我劝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离开衙门。哼,不识好人心……” “二哥,你干嘛这幅表情……酸溜溜的。” 上官云翰嘿嘿地笑着,伸手将剥好的蜜桔塞进她小巧的嘴巴里,顺便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副宠溺的神情。 欧阳云鸢不满地抗议:“我不是小孩子啦!” “等你当了娘亲二哥再把你当大人。”他笑得很是暧昧。 从他指间咬走一瓣蜜桔,欧阳云鸢瞪起一双算不上很大却光彩闪烁的眼睛,清丽的脸庞上满是无可奈何。 冷风从亭外吹进来,卷起八角飞檐凉亭垂挂着的纱帘,簌簌作响。凉亭不远处栽种的寒梅初放嫩蕊,点点红挂在枝桠上,别有一番意趣。暗香沁入心脾,惹得她愁思更甚。 那个人啊……他到底怎么想呢?前几日还冰霜满面,这两日却客客气气,时不时露出真挚的笑意——没有人会怀疑那是虚伪的笑,李景魄好似天生就不学不来虚与委蛇。 真的是为了二哥?还是……二哥真的动了心? 在家乡时,倒也见过真心相爱的男子,那相视一笑的瞬间,不仅惹得三姐羡煞,也让小小年纪的她满心向往,期待有朝一日能遇上满心深情的男子,但他可不能已将另一个男子放在心上。 谁知来到这儿,豆蔻年华变作芳龄青春,不但找不到那样的男子,还在这样的疑心中苦苦沉陷。 倘若……二哥真如老爹所言,二哥真对王爷……那她无论如何也该退出才是。 这世上,哥哥姐姐们是最重要的,老爹也是。至于她,或许数年之后已是黄土一抔,将死之人怎可牵绊着哥哥的幸福! “二哥,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喃喃说着,探过身子抱住了上官云翰的脖子,令他一时诧异。 上官云翰随后温柔笑了,轻拍她的脑袋。 “傻瓜,二哥不就在你身边么?就算二哥回了断情山庄,只要你派人传个信儿,二哥再忙也会赶过来——你若还怕孤单,就搬回断情山庄,跟小妹还有云筝一起住,至于爱吃醋的大哥和老四,二哥替你摆平!” 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痛惜——阿九怕是也知晓,她的病难以治愈,心中惴惴不安吧……真不甘心,失去这么可爱乖巧的阿九! 轻轻点头,应声的时候嗓音已有几分哽咽。 亭外十多步远的地方,李景魄一身浅黄色锦袍,领口和衣袖处以金线织了云纹,腰间坠了枚龙凤呈祥的玉佩,华贵端正,却没有那种气势*人的皇族风范。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上,此刻却带着明显的怜惜之色。 欧阳云鸢埋首于亲亲二哥的怀中,直到李景魄走近才惊觉,抬起头后发现是自己的夫婿,一时甚为尴尬,目光躲躲闪闪,只在他和上官云翰之间转来转去。 “上官二少,骏马已经备好了。” “如此多谢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也没有起身拱手致礼,甚至不曾点头,熟悉得仿佛做了几十年的老友。 欧阳云鸢却顾不得多想了,讶异地看向上官云翰,道:“二哥,你这就要回去了么?” 轻叹一声,上官云翰甚是为难,笑意也有些勉强:“本想早些时候跟你说,又怕你难过……你七哥今儿早上回了家,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身伤,我得回去看看他。” “七哥虽是文状元,武艺也不算差,怎么会弄得一身伤?难不曾遇到了什么仇家?那,那二哥你赶快回去!七哥他爱逞强,拖延了就不好了……我,我也要回去看看!” 说着竟连自个儿身子弱都忘记了,也顾不上一旁的李景魄,抓着上官云翰的胳臂就把他往凉亭外拖,一脸的惊慌失措。 巧儿她们守在附近,担忧地望着满脸忧虑的欧阳云鸢,果然刚下了凉亭台阶,她就脚步不稳,看上去要昏倒了。 “你呀,别挂记那个倔脾气了,照顾好你自己,二哥就放心了。”念叨着扶她站好,上官云翰转过身对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李景魄笑道,“小妹这个样子,我不放心带她回断情山庄,还请王爷多费心。” 李景魄从他手中接过陷入两难的欧阳云鸢,微笑点头:“我会的。” 眼巴巴地看着上官云翰走远,欧阳云鸢完全忘了不久前还在忧心王爷和二哥的“情真意假”,哽咽了一声,偎在李景魄的臂弯里,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我……我也想回家……” “……这里,是你的家。”李景魄望着她苍白的侧脸,心中微痛。 因为她哭得梨花带泪惹人怜,也因为王爷府在她的心中,似乎一辈子都无法取代断情山庄。 摇了摇头,晶莹的泪珠洒落在李景魄的衣襟上。她低声喃喃:“不是……这是你的家……我家在,在江南……在,断情山庄……” 江南? 她的老家么? 难怪生得如此清灵水秀。 只可惜,已经做了夫妻好几日,竟不知他的妻子,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江南那么大,她到底从江南的哪里来呢? 迎亲之前,他也曾问过断情山庄的老庄主,然而即使是她的义父,也不知自己收养的这对表姐妹究竟从何处而来,她们只说是很远的地方。 他所迎娶的七王妃,不仅恋着义父和哥哥姐姐们,还满身都是谜题呢…… 感觉着臂弯里的人儿越哭越厉害,李景魄苦笑着伸手轻拍她的后背,试图缓解她压抑不安的情绪。 “方才在你二哥面前,也没见你如此失态。”李景魄轻叹,“怕他放心不下你?” “呜呜呜……嗯……我想三姐了……我,我……呜呜呜……”抽抽噎噎的,竟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么……比起自己,她那么年轻! 一抹惆怅就这样侵染了眉宇,寂寞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点点红梅,却只觉得寒风侵骨,凉不可忍。 伺候在一旁的巧儿和叶嬷嬷,还有几个侍卫,无不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儿?王爷和王妃……抱在一起?一个哭着,一个安慰着? 那……断情山庄老庄主所言的十个孙子十个孙女,王爷府是不是也很快就要送去好消息了? 李景魄也不赶丫鬟侍卫们离开,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妻子,任她哭到没有力气在哭。当欧阳云鸢似乎觉察自己被他抱在怀中而尴尬,犹豫着要不要抬头的时候,李景魄弯着嘴角笑了。 “哭完了?” “……嗯。” “还想回去吗?” “……不了,以后再回去。” “哦?” “……我怕一回去身子又不舒服,反而给二哥添麻烦。” 李景魄抿嘴笑着,笑容浅淡,却是发自肺腑。 将小脑袋埋在他宽阔胸口的清丽佳人,僵直了身子站立着,许久不曾言语,甚至怯怯地压抑了呼吸。当李景魄替她拉紧狐裘的衣领之时,沉默了好大会儿的她忽的开了口。 “王爷……怎么看我二哥?” 李景魄的动作滞了一下,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似乎犹豫了一番才轻声道:“上官二少……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朋友?”她终于抬起了头,睫羽上挂着泪珠,鼻头微红,紧紧抿着红唇,我见犹怜。 李景魄望着她的眼睛,笑容越发淡了,过了片刻才反问:“你以为呢?” 欧阳云鸢张了张嘴,慌了,退开少许,不自在地笑着:“没……没什么。你们……你们谈得来就好。”目光在凉亭飞檐一角和梅树上转了两番,她才敢看李景魄毫无表情的面容:“哥哥们其实都很好,不过就是太宠我了,那日才会……” 脑海里浮现出的,自然是迎亲那日断情山庄的几位少爷毫无喜色的表情。李景魄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没来由地一阵心痛。 她……何时才能够像见到上官云翰的那一刻,灿烂地笑着?余下的半生,快快乐乐地做七王妃,不好么? 此后三日,欧阳云鸢依照上官云翰留下的药方,乖乖吃药修养,气色恢复了不少,看在叶嬷嬷她们眼里,也放心了许多。 王府的丫鬟小厮们每日见这位七王妃在院中散步,顾不上浇花翻土,一个个热心地来帮忙,很快就和她熟络起来。欧阳云鸢本来就性子好,加之不久前气走了杜醉,于是乎得到了王爷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尊敬。有人陪着说笑,有人帮她种花,欧阳云鸢难得这几日都带着笑脸,虽说和李景魄相处依旧如从前,但偶尔见面彼此还能够打个招呼。 吩咐巧儿给帮着她搬花盆的小厮们送上茶水糕点,又让叶嬷嬷找了坛好酒送来,欧阳云鸢倚着回廊的木柱站立,笑意浅浅。 其实……除了种花,在王爷府里呆着也不是那么无聊。 至于别的事儿,她已无心多想。 “王妃!王妃!”巧儿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一脸的震惊。 欧阳云鸢被她的表情弄得心中不安:“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跑到近前,喘着气,巧儿连连摆手:“不是啦!是,是那个……您的……您姐姐来……” 欧阳云鸢顿时满脸喜色:“我姐姐?哪个姐姐?是不是——” 该不会是八姐?前天她还来信说,近日打算过来看看她——当然原话是“我要看看九妹你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少一根头发我就拆了王爷府”——算起来也好久没见到八姐了…… “对啊,就是那个……强吻太子殿下的……” 第76章 16 三小姐又来拜访 “……我三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让王府里上上下下见了鬼一样地举止失常! 欧阳云鸢在心中暗叹,提着裙摆迈出门槛,转过回廊,穿过月亮门,直奔前院大厅。王爷府的院落布置倒不像断情山庄那般曲径通幽,也别有一番意境。前后两院不仅以高墙隔开,留了个造型别致的门洞,门洞内外还架了一道长长的藤萝,虽说入了冬,这道藤萝依然有几分翠绿,枝叶茂密,遮蔽了过往之人的视线。 于是乎,走在藤萝下的欧阳云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 那立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分明是她的三姐独孤云雀和她的夫婿李景魄。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夫的份儿上,我才不会这么客气!哼,又臭又硬的脾气,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真不知慕天为什么怕你……” “三小姐,太子的名讳,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 “你这人……我说你也太死脑筋了吧!慕天都没说什么,你倒管起我来了!简直就是——老古董!” “本王只是不希望,太子爷的名声有什么损害。” “啥?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败坏太子的名声了!” “方才在京城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三小姐对太子都做了些什么,该不会已经忘了吧?” “切!我不过是逗他玩!又没有亲到……” “三小姐你……” 听李景魄的语气,似乎离暴跳如雷不远了。反倒是独孤云雀发出了一声惬意的低叹,惹得李景魄冷哼,随后便是毫不掩饰的冷笑。 偷听的欧阳云鸢一阵汗颜。她可从来没指望三姐能够像二哥一样被李景魄奉为贵宾,笑脸相对。毕竟二哥从来都是文雅公子的形象,男男女女都迷他迷得晕头转向,而三姐自从在长安城混熟了脸,就是整个大唐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小魔女”!更何况,李景魄本人循规蹈矩,女子言行若有失身份,就会被他视为离经叛道,偏偏三姐初次见面似乎就下定了诱拐太子爷的主意,让李景魄又急又气,生怕未来的皇帝被这个举止疯狂的女子给…… 三姐这般痴傻地笑,就连欧阳云鸢都替太子担心。 放下裙摆,长长地轻叹一声,她苦笑着上前,打算劝阻这眼看要吵起来的一主一宾。 李景魄横眉怒目,英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威严庄重,令欧阳云鸢心中一跳,也令独孤云雀看得痴迷,完全把方才两人的争执抛到了九霄云外。 瞧见她低着头走近,李景魄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客气的言辞,抿着好看的唇,微微皱眉,道:“你病未痊愈,何不在房里休息?” “我……房里闷得慌。刚巧听说三姐来了,就忍不住跑过来……” 欧阳云鸢嗫嚅道,窃窃的模样哪里还像是那个在御花园里痴迷于奇花异草乐而忘返的少女? 纵有不敢,也只能在心中苦叹,李景魄望着她依旧苍白的俏脸,哑然无语。 “对哦!我还没跟你算账!阿九嫁给你,你不让她好好享福也就罢了,何苦欺负她?!”断情山庄的三小姐转眼变身为母老虎,双手叉腰,杏眼圆睁地发飙,“她才嫁进王府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姓李的,想不到你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如此没气度!就算娶阿九并非你心甘情愿,也不能虐待她吧!你看看,你看看,我们阿九都成这个样子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三小姐滔滔不绝地痛骂李景魄,再一次忘了一个事实——真的是不久之前,她看着这个七王爷,只差没流口水…… 李景魄一口气堵在心口,想冲眼前无理取闹的女人大吼——虐待?她把他七王爷当什么人!欧阳云鸢瘦成这个样子难道全是他的错?!嫁进王府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瘦瘦小小的身材,纤腰一把,两手合拢就能握住…… 转过头撇了欧阳云鸢一眼,更是气恼。他被骂,她还笑! 哼,姐姐帮她出头,就乐成这样,她到底几岁?! “要是我们阿九过得不好,我就把她带回断情山庄去!要什么休书……哼!此处不留姑奶奶,姑奶奶自有活路!别以为我们阿九没人要……要不是当初阿九自愿嫁进来,我独孤云雀拆了皇宫都要阻止这场婚事……也不知你除了长得帅还有什么好,阿九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要我说,她就是嫁给上官云翰那个软骨头也比嫁给你强!还有老六那个闷骚鬼,疼阿九疼得紧,还有老七那个小白脸,也很会照顾阿九,要不是老四太自恋,阿九嫁了他好歹还能留在家里……” 欧阳云鸢一个头两个大,再瞧李景魄紧紧抿起的嘴唇,一阵心惊胆战,慌忙推着兀自喋喋不休的三姐往后院走:“三姐!三姐!外面这么冷,我受不住了,咱们回房去喝茶可好?” 穿过门洞的时候,独孤云雀还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李景魄放狠话:“你们李家人要是再欺负我们阿九,我就带她回老家去!到时候上山入海,天南地北,你一辈子都找不着!” 李景魄简直要给气炸了肺! 断情山庄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皇兄非要他娶个断情山庄的小姐回来,跟断情山庄攀亲戚! 他们全都是怪胎! 不管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全都是恋妹癖——至于这个欧阳云鸢,分明就是除了哥哥姐姐妹妹和老爹,眼里再也没有旁人! 王府的丫鬟小厮,一路上听着那个看起来不如王妃漂亮,却一团火焰般活力四射的断情山庄三小姐的痛骂加煽风点火:“阿九,他真的没有欺负你吗?你都病倒了哎!这一年来你哪里病得这么严重过!你不知道家里人听说你病危,吓得恨不得全都冲到王府里把你带回去……都是老二说什么别乱折腾,交给他搞定……还好他把你的小命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哎,姐姐就是不明白,当初你是怎么想的?咦,你脸红什么?啊啊啊!阿九你该不会是……” “什、什么?”欧阳云鸢一手捂着泛红的脸颊,神情慌乱。 “你该不会是被他的美色迷惑……”独孤云雀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家里有个妖精一样的老四,你还没看习惯啊?” 什么啊……欧阳云鸢舒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就放下心来。她嬉笑着挽起独孤云雀的胳臂,撅着嘴巴撒娇道:“我才不是呢!”心想,那是三姐你吧……就算对四哥施了一百次的诡计想偷个吻,还是没忘记在长安城搜罗“美色”,还弄了个什么美男子排行榜…… 傻子都知道四哥榜上有名,还是第一! 李景魄一脸沉闷地跟在后面,越听越恼火。他就是无法忍受这个疯疯癫癫的三小姐带坏他的小王妃! 谁知欧阳云鸢不仅留独孤云雀吃饭,还和她在厨房里玩闹了半天,姐妹二人折腾出一桌子的家乡菜,菜色看上去甚是怪异,口味也怪怪的,害得李景魄吃不下去,只能一口口喝闷酒。 忽然,正在啃骨头啃得起劲的独孤云雀探过身来,一本正经地问李景魄:“你喝醉了会打人么?” 目瞪口呆,李景魄张了张嘴,偏偏说不出话来。 在独孤云雀的眼神变为“鄙夷”和“怒气冲冲”的时候,欧阳云鸢赶紧插话消除尴尬:“王爷喝酒向来自制,不会轻易喝醉的。就算他喝醉了,也都是沉沉睡下,没有失礼之处。” “是么……”独孤云雀怀疑地看了看满脸羞赧的欧阳云鸢,不知她是因为撒谎而脸红,所以便想得多了些,“这不可能吧?难道你们成亲当日,他喝醉了也是沉沉睡下?那你们怎么圆房?” 蓦地,房里沉寂无比。 李景魄和欧阳云鸢面面相觑,一个失神晃了晃酒杯,清酒洒出了几滴,另一个咬着下唇,脸色白的让人心疼。 欧阳云鸢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铺展,一抹阴影映在脸颊上,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凄凉。 李景魄沉闷许久,将清酒一饮而尽,低下头给自己再倒了一杯,冷声道:“我们还没有圆房……王府里人人皆知,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谁知独孤云雀勃然大怒,一下子从圆凳上跳了起来,指着李景魄的鼻子,几乎戳过去:“混蛋!你这是什么意思?新婚之夜让我们阿九守空房?!你当她是什么人!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你你……难道我们阿九不够吸引人?呸!我们阿九出嫁那天不知道有多美!喜欢男人的才会不动心!你竟然辜负良辰美景,害得阿九以后没法儿见人!还是你打算娶小妾进门,一早就不想理我们阿九?!” 一番话,终于令李景魄怒气冲冲,忍不住地砰一声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怒视独孤云雀。 欧阳云鸢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抖动。 满腔的愤怒就让他给硬生生压了下去,李景魄说不出口,一句反驳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俯视那个单薄弱小的身影,听着她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 独孤云雀立刻不再与李景魄对峙,着急地弯下腰将妹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满脸歉意:“乖阿九,姐姐口不择言了,你不要难过……哎,你说要嫁过来的,姐姐还想着你这样为人妻,儿女成群的也不错,谁知……阿九才不是没人要呢!在家乡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子迷着我们阿九,成群结队地守在家门口,知道你爱花,一个比一个会献殷勤……” 欧阳云鸢埋首在她怀中,又是哭又是笑。 李景魄望着她们姐妹俩,终于忍不住心中发酸的情绪,转身出了房门。 第77章 17 恨别离(上) 一桌子的佳肴慢慢地变凉,菜色难看得让人失去了胃口。酒杯倾倒,杯中残酒再无醇香。欧阳云鸢伸手将酒杯收拾好放置在酒壶一侧,便静默地坐着,目光投向敞开的雕花红漆门,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独孤云雀竟是忧心忡忡的表情,夹杂着些许不安。她凝视欧阳云鸢的侧脸,犹豫了几番后终于开口。 “小沫,对不起……” 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欧阳云鸢赶忙回头,看到独孤云雀向自己伸过手,立即把纤细的手指递给了她。 小沫是她的本名,林沫,有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三年前来到长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在病痛中添了思乡的愁苦,尽管家中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只有一个远亲的阿姨。 那个阿姨也是林沫的表姐,韩澈在家乡时唯一的亲人。她们这对孤儿,都是被那位慈爱温柔的阿姨拉扯长大的。 早在进入断情山庄之前,她们就很明白此生或许再无机会回到家乡。待被诸葛云野认作义女之后,表姐韩澈把自个儿名字改成了“独孤云雀”,而给林沫起了“欧阳云鸢”这个名字,作为她们身在大唐盛世的唯一凭证。 那时,尚且年幼的她克制不住地想念家乡的阿姨,每日每夜地偷偷哭,都是表姐叫着她的本名一遍一遍地安慰她,直到她渐渐淡忘离开家乡的痛苦。 这两年,她已经认可了“欧阳云鸢”这个身份,很少再听到自己的本名出现在耳畔。眼下忽然听到表姐这么称呼她,竟有些震惊。 欧阳云鸢勉强一笑,道:“表姐,别这样。我没事的……” “但是……”独孤云雀苦恼地皱起了眉头,“都怪我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不然你也不会被迫嫁给七王爷……我看得出来你过得并不好。” 欧阳云鸢急切地摇头,否认独孤云雀所说的:“不是啊,我……我在王爷府也很开心……” 但是她找不出话来证明自己过得很开心。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李景魄拂袖而去,恐怕他们再无机会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阿九。”独孤云雀叹气,一脸的凝重,“抱歉把王爷给气走了。表姐知道其实你有意跟他好好相处……但是阿九,恐怕不行……” 欧阳云鸢哑然,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出疑惑。 “眼下,恐怕我们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了……” 然而没有等到她们姐妹二人整理好心情,做好回家乡的准备,陛下要在麟德殿为太子举行一场宴会的消息就传到了断情山庄。 断情山庄的少爷们去不去都无所谓的,用陛下的话来说——朕巧立名目给儿子选太子妃,请来一群美男子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请各位小姐们赏脸吧! 可惜的是断情山庄没出嫁的小姐只剩下老三和老八,偏偏身为武林第一美女的老八没了音信,让陛下和太子都好不失望,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出入皇宫如自家后院的老三独孤云雀不仅早早赶到,还黏着太子不放,吓得太子躲仇人一样躲着他。 “死没良心的……”独孤云雀咬牙切齿,怒视逃之夭夭的太子的背影。 欧阳云鸢在一旁哭笑不得:“三姐,你真想做太子妃么?” 三姐会愿意受诸多规矩的束缚?才怪! 果然:“其实我就想一直一直看着他而已……谁叫他是我的菜,吃了一口就上了瘾!”原本还想在离开之前跟他加深加深感情,如果可以的话再发生点儿什么,让她带点儿纪念品回去,比如说一个可爱的小婴儿…… “你又在妄想了。”欧阳云鸢笑着摇头,清丽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独孤云雀万分可惜地收回过于花痴的表情,拉着表妹转身要走开,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七皇子。”欧阳云鸢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笑语盈盈。 独孤云雀立即把太子抛到九霄云外,屁颠屁颠地来到七皇子身边,抓着他的胳臂痴痴傻傻地瞻仰那张春风化雨般的俊颜。 欧阳云鸢被自己三姐推给了跟随在七皇子身后走来的七王爷。 “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吧!”等欧阳云鸢和李景魄沉默地并肩走了很远,独孤云雀又丢来一句让人满脸冷汗的话,“别来打扰我跟七皇子谈情说爱!” 满座宾客无不打了个冷战。 七皇子好可怜哦! 在梅树林中停下脚步,欧阳云鸢和李景魄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阑珊,听着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丝竹弦乐,美酒佳肴,好一场绮丽奢华的盛宴。 那些个被邀请入宫的豪门小姐,怀着跃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口中没醉,心底怕是早已醉了吧? 那些个被邀请入宫的为太子做陪衬的富家子弟和其他的皇子们,也曾失落过不情愿过,却在赴宴之后醉在美人的笑靥里了吧? 哥哥们当中只有六哥在,峻拔的身影立在长公主的身侧,又在被长公主捉弄,却板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站定,只字不言,冷酷的魅力浑然天成。 大哥在陪小妹,四哥和四嫂新婚燕尔携手游玩去了,五哥还在衙门里忙,七哥不知所踪……她不知何时要面对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更不知离开的时候,还能否再和老爹他们团聚在一起吃顿饭,或者能够一一道别。 “你不开心,为什么?”李景魄蹙眉,瞥了她一眼。 残蕊落花,迎风而落,暗香扑鼻。昔日立在花雨里朗声而笑的少女,而今痴痴地望着满地花瓣,满目忧伤。 她不爱花了么?不再是“花痴”了么?这几日,她都呆呆地坐在王爷府后院的回廊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神情寥落,说不出地哀怜。 听到他的问话,欧阳云鸢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伸手拂去了两肩粉红雪白,轻启朱唇,低声喃喃:“我要回家了……” “回断情山庄么?也对,王爷府怎会是你的家!”李景魄想到她曾经的话,心中郁愤难平,不由得出口讽刺,“这么离不开断情山庄,早该像你们家小妹那样……” 惊觉她浑身颤抖,又惊愕又愤怒,但说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李景魄纵使住了口,却已无法收回那句话。 欧阳云鸢微微张口,两片唇瞬间惨白,原本朦胧的双眸赫然笼上了一层水雾。她恼恨地瞪着李景魄,道:“不许你这么……这么说大哥和小妹!大哥他是,他真心爱小妹,小妹也是真心爱大哥的!至于……至于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之情!” 她说得略为急快,竟遏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像是要把一颗心都咳出来,看得李景魄胆战心惊,也心如刀绞。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欢快地笑?真的不能像那一日,在这梅花树下,任她扑入自己怀中,灿烂地笑么…… 喘过气,欧阳云鸢扶着梅花树的树干,身子歪歪斜斜地站稳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一脸木然的李景魄,嗓音里带着几分嘶哑:“我……要回家了。你不明白的……”摇了摇头,凄然而笑,又道:“我要离开了……” 第78章 18 恨别离(下) 任凭一树梅花落满肩,李景魄伫立暗香之中冷漠如冰。面寒心冷,这并非他本性。即使对着他厌恶的人,已是而立之年的七王爷也不曾如此淡漠。 都只为她,才变得焦躁不安,于是戴上了漠然的面具,怕被世人看穿内心的脆弱。 太过在乎,容易患得患失,乱了心神,自然茫然无措,惶惶不安地装作不在乎。 怎能不在乎…… 这个奇怪的女孩子,贸贸然闯进了他的生命里,将一汪波澜不□□作暗流涌动。 欧阳云鸢低着头,萧索夜风钻进了衣领,秀美的脖颈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越发显得身形单薄。果然,不出片刻就咳得呼吸不稳,难受得弯下了身子。 “你……”想问问她要不要紧,想叫她回到大殿里去,想脱下暖厚的外袍裹住她瘦小的身骨。 她却受了惊似的猛然抬头,惊慌地连连后退,跌坐在满地花瓣中。 “唔!”欧阳云鸢吃痛一般低呼出来,纤细的手指抓着狐裘的下摆,将脑袋埋进了雪白的细绒里,蜷缩着身子发抖。 她颤抖着声音连声低喊:“走开啊!走开啊!……快走开!” 语气竟有些急怒。 李景魄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开,诧异地盯着躺倒在梅花树下的欧阳云鸢——她这是,病犯了? 一旁忽的闪过娇小的青色身影,独孤云雀的声音顿时在李景魄耳边炸响:“你这混蛋!为何把阿九推倒在地上!堂堂一位王爷,竟然动手打自己的妻子!哪里有半点儿皇族的风范!——李慕天,我收回刚才称赞你的话!你们姓李的都一样爱欺负人!” 说着弯下腰将欧阳云鸢扶起来,替她拂去一身的花瓣,慌神追问:“阿九,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李景魄沉默不语,盯着那对姐妹的脸。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哪里?为何他也有种心慌的感觉,却不是担心她的病症,也不是怕被人看穿他的脆弱? 七皇子脸上失去了那让上官二少都看呆了的微笑,神色凝重地看了看独孤云雀,转过头来对自家皇叔解释:“方才三小姐……突然说累了,想带妹妹回断情山庄,所以拉着我过来。皇叔,九小姐她……要不要找御医来?” 李景魄知道皇侄儿这是让自己做决定,也算是在三小姐面前解释所谓的故意推到不过是一场误会。他却张不开口,只是在心中想问题,让他不知所措的问题。 独孤云雀拉着七皇子跑去了麟德殿的另一面,隔着高大的楼阁,即使他们爬上房顶,也看不到梅花树林中他们的身影,又如何这么巧地赶过来,发现欧阳云鸢倒在地上? “皇叔!”七皇子低声催促。 独孤云雀握着欧阳云鸢纤细的腕子,冷着脸径自走开,一边走一边冷声道:“不劳七王爷费心!我们阿九用不着御医来看——断情山庄有闻名天下的神医,什么样的病痛治不好?!” 而欧阳云鸢就任凭姐姐这么拉着,从李景魄身边轻轻地绕了过去。 视线交错的刹那,李景魄似乎瞥见那张惨白的俏脸上带着泪痕,一双明眸噙着水雾,说不出地凄然。 心,竟如碎了一般…… 七皇子忽然在后面喊:“云雀!” 那位三小姐连脚步都不停,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我和阿九回家!” 回家……哪个家? 等他遏制住心口的疼痛,那对姐妹已经不见了身影。七皇子不知何时也离去了,只余他一人站在梅花树下发呆。 他们,成婚也快半个月了吧?似乎……他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呢。 真想,就这么放她离开。 既然给不了她幸福,为何要把她困在深宅大院里?她有爱她的兄弟姐妹,将来也会遇到深爱她的男子……他做不到的,自从母妃惨死,他就无法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如若不然,他也会如断情山庄的几位少爷一样,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及后辈,这偌大的皇城长安,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寂寞压抑。 欧阳云鸢……云鸢。 只能怪我们相遇太晚,只怪我们中间,隔了这无法忽视的十多年! “表姐,我难受。” “怎么,你还没好点儿么?我已经不痛了……” “我不知道……就是这儿痛。” “傻丫头,怎么就心痛了呢?他不值得。” 清丽脱俗的容颜满是哀戚,欧阳云鸢歪在独孤云雀的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贝齿咬着下唇,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让她咬出了一道艳红的血痕。 她不再说话,光彩尽失的眸子凝视阴沉的夜色。 若是满月该多好……她苦笑了一下。 若是满月,还能看一眼这长安城的轮廓。然而漆黑夜里,静寂得有些可怕的官道上,举目望去,只是墨一般抹不开扯不开的黑暗。 骏马低声嘶鸣,马车里的欧阳云鸢终于回过神,放下马车的珠帘,回过头望着紧闭着的车厢门。 外面赶车的小厮打了个呵欠,听声音似乎累得不行了。 欧阳云鸢这才放过自己的下唇,开口问道:“表姐,我们要走了吗?” “是……我们要回去了。”独孤云雀替她裹紧狐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沫儿,我们终究不属于这里。” 三年了,吃穿住行,言谈举止,哪一样不像天子脚下的长安子民?可她们到底还是来客,尽管来往不算匆匆。 欧阳云鸢真的困了,眼角还噙着一滴泪,就偎在车厢里铺好了的锦被中,沉沉地睡去。 三年前,一梦千年,三年后,还是如此么? 三年前,她惊慌不安又满心好奇,三年后,竟半点儿回家的喜悦都没有……有的只是入梦之前的祈祷—— 就让我梦到你吧……让我最后一次看看你的脸,即使它总是冷冰冰的,却是我第一眼看见就忘不了的容颜呢。 朦朦胧胧之际,欧阳云鸢察觉到独孤云雀蹑手蹑脚打开了车厢门,对那赶车的小厮说话:“阿宝,我想起了件极要紧的事儿,你帮我带话儿给七皇子可好?” 阿宝啊了一声,不高兴地嚷嚷:“三小姐,咱们都出了城门十几里路啦!还要回皇宫去?!” “不是咱们,是你自己去——你不是会轻功嘛,这点儿路算什么。我们在这儿等着你,早去早回。” “真是的……什么话非要今天说,皇宫不是三小姐你想去就去的?明天再去一趟不就行了?” “阿宝……” “我去我去,别瞪我,我怕你这眼神!” 很快就没了阿宝的声音,不久后,马车晃动一下,独孤云雀喝了声“驾”,骏马嘶鸣一声后狂奔起来! 车厢里,欧阳云鸢拥着锦被,入了梦乡。 梦里,那个人就那么站在梅花树下,英俊的面容带着沧桑,三十岁的男儿,双眸中竟似藏了千年的寂寞,满目哀伤,令人动容。 他伸出手,接住了悠悠飘落的一片梅花,低沉的声音穿越了千年的岁月:“云鸢……” 她在睡梦中笑着哭了。 这般的离别啊,让人好痛好恨! 第79章 19 王妃失踪了 一大早,王爷府嘈杂不堪。一向安静得过分的王爷府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汇聚了成群成群的大人物——断情山庄的各位少爷小姐还有老爷诸葛云野,长安衙门的头头带着一帮手下就围在大厅门口,还有太子府派来的,皇宫里派来的,七皇子派来的……简直比昨晚的盛宴还要热闹。 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要命。这其中没有谁比李景魄更像块儿寒冰了,就连那位盲了眼至今仍未被治好而脾气更加暴躁的武林盟主都比他态度温和。 慕容云昊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上座的李景魄,不紧不慢地问道:“昨晚阿九真的没有回来?” 李景魄抬眼看过去,咬着牙的模样令人心惊胆颤。他冷着脸,动了动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怎么可能!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去!断情山庄没有,衙门也没有,醉乡楼和醉生楼都没有!”上官云翰嘀嘀咕咕,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满。 李景魄也不看他,垂下了眼帘,道:“倘若她回来,我又怎么派人跑去断情山庄告知你们她不见了?” 南宫云枫凤目一瞟,显然不乐意了,然而云筝眼疾手快,将他拖到了一边,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制止他开口。 微微转头向在场的众人笑了笑,云筝又看了看满脸苦恼的诸葛云野一眼,温柔的嗓音便在客厅里响起:“各位不必心急,五弟已经带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这话说得一干外人再无意见,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那表情不外乎在说——没准儿,是那位不按规矩出牌的三小姐领着自己妹妹玩耍去了呢! 三小姐不是常常说,九小姐总闷在房里不好,想带她到处游玩么? 然而断情山庄的诸位却放不下心来。欧阳云鸢那羸弱的身子受不得寒又受不得累,这一夜折腾,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儿。独孤云雀纵然诡计多端,到底也还是个武功三流都算不上的弱女子,她们若是不小心…… 越想越心焦,素日里爱闹腾的诸葛老爷难得沉默了好半天,偶尔只是小声地问慕容云昊:“儿子啊,小五什么时候回来?”听不到回答,又悻悻地转头对上官云翰轻吼:“臭小子,昨夜叫你去皇宫赴宴你死活不去,若有你看着,她们两个能跑哪儿去!” 上官云翰委屈地努了努嘴,装作没有听见。 挤挤嚷嚷的房里沉默了片刻,巧儿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王爷!神捕回来了!” 李景魄闻言,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神色呆了呆,大步穿过人群向门口走去,留下断情山庄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这家伙,方才不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什么都看不见的慕容云昊忽的轻声笑了。 有人走路的时候脚步不稳,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呢。 众人都挤到了门外,诸葛云野抢了先,甚至抢在了李景魄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官服在身的皇甫云麟。 “小五!老三和小九儿找到了没?!” “义父……” “没有?!怎么会没有!堂堂神捕出马,带的还是你大哥最得力的手下,找两个姑娘都找不着吗?!小五你倒是说话啊你快跟义父说……” 一旁的上官云翰扯了扯自家老爹的衣袖,略带怒气地指出来:“你再这么晃下去五弟就晕了!” “哦!”诸葛云野顿时跳回来,紧张兮兮地盯着面前个头不算高,身形偏瘦,眉目清秀的男子。 事实上,包括王爷府的一众下人在内的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盯着皇甫神捕的脸,犀利的眼神简直能在他脸颊上挖出个洞来。 皇甫云麟无奈地摇头,眼中带着几分不安:“昨夜三姐和阿九是一起回来的,三姐没让大内侍卫跟着,身边就一个阿宝赶车。方才在京城大街上找到阿宝了,他昏迷不醒,像是被人下了药,把他弄醒再问,他只说昨晚三姐让他带回给七皇子,他就打算回皇宫,谁知半路上一阵头晕就不省人事了……至于三姐,阿宝说三姐在城外十多里处的马车里等着……” 李景魄抿着唇,望着皇甫云麟,察觉到他没有别的要说,便开口问道:“三小姐……要跟七皇子说什么?” “三姐让阿宝告诉七皇子——请七皇子原谅她失礼,并恳请七皇子以后多多照顾断情山庄和七王爷府。” 皇甫云麟说罢,神情也颇为困惑。 众人回味着这番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巧儿带着哭腔低声道:“这……王妃该不会是不想回来,又不想回断情山庄,怕给我们找到,索性躲起来了吧!” 李景魄顿时呆住了。 昨晚,她那样的神情举止……莫非真像巧儿说的,她有意躲起来? 她不是说…… “她说她想回家……”李景魄的目光扫过断情山庄的一干人等,忽的苦笑起来。 不是断情山庄那个家,是她出生与成长的那个家吧。 “什么?!”诸葛老庄主一听,惊得发白胡须都要竖起来,“她们,她们回家乡去了么?可她们从没说过家乡在何处啊!这岂不是……” 失踪。 她们去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在被他们找到之前,她们形同失踪。 李景魄已经两日两夜不曾合眼了,尽管他没有出王府半步,只是守在府中等待皇甫云麟带回来的消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让厨房熬了安神茶,喝了两杯竟然越来越清醒。 撤去了不少红艳艳装饰的新房里,他第一晚躺在那张新床上,嗅着属于那个清丽少女独有的花香似的味道,整夜都不敢合眼,只因一闭上双目,脑海里就会浮现欧阳云鸢默默垂泪的样子。 不忍心看她哭泣的模样。她是花中的精灵,只要有花草的地方她就会一直一直地笑着,甜美动人,与世无争,即使身患重病,总是那般笑意盈盈。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他不再是官场上如鱼得水冷酷无私的王爷,她不再是花丛里瞪着一双明眸的少女? 第二晚,他想醒着,他怕夜深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而自己睡得太沉不能及时知晓。 长安衙门的人,武林盟主派出去的人,再加上一个神捕,翻遍了整个长安城,甚至连皇宫都在陛下的许可下寻了一番,就是没有那两个弱女子的身影。 第二日的时候他们在长安城外查找线索,傍晚时分断情山庄的护卫首领骆云歌前来王爷府告知,找到了三小姐和九小姐乘坐的马车,里面却没有人,没有打斗的痕迹,周遭也没有人的脚印,她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景魄知道,断情山庄的三小姐不会轻功,九小姐对武功更是一窍不通。 既然如此,她们会到哪里去呢? 整个长安城都只有一个话题,再这么下去整个大唐都会传遍“断情山庄的两位小姐失踪了”的消息。 可是以往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断情山庄和皇族,却想不明白两个弱女子还能去哪儿。 还有……她们难道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么? 窗外冷风呼啸,院内的树枝噼噼啪啪地响着,不看也听得出来这定是一个漆黑无月的冬夜。 李景魄想着一身单薄,披着狐裘也哆哆嗦嗦的欧阳云鸢立在寒风中,俏丽的脸庞上挂着泪痕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翻身起床,连外袍都顾不得披上,就匆匆出了新房的门。 他不能在这间没有她的身影却充斥着她的气息的新房里待下去。 望着回廊两侧垂挂着的红灯笼,一片片幽红的光晕铺展开来,在夜色里绽放成一朵朵凄冷而孤寂的花,更不想多呆片刻,逃一般地离去,穿过回廊来到书房,之后将书房门牢牢关上了。 他也有几日不曾来过书房了,自从杜醉来闹过一场,欧阳云鸢病倒后,他一直都在厢房里睡,连读书做事都在厢房里。 所以转过身,踱步来到书桌前,乍看见平滑冰冷的玉质桌面上摊开来的画作,惊愕无比,好似一尊雕塑立在汉白玉的书桌旁。 那薄薄的宣纸上,简单纤细的黑色的却不同于墨迹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英俊男子的脸庞。 半点儿笑意也无的脸,好似对这人世间的事都看淡了一般的绝情,隐藏在眉眼深处的愤恨和冷漠,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那正是他,李景魄。 第80章 20 小别胜新婚(上) 李景魄忽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欧阳云鸢——他看着自己的王妃日日在院中与花草为伍,只当她爱花成痴,却从没想过她还有别的本事。 比如说,她画的一手好画,尽管所用的材料不是水墨颜料,而是他说不上来的黑色东西。 当巧儿和莲儿两个丫鬟被叫到他面前,发现他手中捧着一摞画纸,当即露出了一种感慨万分的表情,还夹杂了些许不满在里面。 “这些画当然都是王妃偷偷画的啊!”巧儿嘀咕着回答,大着胆子瞪了李景魄一眼,“我亲眼看见的。不过王妃想把它们给藏起来,被我和莲儿找出来……” 李景魄呆住,深邃的目光凝视画作里自己那副不曾展示给别人看的表情。 莲儿讶异地瞪着李景魄,讷讷言道:“呃……我们只是想让王爷你知道,其实王妃她很在乎你……” 在乎?两个字传入耳中,引得李景魄一阵心悸。莫非是因为在乎,才能发觉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复杂情绪?但想到欧阳云鸢失踪了的事实,他又忍不住否定这种猜测——倘若真的在乎,她怎会舍得就这样离开! 断情山庄联手江湖势力,都找不到两个弱女子,若非她们有意躲起来,怎会到如今都没她们的消息!毕竟她们一个说过想回家,一个嚷嚷着要带妹妹回家…… 那些特别的画像都被李景魄小心藏在了妥善的地方,然而夜里每每睡不着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将它们拿出来,一张张地翻着,想象那秀美的腕子如何捏着画笔,绘下他的容颜。 她说过,想把皇宫湖里盛开的荷花美景画下来,说那将会是旷世奇作。 那时候她笑得灿烂无比,恍若朝霞。 转眼已经过了除夕,断情山庄那边还是没有消息,皇宫的盛宴上断情山庄的人一个都没有到,他坐在太子的身侧,对太子的安慰也没有精神回应。珍馐佳肴,食之无味,甘酿美酒,饮之不香。 到底还是醉了。 他骑着马回王爷府,半途中想到欧阳云鸢曾立在院中,无限憧憬地说着“何时才会下雪呢?真想看一看长安城落雪的美景”,便不由自主地催马狂奔,硬是闯出了城门,没头没脑地冲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落雪如絮,妙不可言,却也有冬风寒冷刺骨,刮在脸上能硬生生地引出泪意来。 守城门的将士认出一袭锦袍的男子正是失去了妻子的七王爷,十分同情,放任他出了城门,又细心地派人去太子府,告知了七王爷的行踪。 “哎!三小姐和九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呢?她们不在,断情山庄乱了套,王爷府也变了样,眼看着整个长安城都冷清了!” “我说,武林盟主都找不到的人,该不会是……” “呸呸呸!乌鸦嘴!不能说这种话!三小姐虽然让人躲避不及,到底还是个善人,九小姐更不必说,心眼好还惹人怜!” “可是我听说,断情山庄派人都快把大唐的角角落落都翻过来了……” “吉人自有天相吧——要是这七王爷真够可怜的,新婚才几天……” 议论声随着风雪里的奔走身影一同消失了,寂寥的城门口,半尺厚的积雪上深深的马蹄印再清晰不过,然而很快就被落雪覆盖。 其实李景魄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去哪里,他只是不想孤孤单单地坐在空荡的新房里,听着窗外的风雪声。 那般蚀骨的寂寞,比起当初丧母之痛,似乎轻不到哪里去。偶尔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这一生中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母亲和妻子,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了。 母亲温婉的笑容,欧阳云鸢甜美的笑容,都成了他心中的痛。 “驾!驾!” 身下的骏马跑得累了,在郊外的风雪中呼哧呼哧地喘气,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李景魄挥了几遍催不动,无奈地翻身下马,呆呆地立在雪地上,任凭风雪打在脸上。 夜色深沉,无月的风雪夜里视线难以看到远处,他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了一个未知的幽暗世界里,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云鸢……”他轻声呼唤。这是不知何时起养成的习惯,不知不觉中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云鸢,云鸢,你可是那云中的飞鸢,一旦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断情山庄的人瞒了他一些事情,若不是九妹前些日子去断情山庄看望生产在即的皇甫云汐意外得知了此事又转告给他,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半个月前,有人送了封信到断情山庄,只说是一个姑娘托他于约定时日送过去。心中所言,原来是独孤云雀和欧阳云鸢向断情山庄的老爹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告别,道是阿九命不久矣,不想死在亲人面前,二人决定前往海外仙山,寻找什么仙子,有缘定能再见。 当时上官云翰气恼这两个妹妹听信传说,私自做了决定,发誓若两个妹妹不回家,今生再不医治任何人。过了两日后又有人前往断情山庄,知道是江湖上的朋友,在海外游历遍了的,因念在武林盟主的面子上帮忙在海外小岛等地寻找,也没有发现两位小姐的消息,而且她们并不像是出过海的样子。 李景魄很清楚断情山庄的人都生他的气,怪他娶了欧阳云鸢后却冷落她,又忙于寻找她们姐妹俩无暇跟他客套,后来极少再派人前往王爷府联络。 断情山庄七少爷耶律云燚在外数月三日前返回,得知姐姐和妹妹不见后倒是有来拜访过李景魄,却问他到底打算如何。 “王爷是想以一纸休书休了这个妻子,还是等着她回来?”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冷声问他,眼底的探究不加掩饰。 当时李景魄却回答不上来。 然而他明白,无论哪一种回答,都是痛彻心扉。 除夕眼看就要过去,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很多事情都将在新的一年中发生——九妹被赐婚给断情山庄的二少爷,半年后将嫁入断情山庄;断情山庄的小小姐兼庄主夫人将于二月生下麟儿;慕容云昊眼疾治愈有望,不出月余就能恢复如初;邪教魔头向慕容云昊下了战书,不久后将有一场恶战…… 可是他只能一日日重复百无聊赖的生活,没日没夜地忙碌于国家大事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身边的骏马不知为何忽的狂躁起来,李景魄终于回过神,思绪从纷乱中回来,转身去看,竟发现不知何时有一辆马车在缓缓驶来。 深夜时分……大概是赶路的商人吧。 李景魄收回目光,试图将嘶鸣不止的骏马拉回来——这匹马是太子不久前送给他的,性子一向很好,这会儿也不知发什么疯,又跳又叫,喷出的热雾融化了飘落的雪花。 “喂!前面的……”声音在风雪中不甚清晰,但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说话间车轮转动的吱吱呀呀的声响就传入了耳中,李景魄抬头瞧了一眼,顿时惊呆了——那赶车的,分明是断情山庄的三小姐,独孤云雀! 那边,独孤云雀也瞪大了眼睛,扬起的马鞭指着李景魄,“你你你”好半天还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景魄的心猛的一跳! 三小姐在……她呢? 一瞬间,竟好似出了一身的冷汗。 “咳咳……表姐,是什么人?” 熟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挟着微微的咳嗽和略为粗重的喘气,听起来有些颤抖的感觉。 独孤云雀正打算回答,却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将马车停在李景魄的身侧。放下马鞭后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袍子,咧开嘴向李景魄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说,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缘分?”独孤云雀嘿嘿笑了两声,再次打了个喷嚏,抽了抽气,依旧笑得灿烂。 李景魄沉默不语,脱下了身上厚重的锦袍,递给了独孤云雀。 她又一次弯了弯嘴角,瞧了李景魄一会儿,接过锦袍后回转头,对着车厢喊道:“阿九,你冷不冷?我把袍子给你穿。” “不了,就这么一件袍子,外面那么冷,你还要赶车,还是你穿吧——你该不会已经脱下来了吧?我听到你打喷嚏了……” “没事的啦,我们很幸运唷,竟然遇到好心人,他送给我们的。” “是么,那要好好谢谢他——他也是赶路的?就快到家了,不如请他去断情山庄歇歇脚?” 独孤云雀笑得贼兮兮:“我看啊,你还是跟他回家吧!反正你都从断情山庄嫁出去了。” “咦?表姐你这么说是……”车厢里的声音忽的低了下去。 李景魄静静地望着紧闭的车厢门,听着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啪的一下一边的车厢门被拉开了,只穿了件破旧且单薄的裙衫的欧阳云鸢探出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风中被吹乱了,遮去了半边泛着红晕的脸颊。 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惊诧和疑问,最后竟蓄满了清澈的泪。 她动了动嘴唇,低下头去,再也不看李景魄,却在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们回去吧。” 到底是对独孤云雀说还是对李景魄说,都不重要了。李景魄看着独孤云雀嬉笑着将锦袍裹在欧阳云鸢身上。然后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往断情山庄的方向而去。 这是缘分吧? 李景魄在心中感叹,不知该喜还是悲。 但是这一晚,她注定是属于断情山庄的,尽管她是自己的妻子,她的头衔应该是七王爷的王妃而不是断情山庄的九小姐。 谁叫她的心里,断情山庄排第一,而他偏偏明白这个事实呢? 没有嫉妒,没有不满,他的心里只剩下一种渴盼——倘若真的是姻缘太注定,那就保佑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承受这般痛苦的分离! 第81章 21 小别胜新婚(下) 再一次来到断情山庄,李景魄没有进去,他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独孤云雀掺扶着欧阳云鸢,拍打着断情山庄的大门,很快有下人开了门,听着下人惊喜地大喊着“三小姐和九小姐回家啦”,一抹笑容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在了脸上。 她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瞧一眼,却在迈过门槛之后顿了顿,将身上的锦袍裹得更紧了。 远远地看着她从视线里消失,李景魄调转马头,缓慢前行,往城门的方向走。心里那块儿空空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他不觉得冷,也感觉不到疲惫。仰脸任落雪在额头脸颊融化成水珠,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 这个除夕之夜,断情山庄一定热闹非凡。至于老庄主和几位少爷小姐们如何兴奋,那就是他想象不出来的了。 但是他不想破坏这天伦之乐。 忽然的,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尽管这个时候去那个地方有些不合适,他却忍不住心中迫切的念头——他想去看看母亲,和她说几句话。 然后回去王府,将新房里的铜炉添上火炭,再吩咐厨房熬些暖汤来。 她怕冷。 而他会心疼。 可是他却在新房里等了三日,才等到被慕容云昊送回王府的欧阳云鸢。 兄妹俩就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亲密无间,手牵着手久久不曾放开。慕容云昊细心地替妹妹拂去肩上的落雪,而欧阳云鸢身上却是一件崭新的狐裘,还带着兜帽,更显得娇小俏丽。 “大哥还是第一次这样牵着我的手呢。”欧阳云鸢掩不住满脸的喜色。 慕容云昊明亮的眼眸流动着光彩,看起来还不像是完全好了,但目光已经不再呆滞。他抿嘴笑了笑,道:“以前大哥看不见,都是你给大哥带路,以后大哥就能牵着你的手给你带路了。” “真好!”欧阳云鸢由衷地感叹,“等到小侄儿出世,大哥就能看到他了。” 慕容云昊笑而不语,目光慢慢地转向立在大门口的李景魄,微微点头,道:“七王爷是吧?抱歉,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李景魄上前,站在欧阳云鸢身侧,沉默片刻,轻声道:“恭喜。” 慕容云昊笑道:“多谢。”顿了顿,又道:“阿九回来,义父舍不得再跟她分开,所以多留了她几日。如今阿九回到了王府,还请王爷小心照顾。” 李景魄道:“我会的。”看了欧阳云鸢一眼,她好像有意躲避李景魄的目光,偏过了头去。那一瞬间,李景魄有些失落,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不冷不淡地望着慕容云昊,直到面前俊魅的男子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才勉强挤出了些许笑容。 慕容云昊松开了欧阳云鸢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转头对李景魄说道:“义父很想在王府住几日,陪陪阿九,到时候就打扰了,还请王爷不要介意。”不等李景魄说话,就笑着拱手告辞。 结果欧阳云鸢刚刚目送自家大哥坐着马车离开,另一辆马车就载着一车的物件和一个人来到了王府门口。 “义父,你怎么搬了这么多东西来?”欧阳云鸢有些头痛。 再怕她寂寞,也不至于弄一堆小孩子玩的东西吧!什么木马啊,风车啊,木头做的剑啊,木偶娃娃啊……把她当三岁小孩一样哄吗! “以后会有用的。”诸葛云野抖抖花白的胡须,笑得神秘兮兮,还向李景魄使了个眼色。 欧阳云鸢自然明白了过来,却淡淡地瞟了李景魄一眼,然后上前抓着老爹的胳臂,领他往王府里面走,不管老爹一路嚷嚷着要亲自将马车里的东西卸下来。 李景魄看着父女俩的背影,不由得苦笑。 她好像在躲着他呢…… 不想再跟他说话不想再看他一眼么?想到昨日太子前来,对神情寥落的七皇叔说什么“别担心,所谓小别胜新婚”之类的话,李景魄摇了摇头,在心中轻叹—— 只怕,都是妄想而已。 “小九儿,今日阳光灿烂,温暖如春,不如你陪老爹出去走走?” 正蹲在花园角落里挖碎石的欧阳云鸢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浑身乏力,不想出门。” 浑身乏力你还搬得动那么大一块石头?! 诸葛老头儿怒目斜视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老实疙瘩。这才多久,就不把老爹的命令,不,恳求放在眼里了!目无尊长,不可饶恕! 他要发飙了! 不能怪他小心眼,而是他实在太无聊啦! 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跟小丫头玩玩闹闹,快快乐乐过几天舒心日子,谁知搬进王府都五天了,小丫头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才不过十句,而且还是早晚各一句的——“义父,吃饭。” 嘁!他到王府又不是混饭吃来着。再说王府的饭菜能跟家里的比吗?尽管家里的那位小神厨在霸气丈夫的“要挟”下许久不曾进厨房,好歹家里还有几个人得了老幺的些许真传。 想想就胃痛又心痛,还头痛! “你不陪我,我找别人去!”诸葛云野赌气说道,飞起一脚将她堆在泥土边上的小石块踢到了泥土里,让她的一番劳累付诸流水。 欧阳云鸢这才抬眼瞧瞧他,却是不满地瞪起了一双翦水双瞳:“义父,你还不走吗?” 被,被赶了!伤心啊……诸葛老头恨不得当场抹眼泪给亲亲女儿看,以证实心中的万分委屈——他不过是想逗逗这个抱着铁铲和石头不放的女儿,为什么她这么不给面子? “哎!” 只好继续骚扰李景魄。 鬼一样地闪进李景魄的书房,又闪到李景魄的背后,看着他手执狼毫挥墨书写奏折,抖动着花白的胡须做几个鬼脸,张牙舞爪地兀自玩闹,顺便瞟几眼他所写的东西,不由得伸手点着他写的奏折,满脸愤怒地嚷嚷起来:“女婿啊,你说你恳请陛下派遣你去边疆做督军,这算什么?你想始乱终弃?!女婿啊,不是义父骂你,你这么做实在太欠缺考虑!要是让云昊那小子知道了,抓也给你抓回来……” 李景魄手中的狼毫停住,雪白的纸张上留了一滴黑墨,晕染开来,一片狼藉。 他微微皱眉,目光渐渐有些茫然。他似乎又忘记了,她有好几个疼爱她的哥哥呢,只要他有丁点儿对不住欧阳云鸢的地方,断情山庄的几位少爷还有小姐恐怕就要让他堂堂七王爷吃不了兜着走——谁让他们兄弟姐妹多,一人一口唾沫也淹得他半死不活。 他的老丈人,诸葛先生一口一个地“女婿”,这几日下来让他从头皮发麻硬是变成泰然处之,明显是迂回的温情战术,如此疼爱女儿的老爹,让他如何再敢生出花样来? “诸葛先生言之有理。更何况边疆无战事,似乎没有必要派遣督军……这就作罢,权当没写过吧。” 李景魄平淡不惊地放下狼毫,收拾好废弃的奏折,丢进了檀木书桌一旁的火盆里。 不做罢又如何?反正他心里也清楚,无论他想躲到哪里去,陛下都不会准的,因为迟迟不曾立妃的太子让陛下和皇后很失望,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一天到晚地派人来,不是追问他何时办百日宴,就是追问他打算生几男几女。 就算他有儿子,也是陛下和皇后的侄子,解不了他们的念“孙”之苦,干嘛揪着他不放? 越想越不舒服。陛下是不是听说他们不曾圆房,故意刺激他来着? 一大早皇宫里又来人,说是宫里的皇后和诸位妃子们想念七王妃,请七王爷护送七王妃前往皇宫赴宴,想必肯定要问起子嗣之事。李景魄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欧阳云鸢。 她自从回来,就不曾跟他说过半句话,只当他不存在一般……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 还要他怎么做呢?躲都躲不起! “女婿啊,听说宫里来人,邀请小九儿赴宴?”诸葛云野踱着步子,偷窥李景魄的脸色——啧啧,怪不得小九儿舍不得离开七王府,瞧瞧七王爷这气质,跟他的儿子们比起来丝毫不差,甚至更好! 小九儿眼光不错,值得称赞。嗯……比云筝的眼光好很多,瞧云筝挑的那位,撒起娇来妩媚动人,比女人还美三分!简直就是丢尽了英武男儿的脸! 诸葛云野丝毫没想起风流四少不冷不淡的回敬——嫉妒就直说。 李景魄慢腾腾地收拾书桌上的东西,道:“皇后派人来的,说是想跟……七王妃叙旧。” “你没跟小九儿提起过?” “没。” “那赶紧去吧!去皇宫呢,小九儿眼巴巴地想去,不是说宫里有几盆昙花就要开了么?” “……” 被一个老人家这么热情洋溢地盯着,李景魄浑身不自在,可又不好说什么,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往花园的方向走。他一路上都没发觉身后的诸葛云野一副“算死你不偿命”的得意表情。 远远地望着那个蹲在泥土地里翻检石头的瘦弱身影,李景魄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欧阳云鸢微微泛红的脸颊,喉头一紧,便是心悸疼痛。 她意识到身侧有人,扭头看过来。 李景魄转述了宫里太监们的话,欧阳云鸢轻轻点头,收回目光,盯着在泥土里挖来挖去的铁铲,无视一旁挤眉弄眼的义父,好半天才闷声道:“我知道了。” 却不说何时动身。 李景魄在诸葛云野哀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得不呆呆地站在一旁,先是看欧阳云鸢挖石头,后来帮着搬石头,再后来不顾她蹙眉的模样,径自拿走她手里的铁铲,帮她把一块杂乱的沙石地弄成可以栽种花草的泥土地。 转眼就要午时了,入宫的时辰不能再延迟。 马车载着他们两个,从王府大门口出发,诸葛云野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拼着老命挥手,扯着嗓子喊:“小九儿,好好玩啊!义父等着你们回来!女婿啊,一定要照顾好小九儿!” 车厢里,欧阳云鸢放下窗帘,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添了几分歉疚,沉默了一会儿,她将胳臂探出车窗,虚晃了两下算是告别。 李景魄一直望着换了华贵锦袍的她,眼底的忧郁越来越浓。 他不忍心,看着灵秀逼人的她变成一尊会动的木偶。 第82章 22 伤心往事 陛下和皇后在御花园的群芳亭里等候他们,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远远地便望见陛下和皇后还有几个较年轻的妃子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李景魄慢慢踱步,懒得多想——他不用想也知道陛下极可能听到了七王爷和七王妃不合的传言,想撮合他与欧阳云鸢。 也不知道他如今这般苦恼,究竟是谁害的! 欧阳云鸢换了件淡粉的裙衫,套着雪白的斗篷,玲珑可爱,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病恹恹 的没有什么精神。 她垂着眼帘走路,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理不问,偶尔瞥见一丛花或者经过一棵梅花树,才停留片刻,瞧上两眼之后便收回目光,步伐越发地轻飘起来。 这副模样,简直要把沉稳冷静的李景魄给逼疯!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欧阳云鸢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懵懵懂懂,纵然知情愫已生,却不知该如何表露——她甚至不知要不要让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明白她的情意。 “七王妃,你总算来了。”皇后笑意盈盈,拉过欧阳云鸢的手,将她带进了一群嫔妃的“包围圈”。隔着一群人和李景魄对视一眼,各自冷漠的眼神同时刺痛了对方的心。 欧阳云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凝香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说着就要跪下行礼。 皇后和陛下像是给吓到了一般,等到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才反应过来,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李景魄,示意他近前。 李景魄却没见到一般,撩开衣摆一本正经地跟着跪下:“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顿时,不知有多少声轻叹响起。陛下、皇后和妃子们莫不摇头,为这位王爷的不懂情趣,更为这对夫妻的有份无缘。 起身后,皇后和妃子们围着欧阳云鸢说说笑笑,有意逗她开心。陛下借口要和自家弟弟喝茶,静坐旁观。 “……听说诸葛庄主在你府中?”陛下放下茶杯,笑眯了眼睛,一边打量着李景魄的神情一边问道,“他在府中过得可好?” 李景魄放到唇边的茶杯停顿了片刻,慢慢收了回来。他望着凉亭外的凋零的花丛,许久才说道:“诸葛庄主在我府中一切安好,有劳皇兄挂念。” “哎呀,你叫什么诸葛庄主,明明是你的老丈人……”陛下笑得跟愉悦了。 “……” 李景魄不得不看了陛下一眼,用沉默来表示他不想再谈这些事。 耳朵清净了少许,皇后那边又传出了一声惊呼,是成亲之后欧阳云鸢来皇宫,送了她一盆兰花的那个妃子:“凝香郡主,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冷?你——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景魄的目光立即落在了她娇小堪怜的背影上。她……病情又恶化了么? “让淑妃娘娘担心了,我没事的。大概是天冷,我穿得薄了些。”她语气轻松,听的人都是一脸狐疑。 若不是她太瘦,似她这般穿了一层又一层,准会让人觉得臃肿不堪。这样,也叫做穿得太少? 最终,皇后安慰了欧阳云鸢一番,又嘱咐她注意身体,便带着一群妃子和她去找九公主,要看看那个不知道在宫外哪里厮混,落得一场大病的可怜的疯癫公主。 李景魄不知自己的九妹生了病,一时有些诧异,跟陛下说了声后便追上皇后她们,也要一同前往探望。皇后自然乐意,欧阳云鸢在看到追上来的人是他后倒也不觉得诧异,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便继续前行。 到了九公主的寝宫,里面正闹得一团糟。原来这位向来疯疯癫癫的刁蛮公主病中也不忘折腾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喝药,害得宫女太监们忙碌了半天,汤药重煎了好几回。 “沐青,你又不听话了。”李景魄一句话,在殿门口又叫又跳的九公主就老老实实地来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臂,偎在他怀里不动了,只是嚷嚷个不停。 “我讨厌大哥!”九公主红着一双眼,像是哭过了。 “陛下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你还讨厌他?”李景魄温柔地说着,伸手替她整理额前的乱发。 皇后在一旁站着,却瞧着欧阳云鸢的脸色,然而欧阳云鸢自始自终都好像没什么表情,直到九公主瞥见她的身影,呵呵傻笑着扑向她。 “七皇嫂——”说是生了大病的人却将欧阳云鸢抱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 结果还是欧阳云鸢哄着九公主喝了药,扶她躺下,陪她说话,直到她沉沉睡下。 淑妃笑着对皇后感叹道:“都说九公主软硬不吃,陛下威胁,皇后您哄着,她都不给面子,也不知怎的这样待见七王妃。” “是啊,还有断情山庄的老幺,听说沐青还想着拜她为师呢!”皇后摇头苦笑,“就是跟那位武林第一美女合不来,还爱跟那位三小姐吵架……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她们都还年轻,什么都能说到一块儿去,连吵架也吵得兴致勃勃。” 稍坐了片刻,皇后和妃子们都先行回去了。而欧阳云鸢因为手腕被九公主拉着,李景魄也因为手腕被九公主拽着,想走都走不了,只好留下来陪她。 九公主的寝宫里温暖入春,欧阳云鸢气色好了些,坐在床沿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房中的一切,视线最后落在了九公主的脸上。 忽地,她开口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九妹她总是这样,平时不怎么生病,一病起来就让人害怕……她总不肯吃药,拖来拖去地要许久才能好。” “为什么不吃?”欧阳云鸢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尴尬中微微红了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下去,“她不像是怕药苦的女孩子。” 李景魄凝视九公主消瘦的容颜,低声道:“御医说或许是心病的关系。” “心病?” “……跟小时候的那场大病有关吧。” 沉默中,李景魄的眼底浮起了淡淡的悲痛,很快地因为欧阳云鸢目不转睛地注视变得浓厚起来。他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也忍不住诉说的欲望,道:“我们的母妃……她去世的那天,九妹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或许心病就是因母妃的死而生的。”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九公主再怎么伤心,也不至于……” 凄然一笑,李景魄轻轻摇头:“她亲眼看着我们的母妃被人杀死……不到十岁的年纪,自然是又伤心又害怕,生了心病也就不意外了。” 欧阳云鸢顿时愕然。 他们的母妃……被人杀死?! 原来,原来那残酷的后宫之争,竟也波及到他了么?他那沉稳冷静得有些过了头的禀性,莫非也是因母妃之死? “你……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欧阳云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神情凄苦的男子。他那样的表情,似乎在回忆起当年之事时心痛如绞,不堪忍受。 身形高大的他伫立不动,微微侧开了脸,欧阳云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太过伤心,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不由得替他感到揪心。沉默片刻后,她慢慢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了李景魄的袍袖,低声喃喃:“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猜你的母妃若知道你不仅长大成人,还成了万人景仰的王爷,和陛下兄友弟恭,待公主又如此温柔,她一定不会再担忧你们的……” 李景魄浑身一颤,猛然转回头,看到的便是欧阳云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难怪她说那番话时,声调暗哑低沉。 竟然连眼眶都红了。 举止再也不能被自己的心约束一般,李景魄探出双臂将她拢在怀里,俯下头在她如墨的发间印下轻轻一吻,随后便是更为凄苦的笑意。 “咦?”欧阳云鸢反应过来,眼中犹噙着泪珠,抬起头后诧异万分地瞪着李景魄,过了好大会儿才想起挣扎,然而李景魄抱得极紧,令她动弹不得。 “倘若我能晚生几年,你我之间就不至于落得这般情境吧?”他苦笑,闭上双目轻嗅萦绕在她身上的馨香。 欧阳云鸢愣住,双臂就这么停在半空,望着李景魄英俊的面容,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的悲伤感染,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 也许他的温柔只能给疼爱的皇妹,但是不是她也有这个机会,看到他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以让她铭刻在心,一生难忘。 这个男子呵……原来他也是在乎的。 忽然间更想流泪了,吸了吸鼻子,一串串的泪珠就从脸颊上滚滚滑落。她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素日里的开朗活泼,也不过偶尔心情好时才流露出来的情绪。三姐知道她有多脆弱,她多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一个人呵护着她。 也许……他也是可以的? “你怎么……”李景魄觉得很是尴尬。他的本意,可不是招惹她梨花带泪。 欧阳云鸢勉强止住哽咽,道:“其实,我的母亲她也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跟爸爸,出了车祸……” 闻言,李景魄更不舍得放手,心中的痛也越发厉害了。马车撞死一对夫妻的情景太过惨烈,他不敢想象怀中的女子当年如何承受了失去双亲的痛苦。至少,他的父王安享晚年,活到终老,失去母妃的日子里,他还有几个兄长照顾,而如今还有一个妹妹等着他的照顾。 相比之下,他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云鸢。” 正要试图抹去眼泪的她听到这声呼唤,吓了一跳,抬头之际,温热的唇便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 “我们回家吧。” 蓦然,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滚滚而落。 欧阳云鸢静静地望着李景魄的脸,含泪而笑,许久后轻声道:“好。” 第83章 23 受难记 “呃!” 发出这么怪异的叫声,理所当然引起了房内所有人的注意,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想不成为焦点都难。 “哎呀!大哥快救二哥!他快被噎死了!” 断情山庄的小小姐,而今升任为准娘亲的皇甫云汐花容失色,颤抖着手指抓住了慕容云昊的衣袖。 而那位不幸被一粒花生米呛在喉咙里的二少爷差点儿真的背过气去——想他堂堂神医,居然会沦落为花生米下的亡魂一缕…… 三小姐很没有人性地丢出白眼加一句狠毒的话:“谁让你跟我抢,活该!” 呜呜呜,至于么……不就从你筷子下抢走了一粒花生米,居然酿成如此惨案! 还好的是家里有不少疼爱他的人,比如说笑吟吟递来一杯水的四弟妹,坐在他身侧轻轻拍打他后背的五弟,送上洁白胜雪手帕一张的阿九,还有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的九妹夫…… “二哥,你脸怎么这么红?”五少爷皇甫云麟纳闷地问。花生米都已经是过去时了啊。 上官云翰一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嘿嘿傻笑:“没……没什么。有点儿热。”说着就要往腰间找折扇,理所当然摸了个空。 视力恢复了两三成的慕容云昊循着大致的方向白了他一眼,不无轻蔑地说道:“不就是被王爷看了两眼么?居然还害羞……少在这儿丢脸了!王爷是阿九的,你敢觊觎他大哥我饶不了你!” 在一群人恍然大悟的声调中,大唐七王爷李景魄几乎将口中美酒喷出来。李景魄无辜地看了一圈,结果发现上官云翰脸更红了,而他的王妃则是一脸落寞地坐着,手中的象牙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饭碗里香喷喷的米饭。 诸葛老庄主似乎觉得不够乱一般,举着象牙筷指向上官云翰,抖着眉毛轻喝:“老二你给我听好了!你惦记谁家的男人也不能惦记你妹妹的男人!” 听了这话,李景魄简直想夺门而逃——这这,这就是他的老丈人?! 至于上官云翰,不仅脸红得更厉害,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才,才没有!他那个……阿九……反正我不喜欢男人!”说着这话,眼睛却不知往哪里瞟,总之他不敢看李景魄一眼就是了。 欧阳云鸢抬起头,笑了笑,有些不自然:“二哥不用遮掩……喜欢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绝不会耻笑你。不过……”瞬间,清丽的眼眸里闪出了楚楚动人的光彩:“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真心喜欢景魄……他也……也喜欢……所以……” “对嘛!阿九和王爷还算是新婚燕尔呢!”老四插话,顺便丢给神医一个“鄙视你”的眼神。 “阿九算是在求你了吧?”老六冷冰冰的声音。 “不是自己的,就别勉强。”老七夹了块烧鸭肉丢进嘴里。 “……二哥你真的喜欢男人……”小小姐支支吾吾。 “他本来就是!上次看到太子爷,口水都差点儿——” “老二你敢跟小九儿抢男人,小心我要你的命!”武林第一美女气势嚣张,完全忘记了她骨折的腿是谁治好的。 “我啊,最讨厌狐狸精咯!”老三恶狠狠地将象牙筷插在烤乳猪身上。 上官云翰无奈地看向皇甫云麟,他只是苦笑着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堂堂神医扫视一圈,碰到李景魄的目光,尴尬地躲避开来。这下子,更让李景魄有苦难言—— 不管是真是假,他总得让亲亲娘子解开心结啊! 数日前,他和欧阳云鸢自皇宫归来,下马车的时候欧阳云鸢是被他抱下来,并且一路抱回新房的。这一举动震惊了整个王府,本来清静幽雅的小院堪比京城闹市,一拨人又一拨人地晃来晃去,打着帮王妃栽花种草的口号刺探“军情”,害得云鸢愈发羞涩,几乎不敢出内室。 几日修养,诸葛老爷子也在王府闹够了,嚷嚷着要回去。李景魄想到欧阳云鸢自从嫁过来竟没有归宁回娘家,心中有愧,于是亲自挑选大礼,并陪同欧阳云鸢浩浩荡荡出了城门,直奔断情山庄。 没想到诸位小舅子小姨子都在,一见面都没怎么给好脸色,让本身就觉得有愧的李景魄更加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老丈人从中调解,他又享受到了诸位小舅子小姨子的热情招待,甚至本该当日返回王府的他被邀请小住几日。这一住他总算能体会什么叫“水深火热”,不仅要成为诸位小舅子小姨子吵架时的劝解人,还要陪着随时冒出鬼主意的老丈人和三小姐胡闹,更可怕的是他被迫日日跟八小姐比武…… 每当他浑身不带伤却带了一身汗回到他和欧阳云鸢居住的“花朝阁”,就忍不住在心中哀叹——武林第一美女是永远都成不了武林第一侠女的…… 再想到初来断情山庄那日,丫鬟告知说九小姐曾经的闺房已经收拾好了,王爷和九小姐可以入睡,断情山庄那几位小舅子阴暗的表情……而说出诸位小舅子心中所想的居然是三小姐——“你把我们阿九给吃了?” 当时欧阳云鸢羞得满脸通红,跺脚嗔怪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而他也被小舅子和小姨子们狂轰滥炸了好半天才放行。 “我们阿九才多大啊!你居然下得了手!” “就是就是!别看她才十七岁……快十八了哦?” “那也不行!阿九那么小!” “大哥你还好意思说,小妹不到十七就嫁你,刚满十七就当娘亲了哎……” “……四哥你更过分,先上车后补票……” “什么是先上车——总之我们不管!阿九不能就这么给了你!” 慷慨激昂的小舅子们嚷嚷了半天,被诸葛老庄主一句话驳得鸦雀无声:“哎,嫁出去的女儿就是人家的宝贝,阿九都是人家的了,那个也是早晚的事儿。” 李景魄苦笑着回忆前往断情山庄的前夜。芙蓉帐里春宵一刻,娇弱的身子勉强承受了他的爱怜,带了些许艳丽的容颜令他难以忘怀,更不用提一早醒来后欧阳云鸢怕羞地不肯起来,他哄了又哄才得以沐浴更衣,并为她画眉梳发。 平日里伺候欧阳云鸢的嬷嬷和丫鬟自此一见到欧阳云鸢就笑呵呵的,让她羞得变成了李景魄身后的小尾巴,恨不得不给任何人瞧见。 于是意料之中,好一番折磨后他来到花香沁人的“花朝阁”,迎接他的便是闭门羹。欧阳云鸢在院内小声嚷嚷着让他去客房休息,他左右为难时偏偏听到南宫云枫调侃的声音—— “阿九,王爷可不是客人唷!” 欧阳云鸢哭笑不得,对趴在院落墙头上的哥哥姐姐们嗔怪了几句,才给李景魄打开了门。 住进断情山庄不过数日,却觉得一生一世都如此也就足够了。他很清楚欧阳云鸢在断情山庄里比在王府中更为自在,也注意到了她眉眼深处的一抹伤感。欧阳云鸢不愿意道出诸多秘密,他也不想深究,只愿今生今世相伴终老,尽可能地抹去她心中的忧伤。 却没想到她可能顾忌着病情而忧伤之外,还在烦扰他这个大唐七王爷和一代神医之间有着暧昧…… 苍天可鉴,他对上官云翰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要说不对劲,那也是上官云翰的问题——也不对,就算云鸢清楚自己是爱着她的,会不会顾忌着自家二哥而有意冷落他这个丈夫啊? 在饭桌下伸手握了握欧阳云鸢左手冰冷的手指,李景魄微笑,也不言语,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她,直到欧阳云鸢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多吃些。”将剔除了尖刺的鱼肉夹到她饭碗里,英俊的男子笑得温柔多情。 忽然地,武林第一美女发出了幽幽叹息,双手支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景魄的脸,一副花痴的表情:“原来七王爷笑起来这么好看呐……阿九真有福气……如果他不是阿九的,我可要先下手为强咯!” 然后三小姐也长叹一声,投过来爱慕的眼神:“可惜只能看不能碰……” 李景魄手一抖,一筷子鱼肉就这么掉进了汤碗里。扫视一圈,他只能兀自在心中哀叹——果然是他老了点儿啊,跟这些个小舅子小姨子们在一起很不自在! 忽而又想,云鸢在这么一群哥哥姐姐当中还能天真无邪温和秀气,还真是个奇迹呢! 第84章 24 旧事重演 李景魄与欧阳云鸢在断情山庄连住了五天才返回王府。本想着清静些,好好地过几天甜蜜日子,偏偏王爷府上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七哥……我不想留在皇宫里,很无聊啊!”美艳的九公主李沐青捧着脸,对兄长和嫂嫂做可怜状。 听此言欧阳云鸢不禁汗颜。 断情山庄有位非常折腾人的八小姐,皇宫里有位更能折腾人的九公主。这美艳得从老男人到小小少年都招架不住的两位美人,翻着花样地瞎折腾,居然还说什么……无聊?! 李景魄疼爱这个九妹虽然不如断情山庄的少爷们疼爱妹妹那么夸张,但也算温柔贴心。九公主一句无聊,李景魄当即就允诺她住下,派了丫鬟小厮伺候着,找了许多新鲜玩意儿给她玩,当然有一点是跟她讲明了不可以。 “你皇嫂她身子不好,所以不能陪你玩。”开玩笑,就她那个玩法,欧阳云鸢活不到明天,准被她玩死! 欧阳云鸢感动之余,也对九公主万分抱歉。并非她不讲姐妹情谊,可她真的是有心而无力啊,且不说她身骨弱不能像她一样疯跑疯跳,她可是很久没有去侍弄花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了,想想就心疼。 “对了,我六哥怎么没跟在你身边?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欧阳云鸢决定无视九公主满脸的委屈。 没想到一提起自家六哥,这位九公主就开始发飙,杏眼圆睁,只差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了:“哼!谁要他跟着!整天板着张冰块脸,好像本公主虐待了他一般……本公主对他算是客气了……”哇啦哇啦说到口干舌燥,抢了欧阳云鸢的茶就猛灌一通。 冰块脸一词让欧阳云鸢忍不住发笑,抬头看向一旁的李景魄。那位完全跟冰块脸不搭边的王爷瞥见她的表情,弯了弯嘴角,似乎了然于心,倒让欧阳云鸢顿觉窘迫。 原来断情山庄六少爷司马云隼前两天再一次“得罪”了九公主,被发配到不知哪个小地方为九公主找她想要的奇石玩物,至今还没有音讯。欧阳云鸢自然清楚她六哥性子有多冷淡,也更明白六哥沉默寡言的脾性完全不对九公主的脾气,二人相处常有隔阂——不久前九公主受伤,好像还是六哥闯了祸…… 当然具体事实如何,这位颇为刁蛮的公主不说清楚,众人也只能在心里同情曾经的武状元。想想看,人家当状元当得威风凛凛,他却因为功夫好被派去保护这位人人躲避不及的九公主,偏偏他又因为“忠心”二字始终没有主动提出辞去贴身侍卫一职。 李景魄牵着欧阳云鸢的手,陪她去花园中看那几盆兰花,一路上说起九公主前些日子的病情,都替她的病愈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头疼九公主贪玩的脾气。 欧阳云鸢无意中提起自家六哥误打误撞成了武状元一事,又想起大哥与小妹成亲之日丞相府上的二小姐似乎对六哥别有情义,便起了为六哥说媒的兴致。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只把王府里的下人看得目瞪口呆——乖乖!冰山王爷居然笑得这般灿烂!这这这可是天方奇谈! 想当初这对小夫妻相敬如冰,谁能猜到今日他们竟然言笑晏晏,亲密如斯! 断情山庄的九小姐不仅种花有道,还真是位可人儿。 “说起来三姐也不小了,也该出嫁了呢。”欧阳云鸢被李景魄抱在怀中,二人斜倚着红漆木柱坐在了回廊下,闻着花香晒太阳。 李景魄想了想,点头笑道:“只怕她要嫁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咦?为什么?”欧阳云鸢呆了呆,很快就转过神来,抿嘴笑了,“也对,全京城的男人都怕了我这个爱赚钱的三姐,恐怕不乐意自己的妻子比自己还会赚钱吧!” 李景魄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俊秀的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欧阳云鸢和他从未这般亲昵过,一时之间竟有些呆傻,直到李景魄望着她的双眸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愫,更侧过脸来向她靠近,她才轻轻地啊了一声,微微避过了身子,垂着脑袋,粉嫩的脸颊浮起了诱人的红晕。 抿起嘴角,不久前还不苟言笑的大唐七王爷笑得如沐春风,薰醉人心。 他也不再为难容易害羞的欧阳云鸢,只是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在掌心里把玩,静静地注视着她尚未完全长开的容颜。 “我说她嫁出去不容易,不是因为很多男人见了她都自觉惭愧,而是她的目标有些不一般。” “哎?我三姐有心上人了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心上人倒还算不上……她就是觉得好玩罢了。前些日子在断情山庄,她可是一直催我给她出主意呢。” “是吗!那三姐看上谁了?” “……李慕天。” “李慕天是谁?李……啊!那不就是太子殿下?!” 吃了一惊的欧阳云鸢失声喊出来,随后又忍不住连连摇头,为三姐的目标感到难以理解:“她还比九公主还要无聊吧!居然拿太子妃的位置做消遣……哎!三姐也真是……” 要说她心高胆大呢?还是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欧阳云鸢可怜巴巴地盯着李景魄,李景魄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一声,道:“知道了,夫人!看在她是你姐姐的份儿上,就算她是在闹着玩,我也会给她制造机会的!” 至于太子殿下要不要接受,那可不是他这个皇叔说了算的。 貌似……太子怕这位三小姐,怕得都不敢跟她见面? 想必不久之后,断情山庄又有一场热闹可看了。 果不其然,此后两个月,断情山庄的庄主夫人,曾经的一代神厨,小小姐皇甫云汐诞下麟儿,取名连璧,而四少夫人云筝也大腹便便,不能奔波于醉生楼和断情山庄之间,四少爷南宫云枫疼爱娇妻舍不得分离,将醉生楼的生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三小姐闲得无聊便自告奋勇,以二十万两白银的佣金代南宫云枫掌管醉生楼,为了庆祝自己新官上任,硬是发了请帖强迫太子殿下来断情山庄为自己祝贺,当夜她便追着太子殿下表白,一心想搬进太子府,吓得太子抱头逃窜,好不热闹。 欧阳云鸢想看看连璧,李景魄不放心她自己前往,便再次护送她一路回娘家。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离开断情山庄没多久,还在回王府的路上,断情山庄就派人追上他,告知他一件让他震惊又悲痛的事情—— 当欧阳云鸢和三小姐在断情山庄的沉月湖边的挹翠亭里玩闹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洛阳城。 繁华绮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略逊于都城长安,却是不可否认的兵家必争之地。古旧的城门昭示着古老的历史见证,也以宏伟之姿隔开了城内与城外两类人。 不知道有多少意气风发者痴痴地望着,满腔抱负,也不知道有多少失意之人默默地回首,留下寂寥的背影。 而如今站在城门下,望着“洛阳”两个大字的,却是极少离开京城长安的大唐七王爷李景魄。 “王爷,走吧。”挺直了脊梁坐在马背上的断情山庄六少爷司马云隼侧着脸说道,目光却没落在李景魄身上,而是盯着出入城门的男男女女不放。 司马云隼板着一张脸,比以往的李景魄还要冷酷几分。他说完话后紧闭双唇,不怒自威的模样让偷偷观望的行人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至于神情寥落的李景魄,则让不少人投来了同情的眼神——这个英俊的男子,浑身都散发着忧伤的气息,也不知有什么伤心事…… 李景魄木然地调转马头,跟随在司马云隼的后面,纵马轻驰,藏青色的长袍衣摆翻滚如浪,卷起一股冷风。 不走,又能如何? 他和司马云隼已经在洛阳苦苦寻找了十天,这十天内洛阳城几乎被他们和一干武林人士翻了个底朝天。若非他是忠心耿耿的大唐七王爷,而司马云隼是皇宫侍卫统领,旁人准会暗自揣测他们意图谋反。 十天呐……慕容云昊将他最得力的手下都派了过来,就连身为大将军的南宫云枫都私下调动一批人马相助,却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人。 那时他们在断情山庄,听到有人说曾经看到与画像中相似的两名少女出现在洛阳城附近,欣喜若狂,当即率人来到洛阳,洛阳城外,洛阳城内,恨不能掘土三尺! 怎么会跟上次一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也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她们两个,连消失都比上次诡异。上次至少还留了封书信,事后想方设法地追问也没问出个究竟,只知道她们早有准备。但这次,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眨眼间就不见了的…… 一向野蛮高傲的八小姐吓得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去找慕容云昊,一见到几位哥哥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是云鸢和云雀凭空消失了,怀着身孕的云筝和抱着婴儿的皇甫云汐则一直哭个不停,几个丫鬟也跟着哭,呆在挹翠亭里不知所措——她们都说看得再清楚不过,三小姐和九小姐被八小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惊呼一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青一碧两道身影就这么消失在空气里。 想到欧阳云鸢她们每每提及却不想多谈的家乡,想到独孤云雀口中迸出来的古怪词句,再想到上次她们姐妹二人的离奇失踪,李景魄忍不住追问岳父大人关于她们的身世经历,谁能想到岳父大人竟然也苦恼万分。 当时诸葛老庄主遇到欧阳云鸢她们,确实是机缘巧合。当时欧阳云鸢奄奄一息,诸葛老庄主就将她带回去让上官云翰给治病,对于姐妹二人的身世也不想多加盘问。之后和她们亲如父女,索性收养了她们,几次问下来也没个结果,诸葛老庄主只当她们有难言之隐,于是作罢。 如此下来,断情山庄无人知晓她们所谓的“家乡”到底在何方,仅猜测到似乎在江南一带。但她们究竟来自何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的“突然消失”太过离奇,无论如何他们都想不出这究竟是何等缘故,而她们两个最终会到哪里去? 回到家乡,还是上次她们说起的“海外仙山”?可不管哪种选择,竟有消息从洛阳一带传过来,更加地匪夷所思了。 一路上,李景魄不言不语,相较于之前在欧阳云鸢身边的沉默,如今的他宛如一尊会移动的石像,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动都没有。 断情山庄的人无法苛责他,毕竟这次老三和小九儿消失跟他无关,反倒看见他闯进断情山庄直奔挹翠亭的模样,煞神一般的神情让众人同情不已。 若说难过,应该是这个看似呆头呆脑,却用情极深的王爷最难过吧…… 他和小九儿的姻缘,本来就一波三折,眼下还出了这样谁也料想不到的状况。分分离离,正在热恋中的男女有谁承受得起这么多折腾?纵然他是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只怕也内心苦闷至极。 南宫云枫和骆云歌去了江南一带寻找她们姐妹俩的下落,而慕容云昊和上官云翰他们还在京城中打探消息,就连所谓的魔教教主都暂时放下和慕容云昊之间的比武,还派人到沿海一带打听。 这个意外,也拖延了上官云翰和长公主李沐青两人的婚事——而除了李景魄和长公主之外的所有人更是在婚事延期的圣旨到了断情山庄之后才知晓,原来长公主已经被指婚给了断情山庄的二少爷,天下闻名的神医。 上官云翰庆幸不起来,也没那个心思去高兴自己暂时摆脱了这桩婚事。而李景魄,看着自己的妹妹憔悴的神情,只觉得同病相怜,也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语来了。 他自己,都心痛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云鸢……”夜夜的思念,日日的呼唤,带不回他清丽脱俗的妻子。 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太过自以为是的惩罚吗?若他能预见这种状况,无论如何都不会压抑自己对云鸢的爱恋,他定会好好地照顾那个多病的女子,直到他们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 转眼间,三月已过,天气回暖,北燕归来;又是转眼间,四月已过,百花齐放,满园芬芳徒增伤感;又是转眼间,五月过半,杜醉再次来到七王爷府,满心欢喜地以为李景魄会忘了欧阳云鸢,不曾想被李景魄冷漠地赶了出来,并得了银两数万,最终凄然离开了长安。 半年又半年,断情山庄的七少爷定下了婚事,八小姐也出了阁,二少爷的心上人浮出水面,大唐的九公主也找到了归属,就连断情山庄的侍卫统领都坦白了心中的爱意,有情人都成眷属。只有他,越来越孤单。 蚀骨的寂寞迫使他埋头于国家大事,比以往更痴迷于处理朝政,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夜以继日地劳累着,完全不当自己是肉体凡身。 谁也不曾劝他再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王爷宁愿自己绝后。 第85章 25 顽劣小童(上) 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日子就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中过去了,可是寂寞却越来越深。 那个取代了七王妃在花园里种花浇花的男子,依然如往常般英俊挺拔,高大的背影令朝中怀有不轨的文武大臣心中胆战心惊不敢放肆,但总忍不住在遇见的时候“无意地”提起,七王妃当年是如何痴迷于一盆兰花,一盆金菊,一盆牡丹…… 就连看似最为沉着的断情山庄六少爷都怒气大发,绝世美男风流四少更是恶狠狠地教训了对方一通,李景魄却没有任何表态。 欧阳云鸢消失两年后,他终于放弃了希望,不再苦苦寻找。 还能怎么找?整个大唐甚至大唐周遭的小邦小国都快被翻遍了,仍然没有她们姐妹俩的踪影。山上水里,林中乡镇,整整两年的时间,一天都没有停过,偏偏就是找不到! “我们家小九儿和老三,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诸葛老头的异想天开第一次没有被嘲笑。 “是啊,小九儿那么清丽脱俗,三姐又那么古灵精怪,说不定真是天上的仙女来着……会不会在人间呆久了,小九儿才常常生病?”武林第一美女赫连云香的大胆猜测也第一次没有受到批判。 李景魄听了,只是苦笑,将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里。 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悲痛,徒增断情山庄众人哀伤的情绪。 李景魄身为欧阳云鸢的丈夫,可以只为他的妻子而活,但欧阳云鸢的义父还有兄弟姐妹还有自己的人生。他想要他的家人都过得快乐一些,这样等云鸢回来,心中或许比较好受。 因此这三年里,断情山庄还是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喜事。 风流四少和云筝姑娘在云鸢离开数月后生下了断情山庄第三代二小姐,如今云筝刚刚怀孕,再一次被迫从醉生楼搬回断情山庄;然后是武林盟主和神厨的第二个孩子,断情山庄的第三代大小姐出生;再然后是一向文静的七少爷入赘别家,害得诸葛老爹懊恼不已;再然后是武林第一美女成了武林第一妖女,居然还能嫁出去;再然后是六少爷和某位大家闺秀私定终身;再再然后是神医二少和神捕五少都找到了心上人……至于他的妹妹九公主,嫁了位好郎君,把驸马欺负得好惨,就连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都娶了太子妃! 这一切李景魄都看在眼里,笑在脸上,伤在心上——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云鸢陪他一同见证这一切! 王爷府的下人,也由衷地替王爷感到担心。似他这般失魂落魄,每夜睡不到两个时辰,身体早晚会垮掉。 没有九小姐和三小姐的长安城,似乎都没那么热闹了。 最轰动的时候,也不过是名妓杜醉硬闯七王爷府,声称自己怀了李景魄的孩子,要李景魄娶自己为妻,然而却被李景魄冷着脸请了出去。 因好奇而围观的众人都亲耳听见那位冷面七王爷说:“此生此世,我只碰过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妻子云鸢!杜姑娘这般到底是我玷污了你的名声还是你在羞辱我李景魄背弃和云鸢的海誓山盟?” 杜醉自然不依不饶,李景魄一怒之下请来了神医,当场戳穿了她的谎言。杜醉怨恨无比,扬言要李景魄后悔当日所为,不久后却被一支盟主令吓得连夜逃离了长安,出了城门,跪地痛哭一场,怨言无数,倒也招人可怜。 李景魄每日上朝,回府就种花浇花,再不就写写画画。他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好几个时辰,饭都顾不上吃,丫鬟小厮得了口令不得随意闯入,也就没人知晓李景魄到底在写些什么画些什么,只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从外面带一包奇奇怪怪的黑色东西回书房。 这日太子因喜讯前来王爷府报喜,也想探望一下很久不曾出门的七皇叔,哪料到问了丫鬟,丫鬟居然说“王爷把自个儿关在书房一天一夜了,说什么都不肯让人进去,连饭菜茶水都不让往里送”! “七皇叔!我是慕天!”太子紧张地拍打着房门,扯开了嗓子喊。 喊了几遍,房里终于有了点声响,然后传出李景魄嘶哑的声音:“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何为稳重?” 太子委屈不已:“我是担心您……” “我没事。”又过了会儿,房门被拉开了,李景魄居然笑着站在太子李慕天的跟前,看得太子心惊肉跳。 “你过来,瞧瞧七皇叔我画得怎么样。”李景魄不由分说地将太子拉了进去,连太子绊在门槛上差点儿摔一跤都没注意到,硬是将他拖到了书桌前。 书桌上铺展着几幅“画”,太子看了大吃一惊——那画竟不像是用墨水丹青画成的,反倒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线条,无论花鸟虫鱼,尽管都是黑色线条,却栩栩如生,比起水墨丹青另有一番意境。 太子讶然望着李景魄微笑的脸庞:“这些都是七皇叔你画的?”这个皇叔是很有才华,但平日所画也都是水墨丹青,什么时候用上了这种奇怪的画笔? 李景魄轻轻摇头,看向画作的目光温柔万分:“这些都是云鸢留下的,你看,这边上不是有她的字迹?凝香 绘于冬日十二月初六,十二月初八,十二月十一……一直到二月初三……这副才是我画的。” 李景魄从画作里翻出一张来,太子只瞧见了那露出的半张脸,顿时就是一阵心酸——七皇叔啊七皇叔,别人都说你或许过得去这关,谁晓得到如今你竟有些痴狂! 那张画和云鸢留下的画作一样,都是黑色细线条绘就,乌发细眉,小脸细颈,长袖裙裾,一道道褶皱都勾勒出来,恍若一个俏生生的欧阳云鸢就站在对面,嫣然而笑。 “七皇叔……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知道你心中难过,但是……你去长安城外散散心如何? 离长安远一些,离王爷府远一些,离断情山庄远一些,或许离悲伤也就远一些。 出乎预料的是,李景魄笑容淡去,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我正好有此意。” 其实太子也知道,这话不过是用来安慰他这个侄子的。 三日后,李景魄独自离开了长安城,没有带什么小厮仆人,就牵了匹老马,还是当初从风雪里将欧阳云鸢迎回时所骑的那匹。在城门外遇到了眼睛早就痊愈,在江湖上更是如鱼得水的慕容云昊,慕容云昊知他要暂时离开长安,便吩咐如有意外尽管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他们只道是李景魄舍不得离开长安的家太久,不会走太远,谁知李景魄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就想再去洛阳看看。 洛阳都去过十几回了,洛阳城外的小庙都快被他和一群江湖人士翻碎了,他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说,也许云鸢就在某个小庙里呢?上次是诸葛老庄主在那里捡到了她,这次说不定他也能碰巧将自己的妻子捡回家? 那个曾经造就了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与诸葛老庄主一段父女情的小庙,里里外外都被李景魄率人拆了好几遍,早就破烂不堪。所幸的是当日并没有下雨,他可以在小庙的四处走走,想着等到天黑了就在庙里休息一晚。 夜色朦胧之际,李景魄提了些野果之类,牵着老马往小庙走去。小庙在山脚下,四周荒无人烟,山也不高,倒也没有凶猛野兽出没,只是静得出奇,让人心里发慌。 然而还未走进小庙,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咒骂声,稚嫩的声腔,听起来竟像是一个小娃娃。 可不正是一个小娃娃! 李景魄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正指着破旧的山神像破口大骂:“臭老头!你还不放我回家!快把门给我打开!不然我就,我就扯掉你的胡子!揪掉你的头发!” 骂骂咧咧,还拳打脚踢。 门口立着的那个越听越觉得纳闷——这孩子怎么会跑到这般荒芜的地方,而且好像是从……神像下面钻出来的? 因为那孩子一直在神像脚下又抠又挠,恨不得敲一个洞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李景魄尽量放低了声音问道。 那孩子尖叫了一声,扑倒在神像脚下,抱着头大喊:“鬼呀!你不要抓我!你要抓就抓阿毛去!阿毛才是坏孩子,他欺负小朋友还不给老奶奶让座……” 李景魄哭笑不得:“我不是鬼……我只是路过。” “路过?你早说嘛!吓死人啦你知不知道!真是讨厌……”那小孩嘀嘀咕咕,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顺手抓了一把土,转身向李景魄撒去,“我也吓吓你!” 李景魄武功还在,这点儿恶作剧当然不能奈他何,但是那孩子转身的刹那间,他竟然忘记了躲避,任凭一把土丢在了锦袍的衣襟上。 “啊啊啊啊——”看起来三岁左右的小孩瞪大了眼睛尖叫。 李景魄微微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他见鬼了吗? 面前的这个不到他大腿的小小孩童,竟跟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就算是跟现在的他相比,也有□□分的相似! 第86章 26 顽劣小童(下) “那个,妹夫啊,你确定你没有惹下过风流债?”上官二少狐疑地盯着李景魄的脸,一副“就算你说没有我们也不会信”的表情。 李景魄无奈至极。 这已经是第几个如此追问他的人,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自从回到长安,他的七王爷府快要被踏破了门槛。不知道有多少人以拜访为名来刺探消息,被下人们挡出去的成群结队,挡不出去的的还是挤挤攘攘。素日里咳嗽一声都有回音的七王爷府,比玩杂耍的大街还要热闹。 实在受不住所谓的皇亲国戚亲朋好友意味不明的眼神,李景魄便乘了马车前往断情山庄避难——其实他不来,断情山庄的人早就听说了一切,早晚会到王爷府去“拜访”的。 断情山庄的大厅里,挤满了男男女女,还有一老一小。老的是诸葛庄主,小的就是那位靠在武林第一美女怀中大吃豆腐的……客人? 被李景魄无意中遇到并捡回家,却跟李景魄“形”如父子的小顽童,似乎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的后脑勺,扭过头来送上一个鬼脸。 像,实在像!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这么说,李景魄自己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当然,这小童淘气的脾性跟他这位冷面王爷差得远了。 “我……”李景魄一阵苦恼。他想说他平生只有云鸢一个女人,可这么像他的孩子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难道,他以前真的惹下过风流债,自己却记不得了? 越想越没底气,李景魄索性闭了嘴,闷闷地继续盯着那个跟赫连云香玩闹的小家伙。 在看到那张小脸的刹那,说不震惊是骗人的。但冷静下来,李景魄心中更多的是困惑——这小娃儿究竟是怎么出现在小庙里的,而且衣着打扮如此怪异?虽说天气不冷,但小胳臂小腿儿都露出来,还穿着双露出脚趾头和脚跟的小鞋子,头发更是短得盖不住耳朵。 等小娃儿不怕他反而好奇地追问他是谁的时候,李景魄也忍不住问他是谁——心里有那么一种设想,倘若这是他和云鸢的孩子…… 然而,小娃儿说得很清楚,他姓林,叫林承浩,母亲名叫林沫,没有见过父亲,不知父亲的名字,母亲说父亲出远门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家里还有位姨妈,叫韩澈。 “喂!不准抢!是我的我的!”稚嫩的声音猛然响起,拉回了李景魄的思绪。 看向吵闹处,叫林承浩的小家伙正从赫连云香的腿上跳下来,扑向一旁的南宫云枫,张牙舞爪地要夺回被南宫云枫高高举起的糖葫芦。 粉雕玉琢的小脸布满了愤懑之色,一双黑亮的眼眸瞪着面前绝世无双的美男子,小小的拳头扬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大战一场。 南宫云枫逗他:“乖,老实说你从哪里来,叔叔就把这个还你。” 小家伙气呼呼地嚷嚷:“你是坏叔叔!” “我哪里坏?”南宫云枫耍赖,“我看你倒像一个坏孩子。” “我才不是坏孩子!” “呵,你都不说你从哪里来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坏小孩?” “我才不是离家出走!” 小家伙一连扑了好几个空,玲珑可爱的模样逗得诸葛老庄主越看越喜欢,眼睛都发亮了。而小家伙嘟着肉呼呼的小脸,扑扇着长长的睫毛,忽地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他这么一笑,一屋子的人才发现了真相——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宫云枫雪白的袍子上多了两个脏兮兮的手印,而且还粘上了红色的糖水,看起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南宫云枫哭笑不得,向妻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云筝白了他一眼,抿嘴笑了。蹲下身子,掏出手帕将小家伙干净了不少的手掌擦得更干净一些,然后从南宫云枫手里夺回糖葫芦还给了他。 小家伙嚣张地冲南宫云枫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瞄准下一个目标——九公主李沐青的膝盖。 “漂亮阿姨,承浩要抱抱!” 说罢还张开了双臂,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南宫云枫翻白眼:“小色狼!” 小家伙回过头,眼珠子转啊转,瞧了南宫云枫一眼,看得南宫云枫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 “这位漂亮阿姨,你来抱承浩好不好?”小家伙扯住了云筝的衣袖,笑得可爱无比。 顿时,满屋子的人都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南宫云枫则是一声哀叹,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被小家伙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 李景魄只觉得一阵赧颜——都猜这孩子是他的,可如此淘气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 很快李景魄就意识到,林承浩他不是淘气,简直就是顽劣! 因为朝政繁忙,而林承浩的身份又需要查证,他无法分心照顾,就将他留在了断情山庄。再说诸葛老庄主和林承浩一老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根本舍不得分开,断情山庄里小孩子又多,他就是用拖的都拖不走林承浩,便独自回了王府。 谁料三日后,南宫云枫一脸苦恼地来告状。 “你儿子实在太可恶了!”一进门,绝世美男就像李景魄展示他脸上的小伤口,指证林承浩拿着竹竿捣鸟窝却戳在了他脸上,完全没理会李景魄“他不是我儿子”的解释。 反正什么解释都不如眼见为实。 南宫云枫将林承浩在断情山庄的伟大壮举一一列出:“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哭得昏天暗地,说是想妈妈了,鬼才知道妈妈是他的什么!整个断情山庄都被他吵醒了,鸡飞狗跳不安生,好不容易哄得他不哭了,他又是要吃的又是要喝的,小妹做给他吃他还不满意,要吃什么包包薯条,说到他的家乡,他倒来了兴致,滔滔不绝也不知在讲些什么,还非要云筝陪着!哼!你儿子还跟连璧起了争执,明明连璧比较大,却打不过他……你儿子倒也厉害,这三天里,堂堂武林盟主的儿子被他揍哭了五次!对了,老爹的胡子被他给烧掉了一半,眼下都没脸出门了——二哥晒的药材被他喂了大黄,差点儿把大黄给毒死——幸亏他没给扔进我们汤饭里!还有,他居然敢骂大哥是笨蛋!大哥训了他两句,就被他使坏泼了一身的泥水……你能想象吗!武林盟主中了三岁小娃的暗招!这还不算,云麟缠不过他带他去了一趟衙门,结果他大闹公堂,还弄坏了官印……还有……” “还有什么?”李景魄有些头疼。 根本查不到这个小家伙的来历已经够让他烦闷了,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大唐七王爷之子”的小家伙还惹出了这么多事儿! 南宫云枫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诡异:“呃……还是跟连璧打架的事儿。” “怎么?”李景魄诧异,“他才三岁,总不会把连璧打伤吧?” “那倒没有。”南宫云枫拿折扇一端挠了挠头,想笑又笑不出来,妖媚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你也知道我们断情山庄那位侍卫统领骆云歌和他师弟的事情……总之你儿子欺负连璧老实,就……强吻了小连璧……还不止一次。现在连璧根本不敢见他,连房门都不敢出。” 李景魄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才喃喃道:“既然如此,南宫兄为何不把他带回王府来?” “他正缠着连璧呢,不肯回来。”南宫云枫哀叹,向李景魄展示他手腕上的两排鲜明的牙印,“你儿子咬的。” 这下子,无论如何都得将那个惹祸精带回来了,不管他是不是大唐七王爷之子——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他心安。至于为何,李景魄不明白。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和南宫云枫一道准备前往断情山庄,迈出大厅门槛的瞬间,李景魄忽然停住了脚步,忽然想了什么似的,扭头问已经出了门的南宫云枫:“你说他在我离开的那晚想……妈妈?” “嗯?”南宫云枫反应过来,点头。 “他以前说过,他妈妈叫林沫,没有……爸爸……”李景魄怔怔地站着,忽然疯了一般冲出房门,直奔附近的书房。 等他跑出书房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副画轴。 “我……我必须证实一件事。”李景魄脸色惨白,嘴唇都有些哆嗦,看向南宫云枫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神智有些恍惚。 骏马狂奔,瞬间就到了断情山庄。老大远就听到一阵孩童的嬉笑声,李景魄顾不得跟闲坐聊天的断情山庄诸位少爷夫人打招呼,直奔在映月湖边的柳树下玩耍的那个小身影。林承浩背对着众人玩得兴起,嘿嘿哈哈地喊着,手中玩弄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李景魄冲到林承浩的面前,一把将正在玩泥巴的他扯到身边,急匆匆地展开了随身携带的画卷。 那是欧阳云鸢的画像。 “你认得她吗?”李景魄小心翼翼地问,满眼期待。 林承浩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87章 27 认亲记 李景魄捕捉到了林承浩眼中的讶异和喜悦,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然而他不敢表露在脸上,仍旧紧张地盯着林承浩粉粉嫩嫩的脸,不肯放过那双黑眸里闪过的每一丝情绪。 “你认得她?”李景魄追问,声音越发颤抖了。 一旁坐着站着的男男女女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一颗颗脑袋挤上前,几乎将李景魄和林承浩压倒在地上。从没见过这阵势的小家伙又被慕容云昊他们的神情吓到了,哆嗦成一团,两只小手不安地在身上抓来抓去,弄了自己一身的泥。 被李景魄盯得更怕了,小家伙抿了抿嘴,差点儿哭出来。瞥见被皇甫云汐抱在怀里的慕容连璧在看他,小家伙立即咧嘴笑了。 抬头,眨了眨眼睛,林承浩奶声奶气又高傲地回答:“这是我的漂亮妈妈!” “妈妈是谁?”李景魄忍下心中的狂喜,问道。 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了,林承浩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嘟嚷道:“妈妈就是妈妈……” “是生下你的人,是你母亲?”李景魄一只手将画轴卷起来,另一只手悄悄地摸上了林承浩的小脑袋——好软的头发,跟云鸢的头发一样软…… 林承浩顿时欢喜地拍着手笑了:“对啊对啊!你不笨嘛!居然猜得到!姨妈说了我是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姨妈还说我在妈妈肚子里睡了十个月呢——哎呀!你干嘛抱我——” 李景魄几乎是将小家伙箍在了怀里。他抱得太用力,小家伙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满地用脏手拍打他的背部以示抗议。 好不容易逃出李景魄的双臂,又被诸葛老庄主抓进了怀中:“呜呜呜……这是我的宝贝外孙!我可怜的小九儿的孩子!乖!外公真没想到你已经来到了世上……小家伙!早该猜到的……” 然后是他的大舅二舅四舅六舅七舅八姨小姨舅妈姨父……断情山庄的一大群叔叔姨姨。 当莫名其妙地被改名为李承浩的小家伙准备抗议的时候,再次被那个跟他长了同一张脸的大叔抱在怀里,又被他双手托着高高举起。李景魄含泪而笑,望着小家伙张大了嘴巴满是茫然的小脸,轻声道:“你是上天给我的惊喜……孩子,记住,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咧嘴笑了,“父亲就是爸爸吗?你真是我爸爸?” 李承浩微笑着点头:“是。叫我父亲……叫爹爹。” 小家伙在他怀中乐得眉开眼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李景魄英俊的脸上留下了许多口水,亲得不亦乐乎,小小的身子扭动着,兴奋得向天空晃动着双臂呼喊:“吼吼!我有爸爸喽!我也有爸爸!”再扑进李景魄怀中闹腾了一阵子,抱着他的脖子,非常响亮地喊了一声“爹爹”! 李景魄将他搂在怀里,哽咽了一声,许久不能言语。 天,这是他的骨肉!他想象过的可能已经成为事实,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承浩,他是林承浩,也是李承浩,是他和欧阳云鸢的孩子……他们的血脉在这儿,那么云鸢呢? 她一定活着的,一定是的。 被激动过度的外公舅舅姨姨们疼爱了一番的李承浩虽然很高兴,但也很郁闷——“连璧为什么是哥哥!不要!我才是哥哥!” 不甘心的他还没有注意到,被四舅妈抱在怀里的小美女是他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终于在饭桌上坐下来享用大餐的时候,众人才敢问出那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李景魄望着坐在自己大腿上大吃特吃的儿子,轻声问道:“你娘……你妈妈她还好吗?” 正抓着鸡腿啃得不亦乐乎的李承浩头也不抬地连连点头:“妈妈已经出院了,姨妈说妈妈身体很好——妈妈以前都不能陪我玩,现在都能抱着我到处跑了!” 一阵的唏嘘声。 诸葛老庄主看到李景魄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劝解:“女婿啊,既然我外孙这么说,那小九儿和老三肯定还好好的。眼下之计,还是赶紧找到她们。外孙离开她们这么久,她们一定急坏了。” 李景魄想到了那个小庙,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向慕容云昊他们道:“我打算再去承浩出现的那个小庙里去看看,那里一定有什么奇异之处——实不相瞒,自从确认承浩是我和云鸢的孩子,我就在想……或许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世界也说不定……承浩当时的装扮实在太奇怪了,不管是大唐还是别国,都没有这般装扮。而且他提起的家乡扬州,跟大唐的扬州完全不同。” 诸葛老庄主认同地点了点头,慕容云昊和上官云翰他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是一副认可的模样。 皇甫云汐怜惜地望着狂吃的李承浩,眼睛开始泛红:“九姐身子不好,生下小承浩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李景魄抿着嘴,心中一阵刺痛——谁说不是呢!这个孩子,是她拼了命从阎王殿抢回来的也说不定……承浩顽劣贪玩,想必也是云鸢身子不好,无法陪伴他时时管教他的缘故吧。 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给他如山高的饭碗上再添了一个鸡腿,李景魄满眼都是宠溺。 我的儿子,等着我,不管你的娘亲在哪个地方,我都要把她带回来,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承浩喜欢这里吗?”李景魄笑着问道。 小家伙赶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连声道:“喜欢喜欢!这里很好玩!而且有好多人陪我玩!爹爹把妈妈……把娘亲也带过来好不好?嗯……把姨妈也带过来吧!虽然她常常教训我,但是她给我买了好多东西……爹爹,来拉钩!” 油乎乎的小指头就缠上了李景魄的大手,不由分手地拉钩盖章,最后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吼:“骗人的话就是小狗!” “扑哧!”“哈哈!”“呵呵!”…… 满桌子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原本紧张兮兮躲在自家娘亲怀里不敢抬头的小连璧都抿嘴笑了,圆圆的脸蛋粉嫩可爱。 李承浩紧挨着连璧,见他笑得开心,顿时乐得找不着北,扒着李景魄的胳臂凑过脸去—— “啾!” 李承浩油腻腻的嘴唇准确地亲在了慕容连璧粉嫩的嘴唇上。 满室寂静。 随后就是小连璧哗哗滚出的眼泪和止不住的哽咽,还有某个被连璧“过激”的反应吓傻了而不知所措的小家伙咬着手指,满眼无辜。 一双双眼睛看向了窘迫不已的李景魄。 南宫云枫继续哀叹:“我可爱的小外甥就这么被老三带坏了……妹夫,以后你们家注定要多一个花心小王爷,记得要小心管教啊!” 不料惹来某个小孩的抗议:“我才不花心!姨妈才花心!我只爱连璧一个!” 众人汗颜。 皇甫云汐望了望怀中委屈得不肯抬头的儿子,无奈地对李景魄说道:“承浩真的只有三岁吗?” 赫连云香打了个冷战,道:“小妹,你该担心的是将来连璧会不会被承浩拐跑才对吧!” 啪!筷子掉了好几双,饭碗打碎好几个。 咳咳咳……有人吃饭噎到了,有人喝水呛到了。 李景魄和李承浩父子俩视线相对,一大一小一样的脸庞, 李承浩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问自己的父亲:“爹爹,承浩怎么才能把连璧拐跑?” 断情山庄里不但高手如云,嘴皮子厉害的,怪脾气一堆的也不在少数。想找出一个让断情山庄所有人都头疼的也难——除了见钱眼开的三小姐,还没有哪号人物敢爬到慕容云昊头上称大王。 偏偏一个三岁的小娃儿就有那个胆量,吃饭挑剔被慕容云昊冷冷地哼了一声,就顽劣地将口水吐了他一身,害得一代武林盟主饭吃了一半就狼狈而逃。 吃罢饭,李景魄谢绝了诸葛老爹的热情相送,在大厅的门口抱了抱儿子,跟他说了声“乖乖听话”,便起身离开了。早在吃饭的时候他就和慕容云昊商量好,借用侍卫统领骆云歌师兄弟二人和盟主手下一些人,前往洛阳的那座小庙再探究竟。 他走得匆忙,也走得毅然,都不曾回头瞧儿子一眼。 而李承浩趴在皇甫云麟的怀里,兴致勃勃地玩弄神捕令牌,压根没有一丝分别的难过之意——慕容连璧躲在皇甫云汐的身后,带着一脸的鄙视瞪着那个小恶魔。 “承浩怎么都不跟爹爹说一路顺风呢?”皇甫云汐为人母后成熟了不少,以往天真单纯的笑容多了几分温柔似水。李承浩喜欢听她软软的声音,若不是她生下女儿才月余,身子尚弱不能劳累,李承浩就是跟慕容云昊打架也想让这位姨姨兼舅妈抱着他玩。 “爹爹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小家伙非常肯定地点头。既然不会出事,那就是一路顺风喽,不用他祝福爹爹也会平安归来的。 皇甫云麟和皇甫云汐均是一愣,被这小娃儿的逻辑震住了。 云鸢到底是怎么教承浩的?还是他天生就比别的孩子聪明又早熟?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根本不懂何谓“一路顺风”,他却能一板一眼地做出了自己的推算。看他一脸喜色玩心正浓的模样,皇甫云汐轻声叹气。 李承浩却听到了这一声轻叹,伸出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揉了揉她的脸颊,一本正经地劝慰:“姨姨要乖唷!不可以叹气,不然会长皱纹,变丑的!” 皇甫云汐心中感动又觉得好笑,也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道:“那承浩也要乖哦!爹爹不在你也要听话!”觉察到连璧在扯自己的衣袖,她便捏了捏承浩的小鼻子,又道:“要跟连璧好好相处,不能再……再……呃,总之不能惹连璧哭,他可是你大哥呢!还有,不能把大黄的毛剪掉,账房先生会伤心的。” 小家伙撇了撇嘴,不情愿地低头瞧了可怜兮兮的连璧一眼,嘟着嘴巴小声抗议:“我才不是弟弟!我要做大哥……不准我亲……哼……” 小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所以当太子殿下和九公主听闻了七王爷之子的离奇相遇故事,前来断情山庄求证的时候,刚刚走进欧阳云鸢曾经住过如今给承浩做玩耍之地的花朝阁,看到的就是一幕奇景—— 三岁的小童举着嫩藕般的小胳臂,将一束花环套在了四岁的小童头顶上,然后趁着对方满脸惊喜地抬起头的瞬间,嘟着小嘴……强吻?! “你……呜呜呜……”连璧连花环都顾不得扯下来,跳下台阶就哭着往外跑,“我再也不理你这个坏弟弟啦!” 怎么,大热天的忽然这么冷?太子殿下打了个哆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倒是九公主比较镇定,扭头对领路的赫连云香她们说道:“你们确定这是我七皇兄跟我七皇嫂的孩子,不是我七皇兄跟你们三姐的孩子?” 第88章 28 混世小魔王 “我真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 “我不该带他来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太子殿下抬头,无限幽怨地瞪着做了娘亲依然美艳的九姑姑,即传闻中令皇宫里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长公主,无声的述说自己的委屈——我知道我做了个不明智的决定,但你也用不着这样幸灾乐祸吧! 笑笑笑,笑得好看又没银子拿! 呃,这话谁经常说来着? 想了半天,脑袋里蹦出一张笑脸来,当即吓得太子殿下一身冷汗,蹭的从凉亭的石椅上站起来,抱着双臂打哆嗦,碎碎念不止:“承浩不是独孤云雀的孩子,承浩不是独孤云雀的孩子,承浩是……是云鸢的孩子……”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因为没有底气。 那个臭小孩,简直就是小恶魔一个,哪里有半点儿像云鸢?! 瞧瞧瞧瞧,御花园里这一大片被摧残的名贵花草,这一地被踢烂的花盆花架,还有洒在凉亭台阶上的泥土石块,全都是李承浩这臭小子一个时辰内做的好事儿! 想当初云鸢能为了保护一朵小野花而拼上性命,李承浩这小子居然拼了命地搞破坏,什么怜花惜草,到他这里全都行不通——他一会儿说给连璧编花环,一会儿说拿花瓣去洗什么花瓣澡,一会儿又抓着大把大把的花瓣逮着人就洒一身,嚷嚷着什么结婚啦结婚啦……臊得宫女太监们看见他就逃得飞快。 “李承浩,你给我回来!”远远地瞧见那小子就要往假山上面爬,九公主李沐青气急败坏地喊。 一旁的太子摇头叹气,道:“没用的,他根本就不听。”才半日而已,他李承浩就让皇宫人人自危,比当初躲独孤云雀还躲得急。父皇和母后起初还高兴得不得了,自从父皇被扯掉了十几根胡子,母后从李承浩那里收到了一只青蛙做礼物,就再也没出现在李承浩面前过。 也不知他在王府里的那几日,七皇叔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李承浩!”九公主瞪着那个胆敢冲她扮鬼脸的小家伙,气得跳脚,美艳少妇形象尽失。 三岁小娃儿的声音软软糯糯极好听,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逼疯:“九姑姑,你吵死啦! 你这个样子,没有男人会喜欢你的!” 气结。李沐青恨不得一把将他抓回来打屁股,打到他知道什么叫“尊卑”:“谁说没男人喜欢我!我都嫁出去了还怕这个?!” “男人不喜欢母老虎,要离婚的唷!” “母老虎……”九公主几乎面目扭曲,顾不得追问何谓离婚,几步上前将奋力往上爬的小家伙揪下来,照着他头发短短的小脑袋拍打了一下。 当然,她下手不重。臭小子虽然让她恨得牙痒痒,但到底是血亲,她可舍不得。再说,看着那张和七皇兄一模一样的小脸,哪还下得了手? 李承浩也不挣扎,撇嘴顺势歪进她的怀抱里,短短的小胳臂环住了九公主的脖颈,将脑袋埋在她肩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姑姑都不疼我!” 不疼他的话会任他这般放肆?要是她儿子长大了胆敢如此“以下犯上”顽劣难驯,她准往死里揍!不疼他会怕他从假山上摔下来,眼巴巴地盯着不敢有一丝放松? 臭小子他还委屈呢! “慕天哥哥也不疼我……” 太子直呼冤枉:“我的太子府都快让你给拆了,我的太子妃都被你霸占了好几天,我……我……”当个兄长容易吗我!想掉泪啊……身为大唐太子,下面兄弟姐妹一群,也没见那个让他这个太子头疼到宁愿躲在书房处理国事。 “你们都不疼我……呜呜呜……” 他老爹还不够疼他的吗?!远在洛阳,还不忘派人给他送回洛阳的特色小吃玩耍之物,信中嘘寒问暖,再三嘱咐要好好照顾他——九公主心里嫉妒,七皇兄对她都没这么好过!太子殿下心里泛酸,果然是父子一条心,他这个侄子比不上啊! 就这样臭小子还不满足?还敢……哭? 李慕天和李沐青都慌了手脚。堂堂太子也算是威震朝野,长公主也算是八面玲珑,眼看小家伙抽抽噎噎地几乎背过气去,一时间都没了主意,手忙脚乱地拍着哄着,好话说了一堆,又是承诺给他买糖葫芦,又是承诺带他回去找连璧玩。 连璧,我们对不起你! 太子殿下和九公主在心里想着,满脸惊惶,生怕这个小家伙真的难过了——小孩子一旦难过起来,都得有娘亲哄着才能罢休,可如今他的娘亲在哪里都没个信儿呢。 “噗——哈哈!笨!笨!”李承浩拍着手,在九公主的怀里乐不可支,一双大眼都笑得眯了起来,模样可爱万分,又可恶至极。 太子殿下和九公主欲哭无泪。又一次被耍了!他就玩不腻么! “你娘亲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啊……”难道他是独孤云雀一手带大的? “娘亲?你们说我妈妈?嗯……”李承浩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妈妈叫我宝贝,不过姨妈叫我臭小子、小坏蛋、麻烦精,还有……混世小魔王。” 混世小魔王?太子殿下和九公主面面相觑,苦笑。这外号还真是贴切! “慕天哥哥……”好看的小脸上带着那种故意装出来的乖宝宝笑容,跟李景魄就不那么像父子了。 明知没好事,太子殿下还是忍不住不理他:“什么事?” “你头发里有虫子。” “我头发……啊啊啊!啊——” 李承浩小手捂着耳朵,嘿嘿地笑个不停,得意洋洋的神情让人恨不得狠狠捏他圆嘟嘟的脸颊。 九公主忍不住就在他小脸上捏了一把,那小子居然摆出一副“我很怕”的模样,扯着稚嫩的嗓音大喊——“非礼啊……” 李承浩在太子府住了三日,在皇宫呆了半天之后,被九公主带回了断情山庄。一进大门就把在她怀里闹腾的李承浩丢给慕容云昊,连连摇头:“大哥,我不行了……我得回去歇着。混世小魔王交给你了,你陪他玩……实在不行你叫侍卫们陪他,再不行大家玩猜拳,谁输了谁陪他……” 慕容云昊汗颜不已,低头盯着抿嘴笑的李承浩,没来由地打冷战。 小家伙扑扇着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无比谄媚地抓住慕容云昊的左臂连连摇晃:“舅舅,你们都很忙是不是?你们没空陪承浩玩对不对?” “……是……对。”慕容云昊不自在地说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抱歉,九妹夫,这个小外甥得等我缓过劲儿来才能好好照顾他……” 李承浩顿时眼睛一亮,更加谄媚地笑:“那……让连璧陪我玩吧?” 再次打了个哆嗦的慕容云昊面容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半天,还是将这个不知何时得了一个“混世小魔王”的绝妙外号的小家伙放到地上,“连璧在练武场。” “吼吼!”李承浩欢呼着跑远了。 慕容云昊望着他迈着短短的小腿欢快奔跑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中向儿子道歉:“其实你表弟不过是觉得你长得漂亮,把你当成女孩子了……儿子,爹知道你是个男子汉。所以……赶紧地帮爹想个办法制服你表弟吧!” 一个时辰后,断情山庄上演奇迹——混世小魔王竟然对小连璧低声下气! “连璧!连璧!等等我啊!”粉团一般的小娃儿在后面追。 “哼!”粉团一般的小娃儿在前面气呼呼地走。 “表哥!表哥!等等我啊!”小娃儿呼哧呼哧地喘气。 “哼……”小娃儿不以为然地走着。 “哎呀——好痛!”李承浩趴在地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前面的小小人儿。 慕容连璧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白白的牙齿咬着红红的嘴唇,然后走到李承浩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给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替他揉了揉摔痛的手掌,还小心翼翼地在他白嫩嫩的掌心吹了口气:“嘘嘘,痛痛飞走……好了,我教你练武就是了。不过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不能再顽皮,要听爷爷的话。还有不能欺负大黄。” 李承浩撇着嘴,咕哝道:“我知道了。” 说罢仰起脸,乖巧的模样迥异于以往:“表哥……连璧,你真的会教我武功?” “嗯。”连璧认真地点着头,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前走,“你要做个乖孩子哦。” 李承浩连连点头,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甜美的笑容。 表兄弟二人手拉着手往湖边去了。 躲在回廊转角处的一群人望着他们走远,纷纷点头称叹。 南宫云枫:“这小子,恐怕是被连璧给揍了一顿,果然是欠揍的家伙!” 赫连云香:“我看他是迷上了连璧那些花拳绣腿,才这么乖!” 上官云翰:“的确够乖的,还会叫表哥了呢……啧啧,居然还说‘我知道了’!” 诸葛老爹:“混世小魔王终于改邪归正了……断情山庄终于可以清净了!” 慕容云昊:“喂,你们说……这小子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众人:“……” 又过了几日,远在洛阳的李景魄收到飞鸽传书:“姐夫,承浩跟着连璧学武,本以为他是看着好玩,谁想昨日连璧竟被他打伤了。六哥教训了他几句,他哭得厉害,一直吵着要找云鸢和你……如果云鸢还没有找到,姐夫能否先回来陪陪承浩?他似乎很依赖你。” 李景魄捏着纸条,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劳苦数天,还是未能找到云鸢的下落,他本来难过不已,却因这封飞鸽传书心中起了涟漪——他的儿子,似乎很依赖他呢。 尽管离别的时候没怎么表示不舍,但不曾相认前的那几日相处中,承浩从跟他作对到缠着他不放,日日夜夜要他抱着哄着,或许真的是血缘的关系? 云鸢,你若知晓我们父子俩在未曾相认前就有了默契,会不会替我们感到高兴? 云鸢,承浩要我们陪着他呢,你快些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陪着他,看着他长大,让他从“混世小魔王”变成“混世大魔王”,你说可好? 第89章 29 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再一次无功而返,李景魄已经忘记了失望是什么样的滋味。骑在老马佝偻的马背上,静静地望着变成一堆废墟的小庙,他忽然忍不住嗤笑一声。 以前竟没有发觉,这是一座月老庙呢! 究竟是月老庙不再灵验才变得香火凋零,还是求姻缘的男女们怠慢了月老,换来这一场场的“有情人难成眷属”? 云鸢,云鸢……如今我为了寻你,连这月老庙都推倒了,你说月老可会惩罚我们一生一世不能重逢?倘若真的如此,我唯一留给你的珍宝,我们的孩儿承浩都离开了你,你要怎么活下去?我宁愿……从来没见过我们的孩子,也不要你的一生孤孤单单没有依靠啊! “王爷?”一旁,断情山庄侍卫统领骆云歌轻声喊。 李景魄回过头,看到的是那个冷酷的年轻男子和那个秀美无双的少年,分别骑在高头大马上,却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 呵……他竟连羡慕的滋味都记不起来了呢! “走吧。”李景魄调转了马头,轻喝一声,沿着荒草中的小路往长安的方向而去。老马无力,奔跑的速度不快,倒也合了他的心意。他本来就不想走得太快,怕这一去不复返,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头看一眼。 再看一眼吧,把云鸢带到大唐又把云鸢带走的神秘之地,让他遇见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地方,他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一切都已化为尘土,叫他如何还有勇气一次次地来到这里,一遍遍地回味那种蚀骨的疼痛! 身侧是离离荒草,尚在夏季,却有了秋天的萧瑟,正如他一颗心装满了疲惫和悲伤。风吹乱了头发,发梢拂在脸颊上,痒痒的似泪水滑落。 一群江湖朋友骑马跟在后面,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空寂的山下只有马蹄哒哒,肃杀寂寥。李景魄后面不远处,骆云歌和离风时而看向李景魄的背影,流露出对这个寡言少语的七王爷的无限同情。 蓦地,老马的嘶鸣声响起,打破了让人觉得压抑的沉寂。李景魄勒马停驻,回转过来,直直地望着小庙所在的方向。已经奔出了一里有余,远远地看去只能见到荒草树林掩映之间的那片灰色——小庙被拆得只剩下不到半人高,就连月老像都被敲碎了,灰色的泥块石块堆积在一起,也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堆。 李景魄的举动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停下,然后都望向废墟。忽然不知道哪位江湖朋友惊呼一声,道:“奇怪!有隆隆的声响从远方传来……” “要下雨了么?”离风望着天空,一脸讶异,“可是……”天色并不阴沉,蓝蓝的天空里还有白云朵朵作点缀。 骆云歌皱了皱眉头,侧耳听了片刻,转眼注视着李景魄,道:“倒像是大地裂开的声响。” 李景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废墟。一群江湖朋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不是怕死,若真有危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李景魄而去的。他们似乎都有些不明白,李景魄为何忽然露出了这般痴狂的眼神——那模样,简直像是入了魔! “驾!”李景魄猛地抽了老马一鞭,老马吃痛狂奔,转眼间将他原路带回。 “王爷!”骆云歌不放心地跟了上去。他一动,离风也跟着回去了。 呼啦啦,几十匹马都沿着原路返回,卷起尘烟一片。 然而不等他们回到废墟那里,便瞧见废墟那里一阵颤动,堆起来的泥块石块滚落在草丛里,好像大地真的碎裂开来一般,一阵亮光从废墟中直冲天际,白日朗朗,那束光竟比阳光还要耀眼! 老马受惊,嘶鸣着不肯再往前,李景魄抽了几鞭后仍旧不能前行,索性翻身跳下马背,朝着废墟飞奔而去。 骆云歌和离风转眼间跟上,眼见废墟中亮光如潮水般漫延过来,想也不想便从马背上飞起,一左一右扯住了李景魄的手臂,制止他再往前跑。 “放开我!”李景魄第一次狂吼出来。 骆云歌急道:“王爷且等等看!等这亮光……” 话音未落,就听到“哎呀!”“唔!”的呼痛声响起。 所有人都呆住了,李景魄更是忘记了挣扎,直到骆云歌和离风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才呆呆地上前两步,望着几十步距离之外那个从草丛里爬起来,拍打去一身尘土的娇小身影。 穿着古怪的衣服,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侧着的脸庞是苍白削瘦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目光看着她的手脚,确定自己安然无恙,然后一把抱住了身旁另一个女子,颤抖着声音喊个不停—— “表姐!表姐!三姐!云雀!姐姐!” “哎呀,你疯了么!”另一个女子嗔怪着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脑袋,将她抱住,接着便是一声狂喜的尖叫,“哈哈!我也要疯啦!我们居然成功了!我们成功了阿九!” 抱在一团的姐妹俩蹦蹦跳跳中,忽然都住了声,然后松开彼此,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一群看着她们的男人。 李景魄站在小路上,望着那双含泪的双眼,抿着好看的嘴唇,忽地就笑出了声,向着那个颤抖了双手的可人儿张开了双臂。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娇小的身影飞一般冲过来,扑进了李景魄的怀中,和他紧紧相拥,然后便是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景魄!景魄!景魄……” “我在……”李景魄抱着她的身子,亲吻着她的脸颊、眼睛、额头,温柔地笑着,俊目中却有泪光闪动,“云鸢,我在呢……我在……” “呜呜呜……”欧阳云鸢埋头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我想你!好想你啊!我好想你……景魄!景魄!” 他只能以轻柔的吻来安慰怀中哭成了泪人儿的妻子。 他的云鸢,长大了不少呢!快四年的时光,当初那个不经人事的稚嫩的女孩儿,已经长成颇有风韵的少妇模样了。他的云鸢,终于长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独孤云雀嗤嗤的笑声,欧阳云鸢才慢慢止住了哭泣,眼睛红红脸也红红地抬起头,看了看周遭的一群人,点着头羞涩地打了个招呼,便跟着李景魄的目光一同看向了抹着眼睛嗤笑不已的三姐。 独孤云雀擦去眼泪,哈哈地笑:“阿九羞羞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玩亲亲!小心臭小子知道了取笑你!” 欧阳云鸢嗔笑着瞪了她一眼,忽然紧张地抓着李景魄的胳臂,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们……我们的孩子……” 李景魄抿嘴,满目温柔:“你说他啊?好像在断情山庄欺负连璧呢。” 欧阳云鸢呆住了,独孤云雀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已经,已经见到臭小子啦?!” 李景魄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欧阳云鸢拥在怀里,俯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秀美的离风看着独孤云雀,笑容动人心魄:“三小姐,大家都说小少爷跟着你学坏了呢。” “什么!他才不是跟着我学坏!那小子天生就是个捣蛋鬼……”没有再抗议下去,独孤云雀三步两步地跑上前,经过李景魄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把阿九哄高兴了,然后咱们就回断情山庄!”说罢乐颠颠地冲向离风,张开了双臂,痴迷地笑着喊道:“阿风……姐姐想你啊!快给我抱抱!三年多不见你越来越美啦!你都能把南宫那家伙比下去啦……来!亲一个!” 可惜的是离风吓得连连后退,骆云歌又摆着臭脸挡在了前面:“三小姐,都这么久了你还死性不改。” 独孤云雀捧着脸,盯着离风傻呵呵地笑,一群江湖朋友在那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之后终于醒过神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闻声李景魄和欧阳云鸢也看过来,相视而笑。 “真好……”欧阳云鸢哽咽着,抱住了李景魄的脖子,“我回来了……你也见到了承浩。” 李景魄再次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是啊……真好。我们一家团聚了……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欧阳云鸢拼命地点着头,泪珠儿掉落不停,却笑得灿烂无比:“我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也不会离开你!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重逢的小夫妻自然要同乘一匹马,离风很乐意地让出了自己的骏马。独孤云雀朝李景魄翻了个白眼,咕哝了一句“妻奴”,不情愿地爬上了李景魄方才所骑的老马。 随行的江湖朋友中有些算是独孤云雀的熟识,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偷乐,被独孤云雀发现后赏了一个个白眼:“哼,欺负我独孤云雀没有痴情人来迎接是不是?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不要啊三小姐……”“饶命啊三小姐……”一群大男人呼天抢地,好不热闹。 欧阳云鸢抬头望着李景魄英俊的脸庞,清亮的双眸满是笑意。李景魄拿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低声道:“原来老天终究待我不薄!” 清丽脱俗的人儿听了这话,认真地点着头,道:“是。老天待我也不薄……在我最无望的时候,让承浩来到了这个世上,让我有了活下去等下去的勇气。景魄,你应该猜得出,我和三姐身世离奇……” 李景魄轻轻摇头:“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至于你从哪里来,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今后你能陪我度过这一生。” “我能的。”欧阳云鸢眼角还噙着泪珠,她笑着点了点头,“我能做到……我为了回到你的身边,放弃了那个世界,所以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亡。” “即使是死亡。”像是誓言一般,李景魄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马蹄声哒哒地响。 跟在后面的独孤云雀忍不住咬牙切齿:“我!羡慕!嫉妒!恨!呀!” 欧阳云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景魄心中的那些阴霾,刹那间消失无踪。他吻了吻妻子的额头,温柔地笑道:“云鸢,我们回家。” 第90章 30 一家团聚 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归来的消息并无旁人知晓,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归来,倒也没有引 起多大的骚动,断情山庄在长安城郊,因此这一路上几十号人说说笑笑,途中一些江湖朋友跟李景魄还有骆云歌道了别,倒也清静。 李景魄也觉得庆幸不用先回王爷府,否则一进城门就被盯着瞧,只怕欧阳云鸢不好意思被他这般抱着了。想了想,他决定待回到断情山庄再回王爷府的时候,就用马车载云鸢,也好让她省些力气——她身子还是很柔弱,坐在马背上颠簸劳累的,让他心疼不已。 转眼间,就能看到断情山庄的大门了。 独孤云雀老大远就扯着嗓子嚷嚷:“我想死大家啦!在家的都给我出来迎接本姑娘啊!” “三姐!”云鸢嗔笑着看过去,“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让老爹他们出来迎接啊?” “就是快到家了才高调点儿!”独孤云雀一脸坏笑,“我就想看看老爹痛哭流涕的模样……” 真是恶劣的想法。 李景魄和欧阳云鸢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摇头。 “其实我很怕看到老爹哭,我和三姐两次都不告而别,家里人一定很难过。”欧阳云鸢望着大门口那两尊石凤凰,神色不安地说道。 李景魄立刻轻声道:“已经过去了,别想那么多。岳父他们若知道你们再也不会离开,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可是……我也怕承浩在这儿不习惯。他毕竟……不是在这里出生的。” “云鸢,放心,我会让儿子喜欢这里,忘记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再说,他好像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咦?为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欧阳云鸢纳闷之时,骏马已经带着他们到了大门口,不等他们下马,守门的侍卫就认出了三小姐和九小姐,连招呼都顾不得打就冲进院内,大喊大叫:“老庄主!庄主!三小姐和九小姐回来啦!” 欧阳云鸢顿时眼泪汪汪,被李景魄抱下马背后又忍不住抽噎起来。独孤云雀爬下马背跑过来,将妹夫挤到一边,抱着欧阳云鸢哄孩子似的安慰:“乖啦乖啦!咱们不是回来了么?!” 李景魄向欧阳云鸢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才好过了一些,本来想用衣袖擦眼泪,无奈上衣没有袖子,见此情景独孤云雀忍不住哈哈大笑,逗得欧阳云鸢也噗哧一声笑出来。最终还是李景魄上前,搂着自己的妻子,抬起手臂用自己的锦绣衣袍为她拭泪。 “好想小妹啊!难以想象她又做了娘亲!还有老八,她居然能嫁得出去!上官那家伙,啧啧!想不到他居然和五弟……天哪!太让人吃惊了!见到云麟我一定得仔细瞧个明白!还有云筝……小连璧!小花影!”独孤云雀一面激动不已地碎碎念,一面迈过门槛往里冲。 “三姐你慢——”欧阳云鸢大喊,“哎呀!” 独孤云雀差点儿栽一个大跟头,还是奔跑出来的耶律云燚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结果兴奋过度的独孤云雀揪住他不放,在他俊秀的脸颊上左右各赏了一记亲吻。 “七哥!”欧阳云鸢扑过去,抢占了耶律云燚的怀抱,害得被自家七弟推开的独孤云雀吃味不已。 “你偏心你偏心……”三小姐跺着脚撒娇,让跟在后面的一群大男人汗颜。 耶律云燚白了她一眼,才伸手将她也抱在怀里:“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两姐妹满意的笑声中,断情山庄一大家子都赶到了。 “乖女儿!”“阿九!”“老三!”“姐姐!”“小妹!”“大哥二哥四哥五哥六哥八姐!”“老大老二老四小五六儿老八!” 热闹的场面看得旁人也跟着激动不已,多愁善感的离风已经挂在骆云歌的臂腕里哭了起来。 抱了又抱,似乎有些没完没了,李景魄很有耐心地等着,倒是诸葛老庄主没有耐心了。他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满脸的嫉妒和委屈。 “你们怎么不先抱我!”老顽童一般地凑上前扯着她们的手臂,甩来甩去地表示不满,“我可是你们老爹!我最疼你们两个了!” 闻言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立即扑进他的怀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哄他高兴。 “义父不要生气啦!阿九很想你很想你!做梦都梦到义父你呢!” “我做梦是没梦到你啦!不过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想着跟你玩色子!义父,为了庆祝女儿我回家,今晚上咱再来一把?” “义父你身体好不好?” “老爹啊,这三年有人陪你玩吗?” 好言好语听得诸葛老庄主开心万分,一直说着好好好:“你看咱们家里多了好多小宝宝,老爹我跟一群小家伙玩,才没有那么难过——你们两个啊,可不许再离开了!” 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立即保证再也不会,但诸葛老庄主不太相信的样子,仍旧是忧心忡忡的。欧阳云鸢无奈,将小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轻声叹道:“义父,我和三姐以后就永远留在你们身边了……让你们这么伤心,都是我们的罪过。” “老爹我怎会怪你们?”诸葛老庄主听到云鸢这么说,顿时老泪纵痕,像个小孩子般哭了起来,“我就是害怕你们都离开了,断情山庄空荡荡的,看着那些空出来的房间我就难受!乖啦!咱们一家人不再分开就好!” 说得一圈人都想落泪了。 蓦地,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上前,冲着诸葛老庄主挤眉弄眼做鬼脸:“羞羞羞!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你还说连璧呢!连璧都没你哭得厉害!” 闻言诸葛老庄主暴跳:“臭小子!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除了那个混世小魔王,还能有哪个让他气得跳脚? 李承浩笑嘻嘻地扑进欧阳云鸢的怀抱:“妈妈!” 欧阳云鸢眼中噙着泪,将他抱了起来,正要跟他说话,他却歪着身子低头对另一个小男孩说道:“连璧!这是我的漂亮妈妈!舅妈说她是你的姑姑哟!” 乖巧的连璧看了看欧阳云鸢,轻声叫道:“姑姑……”再瞧瞧两眼放光的独孤云雀,犹豫了一番后又喊:“姑姑……” 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又将慕容连璧和南宫花影他们一个个抱了一遍,惹得李承浩吃醋,却惟独对连璧不发脾气,还讨好地说道:“连璧,我妈妈喜欢你哦!我也喜欢你!” 在一群人的吃吃笑声中,连璧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混世小魔王,有人能克得住呢! 一大家子的聚会,变成了整个断情山庄的盛宴。守门的,护院的,打扫的,丫鬟小厮坐了好几桌,许久不曾下厨的皇甫云汐为了庆祝两个姐姐的归来,每一道菜都亲自下手,让欧阳云鸢和独孤云雀吃得忍不住想哭。 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远比不上在家乡的十多年之久,却还是觉得这儿才有家的味道,吃到小妹做的饭菜,百般滋味都涌上了心头。 “别哭了。”李景魄拿衣袖给欧阳云鸢拭泪,温柔地哄着。 皇甫云汐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微笑道:“姐姐,姐夫这三年一直都念着你呢!他真的很爱你。” 欧阳云鸢半是感动半是羞涩地笑了,抬头望着李景魄温柔的笑脸,久久不语。 一旁的独孤云雀看了看身侧的长公主,又看了看另一侧的云鸢,忽地叹气:“我的太子殿下……” 正在吃饭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她却忽而认真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关系,不就娶了太子妃么?娶了可以休掉,我明天就去太子府,给他们制造点儿误会,棒打鸳鸯让他们劳燕分飞!嘿嘿!我做不成太子妃,也要住进太子妃,天天看着太子!” 一群人都忍不住翻白眼——胡搅蛮缠,果然是三小姐的作风! 李承浩自己抓着竹筷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云鸢说几句,再不就去骚扰连璧,跟他隔了一个座位的李景魄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笑意,却有些心酸。 虽说一家团聚了,他还是任重道远,至少,他得让这个儿子习惯叫他“爹”,父子之间要跟慕容云昊和他的儿子,南宫云枫和他的女儿那般亲近自然啊! 李承浩想自己夹起一个肉丸,无奈那肉丸圆溜溜滑溜溜就是夹不起来,气得他要摔筷子。李景魄看着跟自己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儿子,抿嘴笑着帮他夹了一个。 混世小魔王竟然乖巧地笑着,一双大眼眯成了一条线:“谢谢爹!” 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再看看身边的云鸢微笑的容颜,李景魄只觉得一阵暖流涌进了心头——若说今生今世再无遗憾,也不为过! 第91章 31 这个王爷还是呆 碍于种种缘故,欧阳云鸢他们一家三口在断情山庄住了大半个月才回到自家府中。女儿家出嫁,连儿子都会跑了,长久地住在娘家总不像回事儿,但有八小姐为先例,九小姐住得再久断情山庄老老小小也不会说什么的,更不用提把欧阳云鸢一家三口赶出去。 实际上,他们就是被“赶出去”的,不过说得好听些,他们是被客客气气请出去的。 “阿九,以后再来玩啊!” “是啊是啊,你也很想王府里的老老少少吧?王爷还得带着你进宫面圣呢!” “王府里的几位嬷嬷遣人来催了,说是皇后娘娘很想念阿九,妹夫见了陛下,一定要好好解释,不是我们不想小妹早些面圣,而是……呵呵,一家人团聚,舍不得分离啊!” 李景魄和欧阳云鸢相视而笑,无奈地暗自叹气——断情山庄这一大家子,都被李承浩给折磨惨了…… 那小子还眼泪汪汪地看着几位漂亮姑姑和伯母,再瞟连璧两眼,“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想走啊!这里很好玩!” 慕容云昊想想自家娘子偶尔会搬过去小住的杏园,那几棵只剩下树根的杏树,面色就唰的白了:他的小外甥,破坏力远远超过当初眼盲而暴怒的自己,还有被人挑衅并战败的武痴赫连云香! 真要放纵他这么玩下去,估计武功已经被他超过的连璧又得终日“以泪洗面”。 “连璧……”李承浩还想献媚,连璧早已一脸惊恐地躲开了。 李景魄看得好气又好笑,抿了抿嘴,故意板起脸来,压低了声音道:“承浩,忘了爹爹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闻言,小恶魔立即走到父亲身旁,抓着父亲的手,乖巧地应声:“爹爹,承浩会听话的。” 那模样,简直让人怀疑在做梦,梦见改头换面的李承浩。 “呵呵……不愧是父子,儿子还是听老子的。女婿,你真有办法。”诸葛老爹抚着没剩下几根的胡须,眯着眼睛笑得开心无比。 欧阳云鸢温柔地望着他们父子两个,只是笑而不语。 独孤云雀兀自惊叹,满脸的崇拜:“妹夫,三年不见,你也好似变了一个人!啧,这气势,这风度,这格调……”眼看就要流口水。 “过奖过奖。”李景魄应着,赶忙拉住欧阳云鸢的小手,领她走向停在断情山庄大门口的豪华马车。欧阳云鸢依旧是一身碧绿,清新明媚,高高挽起的黑色发髻用猫儿石发钗点缀,衬得她高雅不俗。而另一旁的三岁小童,穿了件精致的宝石蓝镶边的白袍,蹬着一双雪白短靴,短短的头发自然垂着,明眸耀眼,胸前挂着明晃晃的银质吉祥锁,一蹦一跳别提多可爱。 如此温馨的场景,自然引得众人赞叹。直到李景魄和欧阳云鸢他们乘坐的马车驶远,他们还挤在大门口痴痴地看着。 南宫云枫道:“妹夫对阿九真好,教导儿子有方——大哥你该向他学学才是。” “我?”慕容云昊白了他一眼,“难道连璧不比承浩乖?你该管教好花影才对,才那么大一点儿,就爱美成痴,果然是你的女儿。” “我哪里爱美成痴!”绝世美男小声抗议,又换来云筝的一记白眼,颇为委屈地咕哝,“我这不是觉得妹夫比起以前,不仅不呆头呆脑,反而气魄非凡……” 话未说完,已引起众人一致的点头:“不错!”“的确如此!”“想当初他来迎娶九妹,连句话都不说的,之后喜欢小妹,憋在心里都说不出口……”“我这女婿啊,那时我去王爷小住,问十句回十句,没一句话超出十个字!”“总之就是不会谈情说爱嘛!”“对啊对啊,跟老七一样,碰到儿女之情就变得不善言辞,可惜了满腹才华!”“现在这样可真好!”…… 而回到王府之后,放任儿子东跑西跑,和李景魄共度了许多甜蜜的二人世界之后,欧阳云鸢忍不住直言说道:“王爷,你越来越会哄人了。” 李景魄笑了笑,俊朗的眉眼越发迷人。他伸手将坐在花圃边的石块上的七王妃拉到怀中,从后面环着她,轻声对她耳语:“有么?我怎么不觉得?” “这不就是?”欧阳云鸢咯咯笑了一阵,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在断情山庄,你和哥哥姐姐们说笑嬉闹,风趣幽默,他们取笑你我,你也能驳回去,要是在以往,恐怕你都是不知所措的。” “还有呢?”李景魄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俏鼻。 “回到王爷府,你跟下人们打招呼,平易近人,还会劝解嬷嬷她们别再落泪。我知道你以前可是想关心嬷嬷们,可都不曾说出来。” “那时我不知该如何表达。” “是啊,我等着你说些好听的情话,你都愣愣呆呆地跟我冷战……” 李景魄忍不住在她努起的红唇上轻啄几口,笑道:“我知道嬷嬷和丫鬟们背后都说我是呆头鹅,放着这么好的娘子都不理。” “如今你说得话儿可就动听了,连承浩都被你迷得好听话。”欧阳云鸢侧过脸来,笑吟吟地在他嘴角赏了一口,“自从回来,每一天我的心里都甜丝丝的,不但知道你很爱我,更清楚你为了我变了许多。” 听了她的话,李景魄沉默片刻,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将她一双纤细的手握在掌心,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郑重地回答道:“我总是在想,当初若不是我呆头呆脑,以为你不喜欢我,我们之间或许能少很多波折。所以分开的这三年,每日每夜我都会想象,若是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要多多地说爱你的话,把老天都给感动了,这样他才不会再把我们分开……” 从未想过其中还有这么个理由,欧阳云鸢听得一阵心酸眼红。 面前的英俊男儿,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爱情懵懂而看似愚笨,用冷冰冰的面容做掩饰的“呆王爷”了,如今的他成熟稳重,更细心多情,那种发自肺腑的爱意,令人动容。 不懂爱的时候世间男女都呆呆傻傻,懂了之后爱得痴心深情,何尝不是另一种的呆呆傻傻? 说起来,这个王爷还是有点儿呆呢! 望了花圃当中挖蚯蚓的儿子一眼,在望望眼前的丈夫,欧阳云鸢心满意足地将脑袋靠在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俏丽的脸庞上露出了此生最美的笑容。 这一生,不,是此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她都会恋着他的这点儿“呆”! 第四卷:公主嫁到 第92章 01 托孤 天地间,只有刺眼的白和耀目的红。雪和血交融,寒风裹挟着腥风,让手执短剑立在风雪里的少年禁不住连连打哆嗦,满眼的畏惧和不安,满脸的担忧和愤懑。 前方不远处,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一群江湖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厮杀不停。那个提剑的中年男子似受了重伤,招式滞缓,渐渐地还不过手来,肩上和腿上各被刺了一剑,鲜血喷溅,原本已经染做红色的雪地已经成了一滩血水,浸染了他灰褐色的衣袍下摆,说不出的狼狈。 “郁鸿!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你这个大魔头!终于恶有恶报!” “杀了他!为我们师兄弟报仇!” “偿命来!我们青城派要你血债血偿!” 咒骂声接连响起,被称作郁鸿的中年男子也被数把长剑逼得连连后退,踉踉跄跄站不稳,勉强躲过了不知道是哪个丢过去的暗器。 “爹!”雪地里的少年惊恐地大叫,拔腿就要跑过去。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眼中满是悲痛,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严厉:“靖儿!不准过来!” 父子俩的交谈,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其中的几个回头,恶狠狠地看向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提剑纵身向少年扑了过来。中年男子满脸震惊,随即招式便乱了,围攻他的人见此更是加快了招式,一步步逼近,中年男子纵然着急,却无法赶到儿子身边相救。 那少年却止住了脚步,蓦地从剑鞘里拔出短剑,横在身前严阵以待,眸中是不合年纪的凌厉和防备。 中年男子一面迎战,一面愤怒地大喊:“你们要报仇!尽管来杀我!为何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哼!斩草除根,以防后患!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能养出什么好儿子!说不定就是一头小恶狼,早晚成为江湖中的祸患!”一人说着,又是狠招使出,杀气腾腾。 少年自然敌不过四五个大人,转眼间短剑就被踢落在雪地里,小小的身子也被踩在了脚下,一个中年男子右脚踏在少年的悲伤,嘴角扯出狠毒的笑意:“果然是郁鸿的儿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杀意!你和你爹,都该死!” 脚下再用力,完全无视那只是个弱小的孩童。 一柄剑冲着少年的脊背刺去,中年男子见此大惊,狂吼着要过来,不防又挨了一剑,正是当胸刺穿,血溅数尺,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往后摔倒。 少年侧着脸,看到父亲这般情形,倔强的眼神顿时被惊慌取代,一直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爹!爹!爹不要死啊……” 那落下的长剑,离少年的背只差寸许…… 只听“叮”的一声,一团白影闪过,撞击在那柄长剑上,长剑被震得偏开,刺进了少年身边的雪地里。少年趁着那几个人呆愣的时候,翻身跃起,就往自己父亲身边跑去,刚跑出两步,便是一阵冷风挟着地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地遮蔽了视线,此后便是一阵咒骂声响起—— “谁!来者何人!” “糟了!莫非是郁鸿的手下?!” “拦住他!” “可恶!” 少年和中年男子转眼间消失在众人面前,留给他们的,只是山谷间积雪飘飞,许久不落,等到飘雪重归大地,已经失去了来者和那父子俩的身影。 山洞里,隐约的光亮让抱作一团的父子俩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他脱去了身上的狐裘盖在父子俩的身上,又扯去了蒙面的白帕,静静地望着他们。 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器宇不凡,可见年轻之时的英俊潇洒。那样明澈的眼神,毫无凶狠的杀意,只是静静地看着。 “是你?”郁鸿吃了一惊,并没有做出防备的姿态。他气息微弱,也没什么力气去防备了,目光里流露着几分讶异,“诸葛云野,你为何……咳咳!” 诸葛云野弯着腰,探身抓过他的手腕为他诊脉,眉宇间隐隐有忧色。放下他的手腕后,将目光移向了郁鸿怀中的小小少年。 “你……受伤太重,恐怕活不久了。”诸葛云野轻叹一声,“我来晚了……” “不。”郁鸿一面轻轻拍打儿子的背部安慰他,一面对诸葛云野苦笑,“你肯出手救我这个大魔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诸葛云野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固执,不但不原谅本已改邪归正的你,还要将你们父子赶尽杀绝……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下手也太重了!” 郁鸿粗重地喘息了一会儿,面色更加惨白,吓得少年揪着他的衣衫,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郁鸿看了看儿子,笑容愈发凄苦。 “这怪不得他们,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为名为利,树敌太多,他们要寻仇,我只能认命……只,只是我后悔得太晚了,如今连累了孩子跟我受苦……还差点儿……咳咳!南靖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子嗣……我若早些退出江湖,也不至于……”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诸葛云野见他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上前为他灌输真气续命,和少年一起扶着他靠着石壁坐下。 待有了些力气,郁鸿扭头看向儿子,轻声道:“靖儿,给诸葛庄主跪下。” 少年立即跪倒在诸葛云野面前,连叩三个响头,毕恭毕敬。 郁鸿勉强笑了,对满脸诧异的诸葛云野说道:“我这孩子不像我,他生来就善良,又听话孝顺……如今,我已经不能护他周全,可否……可否……”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噗的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少年哀哀哭泣。 诸葛云野忙道:“你不必多说,我这次来,正是为了救你们父子俩,包你们周全……可惜没办法救治你。你这孩子我定会想办法保护他,你不必担心。至于此后,我想你的那些仇家即使知道是我救了这孩子,也会看在断情山庄的威名上不敢乱来。” “那么……多谢了……”郁鸿疲惫地歪过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轻声劝道,“乖,不要难过了……爹不在了,就跟诸葛庄主走吧……好好活着,别做坏事……听,听庄主的话……” 少年胡乱地应了几声,却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听得诸葛云野面色也悲伤不已,郁鸿更是泪水滑落脸庞,轻叹道:“作孽太多……都是报应啊……靖儿,一定要报答……报答庄主的恩情……好好活着……别,别为爹报什么仇……”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少年扑在他慢慢变冷的身子上,哭得伤心不已。 山谷两侧的山峰之顶还算平坦,尽管大雪覆盖,但骏马狂奔还不算危险。诸葛云野来的时候备了两匹马,眼下虽然都用得上,但一匹马的背上驮着的,却是郁鸿的尸身了。待那些人搜寻到山洞时,骏马已带着他们飞速离去。 郁鸿被葬在了一个只有诸葛云野和他的儿子郁南靖知道的地方。少年在父亲坟前默默垂泪许久,又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诸葛云野磕头。 骏马将诸葛云野和少年带到断情山庄,纵然那些人已经知晓人是断情山庄的庄主救走的,却也无可奈何了。而那少年自从见到断情山庄的大门,终于安下心来,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危险了。 但迎接他的,却是他不敢妄想的温暖和感动。 诸葛云野站在大厅里,牵着他的手,面对他们面前站成一排的孩子,笑容温和。 比郁南靖大了几岁的男孩子,跟郁南靖年纪相仿的两个少年,和一个小小年纪就美貌非凡的小女孩儿,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女孩儿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问:“义父,这个哥哥是谁?” 诸葛云野低头对郁南靖微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又对小女孩笑道:“乖香儿,他以后就是云香你的哥哥,也是云枫和云燚的哥哥,是云昊的弟弟。” 少年明白诸葛云野是打算将他长久地留在断情山庄了,喃喃地致谢:“南靖多谢庄主收留……” “傻孩子。”诸葛云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以后要叫我义父。” 少年吃了一惊,随即便是满脸的感动——他,不但有了落脚的地方,还能受到庄主的这般疼爱!望着那几个和善的男孩和女孩,他忍不住红了眼睛,连连点头。 “在断情山庄,你还可以叫做郁南靖,不过出门的话,记得你是断情山庄的少爷,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叫……司马云隼如何?” 愣了愣,少年很快明白过来,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点头,露出了多日来不曾有过的淡淡笑容:“云隼谢过义父。” 自幼跟着父亲,被追杀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久,颠沛流离,吃苦受伤,好歹父亲是疼爱他的,偏偏父亲也死去了,他没有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也不用担心再被追杀,还有了……家人? 是的,家人,除了从没见过的母亲和已经逝去的父亲之外的……家人。 郁南靖这个名字和父亲的音容笑貌一起被他藏在心里,从此以后,他是断情山庄庄主诸葛云野的义子,司马云隼。 他极少享有安宁的少年时光,多了跟父亲给予的不同却同样温暖的关爱——他有一个善良的慈爱的义父,和陪他玩、照顾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弟弟、妹妹。 他的人生,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也许,他是不幸的,但,他也是幸运的。 第93章 02 巧遇(上) 尽管年幼,司马云隼却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江湖中人多么厉害,这天下终究是天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湖中人做得到,但天子有本事让江湖中人做不到。 这就是所谓的权力。 义父在收他为义子的当日就跟他促膝长谈,告诉了他许多东西。义父说,断情山庄固然安全,可出了断情山庄,即使是威震江湖的断情山庄庄主也不能保证没有人敢挑战断情山庄的威信。要保他平安,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于是,他被义父带到了一个辉煌华丽的地方。 大唐皇宫,大唐天子,大唐气势。 “诸葛庄主,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孩子?”御座上的甚为年轻的天下笑着问道,一双晶亮的眼眸望着偷偷抬头看向他的少年。 司马云隼有些不安地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义父。 义父道:“正是。这孩子本名郁南靖,前些日子草民求陛下出手相救的便是他们父子俩,可惜草民晚了一步,郁鸿重伤而死……” “郁鸿之死,也算朕的失误,不该犹豫不决。不过这孩子既然被救了回来,朕自当答应护他一生平安无事。”天子示意伺候一旁的太监总管,太监总管便捧着手中的一个精致玉盘往他们走来。 天子沉默了片刻,又道:“司马云隼是吗?起身吧!虽然朕答应护你平安,但你若不能知恩图报,让诸葛先生为难的话,你知道朕会怎么做的吧?” 司马云隼自然是明白的,当即俯身答道:“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做出让义父为难之事?今生今世,司马云隼定当向义父尽孝,为陛下赴汤蹈火!” 天子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诸葛先生,你这义子倒也有趣!小小年纪,便有君子之风,朕恭喜诸葛先生,府上又多了一个惹人疼的宝贝,十年之后,我大唐又多了一个青年才俊!” 接过陛下给的物件,发现那是一枚金牌,顿时明白了义父对自己的恩情又重了几分——御赐金牌,见此金牌如陛下亲临,是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护身符! 他司马云隼,真是何德何能,能够这般幸运。 走出皇宫大殿,他有些惶恐地看了义父一眼,义父只是笑道:“云隼不必如此。义父认为你有这个资格——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义父却是忘不了的,三年前你跟你父亲被追杀,途中失散,你身无分文,忍饥挨饿也不偷不抢,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助别人,对追杀你的人不怨不恨,陛下说你有君子之风,义父也是这般看的。” 尽管想起往事凄苦,心中难免委屈,司马云隼却也感动莫名。那几天他过得实在凄惨,若不是有人送他吃的,又将他引到父亲的身边,他不知还要度过多少那样的日子。现在回想,那个人不就是义父么! 义父和陛下去御花园的凉亭下棋了,陛下怕他无聊,便吩咐随身太监领他在御花园里走走。 御花园很美,很气派,不过他倒觉得住了几日的断情山庄更美,更气派。 走在花林当中,闻着花香,听着鸟鸣,心中舒爽了许多,初见天子之时的紧张也消失无踪了。他本来就是贪玩好奇的年纪,来到这样的地方,自然忍不住多瞧几眼的。 这一瞧,竟让他发现了一件奇事——怎么,有个衣着华贵的女孩子在那么高的树上睡着了?而且……那枝桠虽然算粗,到底不过半个身子宽,万一摔下来可不得了! “喂!喂!”司马云隼想了想,又怕把女孩惊醒,放低了声音问身边的太监,“有没有梯子?” 那太监似乎被树上的女孩子吓得傻了眼,望着高高的枝桠,说话都不顺溜了:“长……长公主?!”随后便是快要出来的样子,冲着不远处的侍卫们喊,“来人啊!快来救长公主殿下!快来人!” 长公主?这个女孩子,竟然是陛下的妹妹! 司马云隼眯了眯眼,顿时有些心惊肉跳——她她她已经醒了!而且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好像……她以为自己在床上……抬脚就要往下跳! 发呆之际,那容颜漂亮不输给他义妹赫连云香的女孩子已经身在半空了…… “啊啊啊——”女孩尖叫,花容失色。 司马云隼想也没想,翻身踩上树干,纵身一跃,探出手臂抱住了跟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无奈,他的轻功就那么点儿水平,如此快的下坠速度他根本控制不了两个人的身子,毫无意外地,落在地上时,两个人都是狼狈地趴在地上。 还好,没有摔得很厉害。扭头瞧了瞧那位长公主,好像只是轻微地磕到了额头,也没有伤口。再抬头看看那么高的枝桠,他不禁有些后怕。要是没有接住她,只怕这位娇贵的公主就要落个残疾了…… “咚!” 司马云隼吃痛,低呼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爬起来的那位长公主——她,她刚才在他腰上踹了一脚?! 他救了她啊! “混蛋!是不是你把我吵醒的?!该死!打扰我睡觉又害我从树上摔下来!本公主砍了你的脑袋!来人!”气呼呼的长公主四下寻找,瞧见一队侍卫正奔过来,漂亮的手指便对准了司马云隼的鼻子,“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混蛋给我拉出去,先抽五十鞭!再给我丢进大牢里好好伺候!” 司马云隼怀疑自己听错了:“喂!那个……” “都给我快点儿!本公主被摔得这么惨!你们都给我抽得狠一点儿!”长公主说着,似乎不解气地又在司马云隼腰上狠狠跺了两脚,痛得他龇牙咧嘴。 一旁吓傻了小太监总算反应过来:“长公主,这位是……” “管他是谁!眼不见心不烦!赶紧拖走抽鞭子!”冷哼一声,长公主无视司马云隼惊愕的眼神,趾高气昂地走开了。 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司马云隼就糊里糊涂地被侍卫们给拖走了,等到他想起反抗,哪里还挣脱得开?那个小太监都吓得哭了,站在远处手足无措地让司马云隼无奈至极。 怎么会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下命令的公主?!而且,抽鞭子在她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好像抽五十鞭就跟喝几口水似的那么简单! 陛下那么仁慈和蔼,这位长公主怎么如此……野蛮! 根本不听司马云隼结结巴巴的解释的侍卫们很快准备好了一切,蛇皮鞭子拎到了他跟前,啪啪甩了两下,让从未挨过鞭子的司马云隼心惊肉跳。 还亮什么金牌!他已经被侍卫们如此快速而且齐全的准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欲哭无泪——义父,陛下,来救我啊…… 第94章 03 巧遇(下) 也不知是他太不幸呢,还是他真的很幸运,总之在他挨了痛不可忍的两鞭之后,义父和陛下就说说笑笑地散着步子过来了,侧着头看着义父的脸,司马云隼颇为委屈。 因为,真的很痛啊…… “云隼!这是怎么了?”诸葛云野慌忙跑过来,将义子从长凳上扶起来,小心地替他整了整衣衫,纵然如此,衣衫摩擦被打的地方,还是痛得他咧了咧嘴。 侍卫们都惶恐地垂着手立在一旁,不敢抬头看向陛下。 司马云隼从诸葛云野臂腕里瞧见了陛下的脸色,心里忍不住想,陛下堂堂天子,也有气到脸都变形的时候啊……陛下本来和善慈爱的模样,眼下竟有点儿面目狰狞…… “长公主呢?!”陛下怒吼,“她干的好事儿!是不是?!” 侍卫们默不作声,等于承认。 诸葛云野汗颜不已,尴尬地向陛下笑了笑,道:“云隼和长公主初次相见,不会闹到这等程度吧?是不是……”想了想,好像还没有旁人会在不问对方身份来历的情况下就让侍卫们赏一顿鞭子的,便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陛下更是狂怒:“可恶!学规矩都给朕学到哪里去了!赶紧把她给朕叫过来!”说着恶狠狠地冲那些侍卫瞪眼:“都还愣着做什么!都去找!翻遍整个皇宫也要给朕找到她!” 这厢一切都从小太监嘴里问清楚了之后,陛下让被吓得清醒过来的小太监去御医房拿药,那位不过七八岁的长公主也施施然地在侍卫们的带领下走过来了。 司马云隼简直难以置信——他以为皇宫里人人都该是对陛下的命令诚惶诚恐的啊,怎么这位长公主居然在得到陛下的口令之后,一边往这边走还一边吃啊吃…… 居然还端着一个精致的碟子! 果然,陛下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拿鞭子去抽她。 司马云隼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其实也没怎么样,不如跟陛下说不要追究了,一切都是误会而已。况且,看着眼前这个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缀着名贵珍珠、缠绕着金线丝带,小脸粉嫩可爱,衣衫鞋子俱是精致非凡,颈间还挂着一串色泽幽幽的夜明珠项链的小女孩,就想起了断情山庄那位总被仆人们称赞将来会是一代美人的义妹,也就不想看她脸上有被教训后委屈的模样。 岂料…… “皇兄!你找我?”小女孩笑得灿烂无比,隐约可见长成后的光彩照人。 “你……”陛下咬牙切齿,“你还知道吃!” “我饿了嘛!”小女孩丝毫不怕地继续笑,歪头看向陛下身边的诸葛云野,“哎呀,诸葛先生,您也在啊!好久不见,您的胡子……” 诸葛云野脸色一僵,赶紧用手去摸他那稀疏的胡子。 司马云隼不解,义父的胡子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就是……比起陛下的,有些稀疏罢了,当然不太美观…… “有劳长公主惦记……不过草民的胡子所剩无几,长公主还是别,别……”诸葛云野额头都要出冷汗。 司马云隼总算明白过来,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义父。 那长公主嘿嘿笑着,露出两排白白净净的牙齿。 陛下冷哼一声,道:“你可知你方才闯了什么祸?!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令打人,还是救了你一条小命的人!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你恐怕要变成瘸子……” “咦?有这种事儿?”长公主皱眉,转脸看向了司马云隼,一脸的嫌弃,“早说嘛!踢得我脚都痛了!” “……” 司马云隼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让人……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女孩子,家里的那位义妹虽然任性,但毕竟才五岁,谁都不会怪她的,反而宠她更多。可这位长公主看上去跟他年纪其实也没差多少,个头甚至都赶上他了…… “赔罪!”陛下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司马云隼刚想开口说“算了”,诸葛云野也想笑着替她求情,那位长公主已经暴跳如雷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话。 “要我跟他赔罪!凭什么!我不过就是让人抽了他两鞭!说不定他还没挨上呢!再说也是他不好!轻功那么烂,害得我额头都摔痛了,我还没找他算账……” “你你你……” “我怎样?!我李沐青堂堂一个长公主,给这个无名小子赔罪!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死!休想!绝不!打死都不赔罪!要赔也是他赔……” “你……” 司马云隼无辜地看向尴尬不已的义父,真的很想赶紧离开这儿——这样的女孩子,他实在是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再听下去只怕他要疯。 虽然自幼没见过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是家里的哥哥、弟弟还有妹妹,哪个不是好脾气,极好说话的?跟这样蛮横无理凶狠霸道的女孩子站在一块儿,他心里一点儿都不自在。 也不知道跟陛下吵了多久,长公主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朗声道:“好吧,就依皇兄所言。” 陛下大吃一惊,诸葛云野也吓了一跳,司马云隼更是一头雾水,等那位长公主接近,他总算有些明白她忽然变了模样的原因——有哪个要赔罪的人会有这么凶狠的眼神?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脸颊上已经挨了大大的一耳光! “哼,臭小子,叫我给你赔罪,下辈子吧!”小脸扬起来,当真是个高傲的公主。 司马云隼捂着被打通的脸颊,脑袋里一阵空白。 “李沐青——”陛下的狂吼能穿透云霄。 片刻后,唤作李沐青的长公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踮起脚尖,伸手捏了捏司马云隼的脸颊,用稚嫩的嗓音说道:“这个臭小子真有意思,打他他都不会喊痛的。太好了,要是他给我当侍卫,天天陪我玩,这皇宫就没那么无聊了……” “……” 司马云隼忍着羞愤的情绪,扭头对诸葛云野说道:“义父,我们回断情山庄吧。” “断情山庄啊!我早就想去了!你不愿意留在皇宫,那我去断情山庄可以吧?皇兄?皇兄?你怎么发呆啊皇兄!我要去我要去……诸葛先生你先别走等我收拾东西!喂喂喂!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本公主!……” 司马云隼终于意识到,当时看到她躺在树上,真的应该视而不见的。 如果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话,凄惨的是这个不懂是非礼节的长公主,而不是他了——当他在断情山庄看到那个趾高气昂的长公主,听到她惊喜的一声“司马云隼”,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95章 04 十年 如果有人十年如一日地欺负你,你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奋起反抗?或者你早就忍受不了,把她列入十恶不赦黑名单? 断情山庄的六少爷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了,俊宇轩昂,气质非凡,长安城里的姑娘们虽然大部分被四少南宫云枫勾去了魂,又有一些拜倒在二少上官云翰的白袍之下,还有一些暗恋着清秀的五少皇甫云麟,当然也有许多对七少耶律云燚抱有好感,但看上六少的也不在少数。 谁都知道新任庄主慕容云昊的威名赫赫,二少的温文尔雅,四少的风流妩媚,五少的腼腆稳重,七少的文弱秀气,也知道他们这些个兄弟都是不能轻易惹怒的角色,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对他们抱有几分敬畏的态度,偏偏对于司马六少,他们的态度是同情,而且惋惜—— 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对一个女人的挑衅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冷静沉着! 就算那个女的是陛下宠爱的妹妹,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可是跟断情山庄的其他少爷们比起来,六少也太窝囊了吧! 看看人家南宫云枫,只要觉得长公主烦,就会…… “李沐青!给我滚出去!”绝世美男咆哮,震得一干小厮丫鬟耳朵里嗡嗡响。 啧啧,让故作矜持的美男这般失态,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狼狈逃窜出南宫云枫的绝世小筑大门的,正是那位十年之间把断情山庄当自个家的长公主,李沐青。 当年模样娇美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婷婷而立的大美人。幼时便有几分媚颜的她,长大后更是出落得妖艳妩媚,一双丹凤眼微微吊起,见者轻的一时失神,重的失神一生。偏偏她爱梳着时下流行的灵蛇髻,高高盘起的发髻上还以金镶玉的花状环形佩饰绕了一圈,在脑后垂起两缕金丝线编制而成的穗儿,随着小脑袋的摆动一晃一晃的,映着阳光耀得人眼花。鹅蛋脸上在右脸颊处隐隐约约一个酒窝,更添几分动人风情,眉眼含笑之时,简直就是天生一般地撩拨人心。 她随手甩了甩薄纱长袖,将垂在臂腕间的轻纱长带往上提了提,转动脚尖,轻盈的裙摆便划了一个优美的圈。或许是在皇宫见惯了金碧辉煌,她一身装束也是金灿灿的绫罗襦裙配着金灿灿的薄纱腰带,雪白的臂腕上左右各套了两个明晃晃的金镯子。 若是旁人这般,定显得俗不可耐,偏偏她一张妖艳的脸衬托出了皇家高贵气派,一切都相映成彰,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守在绝世小筑大门外的小厮们无不面红心跳,再也不敢抬头,而丫鬟们都用一种同情又佩服的目光看着这位笑意盈盈的长公主。 能把牙尖嘴利的四少气成这般模样,长公主果然好本事…… 可是也太损了吧……四少不过是不小心把自个的脸磕破了块儿皮,长公主就取笑四少“天下第一美男”变成“天下第一丑男”…… “等本少爷过几天出门,一定要去拆了你的琉璃宫!”南宫云枫继续咆哮,顺便砸两个花瓶出气。 李沐青凤目一斜,往院内瞧了瞧,嘻嘻笑了起来:“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拆啊!你现在不拆我的琉璃宫,我就去你的醉生楼砸场子咯!” “你敢——” “哎呀哎呀,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长皱纹哦!” 不怕死的长公主尖声怪气地喊:“绝世美男长皱纹啦!好可怜好可怜!要不要我把赫连云香叫过来一起瞧瞧?哟,我忘记了,长皱纹应该找上官神医。可是怎么办呢?神医离家出走一年多了哎……” “李沐青!!!我杀了你!!!” “吼,我好怕哦!有人想杀长公主殿下!谋杀皇室子女,要株连九族的哦!就算你是断情山庄的少爷,恐怕也免不了被狱卒弄花了脸……” 绝世小筑里又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李沐青扬着尖尖的下巴,冷哼一声,啐道:“该死的南宫!谁让你不告诉我上官云翰的下落!” 那模样,仿佛很解气。 一旁的丫鬟怯怯地开口:“长公主,四少是真的不知道二少的下落啊……别说四少不知道,就是五少爷带人四处找也找不到……” 李沐青扭头看向她,满脸不屑:“皇甫云麟算什么神捕啊!这么久了连自己的兄长都找不到!朝廷真是白白养活了长安衙门的人!” 小厮丫鬟们面面相觑,没有兴致再为少爷们争辩了——面对这位不讲理的长公主,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就像六少那样,看似很窝囊,其实是“无招胜有招”。 因为长公主对上冷眼冷脸的六少爷,常常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正想着,司马六少就迈着稳健的步子向绝世小筑的大门走来。六少的居所“听月楼”就在四少的居所“绝世小筑”的南面,正对着映月湖,是断情山庄最高的一处房子了。六少要去庄主的“冷院”和小小姐的“杏园”,又或者去厨房,都要经过四少爷的“绝世小筑”。 这几天小小姐生了病,六少爷常过去陪伴她,想必这会儿也是去小小姐那儿的。 司马云隼的确是去探望被大哥教训一顿,吓得小病一场的皇甫云汐。没料想到竟会遇上这么大阵势,一群丫鬟小厮战战兢兢地立在旁侧,那位尊贵的公主则气呼呼地跺着脚,也不知为了何事。 他打算就这么视而不见,但遇上她,总是躲不过去的。 “司马!云隼!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你去哪里做什么?上次我让你找的玉佛,你给我找到没?” “……” “司马——云隼!你到底要不要开口?!明明会说话,给我装什么哑巴!” “……” 一双凤目瞪着一双俊目,一个气得咬牙切齿,一个面无表情宛如木头。 丫鬟小厮们暗地里笑,也暗地里为自家少爷无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很多年之前就这样,本来话就少的六少爷更不爱说话了,往往是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即使说了也是“嗯”“知道”“是”“好”之类的词句,要他说出超过三个字的话简直难如登天! 有一回四少爷和二少爷——那时二少爷还没有离家出走——闲得无聊,想看看六少爷究竟能话少到什么程度,吩咐上下尽量不要跟六少爷说话,于是整整四天,六少爷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还是看不下去的小小姐缠着六少爷说要出去玩,六少爷才说了一个“好”…… 李沐青恨得牙痒痒,偏偏她武功不如司马云隼,就算想撬开他的嘴巴也做不到,只好瞪着美丽的凤眼,用恶狠狠地眼光看他。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上官云翰如今在什么地方?”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司马云隼轻轻摇头。 “你傻了是吗?!摇什么头!不知道?!你这弟弟怎么当的?!兄长流落在外那么久,都没心思去管他的安危!……” 司马云隼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算了算了。”李沐青一把推开他,迈着大步走开,“你们这些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懒得理会你们!还有你这个大冰块!本公主又不欠你一文钱,板着脸给谁脸色看?!可恶!下次再敢跟我摆脸色,我划花你的脸!” 似乎风水轮流转,如今到了她这位野蛮公主有气没有出的时候。 但所有人都明白,眼下是这位公主惦念着上官二少,没多大的心思捉弄人,要不然凭她蛮横无理、古怪精灵的脾气,遭殃的还是司马六少。 等那抹金灿灿的妖艳身影走远,莺儿纳闷道:“长公主也真奇怪,以前总爱缠着六少爷,把六少爷逼得躲来躲去,这两年怎么总爱缠着二少爷呢?” 她声音不大,好耳力的司马云隼却听得一字不漏,面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了那副死水一般的模样,只是迈步继续往前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落寞。 他走得不快,耳中很快传来了墙内四弟南宫云枫的咒骂声,没有表情的脸上僵了僵,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罢了,再吵再闹,都与他无关。那个十年前无意中闯进他的人生,用高傲的表情和尖刻的言词羞辱着他,又让他明白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他从来都无心理会。 司马云隼,自出生以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又何必为自己而去争辩,去多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不会说话,甚至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想法。 断情山庄大门口,一个锦衣玉袍的俊美青年从马车上下来,等候在马车边的诸葛云野笑呵呵地迎上去,拱手道了声:“草民恭迎太子殿下!” 来者正是大唐太子。他抬头望了望上书“断情山庄”的巍峨牌匾,满脸的无奈。转向老庄主诸葛云野的时候,简直像是要哭出来。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俊美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盛气凌人,这一点跟同是皇族人的长公主有天壤之别。 他道:“诸葛先生,我皇姑姑她……她可好?”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有九小姐和小小姐陪她玩,有三小姐和八小姐陪她吵,有二少、四少、五少、六少、七少任她欺负,还有诸葛先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她的任性,她还能不好?这断情山庄除了老大慕容云昊太过冷傲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放肆,还有哪个不是她欺负过的? 这十年里,圣上也不知派人来断情山庄多少次,将她带回皇宫,然而等她把皇宫里的嫔妃皇子皇女太监宫女耍了一遍,又忍不住跑到断情山庄来闹。 前几天她居然声称——一直要住到上官二少回来! 若不是这话没给外人知晓,皇族的脸都要丢光了!堂堂一位长公主,竟然放下身段像追求上官二少一样痴心执着……她难道不晓得矜持为何物?! 也对,她若知道什么是矜持,上次也不会在诸葛先生的寿宴上当众调戏皇甫云麟,一代神捕皇甫五少了……而且还追着司马六少要他给自己讲笑话——这才是个笑话!天下谁人不知这个身份背景奇特的断情山庄六少爷孤僻阴沉,一整年都没几句话来的! “我皇姑姑还是不愿意离开吗?”太子殿下可怜巴巴地在诸葛云野和诸葛云野身后的一高一小两个中年男子身上瞟来瞟去。 诸葛云野也尴尬,打着哈哈只是不说话。 倒是又高又黑的中年男子有些愤懑不平,怄气一般地别过脸去,却小声嘀咕道:“打不不能打,骂又不能骂,还不能说难听的——想赶走她都不行!这么喜欢我们断情山庄,还不如嫁给哪位少爷做老婆呢!” 他一旁的瘦小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轻声呵斥:“孟雷!你怎么能这么说长公主呢?她她……她虽然爱摆公主架子,但到底是……” 没错,她到底是公主,她摆架子谁敢说什么? 太子面色都要泛红了,也难怪,自家的姑姑如此讨人嫌,真的是丢皇族的脸!他干咳了两声,道:“这个……叶大侠和孟大侠都受委屈了……本宫这就带她离开。圣上有旨意,要她即刻回宫。” “圣上应该下旨,叫她一辈子别来断情山庄捣乱——哼,六少爷都被她捉弄得变了个性子,话都不说一句,二少爷……想必也是受不了她的纠缠才离开断情山庄的!”孟雷愤愤不平,被身旁的叶廉章暗中踢了两脚也不在乎,嗓音还越来越粗。 “咦?司马六少竟然被折腾到这个程度,话都不想说了吗?”太子讶异万分。 “还有什么可说的?再任她胡闹下去,我看连最能闹腾的四少爷和八小姐也要跟着变成哑巴!”孟雷说着还丢出一个嫌弃的眼神。 太子殿下哈哈,哈哈地笑了两声,几乎抬不起头来——哎!这位跟他年纪相差无几的皇姑姑,真的是所有人的克星! 诸葛云野怕再这么下去太子都说不出话来,赶忙笑呵呵地解释:“这也不能怪长公主,我们家云隼自幼便不怎么爱说话的。也怪我没有顾及到,让他越长大个性越孤僻了。其实啊,云隼他也不是不爱说话,他就是……或许是有些自卑吧。哎,年轻人,心思不好琢磨着呢。” 虽然脸上笑着,诸葛云野眼中却付出一丝心疼和愧疚。 那孩子,可不是自卑么!无论在哪个兄弟姐妹面前,还是在外人跟前,他都下意识地想将自己藏起来,明明是个聪慧多才的孩子,却板着一张脸让人误以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也许……长公主的折腾到了一定程度,能给云隼带来一些想不到的变化? 第96章 05 状元 司马六少在醉生楼?!!! 天大的奇迹啊! 司马云隼有些不明白,为何四哥南宫云枫的醉生楼生意竟然好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长安富商遍地,但也不至于在同一天里都挤到醉生楼凑热闹——还有那么多女人!女人来做什么?嫖妓……好像是可以。 不过那些男的还有女的干嘛都盯着他看?他又不是醉生楼的公子,更不是醉生楼的花魁。 被四哥安置在一楼的大厅正中央坐了好半天,听着身边的还有楼上的男男女女小声嘀咕,司马云隼那张冰块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怒气! 他还以为四哥邀请他来,真的是与太子殿下会面,让他暂时做太子殿下的侍卫来着,谁曾想四哥根本就是把他当摇钱树!难怪他坐了这么久,都见不到太子殿下的身影,还有人送上酒水佳肴伺候着一旁。 但司马云隼什么也没说,他脸上的怒气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的,真要跟四哥生气,他做不到。他本来就不是个爱动怒的人,三姐就常常无奈地感叹:我们家小六儿真的太像块儿石头了! 放下酒杯,左右慢慢地瞟几眼,心中还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离开,他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难得出门一次他也不是很想回断情山庄;留下来,自己孤单单地坐着,又极是无趣。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三楼的檐廊下两个俊美男子探出头来,盯着他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你这位六弟,比我七皇叔还要让人头疼!我七皇叔就是呆了些,姑娘们若是跟他搭讪,他只当她们想跟他说话,不会轻易拒绝的,可你这七弟,板着张脸,根本就没哪个姑娘敢近身上前!”太子殿下将手中的折扇在掌心里拍的啪啪响,满脸的郁闷不解。 而他身边那个容颜不俗光彩照人的美男子,扬起一双比长公主的还要美三分的凤目,嗤笑道:“愿赌服输,赶紧拿钱来!” “……南宫,你还缺银子么?你金子宝石珍珠都不缺!” “就缺银子,怎么了?想赖账?小心被少爷把你抵押在这儿,做公子头牌!” “我是太子!你敢逼我卖身?!” “输了钱,还敢摆架子,李慕天,你最近比长公主还要放肆啊……” “……呵呵,哪里哪里,你怎么能拿她跟我比?她是野蛮无理霸道狂妄的,我可是翩翩美少年——喏,扇子上的玉坠给你,好歹也值个千两银子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玉坠是上个月你从我这儿抢去的。” “……嘿嘿嘿,这么久了,也算是我的了。你就收着,我这不是很久没输过了吗?谁知道你家司马六少这么没有女人缘,在醉生楼坐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姑娘们搭讪……” 玉坠被南宫云枫翻着白眼接过去,太子殿下还在懊恼自己赌输了的结果。二人再往司马云隼那里瞧了瞧,他还是独自坐着,一动不动,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们两个都猜得出来,司马云隼准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蓦地,太子殿下皱眉:“哎哎哎,你说你六弟总是这副模样,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他会做些什么呢?虽然他偶尔也会离开京城,但总不能一直游山玩水吧!” “你想叫六弟为朝廷做事?”南宫云枫用嘲弄的目光看向太子,“别妄想了,六弟最讨厌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别看他从来不说,都在脸上写着呢。” “呵,我还就不信了!再说,他有一身好武艺,比你还有云翰云燚云麟都强,就比云昊差了那么一点点,放着不用岂不可惜?”太子殿下越说越兴奋,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玩味地盯着司马云隼的背影。 南宫云枫皱眉,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点了点头,道:“打赌吧,我赌你做不到。三天为限。” “三天就三天!我告诉你,三天后你六弟不但为朝廷效命,而且……嘿嘿,还会成为长公主的侍卫!”太子殿下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就要往楼梯处走去。 “……让我六弟去伺候那个长公主,你会不会太狠毒了?” “怕什么!反正你赌我不会赢!不过呢,我可不是想害你六弟啊。反正我皇姑姑总爱跑去你们断情山庄找你六弟,还不如把你六弟放在她身边,也省得我天天往断情山庄跑着去把皇姑姑给绑回皇宫……” 很快的,太子殿下便坐在了司马云隼面前,先是仰脸冲三楼趴在栏杆上的南宫云枫坏坏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看向了对面的司马云隼。 南宫云枫忍不住冷哼一声,嗤笑太子殿下的行为——云隼躲着长公主人尽皆知,以至于这十年都不曾再去皇宫,就算长公主用皇命威胁他也不肯去,凭太子他一席话,云隼就会给长公主当侍卫? 人间奇谈! 从楼上看去,只见太子殿下和云隼的脑袋凑在一起,压根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南宫云枫也不甚在意,他可不信太子殿下有那个本事。除了断情山庄的人还有圣上,云隼一向对任何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更别提听他们的话了,太子殿下难道有那么大的面子? 趴在栏杆上等候了稍许,打发了两个要围上来的公子,和三个试图拥在他身边的花魁,南宫云枫耐心地盯着自家六弟的背影。 若是司马云隼转身再抬头,看到自家四哥脸上的笑容,就会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笑得那么不自在了。他本来就不是木头,当然不傻,不明白的事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然而事关断情山庄的名誉和义父的期望,他自然是不多想的。 “诸葛先生其实也不是要你一定为朝廷出力,不过司马大哥你已经二十岁了,每日在断情山庄呆着,就算你忙于守护断情山庄的安危,但终究是大材小用,未免让人遗憾……诸葛先生离开长安的时候,还嘱咐我给你找个好差事,他可真是关心你啊。虽然他是你们的义父,我瞧着他待你们个个如亲生,真叫人感动……” 一番话下来,说得司马云隼低下头,满脸的愧疚。 义父待他恩重如山,他也说要报答,如今义父对他有那么一点儿期望,他为何不能听从义父的安排? 想到因为贪玩而离家出走顺便卷走了三万两银票的义父,司马云隼轻叹一声,应道:“太子请吩咐。” 我的天!五个字!!! 太子殿下满脸震惊,呆愣了好大会儿,才醒过神,慌忙哈哈笑着:“这有何难?呵呵呵……” 司马云隼沉默地望着他,太子立即收敛笑容——被他这样冷如冰的眼神盯着,谁还笑得出来! “呃,司马六少应该也听说了吧?大唐已开武科,但凡入殿试者,皆可为官。不如……” 没等他说完,高大的身影就已经离开了桌椅,风一样离去了。望着那抹消失在醉生楼大门口的身影,太子殿下不无得意:这样快的身手,入不了殿试才叫才玩笑! 而出了醉生楼走在大街上的司马云隼,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都该夺得殿试三甲,为断情山庄添光,让义父也对他放心。 大唐国富力强,青年才俊层出不穷,武科历经多番筛选及举荐,有资格入殿试者尚有五 十余人。练武的一个个人高马大,其中不乏俊美少年,众官员作为评审和那些豆蔻芳华的宫女们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擂台上,两个男子一拳一脚斗得正酣。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均是俊采非凡。 殿试到此,将要决胜出探花,而余下的那位,将和等候在一旁的司马云隼争夺状元。反正是前三甲的比赛,反正三位都是俊男,反正众人看得赏心悦目,至于哪个当状元哪个当榜眼哪个当探花谁还在意? 司马云隼看着擂台上的两个身影当中娇小的那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为何那个少年看起来……很熟悉? “咳!”就坐在司马云隼附近的太子拿折扇挡着嘴巴,向司马云隼斜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少年,看着眼熟是不是?” 司马云隼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太子嘿嘿笑了两声,嗓音压得更低了:“其实……她是你八妹……” 不等司马云隼反应过来,擂台上的娇小少年已经在肩上挨了一脚,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甚是狼狈。那少年瞪着得胜的高大男子,似乎想破口大骂,忽然间瞥见司马云隼看过去,吓得脖子一缩,慌不迭地退后,躲进了已经比赛过的男子们当中。 司马云隼知道八妹是个武痴,又争强好胜,便没有揭穿她,任她躲着。胜出的高大男子要休息之后才能与司马云隼比试,所以众人都在议论中等待了一炷香。 至于那些议论,不外是假如司马云隼胜了,断情山庄的威名又要更上一层楼——前不久的文科殿试,断情山庄七少爷耶律云燚一举夺魁,成为大唐文状元,高头大马纵游长安,风光无限,不知道羡煞多少读书人。长安百姓,甚至整个大唐的百姓都把断情山庄当做了一块风水宝地,把诸葛庄主当做最会教养子女的神明。 做状元?其实无所谓,殿试上几番过招,司马云隼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但也不强求。眼下八妹女扮男装混了一个探花回去,瞒过陛下就是风光一场,瞒不过就是欺君,给断情山庄抹黑。 太子再次凑过来,小声道:“放心,你八妹能入得殿试,是跟我皇姑姑打赌来着,可惜她没得状元,赌输了,我皇姑姑说不定眼下正高兴……呃,我是想跟你说,有人揭穿八妹就等于揭穿长公主,没人敢这么做的。” 听了这番话,他心里顿时放心不少。对家里的兄弟姐妹,他一向尊长爱幼,只是不会用言词表达,在八妹眼里,想必他这个六哥挺可怕的。 微微苦笑,他起了身。一炷香的光景已过,他该再次上擂台了。 将身手不错的八妹打败的是某位将军之子,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和司马云隼也相识,但不是那种友好的关系。其中缘故,别人不知,他二人却是明明白白。 拳打脚踢之中,那男子不时在司马云隼的耳边说话,面色阴冷,然而在旁人看来,只当他为了状元之位太过严肃罢了:“司马六少!哼!你还真当自己是断情山庄的少爷了吗?!” “隐姓埋名,躲在断情山庄,你以为就能抹杀你爹犯下的过错?就能抹去你是大魔头之子的身份?” “郁南靖!当年你被诸葛老儿救走,又得陛下袒护才能安然到如今,可你的心里就安然了么?!想到那些被你爹杀死的人,你不怕他们的鬼魂找你来索命?!” “别以为你能逍遥自在!父债子偿!你爹杀死我十多个族人,连我父亲都受了重伤如今不能行走!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的!” 招招狠毒,竟用下了致命的手段。 懂一些武的,无不看得目瞪口呆,而身为监管的众官员已经忍不住小声议论,并看起了太子殿下的脸色。太子皱着眉头,却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并没有制止的打算。 而人群里男装打扮的断情山庄八小姐,已经气得要暴跳起来了。 “喂!你竟敢这样对我……对待司马六少!这可是皇宫殿试!你当是江湖上的擂台吗?!还不快点儿收敛招式!想当状元,也用不着下此毒手吧!” 八小姐赫连云香捏着嗓子,然而还是带了几分女气,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得骨头酥软,但也没多想——擂台上打得难解难分,谁还有那个旖旎心思? 好在那个高大男子听了这话,似乎想通了什么,招式放缓了一些,而本不在乎武艺也不熟他的司马云隼一如既往地出招、防守,招式不紧不慢,虽然如此,那高大男子还是渐渐地招架不住,一个错身被司马云隼当胸一掌,打下了擂台。 司马云隼打得不重,那男子也就是摔了一跤,本来将他打下去,控制住力道还能保他个颜面让他稳稳站立,但谁叫他一脚踢中八妹,将八妹踹了下去呢? 胜负已分,那高大男子只能是榜眼了,他仰脸瞪了瞪擂台上的司马云隼一眼,讪讪推开了。 太子微笑着起身,众官员见此也赶忙离了座。太子向擂台上的司马云隼拱手笑道:“恭喜司马六少,今日殿试一举得魁!”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句地道着“恭喜”“武状元年少有为”“司马六少可喜可贺”之类的话,或者谄媚或者真诚,极是热闹。 入夜,便是琼林宴。有人上前敬酒祝贺,司马云隼倒也不拒,可惜的是没几个胆大到敢上前的,因此他这一桌,也就坐了一个武探花赫连云香,而且还苦着一张脸,任谁见了都觉得奇怪,也不好上前搭讪了。 武榜眼的桌子在对面,也是独自一个人喝闷酒,一面喝一面拿眼瞪他们兄妹二人。 赫连云香换了件甚是华贵的男子衣衫,眉目依然妖艳得勾人心魂,若不是在皇宫里,陛下很快就要过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按耐不住要上前缠着。 “哎……真不该跟李沐青打这个赌……”赫连云香捧着脸,苦恼地望着司马云隼的脸,“你帮帮我可好?若她在陛下面前拆穿我,我可要被抓进天牢了。” 沉默片刻,司马云隼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本是极亲切的动作,但他一张脸半点儿笑容也没有,反而让赫连云香打了个冷战。司马云隼轻声道:“她不敢。” “咦?为何?”赫连云香瞪着一双桃花眼,霎时只听见旁边几个同样入了殿试的少年摔落酒杯的声音。 兄妹俩扭头去看,几个少年都是红着脸狼狈不堪地移开了视线。 司马云隼正要说话,有人高呼:“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呼完毕,众人静静地跪着,只等陛下吩咐再起身。 然而开了口的,却是一个女子:“皇兄……拜托你啦!你的大将军又不缺这么一个,就把他安排在皇宫里做侍卫统领如何?这职位也不低,总不至于辱没了他的本事!哎呀,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就是跟他熟了点儿,要他保护我,我比较放心嘛!皇兄皇兄皇兄!求你了行不行?我这么多年可曾求过你?答应我这一次不行么……” 众人抬头,只觉得一阵头痛——跟断情山庄的三小姐一样让人躲避不及的长公主! 赫连云香皱眉:“她说谁?让谁做侍卫统领保护她?——该不会是我?!这个臭丫头!她她她……” 不等她说完,一个娇俏的身影就扑过来,欢喜地冲进了司马云隼的怀抱:“嘿嘿嘿!武状元!好久不见!不对不对,以后可是每天都能见到了!方才皇兄已经点头,从此以后你就是随时护在我琉璃宫的侍卫统领啦!” 司马云隼双臂伸着,以怪异的姿势任长公主挂在他的身上,神情呆滞,也不知该把她甩开,还是顺势抱着她以防她摔在地上…… 她说,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以后他将会是她的……贴身侍卫? 一瞬间,司马云隼有些后悔自己竟然在殿试上大展拳脚,夺了这个武状元! 第97章 06 捉弄 堂堂武状元只做了个皇宫侍卫统领,任谁都替司马云隼感到不值,更何况他这个侍卫统领是名不副实的——他根本就只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卫,甚至无异于奴隶…… 当司马云隼知道自己成为武状元不过是中了太子的圈套,而太子和四哥南宫云枫拿他打赌罢了,揭穿这个骗局的却是长公主,或许是为了见一见他发怒的样子她才会如此好心。太子和四哥也向他致歉,并邀他一同饮酒,发誓再也不会欺骗他——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见他每日跟在长公主身边,被长公主使唤来使唤去,良心受不了。 他倒是不在意的,很大度地让这件事成为了过去,依然留在皇宫,日日夜夜出入琉璃宫,听从长公主的命令。 虽然,她的命令有时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司马云隼,今晚我们去青楼玩好不好?” 本以为她是要去醉生楼,谁料想她竟去了天香楼,还指名叫那里的头牌杜醉作陪,杜醉本不甘愿,也不知道长公主私下里跟嬷嬷说了些什么要她转告给杜醉,杜醉很快便赶过来,又是茶又是酒的伺候。司马云隼就在门外候着,宛如一尊门神,吓得天香楼中的客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当司马云隼百无聊赖的时候,房里竟然传出了杜醉的惊叫声,司马云隼闯进去,才明白那个女扮男装的九公主竟然调戏杜醉姑娘! 从此以后,长公主再提议去青楼,司马云隼就一语不发地将她带去醉生楼,任她在醉生楼撒野。 “司马云隼,你把这花送给秀儿去……秀儿是谁你知道吧?就是皇后的贴身丫鬟,模样伶俐可爱,讨人喜欢……你板着脸是不愿意吗?嘿嘿,放心好了,秀儿可是很喜欢你哦!她不会不要的!” 他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将一束花送去了,谁料想被皇后撞见,虽然没责怪他在皇宫行如此之事,却追着他问要不要将秀儿娶回断情山庄,害得他不得不声称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之后的许多天,秀儿每次见到他都是眼泪汪汪,而长公主则是咯咯笑个不停。 “司马云隼,我决定了!我要离开皇宫,去江南游玩!” 于是他们从长安出发,带着细软银两,风尘仆仆地奔向扬州,可是还没进扬州城的大门,她就一脸不耐烦地嚷嚷,说什么水土不服,一定要马上回长安! 在皇宫,他尽职尽责,难得遇上她心情好,给他几日休息的时间,司马云隼自然是回到断情山庄和家人相聚。然而每每都是他还未回到断情山庄,长公主就已经身在断情山庄的客房,跟三姐、八妹斗得不亦乐乎。 “司马云隼!陪我去映月湖边散步!” “司马云隼!陪我去流翠阁看书!哎呀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偷偷撕破诸葛先生的珍藏古籍!” “司马云隼!我饿了,你去找云汐回来给我做好吃的!别这么看我!你们断情山庄醉乡楼的生意重要,还是本公主的性命重要?!再不快点儿本公主要饿死啦!” ………… 如此这般,她使唤司马云隼使唤得顺口顺手,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那些鬼主意有多折腾人。所幸的是司马云隼只是沉默,从未反抗过。 诸葛庄主离家出走,过了些日子后回家,见宝贝义子被长公主当做仆人奴役,打心眼里不乐意,委婉地表示了抗议,长公主只当是耳边风,一笑而过。 “六哥,你干嘛这样任她欺负?”赫连云香非常不满,“难道你不觉得她太过分吗?” 司马云隼动了动嘴角,望着映月湖边兴致勃勃在钓鱼的长公主,沉默不语。那一袭华贵裙衫,都因她的顽皮而沾上了水珠,盘好的发髻也有几缕发丝垂落耳边,妖媚之中更添几分野性。 似乎觉察到有人盯着她,长公主回过头,冲司马云隼和赫连云香吐了吐舌头,格格娇笑着又去看她的钓竿。 “哼!”赫连云香不买她的帐,翻了个白眼。饶是如此,武林第一美女依然美得如同画中来的仙子。 收回目光,司马云隼抱着长剑倚着映月湖畔的柳树,看向了不远处自己的居所。听月楼二楼的檐廊下,被九妹种下的爬山虎覆盖了一大片,郁郁葱葱地点缀着青石琉璃瓦的小楼,美不胜收。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过自己的听月楼了,这几天长公主来到断情山庄做客,却借着需要他保护的借口,逼迫他住在另一间客房里,就在她的隔壁。 司马云隼忽而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夜里听到的那些呜呜咽咽的哭泣从哪里来? 倘若是长公主……可是她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像是会在半夜里爬起来偷偷哭泣的人!更何况,一哭就是一个多时辰!清晨起来见到她,她的凤眼清透纯澈,完全不像是哭过一场。 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司马云隼轻轻摇头。 赫连云香扯着他的胳臂,撅着小巧的嘴巴,紧皱眉头:“六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在问你呢!你不要给她做侍卫任她欺负了好不好?她那么凶,谁敢惹她?明明就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看她是故意捉弄你……” “没什么。”司马云隼回过头瞧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浅得几乎看不出。不过他一双明亮的眼中多了几分温和,瞧得赫连云香一时发怔,回过神来竟有些兴奋地抱住他的胳臂晃了起来。 “六哥真该常常笑!二哥笑起来虽然好看,但是他对任何人都笑,我不喜欢!还是六哥好,冷着脸也让人觉得安心。” “……是么。” “当然!六哥你不知道,二哥他有时候可讨厌了!有人给我们断情山庄惹事,他还是对她笑!哼……” 湖畔的长公主扭过头,不怀好意地冲赫连云香笑:“嫉妒我?呵呵,谁叫本公主是公主呢!你若跟我一样也是个公主,上官云翰自然会给你几分面子!” 赫连云香一听便暴跳如雷,甩开司马云隼的手臂向长公主冲过去:“我们是一家人,二哥哪里不给我面子了?!你少在这儿耍威风!公主就了不起啊!除了用身份欺负人,你还会做什么?!” 长公主尖尖的下巴朝司马云隼一点,笑道:“你说对了,我就会用身份欺负人——司马云隼,你有什么不满吗?” 司马云隼自然什么都不会说,赫连云香却看不下去了,咬牙道:“看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还不把断情山庄当回事儿了!”说着,竟抽出腰间缠绕的软鞭,啪的甩开,直逼长公主的肩膀。 “呀!”长公主夸张地尖叫,“断情山庄八小姐谋杀长公主啦!” 闪身躲过了一鞭,捏着钓竿在湖边跳来跳去,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进湖中一般。 赫连云香气得发疯,而附近的挹翠亭里,独孤云雀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到这么一声高呼,唰的跳起来连声问道:“什么?什么?云香要杀李沐青?!太好了太好了!我去帮云香!” 司马云隼只得将自家八妹劝止住,拉着她去了杏园交给小妹暂时看管,急匆匆地返回映月湖畔,再将跟长公主吵得不可开交的三姐拉走,送到花朝阁交给九妹管束,然后一口气奔回原地,长公主正坐在藤木椅上,捧着一张脸望着湖面发呆。 “公主……恕罪。” “哦?你何罪之有?” 他当然没有任何罪,然而也只能沉默着,免得多少无益。再说,望着她满是捉弄的眼眸,司马云隼一个字都不想说。 长公主转回头,继续盯着泛着微波的湖面,侧脸映在阳光里,透着几分晶莹的苍白,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司马云隼沉默地立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被她迥异以往的模样弄得面露疑虑。他心中轻叹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慢慢移开了目光。 长公主忽地开口,轻声问道:“司马,你……你二哥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吗?” 果然……还是为了二哥。 第98章 07 意外 “他会回来。”许久之后司马云隼才闷声闷气地回答。然而他心里却轻叹——那一定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二哥有心事,他看得出来。此番离家出走,定是跟二哥的心事有关,不然以二哥的好脾气,即使再怎么无法容忍长公主的胡闹,也不至于偷偷溜走。 长公主怔了怔,扑哧一声笑出来,凤眼吊起,说不出的妖媚。 “谁管他要不要回来!” 轻轻松松的语气,仿佛片刻之前那个忧郁的女子并不是她。已经让她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脾气给折腾惯了,司马云隼生不起气来,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谁想又被她凑上来,带着坏笑“调戏”:“我说司马,你们二哥是不是那个……断袖之癖?” 司马云隼讶异地瞪着长公主,似乎想质问她为何如此……污蔑二哥?貌似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不是。”身为兄弟,他还是得为二哥的名誉否认一下。 “哦……”长公主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窃喜,用不明的眼神瞟了司马云隼几眼,忽地假意咳了两声,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了司马云隼不见表情的脸上,“我听说……有人说你二哥很喜欢你……” 第一次,司马云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望着那张美艳却总是带着坏笑的容颜,一时心里竟有这样一种错觉——这个高高在上的野蛮专横的长公主,乐此不疲地让身边的每一个人头疼不已,是不是她见不得别人活得太舒服? 皇室贵族,跟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可以为一己之私视别人的快乐如无物,而不负任何责任,被骄纵惯了的人,从来不会看别人的脸色。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便浮现出了厌恶的表情。以往,他从不会这样的,今日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心尖上就好像插了一根刺,隐隐作痛。 抱着剑,司马云隼要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一声短促的明显带着不屑的低笑:“原来司马六少也有讨厌的人,这个人正是本公主……呵呵,说起来,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人会喜欢我呢!上官云翰就是最不喜欢我的一个。你还有耐心留在我身边,他却逃之夭夭……” 静默少许,司马云隼压下心头苦涩和愤怒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说道:“长公主殿下在宫外逗留时日已久,该回去了。陛下和七王爷都如此疼爱长公主,恐怕眼下正在担心呢。” 他大步离开,也不管在后面的柳树下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妖艳少女。 反正这里是固若金汤的断情山庄,也不会有人伤害她。而且,她都跟八妹约好了两日后比剑,想必这两日都会继续留在这儿。 离映月湖畔远了些,快要到他的“听月楼”的时候,想起来初入皇宫给她做贴身侍卫,从早到晚都被她逼着笑的情形。皇宫里人人畏惧的长公主,天下不知有多少男子怕 她又迷恋她的容貌的少女,为了逗他笑出来,撒谎耍赖恶作剧,鬼主意层出不穷。那些日子,被她折磨得精神不济,甚至有五日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害得大家都以为他成了哑巴。 也许,像他这样寡言少语的人,被她这样聒噪喧哗的人想方设法安排为贴身侍卫,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较好欺负吧……在二哥那里讨不了好,总要找一个人出气的。 也曾被她追问,是不是嫉妒他的哥哥们。司马云隼心里明白,嫉妒是不敢的,好不容易在刀光剑影里留下一条小命的人,受了义父和兄长们的诸多恩惠,他还有什么资格嫉妒? 武状元?可笑啊可笑!曾经的大魔头之子,至今仍有许多人为报仇暗中挑衅,他还指望自己能扬名立万?! 一群丫鬟小厮叽叽喳喳地从后院冲过来,一路小跑着还不时抬头往天上看,满脸的兴奋。 司马云隼瞧了一眼,三姐和八妹都在其中,连小妹都跟在后面,豆蔻年华的女娃儿脸颊粉嫩,因为大哥盲眼之事许久不曾露出笑容的脸上此刻挂着甜甜的笑意。 于是他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什么都没有。湛蓝的天空只有白云朵朵。 “哎呀!怎么还没开始呢!” “你踩我脚啦!别挤过来!” “真的能飞起来?不可能的吧!” “他都失败那么多次了,这次能行吗?” 这才明白过来——痴迷于制造什么飞鸟的账房先生,大概又用他的木头、牛筋、皮革之类的东西做出了新玩意儿,要在断情山庄试飞吧。 难怪三姐这么兴奋,那些飞鸟不都有她的份儿么,上次还害得账房先生飞到了他的听月楼楼顶,挂在了屋檐下,差点儿丢了小命。 “你们对本小姐的好点子这么没信心?我告诉你们,这次我们可是连火药都用上了……” 司马云隼听到三姐的话,才刚刚想起点儿什么,后院里就传来震耳的响声,正是火药爆炸的声响。 转眼间,一团形如飞鸟的黑影就掠上了天际,引得下面一群人尖叫不止:“飞起来啦飞起来啦!”“好高!”“飞鸟哎!” 然而又是转眼间,兴奋的尖叫变成了惊呼:“天哪!它要掉进映月湖吗?!” 司马云隼心中一跳,立即向着映月湖的方向狂奔。 又一次失败的试飞,而且这巨大的东西正急速地坠落,直指映月湖……长公主所在的位置! 抢在一群人的前面,司马云隼运起轻功,奔向映月湖。 那巨大的木鸟,眼看就要砸在长公主身后不远处的湖里,心中略略放松,但触及长公主的眼神,司马云隼顿时呆住,幸而还没有忘记扑身过去,一手抓住长长的柳枝,借势落下,抱着她的腰将她带离危险的范围。 怀里的少女出乎意外的安静——不,她不是安静。 她好像在飞鸟坠入映月湖发出巨大的响声掀起巨浪的之前就被吓到了,脸色惨白,双目失神…… 平稳地落在地面上,脚下是义父为散步特意让九妹栽种的茵茵草地。 司马云隼低头看着怀中的长公主,她的一双纤长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犹自微颤。那凤眼上如长长的睫羽,也如蝶儿振翅一般地颤动着。 她似乎很害怕。 司马云隼只觉得心尖上的那根刺又往里面深入了几分。 长公主几乎失去了呼吸,片刻后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怪异的低吼:“啊!啊!……” 眼见飞鸟坠入湖中,跟随过来的众人发觉长公主的异常,也都吓了一跳。 “长公主她……她是被吓到了吗?”皇甫云汐赶过来,低声问道,“那,那还是给御医瞧瞧吧……” 倘若真给吓出病来,断情山庄遭殃不说,长公主这一生恐怕都要给毁了。 司马云隼当即拦腰抱起长公主,疾步向大门口奔去,机灵的小厮立即去备马车了。 心有余悸的众人当晚也诸葛云野叫去大厅,轻微地训斥了一顿,账房先生被责令今后不许在断情山庄范围内试飞,乱出主意的三小姐独孤云雀也被罚闭门思过。 “谁知道她平日凶巴巴的又那么坏心眼,竟然这般胆小……”八小姐赫连云香暗中不服气地替独孤云雀抱不平,“小妹那么胆小的女孩子都没给吓到,怎么就她吓到了?还生病卧床……谁信啊!” 长公主受了惊吓,入了夜便陷入了昏迷,是诸葛云野去了皇宫一趟后带回来的消息,因此他第一次在断情山庄发了脾气。 这个意外还没过去,当夜,断情山庄竟然又发生了意外——失窃! 素日里连只蚊子都逃不过护院侍卫们的眼睛,那夜里也不知跑出了哪个江湖高手大盗,竟窃去了断情山庄好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有一件还是在独孤云雀的枕头边偷去的,几乎把独孤云雀给气死! 第99章 08 误伤 “要是被我抓到,他就死定了!”爱财如命的三小姐恨得牙痒痒,从早到晚地重复这么一句话。 司马云隼坐在听月楼的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不远处的映月湖微波荡漾的湖面。紧绷着嘴角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更加难以接近。 听月楼一旁是老七耶律云燚的出尘轩,一座简单朴素的小院,大门紧闭着,主人显然不在家。 断情山庄兄弟姐妹众多,但经常不是少了这个就是那个不在家,难得团聚。这几日长公主卧病在床,琉璃宫有太子和七王爷常常守着,他帮不上忙,索性回家里呆着,和几个兄弟姐妹说几句话,早晚一起吃饭,总好过留在琉璃宫被长公主逼迫着讲笑话。 这三日其实他也没闲着——前一天的夜里,小贼又来光顾,二哥、三姐、七弟房中都损失了不少财物,偏偏五弟衙门里忙得昏天暗地轮不到来断情山庄查案,三姐就把抓贼的事儿交给了他,然而昨夜和护院侍卫们守了一整晚,也没抓到小贼,反而是老爹房里丢了几块美玉。白天也得防着,不防都不行,三姐都快气疯了,非要他们把贼给抓住,他白天也得守在断情山庄。 白天会有贼敢来吗?那贼虽然本事不小,但不借着黑夜,恐怕也不好在断情山庄撒野。 坐了几个时辰,他便跑了神想起那个在琉璃宫的床上病恹恹的长公主。 司马云隼虽极少见到长公主生病,但从琉璃宫的宫女和嬷嬷们的闲言碎语中,他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说这个长公主幼时曾经大病一场,好像是受了惊吓,此后每每受惊,就是一场大病,为此陛下不知道责骂了太医们多少回,怪他们学艺不精。 那日在断情山庄,她大概是被火药爆炸的声音吓到了吧,将她送回皇宫的路上,她几乎把自己的衣袖都扯破了,长长的指甲几乎将柔嫩的掌心掐出血来。太医赶到琉璃宫的时候,她已经恍恍惚惚,入了夜就昏迷不醒…… 按着胸口,司马云隼忍不住皱眉。 这种心痛的感觉令他很不安。 日光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铺洒在他的身上,褐衣的男子额前垂下了一缕黑发,被微风吹拂着飘飞不止,偶尔散开来遮住了那张落寞的容颜。正如三小姐独孤云雀所形容,司马云隼的脸庞就像是用石头刻出来的,轮廓分明,英气逼人。 但是也容易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有那么一个人,从来都不怕他的,即使偶尔被他逼得气急败坏,也很快就能反败为胜,逼得司马云隼更加沉默寡言——因为她是被宠坏的长公主,所以她肆无忌惮。 可惜,并非人人都如她那般,妄想称心如意,而且真的能够做到称心如意。 很快便入了夜,没有月光的阴沉的夜晚,只有风掠过湖面,带来轻微的呼啸。看不到湖面上的一切,趁着大厅那里挂起的红灯笼的光亮,司马云隼看到丫鬟仆人们一波波走向厨房所在的方向,才想起到了晚饭的时间。 没过多久,小妹一路小跑着过来,推开听月楼小院大门,欢快地喊了一声:“六哥,吃饭啦!” 司马云隼一张脸上才有了少许温情——听到小妹稚气未脱的声音,没有人愿意板着一张脸给她看。 “嗯。”应了一声,顺手抓起放在身侧的长剑,翻身从房顶跃下,身手轻盈矫健。 “哇!”皇甫云汐瞪着一双杏眼,钦佩万分地拍手,“六哥好厉害!” 厉害?他不谦虚地自以为,的确是不错的。只是也不够好罢了,倘若能有大哥一半的身手,那小贼也不至于在断情山庄猖狂了好几天。 吃晚饭的时候,被三姐一把扯住,几乎是痛哭流涕地请求他今晚一定要抓到那个“混蛋”,大哥听得不耐烦,吼了一声让她闭嘴,三姐暴跳如雷,还是小妹哀求了好久她才没跟大哥吵起来。司马云隼心中叹气,有些愧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那小贼若再来,一定要逮到他才行,否则他哪还有颜面见三姐? 稍晚些的时候,断情山庄大多人都入睡了,常常都是白日休息夜晚巡逻的护院侍卫们被骆云歌安排在各处,司马云隼再次坐回听月楼的楼顶。 夜空里黑漆漆的一片,有些月光还好,没有月光,纵使院中都亮着灯笼,终究还是朦胧了一些。司马云隼静静待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忽地想起来,以往在长公主的琉璃宫,他也常常如此——独自坐在房顶,看着远方发呆。长公主也常常爬到房顶上,坐在他身边,逗他笑,欺负他。 怎么总是想到她呢?司马云隼有些心烦。 然而摇头试图甩走脑海里那张妖艳的脸之时,眼角瞥见了一团黑影! 唰。轻轻拔出长剑,司马云隼如轻风般掠过七弟出尘轩的房顶,直奔二哥的暗香居——这小贼,莫不是看中了二哥房中收藏的那些价值连□□贵草药?! 可恶,偷金窃银也就罢了,敢打九妹的那些救命药,他不想活了吗?! 心中想着,手中长剑便递向了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已落在暗香居房顶上的黑衣人忽地转过了身,司马云隼顿时呆住——然而,本来离长剑的剑尖还有些距离的那个黑衣人,因为这么一转身,竟把自己送到了剑尖上! 长公主! 那张脸,妖艳夺目,还带着戏谑的笑意……只不过,此时却慢慢地变为惊愕和抽搐。 “唔……”面前的女子腿一软,捂着肩头,身子便往下坠落。 “长公主!”司马云隼惊呼一声,纵身飞了出去,探出双臂抱住了那个颤抖不止的身子,旋身落地。 她睁着一双跟四弟可以媲美的凤眼,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意,然而捂着肩头的手指都颤抖得令人心慌。腥热的血从指缝中滴滴答答地落下,司马云隼衣襟上沾染了不少。 “呵……司马……司马六少……你这是,这是恨透了我,恨不得我死……” “不是!不是!你……你怎样?” “痛……很痛啊……” 望着那个痛得眼泪都蓄满了眼眶的少女,司马云隼右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地。长公主疲软的身子滑进了他的怀中,她又如不久前那般,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衣衫,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她的泪:“司马……很痛啊……” “对不起……”他嗓音都走了调。 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长公主挣扎着抬起头,费力睁开眼,看着他,弯起嘴角笑了:“咳……我没事,不会……不会死……” 司马云隼恨不得将自己右手砍下! 怎么会那么大意!怎么会对这个身影这般陌生!她最喜欢的就是鬼鬼祟祟地耍人,自己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她这样恶作剧之时的背影,竟然认不出来! 远处有人跑过来,接着便是一群人混乱的喊声。 “六哥!怎么了?那是谁?” “长公主怎么受伤了!她流了好多血!” “快去叫大夫!小六!把长公主送到你二哥房里去!”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司马云隼发现自己站在暗香居的院落里,从房顶落下时所站的位置,脚下的青石板上血迹斑斑。 回头望了望,暗香居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一个个身影在不停地走动,呼痛的声音则来自那个娇贵的长公主。 身边站着的,是四哥南宫云枫。 摊开自己的双手,上面残存着几滴血,迎着微红的烛光,刺目之极。 “我……我刺伤了她……”司马云隼苦笑,喃喃低语。 南宫云枫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上前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别担心了,剑刺得不深,她只受了些皮肉伤。” “我知道。”司马云隼抬头,眼中没有半点儿生气,木然得仿佛他真是一块木头,“可是,我伤了她……” 回应他的,是风流美男南宫云枫发自内心的一声长叹。 第100章 09 劣性(上) “六弟,这几年,可曾有人公然找你寻仇?”南宫云枫忽然问道。 夜色里,司马云隼苍白的脸庞不为人所见,但他忽然沉静下来的转变,明显地出卖了他 的心思。他紧抿着嘴唇,抬眼看向南宫云枫。幽幽光晕里,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司马云隼轻声答道:“没有。”他并未说谎。自从来到断情山庄,不知有多少人以他是武林大魔头之子的身份试图“斩草除根”,但从没有人敢公然这么做,只是私下里动手,就连那个殿试之时成为榜眼的年轻人,也不曾当面指出他的真正身份。 断情山庄的威名,的确给了他极大的掩护。 南宫云枫轻声笑了起来:“我想你也是明白原因的。但是,六弟,你忌讳些什么呢?难道躲在断情山庄的庇护之下,对你来说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不!”司马云隼失声喊了出来,“我没有这么想过,四哥……我,我只是……” “怕连累断情山庄?所以总是一个人面对那些人的挑衅?” “……是。” “你该记得,断情山庄不是那些人惹得起的——甚至,断情山庄是很霸道的,不是吗?就像义父维护我们,有时候在江湖上非常地蛮不讲理。” “但是……义父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并不是只会退让妥协的人。我们没有做错,何必一忍再忍?”沉默了少许,南宫云枫再次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长公主的关系才变得这般不易亲近。相反,若是没有她的缘故,只怕你已经永远离开了断情山庄不是吗?” 司马云隼震惊无比,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艳的男子,那双和长公主一样迷人的凤眼中闪烁着温暖的笑意。 四哥……知道了吗? 他,从三年前开始常常离开断情山庄,每次都要数月才回来的原因? 肩膀上被南宫云枫轻轻拍打两下,绝世美男弯起嘴角,笑容中有些苦涩:“你和七弟一样,幼时亲眼见到父母死去,性子里带着疏离,也难怪你们喜欢往外跑。我想义父也明白你们的苦楚,不过你们到底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们的确都是不知晓的,但是只要你们不做坏事,让你们闯荡一番有何不可?” 心头的刺痛减轻了许多,司马云隼微微低头,向南宫云枫轻声道了句“谢谢四哥”。 “不过……”南宫云枫的声音忽而变得俏皮起来,挑起的凤目也越发妖娆,“七弟那个眼界高的,恐怕天下暂时还找不出那个女孩子能入了他的眼。至于六弟你,对姑娘家的要求没那么高吧?虽然大哥二哥和我还有你五哥都还没娶亲,但是你可以先找找看嘛。” 本来因为长公主的伤势而慌乱的心神,在听了南宫云枫的这番话之后反而安定了不少。 侧脸望了望暗香居的房屋木窗上映出的一个个走动不停的身影,司马云隼苦笑了一声,道:“看天意吧……” “嘁,好歹也是堂堂武状元,干嘛这么没自信?”南宫云枫抽出腰间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轻声笑了一阵,忽地压低了声音对司马云隼说道,“老三常说暗恋暗恋什么的,我看六弟你啊,就挺像的……” 在绝世美男爽朗大笑着离去的时候,司马云隼轻轻摇头,往常没有半点儿波澜的脸上此刻带着些许窘迫,仿佛被南宫云枫戳穿了心思,呆呆站了片刻,转身往房里走去了。 门开着,药香味儿浅浅淡淡甚是好闻,混着一缕血腥味儿。几个丫鬟在暗香居的正堂里忙着换帕子,地上摆放着的几盆温水映着烛光,泛着红晕,还有几个沾着血的白手帕就搭在木盆的边缘。 司马云隼停在门口,没有往垂着帷幕的内室里瞧,但声音不绝于耳。 “大夫怎么样?”一边问话一边咳嗽的是九妹欧阳云鸢。 上了年纪的大夫道:“长公主已经无碍,服了药之后气息平稳,此后静养便是了,药是要常换的,身子也要小补。” “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小妹皇甫云汐又问。 大夫道:“长公主眼下是困了,又有些疲累,明早就能醒过来——嗐,不是老朽谦虚,比起上官神医,老朽的医术实在差太多。若是神医在,不出三天长公主就能活蹦乱跳了。眼下看来,长公主至少要修养半个月才行,最好不要随意下床走动,切记动怒……” 大夫交代事情的时候,司马云隼又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自然,是和离家出走的二哥有关。 长公主自幼便待二哥有几分不同——对别人,长公主可以不留情面,对二哥,却是依赖多于捉弄。每次来到断情山庄,也偏爱往二哥的暗香居跑,以尊贵的长公主之身,替二哥晒草药切草药。 那时听到二哥有断袖之癖的传闻,长公主竟气恼地跑来断情山庄亲自追问……其实断情山庄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二哥存了几分儿女心思。 就连在皇宫的时候,陛下和皇后也喜欢拿二哥来逗弄长公主。 指婚……如果长公主有这样的要求,想必陛下不会拒绝的吧? 想着想着,不由得又心痛起来。 次日一早,他便来到暗香居,却在院中迟迟不敢进屋,从九妹的口中得知长公主已经醒来,偏偏害怕看到的是一张惨白无生机的脸而犹豫不决。司马云隼抱着剑立在院中,高大的身影在朝晖中拉长,甚是寂寥。 房里走出了一个模样伶俐的丫鬟,正是那个偶尔比他们这些少爷小姐还要像主子的锦绣。或许是照看长公主一整夜的缘故,她疲惫不堪,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斜斜的。 看到六少爷司马云隼如雕塑一般站在院子里,锦绣还给吓了一跳:“六少爷……你来看长公主?” 司马云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锦绣从他身边走向大门口,一边走一边嘀咕:“看她做什么!没良心的女人!是长公主就了不起啊!好歹我也照顾了她一整晚,一大早醒来就欺负我这个小丫鬟……哼,住进暗香居还不够她得意的啊,还要吃御膳房的东西……断情山庄又不是皇宫!小小姐做的东西难道不比御厨做得好吃?!……” 司马云隼顿时放下心来。 果然,房中很快传来了长公主的尖叫声,后劲十足:“赫连云香!别以为本公主受了伤,你就能耀武扬威!手下败将!趁人之危还不算,竟然和丫鬟联手欺负我!” 赫连云香的嗓音丝毫不输给长公主:“你少诬陷我!是你为难锦绣她才和你对骂的,有本事你骂回去,不要算在我头上!哼哼,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嘛,再过几天就能滚回你的琉璃宫了吧?我说,赖在我二哥的暗香居算怎么回事儿?虽然我二哥不在,好歹这也是男人的床!” “我偏赖在这儿,有本事你赶我出去啊!料你也不敢!对了,本公主受伤的事情,我皇兄他们知道了吗?” “放心,我们断情山庄光明磊落,闯了祸不会不认的。” “是么,我怎么记得你一向是闯了祸就偷偷溜走不认账的?” “你说谁?!你才是……你你你,你敢打我,别以为你受了伤,本小姐不敢揍你!” “你揍啊,反正本公主已经受伤了,大不了装死一回。要是我皇兄来了,你们等着被关进天牢吧!” “你你你……” 司马云隼在心中轻叹,迈步进了房间,在垂落的帷幕外拱手致意道:“臣……请罪。” 他的话刚落音,一身红衣耀眼夺目的赫连云香就跑出来,拉着他的胳臂要拽他出去:“哼,不要理她——这个疯丫头!准会趁机为难你!” “嘻嘻,想不到武林第一美女还不是个草包美人呢,可喜可贺!不过你真说对了,我正打算找这个伤了我的家伙出气呢!司马云隼,你害得我出不了门,还要受你们断情山庄主仆的窝囊气,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长公主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跟平常开玩笑一般。 司马云隼抿着嘴,垂着眼帘不说话,片刻之后唰的拔出手中长剑,反手对准了自己的肩头要削下去。赫连云香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使上还算过得去的武功,制止了司马云隼的行为。 “六哥!你疯了吗?!” 司马云隼没有再动手,侧脸看了看被吓到的八妹,知道自己的确鲁莽了一些,便向她轻轻摇头。 第101章 10 劣性(下) 长公主“哎呀哎呀”阴阳怪气地叫着,道:“你是男人,受这点儿皮肉伤岂不太便宜你了?我看这样吧,你这几天不要当我的侍卫,去守城门吧——守城门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司马云隼望着地面,没有说话。 赫连云香气得要冲进内室里跟长公主理论,被司马云隼伸臂拦下了。他再次拱手致意,道:“臣领命。” 转身就出了门。 赫连云香朝着内室狠狠地瞪了一眼,跺脚跟了出去。 “六哥,你真要去啊!你一个武状元当御前侍卫统领已经够埋没身份了,还要去守城门——她分明是趁机羞辱你!”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那城门人来人往的,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六哥你的笑话……” 赫连云香劝了一路,司马云隼还是坚持去了。气得她一咬牙,索性也跟了过去。 于是,长安城门口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奇观——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据说是当今的武状元,断情山庄的六少爷,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据说是武林第一美女,断情山庄的八小姐,并肩守在城门口。 每当有人认出司马云隼,望着他窃窃私语的时候,绝世美人儿就冲他们抛去恶狠狠的眼神,然而以生气却美艳的表情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守城门的士兵们短短几个时辰里不停上演流鼻血的戏码,然后不得不狼狈地离开去洗鼻子,人手差点儿不够用。 将近午时,有人给守城门的士兵们送饭来,却没想到多了两个人,于是士兵们殷勤地让出自己的午饭,但是还没等累坏了的赫连云香和一直没开过口的司马云隼喝口水,断情山庄护院孟雷和叶廉章就骑马赶来了。 “六少爷,长公主召你回去,说是另有吩咐。” 赫连云香气得要破口大骂。 这个疯女人,她还真是劣性不改! 等回到断情山庄的暗香居,听到的却是正在享用七王爷和太子殿下特意派人从皇宫御膳房送来的佳肴的长公主一本正经的一番话:“我想来想去,还真找不出有什么适合你司马六少去做的,不如你还去守城门吧!” 赫连云香真的破口大骂,长公主向她做鬼脸,继续享用大餐。 司马云隼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回去了,然而刚刚到城门口不久,断情山庄的护院统领骆云歌便阴沉着一张脸送来长公主的口信:“长公主要你们回去。” “啥?!”赫连云香差点儿吐血。 无奈中只得回去。 “呃……”在暗香居的院落里晒太阳的长公主眯着眼打量疲惫不堪的司马云隼和赫连云香,弯着嘴角笑,“我就是跟你们的护院统领开个玩笑,他竟然当真了。” 司马云隼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往城门那边赶,顺便让骆云歌拦下了暴跳的赫连云香。赫连云香又累又饿,实在没有力气坚持来回折腾,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休息。吃东西的时候,她叫骂连连,惹得独孤云雀也要跑去找长公主的茬,欧阳云鸢和皇甫云汐一再劝说她们两个才打消了趁机将长公主丢出断情山庄大门的念头。 欧阳云鸢和皇甫云汐去找长公主,替自家老实得过了头的六哥说了许多好话,长公主总算让司马云隼回了断情山庄。 “哎呀,怎么办呢?打伤长公主的罪责不轻哦,我真怕皇兄一怒之下要杀你哎,不如你自己去长安衙门投案好了。”长公主嘻嘻笑着,坐在暗香居院落中摆放着的软榻上,逍遥惬意,跟昨夜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儿完全搭不上边。 明知她是有意威胁,司马云隼还真的去了长安衙门,结果跟自家五弟皇甫云麟见了面,让皇甫云麟尴尬不已,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把武状元关起来? 想想就让人汗颜——就算司马六少有罪,也不至于这样让皇甫五少亲手送自家兄弟进天牢吧…… 司马云隼是自己走进去的。皇甫云麟无奈,只好赶回断情山庄,希望劝说长公主一番,让她别为难司马云隼太久,毕竟长公主受伤,也不是六弟一个人的错。自然这话不能跟长公主说。 谁料长公主见了他,一脸好脸色都没有,开口就嘲讽:“原来是神捕大人……听说大人找上官神医都找了一年多,还没有任何消息,真让人佩服啊!” 赫连云香听闻六哥被关进天牢,再也忍不住,冲进暗香居指着长公主的鼻子骂她阴险狡诈狠辣无情。 “谁让我是长公主呢。”她惬意地喝着茶,悠闲万分。 “呸!你算什么长公主,只会给陛下丢脸,大唐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怪不得那些异国的王子们一听说陛下有意把你许配给他们,就赶紧娶了王妃正室!” “你,你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本公主本公主,公主了不起啊!我要是公主才不会像你这么没教养!” “赫连云香!” 孟雷和叶廉章怕自家八小姐再说下去真惹恼了长公主,于是上前一个拉一个劝,结果惹得长公主发飙,非让皇甫云麟把孟雷和叶廉章抓起来送到长安衙门痛打。 孟雷和叶廉章都是在江湖上混惯了的,没多少规矩,一听这话也怒了,耍起江湖脾气,主仆三人一起跟长公主吵,旁边一群人都插不上嘴。 于是,长公主气急败坏之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吓傻了。 长公主擦去嘴边的血迹,冷笑:“皇甫神捕,劳烦你再送你的八妹去天牢吧!如果你不送她进去,我李沐青就下令通缉你,如果她逃了,那么我李沐青就找人追杀她!呵呵,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怕想活着回来也不容易。” 断情山庄顿时乱了套,有人忙着去找大夫,有人忙着去找诸葛老庄主,有人忙着告知慕容云昊,有人为难地站在暗香居的院落里。 傍晚时分,赫连云香和孟雷、叶廉章三主仆骂骂咧咧自己走进了天牢,皇甫云麟头疼万分,来回奔跑在断情山庄和长安衙门之间,直到诸葛老庄主带着太监总管从皇宫回来,太监总管带着的陛下的旨意被长公主装作要死要活的模样混过去,只好回皇宫复命,而长公主又气走了大夫,也让诸葛云野下不来台,甚至还赌气不吃饭,在暗香居哎哟哎哟地说着自己伤口痛之类的,吓得欧阳云鸢和皇甫云汐脸色惨白。 “长公主……您也出了气,就放过六哥一次行吗?六哥一向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皇甫云麟说得嗓子都干了。 “好吧。”长公主总算开了口,“明天就放他出来——没有他在,欺负别人也挺无聊的。” 皇甫云麟松了口气。 长公主斜眼看他,冷笑:“不过赫连云香绝对不能放!她胆敢这么放肆,本公主一定要她吃点儿苦头!” 她又将锦绣几个小丫鬟送来的饭菜挑剔了一番,神厨皇甫云汐听她将自己的厨艺批得一文不值,都快哭出来了。 入夜,长公主闹着要回皇宫,让断情山庄的人头疼不已,乱成一团的暗香居在慕容云昊来了之后才算安静了一些。 “哟,慕容庄主,您这么不方便,也来探望本公主啊?放心,本公主还活着,死不了。”她故意把“不方便”几个字提高了音调。 慕容云昊蹙眉,面容上带着怒气:“长公主殿下,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我哪里过分?”她嘴硬地嚷嚷。 “你欺负我六弟已经够久了。他是好脾气才会容忍你的任性,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傻……哼,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那个傻子才会把你放在心上!这样一个待你的人,你也不懂得珍惜,到最后无依无靠,可别后悔。”说罢,盲眼的断情山庄庄主拂袖而去,慑人的气势令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长公主沉默了许久,才闷声闷气地说道:“我累了,要休息!” 到了第二日,一切恢复如初,赫连云香等人在天牢倒也没怎么被为难,回来之后发了顿牢骚,长公主就在一旁,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当司马云隼出现在暗香居大门门口的时候,在院落里独坐发呆的长公主抬眼瞧了瞧,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就像在琉璃宫的时候一样,司马云隼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公主垂着头,沉声问道:“司马云隼,你有没有想过,从我的身边离开……不再做这个无趣的皇宫侍卫呢?” 司马云隼心中一震,没有看过去,眼中却有情绪浮动。张了张嘴,他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有。” 有。 当然是有的……最初被她捉弄的时候,天天都这么想,不过为了义父才能忍下来。 后来还是有的……听到她提起二哥,偶尔会这么想到不如离开算了。 为何,一直没有离开呢? 他没有说出原因,而她也不想问。 “你越来越无趣了。”她咕哝了一句。 司马云隼心中刺痛——所以,她也厌烦了,是吗? 第102章 11 失踪 长公主没有离开断情山庄,司马云隼自然避不开和她相见。好在因为她受了伤,甚是疼爱她的七王爷时常派人给她送来好玩的物件,加上太子年轻好动,又跟南宫云枫走得近,也常常跑到断情山庄顺便探望长公主,她的日子逍遥自在,一时也就想不起司马云隼这号人物了。 这未尝不是好事。司马云隼暗中自嘲,每日里便坐在映月湖畔,闲闲地发呆。 渐渐地,八妹赫连云香看不过去了,以为他这个哥哥心结未解,对长公主避之不及,便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从早到晚地陪他。小妹皇甫云汐每日忙完醉乡楼的生意,回到断情山庄后也特意给他做些点心之类地讨好,九妹欧阳云鸢也时而拉着他一起浇花除草,怕他闲得腐朽了。 感动之余,他亦是满心的茫然。眼看妹妹们一个个长大,自己也不小了,却仍然不知将来究竟要做些什么。 还能回皇宫做侍卫统领吗?即使可以,难道要在皇宫呆上一辈子? 这日他坐在挹翠亭里,拿着锦帕擦拭手中的长剑,眼神却恍恍惚惚,自个儿都不清楚在看哪里。忽地想到自家七弟,那个跟自己一样不爱说话,却一副书生模样,脾气偏偏反复无常的耶律云燚。他被骗着中了个武状元,七弟却在同时凭真才实学考了个文状元。本来文状元要于京城骑马过街,以示荣耀,七弟却没有这般做,连考状元都用了他的本名,是以过了这么多日子,断情山庄才得知那个神秘的文状元竟然是自家人。 七弟得了文状元,却不想做官,日日被太子殿下追着,日日逃避,后来被缠得不耐烦,竟说什么想看大漠风景,留下书信一封跑去了西域。 这个七弟虽然自幼颇为任性妄为,却从来都是随心而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偏偏只有他,一直不清楚自己想做些什么。 思绪间,肩头搭上了两只白嫩的小手。 “六哥~~~~”软软糯糯的声音,正是豆蔻芳华的小妹。 她早晚做菜忙活,小手依然白嫩如昔,这一点让半点儿活计都不曾做过还要精心养护双手的三姐嫉妒了许久。 司马云隼回头,目光温和了许多。望着小妹笑吟吟的脸庞,在转过视线看看小妹身旁的九妹,不意外地听到八妹在横贯映月湖湖面的石桥上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小六儿!我们今天出去玩可好?” 皇甫云汐撇嘴,对冲进挹翠亭的赫连云香道:“八姐也应该叫六哥啊。” “呸!偏不叫!”赫连云香笑嘻嘻地,“上头一群哥哥姐姐,在江湖上本小姐已经够跌份儿的了,妄想再叫他们占我便宜!” 皇甫云汐和欧阳云鸢格格娇笑,跟她们的八姐打闹成一团。 三姐妹都坐在司马云隼身边歇息的时候,赫连云香扯着司马云隼的手臂,撒娇道:“出去吧出去吧!闷在家里多无聊!” “你想去四哥的醉生楼惹事儿……”欧阳云鸢很老实地讲出了赫连云香的小算盘。 司马云隼愣了愣,便微微地板起脸,冷声道:“不准去那种地方。” 三姐妹为自家的寡言六哥一次性说了这么多个字兴奋了好半天,赫连云香又愤愤地抱怨起来,连声追问为何不可。 “我也想去玩。”皇甫云汐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嘟着小嘴,“四哥说醉生楼很好玩。” 这个南宫云枫,唯恐天下不乱! 司马云隼摸了摸小妹的脑袋,道:“那里乱,坏人多。” “嘁!我才不怕!他们敢对我失礼,我就砍了他们的双手双脚!”赫连云香神气地拍着挂在腰间的短剑,好像自己天下无敌所有的坏人都不在话下一般。 可惜司马云隼没有南宫云枫煽动人心的好口才,只是道:“不能去……” 三姐妹也知道这个六哥着实沉闷,不及与四哥在一起时有趣,却都不舍得丢下他不管,便弃了去醉生楼的念头,你一言我一句地东拉西扯,都是些从下人们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什么这个王爷有了风流债了,那个富商遭了灾了,哪家的闺秀手艺无双,哪家的少年聪慧无比……江湖上的事情自然是赫连云香感兴趣的,呜哩哇啦说了一大通。 “听说海边的风景极好呢!” 司马云隼听到这儿,微微皱眉,不明白她们的话题怎么转得这般快——前一刻明明还在说太子殿下跟南宫云枫到处闯祸,下一刻就转到海边景色了。 皇甫云汐咬着下唇,皱眉道:“可是海上有海盗出没,去海边会不会被抓走啊?” 赫连云香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带着司马云隼的身子都跟着晃:“傻丫头,海盗哪里是那么容易碰到的?要是真如此,那海边哪里还会有渔村?” “可是海盗很凶呢……”皇甫云汐喃喃道,“太子哥哥就说,前不久海上出现了一群海盗,朝廷怎么抓都抓不住……” 三姐妹说着说着又将话题扯回到了太子殿下和南宫云枫的身上。 司马云隼却沉浸在了这个话题中。 海盗么……是挺凶的。 他亲眼见过海盗如何劫掠恐吓,在大海上狂放肆意。那样的生活,是眼下的他不能够想象的。 一直到入了夜,他还在想第一次见到海盗的情形。那时他凭借着好身手躲过一劫,不久后返回长安,也常常想起大海的波澜壮阔——比起海边,风景更甚一筹,难怪那些海盗贪婪海上的自由自在。 当夜值守的是断情山庄的一队护卫和七王爷派来的侍卫们,将暗香居护得滴水不漏,再加上长公主这两日并不待见司马云隼,他亦不想自讨没趣,就在自己的听月楼早早睡下了。 谁曾想,当夜又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个侠盗不仅又来了,而且偷走的不是一般的物件。 他竟然将长公主偷走了! 半夜里巡逻到暗香居门外的胡远门发觉院中太过安静,房顶上也没有了侍卫们的身影,便闯进院中去看,这一看都吓得不轻——一地的人都是被迷香给迷倒的! 不用说,长公主肯定出了事。 待司马云隼奔来急忙查探一番,立即带人追出去,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影子?! 他懊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自称侠盗的人不仅本领高强,还猖狂得要命!他掠走长公主,还特意留下书信一封,上面书写长公主劣行种种,扬言要替天行道,教训教训她,倘若她不知悔改,就让断情山庄的人等着替长公主收尸…… 像长公主那般的个性,会认错吗? 更何况,这个侠盗分明是借长公主之事戏弄断情山庄的人,像是有意惹得天下大乱。 “可恶!偷走我的钱也就罢了!还敢嘲笑我们断情山庄没本事看住那疯丫头!”独孤云雀再一次暴跳如雷。 赫连云香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瞥见司马云隼眉宇间的阴郁,就忍着不多说话。 “大哥,我们要怎么办?”南宫云枫晃着折扇,看向坐在正位的慕容云昊。 “对啊对啊!”诸葛云野难得地犯起了愁,“这么个神出鬼没的人物,也不知来自哪里,跟我们断情山庄有何仇怨,真是叫人……” “那些侍卫们都醒了吗?”慕容云昊冷冷问道。 司马云隼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空,道:“醒了——都不记得。” 他说得简单,众人却是都懂的。想必那些侍卫压根就没看见所谓的侠盗怎么溜进暗香居的,更不记得他怎么使的迷香。 迷香在室内颇为好使,但在室外可就不一定了,不但要量多,还要近距离地出其不意地洒出去才能使人昏迷。 已经派出去一些人暗中寻找了,毕竟惊动了皇室里的人总归又是一场麻烦,将长公主打伤已是重罪,再将长公主弄丢更是罪过了,纵使陛下有心偏袒,朝廷里总会有人找断情山庄的不是。 只盼望,一天之内将长公主安然无恙地找回,否则事情闹大了,断情山庄的名声也就难保。 司马云隼心急如焚,待商讨完毕各自分了任务就要一起出去寻找,结果被诸葛云野拦下了:“小六儿,你还是歇歇吧——你这般心神不宁,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他明白义父的担忧——这个侠盗,也有可能是冲着他这个大魔头之子来的,为的就是暗中将他除去。 可……叫他如何安心留下来! 虽然听了义父的话没有一起出去,但心情始终难以平复。 司马云隼恨透了那个侠盗,为何总是来断情山庄惹事!既然有如此本领又自称侠盗,何不为天下做些好事?! 他还掠走了伤势未愈的长公主! 也不知,她伤势到底如何。她那样倔脾气的一个女孩子,若惹恼了那个侠盗,会有怎样的下场?这就够让人担忧的了,偏偏长公主极爱面子的,这样被掠走,少不得心里委屈又羞恼,身子不好的时候再憋出些心病…… 真是多事之秋! “可恶!”司马云隼一脚踹在柳树上,踹得树干震动,飘落两肩细长的柳叶,脚下铺了翠绿的一层。 身后沙沙作响,有人向他走来。 司马云隼犹在气恼中,也不回头看。 南宫云枫轻叹一声,苦笑道:“六弟,你为这长公主,都学会生气了呢。” 司马云隼心中惊颤,慌忙回头,盯着南宫云枫那双凤眼,猛地想到那个同样凤目流转的女子,脸色僵住了。 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竟为了她,气到这个程度? 以前,兄弟姐妹们都说他不懂喜怒哀乐,想尽了办法也没让他改变多少…… “不懂?”南宫云枫摇头,又叹气,“你呀,分明就是把她放在心上,一时一刻未曾放下过!” “我没有!”司马云隼脸色更加难看,忙忙解释,然而气势渐渐低弱了,“我,我没有……” 他不是傻子,四哥的话,他想一想就明白的——或者说,早就明白了的。 放心不下,就是放心不下。 看着她,会生气,会难过,会笑,会不知所措;离开她,也会生气,会难过,会不知所措,却不会笑。 他司马云隼,到底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快木头。 第103章 12 美色 第二日,长公主便给寻回来了。 据断情山庄侍卫统领骆云歌说,他们一行人准备离开长安城去寻找她的时候,竟发现这个令断情山庄人仰马翻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在长安大街上,看样子像是刚从邻近的醉乡楼吃饱喝足了跑出来的。 她将自己打扮成了小厮模样,难怪醉乡楼的伙计没认出她来,还在因为她吃了白食又打破了醉乡楼十几个酒坛而理论不休。 骆云歌帮忙解了围,要带长公主回去,她还不领情,恰巧皇甫云汐来醉乡楼查探一下生意如何,便好言相劝,总算将她哄了回去。 问到她的遭遇,长公主怒气横生,叫骂不休,嚷嚷着若逮到那个绑走了她却把她丢在长安城内一间破庙里的小贼,一定要他好看。 别人只当是那侠盗有意捉弄断情山庄,并无心伤害长公主,便着手大肆搜捕这个侠盗,对于长公主的说辞并未追究。 司马云隼却始终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或许是累了,也厌了,长公主不等伤势痊愈就回了皇宫,司马云隼自然是要跟着回去的。一路上,司马云隼骑马跟在华盖马车一侧,沉默不语。长公主几番掀开帘子,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快要到皇宫宫门的时候,长公主卷起珠帘,手臂支在窗栏上,抿嘴笑道:“司马六少,你真要进宫?” 司马云隼看看她,英俊的脸庞上闪过沉郁之色:“是。” “进去了,就不能随意出来,你不后悔?” 一阵沉默后,他平静地回答道:“不后悔。” 长公主先是一怔,之后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仿佛很得意。她扬起柳眉,尖细的下巴也微微抬起,一副贵族少女的气派:“本公主只好祝你好运啦!” 笑声如铃,甚是动听。 司马云隼不经意地往马车里瞧了一眼,瞥见长公主懒洋洋趴在窗栏上的模样,心中便不由自主地轻叹——四哥所言,怕是他想否认都否认不了的。 这个长公主,真论容貌,自然比武林第一美女,自家八妹略逊了半分,但在天下女子当中也算是一等一了。若说不动心,那倒是挺难。即使她脾气不好,又爱捉弄自己,但……她并不是心眼坏的女孩子,相反的,她这两年来,总让自己忍不住为她心疼。 就算是眼下,她笑得乐不可支,眼眸深处却是谁都看不懂的悲切沉重。 似乎,她自幼便不曾真正地开怀大笑过。 他不忍心见她如此。明知帮不上任何忙,却舍不得离去,只愿多陪她一日……直到,她的眼底不再有那种哀伤。 转眼间,又是一年多的光景。 司马云隼几乎没什么机会回断情山庄了,一来是众兄弟姐妹常常外出,老爹也经常不在家中,长公主若想去找哪个吵架嬉闹,也得提前打听好了谁在断情山庄才行。以前有三姐和八妹陪她吵闹,眼下三姐忙着赚钱,八妹到处“行侠仗义”,九妹也习惯了到处跑着搜寻奇花异草,小妹还要照顾醉乡楼的生意,五哥为长安衙门效力忙得团团转,七弟一去西域就是近一年,大哥是长公主不愿招惹也招惹不起的,二哥偏偏没回来,说起来能常常跟长公主一起胡闹的,就是四哥了。 四哥的醉生楼生意越来越好,名妓名倌纷纷涌进醉生楼,他索性在醉生楼的后院长住,比起断情山庄,这醉生楼要离皇宫近得多,当然也离太子府近得多,长公主不是去找四哥,就是先去太子府拉上太子殿下然后和他一起去找四哥。 司马云隼身为侍卫,自然要跟着东跑西跑。 这一日,长公主大清早地便坐了马车出宫,直奔太子府。她和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商量好,一起赏花饮酒来着。 太子府说不上比皇宫气派,但皇族的威仪却是显而易见的。 守门的侍卫远远见到长公主的凤驾,就如往常一般先行通报,一群仆人丫鬟不等太子殿下吩咐,就乌压压地跪了一院子,长公主随口招呼他们起身,径自去了太子的书房。 她一走,下人们便作鸟兽散,看得守在院中的司马云隼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一年多来,长公主收敛了不少,因此太子府中的下人们才没那么惧怕长公主的到来,但也是极怕被唤去伺候她的,因此一个比一个逃得快。 长公主到了书房,连个倒茶的丫鬟都叫不到,气得要掀了太子的书桌,还是太子亲自给她斟茶才罢休。 司马云隼立在门外不远处,门没有关,房内的声音可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年纪渐长,玩性也渐长,比起长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姑侄俩凑一块儿,鬼点子层出不穷。 这不,长公主的热茶还没抿两口,太子殿下就有了主意。 “皇姑姑,我们去云枫的醉生楼瞧瞧可好?” “上个月不是刚去过?” “哎呀,都一个月了呢!听说醉生楼办了一个花魁大赛……” “是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听出宫办事的太监们说,那天可是热闹非凡,也不知选出来的花魁如何,漂亮就不提了,想必也没人比过本公主,倒是会唱歌的会跳舞的,本事都怎样?” “这个嘛,听说是不错的。对了,那个拔了头魁的女子,似乎跟云枫颇有渊源呢……” “什么!难不成跟小枫枫有一腿?!这可不行!绝世美男还没拜倒在本公主的石榴裙下,凭什么让她占了便宜!” “哎哎哎,皇姑姑,你矜持一点儿!那位姑娘据说是个冷面美人,弹得一手好琴,可谓天下无双。昨日见了几个朋友,他们在场亲眼见了,说那个云筝姑娘对云枫有敌意,两个人好像有过节……” “哈!难得小枫枫也碰上对手!这女子不简单,我要亲眼见一见!” “其实我还想给云枫一点儿惊喜……” 姑侄俩叽叽咕咕好半天,房里也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司马云隼见惯了这姑侄俩之间的古怪行为,猜想到他们又要做什么古怪打扮了,想到没有两三个时辰他们不会出来,就唤人先在门外替自己守一会儿,飞快出了太子府,去了附近的那座醉乡楼。 小妹早些日子跟他约好,今日在这座醉乡楼替他庆生,他便赶着去品尝小妹的好手艺。说起来,他许久没尝过了,皇宫御厨做得菜味道不错,他始终以为和小妹做得相比,着实差远了。 到了醉乡楼,小妹已经将菜肴做了大半,等他坐下不久,便都摆上了桌。碰巧小妹从窗口瞧见五哥办案回来,走在大街上,便唤他上来一起用饭。这一顿饭吃得颇为开心,司马云隼难得笑了笑,还多饮了几杯,让五哥和小妹大开眼界,连连称叹。 离开的时候听小妹说做得菜还有一份,本来就是要给五哥留下的,碰巧见到五哥一起吃了,那一份就要司马云隼带回去吃。 等司马云隼回到太子府,东西还没放下,就被两个乞丐劈手抢走了。 乞丐? 司马云隼望着坐在太子府前院的石椅上狼吞虎咽的一男一女,脸色也不知道是青还是白。 上次他们去醉生楼,把自己打扮成了西域人士,这次居然,居然…… 乞丐?! 饶是冷静如司马云隼,也觉得太阳穴那里突突地乱跳——堂堂的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穿得破破烂烂还披头散发,比牢狱里的囚犯还凄惨! 抢走了他的那份美食,极没形象地大吃特吃……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他知道这姑侄俩不能以常人论。 长公主和太子将美食扫荡一空,才想起这饭菜是司马云隼的,虽然说不上惭愧,但难为情总有那么几分。好在长公主“聪明”,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 “哎呀,司马六少不愧是忠心的侍卫,怕饿着本公主和太子,还跑去醉乡楼为我们带回这么好吃的饭菜……” 她笑得一脸灿烂,连太子都忍不住翻白眼,咕哝她的厚脸皮。 临出门的时候,长公主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太凄惨了,后悔会损失身为长公主和美女的尊严,愣是要梳头补妆,这一下便忙到了入夜。 快到醉生楼的时候,远远便听见醉生楼门口的热闹喧哗。长公主瞧了瞧跟在马车一旁的司马云隼,忽而皱眉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不用跟进去了。” 司马云隼停下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长公主嬉笑道:“放心,醉生楼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再说有你那个身为大将军的四哥,不会有人拿我怎么样。” 太子殿下却拆穿了她的真实意图:“你是怕云隼去了,云枫只顾着自家兄弟不理会我们吧……”然后被长公主狠踹了一脚。 司马云隼看着他们下了马车,然后四哥似乎不情愿地迎了出来,三人在门口闹了一阵,都进去了,他才下马,在街道另一侧的一家茶馆里饮茶,等待着。 许久之后,长公主和太子殿下才出来。司马云隼立即上前。好在近些日子京城太平,没有逆臣贼子作乱试图刺杀长公主和太子,回去的一路也是平安无事。 就是长公主和太子吵闹了一些。 “真是个大美人啊!比起本公主也不差那里去!啧啧,小枫枫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有这样的美人儿在身边——呵,他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皇姑姑不怕你的小枫枫被人抢走啦?” “怕什么?本公主喜欢的是看热闹,又不是看他南宫云枫!我说皇侄儿,你不觉得小枫枫和那云筝姑娘之间有古怪么?” 司马云隼听到这句话,眉头皱了皱——云筝姑娘和四哥? 忽然想到今日在醉乡楼和小妹还有五哥吃饭的时候,他们提起四哥自从花魁大赛之后的古怪,现在想来,怕是和这个云筝姑娘有关。莫非,是四哥和那位姑娘之间有什么牵绊不成? 四哥年纪也不小了……司马云隼心中轻叹。 耳边又传来长公主的碎碎念:“皇侄儿,你和云筝姑娘眉来眼去的,是不是看上了人家?” “呵呵,皇姑姑你好眼力——老实说,只要云枫对她无意,我的太子府就是云筝姑娘的容身之处了。” “臭小子,喜欢就抢,干嘛还要让着南宫云枫?” “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对,是朋友妻不可戏!” “嗐,八字都没一撇呢他们俩。我还是看好你跟云筝姑娘,你说这么个美人,虽然做不了太子府,但常常出入你的太子府,你那烂窝也能添点儿光彩不是?” “我的烂窝?!皇姑姑你这是瞧不起我的太子府么!” “当然!你那太子府哪能跟我的琉璃宫相提并论!” “哼!还不是父皇偏心!疼你不疼我!” …… 一旁的司马云隼,只是听着,嘴角慢慢多了几分笑意。果然还是自家人在身边,才能放下戒备,多几分自在吧。皇室里的尔虞我诈,冰冷无情,幸而还有开朗和善的太子真心尊敬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长辈,不然纵使有陛下疼爱,长公主在琉璃宫也只会形同身陷囹圄。 半路上分了手,太子殿下让前来迎接的太子府侍卫们护送着回去了,长公主被司马云隼护送回了皇宫。 在琉璃宫的房顶吃着宵夜,长公主时不时侧过脸来看司马云隼,让他浑身不自在。 “长公主……” 他忍不住提醒,这种目光很失礼。 因为即使他被形容为木头,也看得明白长公主的眼神色迷迷的——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四哥一般地欣赏! “哦!”长公主雪白的牙齿细细咬着糕点,笑得凤眼勾起,“一直没仔细瞧过你的脸,现下瞧了瞧,才发现你这模样还过得去。” 司马云隼板着脸,一语不发地望着头顶一轮圆月。 “好了,生气什么。你不是过得去,是很英俊行了吗?当然跟南宫云枫比是差了点,不过比皇甫云麟要俊得多,那个神捕太柔美了,性子也软弱。嗯……你大哥俊美,可是有几分邪气,你七弟耶律云燚长了一张书生脸,看着好欺负,不好玩。你二哥还好,温文尔雅的,不过熟识他的人才知道他一肚子的坏水。至于南宫云枫嘛,他美则美,脾气太坏……哎,左想右想,还是你让人看得顺眼,可惜不爱笑,倘若你能跟上官二少那般常常笑,只怕我那个七皇侄都比不上你……” “……”司马云隼侧脸看看她,不知道对她的评价该做怎样的回应。 长公主颇为不满地瞪过去:“司马,你太不给面子了吧!我称赞你美色无边,你好歹谢我一句啊!” 司马云隼开始头痛,更是下定决心不要理会她——美色无边……这个长公主,都这么久了还是让他无法习惯她的言辞! 第104章 13 真相(上) “不过老实说,你们家老八长得的确不错。”长公主停顿了片刻,一边点头一边微笑,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话匣子就这么给打开了,“我那个皇侄儿第一次见到赫连云香,竟然一整天都神思恍惚没缓过神,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居然跟我说,他看了我这个美女十几年,才发现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说法不是骗人的!嘁,气得我当场就揍了他一顿……” “你们家老九和老幺也生得不错啊,就是老三马马虎虎。说起来你们义父真是走运,捡 回来的孩子没一个是丑八怪,偏偏各分秋色……我一直都疑心他是看你们容貌不错才收养你们呢!” “而且你们的姓氏都是复姓,名字里又有个‘云’字。” 长公主手掌托着下巴,胳臂肘支在膝盖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司马云隼。月光下她长长 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垂下淡淡的阴影,一颤一颤地勾动人心。 司马云隼只是不经意间瞧见了她这副嘴角含笑的模样,便觉得一时口干舌燥,心慌意乱。也对亏了他素日习惯了冷脸相待,这时还能强装镇定,即使离得极近那个算不上眼尖的长公主自然发现不了他的异常。 “长公主为何对我们兄弟姐妹这般有兴趣?”这已经是他非常难得地说出这么多字了。 很显然,长公主被吓了一跳,好大会儿才兴奋地更凑近一些,几乎是贴着司马云隼坐了:“喂喂,你变了唷司马六少!” 司马云隼身子僵了僵,向她投过去一个稍带轻视的眼神。 长公主撇了撇嘴,抱怨:“这不是夸你……呃,这是好事嘛!那个,我对你们兄弟姐妹自然是有兴趣了解的啊!”她皱眉,声音忽然低沉了少许,在司马云隼听来,好像夹杂着一声短促的轻叹:“那么多兄弟姐妹亲亲热热地一起生活,真让人羡慕呢……” 羡慕? 望着她甚是落寞的脸庞,司马云隼有些惊讶——皇室一族支脉延伸,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不知道有多少,比起他们这些毫无血缘的亲人,难道不是更让人羡慕吗? 转念再想,也是了。单单一个帝王之位,不知道抹杀了多少兄弟情谊,连带着姐妹都不能对彼此坦诚。所谓的血缘,在皇族中便是拉拢伙伴的道具,人情味儿恐怕淡得都可以视为不存在吧? “长公主和陛下,还有七王爷……太子殿下,不是相处得极好么?”司马云隼似不经意般地说道。 长公主笑了笑,眼眸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她食不知味地嚼着糕点,仿佛那糕点干涩地不能吞咽下去。就这样沉默了片刻,静寂中院落花丛里响起了叽叽虫鸣,一阵轻风掠过院中高大的枫树,漂亮的绿叶如同轻盈舞动的精灵,齐齐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他们都要顾着江山呢,可不能陪着我胡闹。”说着这话,长公主的神情一本正经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而在司马云隼听起来,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辛酸苦闷——皇族和贫民,的确是不同的。尽管断情山庄和朝廷牵连颇深,到底还是在行商和江湖方面的势力大一些。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之间没有权力之争,也不需要为低位为名声明争暗斗。 大哥做庄主,他们心服口服,反正也没有谁愿意接受义父留下的烂摊子。人人有所专长,有所偏好,自然没有嫉妒和觊觎之心。 难怪她会羡慕……难怪,她愿意长住断情山庄。 蓦地,便想起了她受伤时住在二哥的暗香居,丫鬟小厮们的议论—— “只怕这个长公主,将来要做暗香居的女主人呢!” “二少爷一定会被这个母老虎管得死死的……真可怜啊!” “说起来他们也是郎才女貌……” 垂下头,轻轻地将手按在心口。那里,又在痛了。 “不早了呢,我要回房了。”长公主站起来,在屋脊上伸了个懒腰,全然没有长公主应有的温婉内敛。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纵身就要往下跳——“呀!”却是脚下一滑,直勾勾地往下坠落! 司马云隼很清楚她的那点儿功夫甚至都不及八妹,当即闪身下去将她拦腰抱住,轻飘飘地落在琉璃宫的院落中。饶是如此,她也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如雪,推开他之后咕哝了一句“你去歇着吧”便脚步轻飘地进了房。 宫女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哎呀,长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吓人……” 房里的响动低低的,司马云隼听不到了,在院中站了许久,才去监督琉璃宫的侍卫们小心守护,自己随后隐藏于黑暗之中,关注着琉璃宫的动静。 一个多时辰过去,司马云隼也有了困意,便在树上稍稍打了个盹。他这身子不是铁打的,没日没夜地守着长公主,时日长久也吃不消。 但奇异的响动惊醒了他。 司马云隼立即握紧了手中长剑,仔细看向琉璃宫寝宫的门窗。 一个黑衣人从长公主的房中窗口闪出来,小心地掩了朱窗,四下里打量了一番,便使出轻功翻身跃上屋顶,背着大大的包袱往皇宫深处而去。 侠盗! 司马云隼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了那个胆敢掳走长公主的人。想到他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闯进长公主的寝宫,甚至若不是他所背负的包袱内的东西撞击之下发出了声响,司马云隼根本觉察不到,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个侠盗,在断情山庄胡闹几番,倒也不曾伤人。于是司马云隼没再去查看长公主的安危,提剑追了上去。 一路越过好几座宫殿,都是未出嫁的公主和妃子的寝宫。 司马云隼心中越来越纳闷——他既然捞得这么多珍贵物品,为何不赶紧离开反而还要再下手?他就一点儿忌讳都没有吗? 就这样追了好远,一个侍卫都不曾惊动,司马云隼离他虽然越来越近,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侠盗来——若他轻功再好些,只怕这世上真没有人能捉到他! 转眼间,便见那个侠盗潜进了一个妃子的寝宫,转眼间又闪出来,接着便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鬼呀!鬼呀——啊啊啊哪里来的野猫!!!”她喊鬼的时候声音可怖之极,显然吓得不轻。 很快那妃子的寝宫就是一阵骚乱,而那个侠盗折身要回来。司马云隼就趴在对面宫殿的屋顶等候着侠盗,待他靠近少许便飞快地拔剑扑上去,逼得他闪身逃向左方。然而左右的两座院落都甚是空旷,难以藏身,他几个起落之下便被司马云隼追上,抓住了肩头。 司马云隼没用多大的力气。因为靠近之后他才发现所谓侠盗的身形比起男子娇小许多,竟似女子一般。心中猜测如此,他便不忍心将她打伤,只求抓住她交给陛下发落。 岂料被抓住的侠盗被他拖着落在一座宫殿的房顶时,竟挣扎着嘶吼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尖利的嗓音,赫然是个妙龄女子! “有刺客!” 那个妃子宫中的侍卫闻声高呼,登时周遭宫殿都骚动一片,侍卫们纷纷朝着呼叫的方向赶来,兵器铮铮,上百人齐齐跑动的声响让静谧的皇宫彻底陷入了喧嚣。 房顶上,司马云隼一手抓着那少女的胳臂,却没有下去的打算。 那少女语气中带着愤怒,和几分惊恐,倒不像是害怕随后而至的惩罚,反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两只手在半空胡乱地甩着,试图挣脱出司马云隼的束缚。 她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变了调:“啊!啊!杀了你们!你们都该死!!放开——放开我——”一双凤目,满是惊惧。 司马云隼也被吓到了。 因为那少女挣扎中转过了脸,和他面对着面,他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长公主,大唐天子的九胞妹,李沐青。 “你们都该死!该死……啊啊啊!”她语无伦次地喊着,胡乱挥动的手不时打到司马云隼的脸,手肘也不时撞在司马云隼的胸膛。 很痛,却比不上心痛,那种蓦然而来的痛如刀绞,令人不堪忍受。 侍卫们都聚在了院落里,呆呆地看着房顶上的侍卫统领和他怀中叫骂不停,最后如喝醉了的人儿般喃喃低语的女子。 司马云隼将那女子带回地面,女子肩头挂着的包袱滑落在地,掉出一个封了口的瓷瓶,瓷瓶摔破,数条细蛇蜿蜒扭出,还有两个长发垂舌可怕的布偶娃娃,已经跑出了自己的寝宫,挤到人群前要查看被抓到的刺客的妃子顿时尖叫起来—— “是你!是你!那个每晚都用这些东西吓我的人是你!” 被司马云隼箍在怀里的少女闻声,蓦然回头,那妃子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长公主抿着嘴,冷冷地看着那个衣衫不整面目憔悴的妃子,凌厉的眼神逼得那妃子连连后退,直至跌倒在地。 美艳的少女忽而露出了一个可怖之极的表情,向那妃子笑了笑,脚尖一转,地上的一条无牙的蛇和一只布偶娃娃就飞向了跌坐在地上发抖的妃子! 侍卫们早已被行为异常的长公主吓得呆住了,此刻竟没人出手替那妃子挡去这些可怕的东西。 那妃子因为长公主的神情而骇然不已,猛然间这两件可怕的东西跌落在身上,当即尖叫一声,晕倒过去了。 “呵呵……哈哈!”长公主弯着嘴角,冷笑几下,接着便是一阵疯狂的大笑。 夜色里,那张美艳的面容有些扭曲,饶是见惯了血腥的侍卫们,也不由得再三后退。 而司马云隼,再也控制不住地揽着她的肩膀,让疯狂大笑着身子却瑟缩不止的长公主靠着自己的胸膛,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别这样,别这样……听话。不要怕了……不要生气……李沐青,李沐青……别怕,别怕……” 一直到长公主笑声越来越弱,如同睡着了似的歪倒在他的臂腕里。 围观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个素日里木头般的侍卫统领温柔的劝慰,也没有一个人瞧见他用心疼的目光看着软软地倒在他怀中的长公主,并在她的脸颊印下轻轻的一吻。 他们都以为发了疯一般的长公主是给侍卫统领打昏了,却不知他第一次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又悲伤的神情。 李沐青,李沐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05章 14 真相(下) 太医涌进琉璃宫不久,陛下和皇后便赶到了。守了一院子的侍卫们正要行礼,被陛下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了,皇后在后面叹了口气,抬头瞥见司马云隼就守在门口,便止住了脚步,并没有跟着陛下进去。 内室里,陛下的怒吼声响起:“混账东西!难道就瞧不出长公主有什么异常吗?!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一个个都……一个个都该死!” “陛下饶命啊!”“呜呜呜……陛下开恩……” “都滚开!太医!你们老实说,长公主究竟……她究竟患了何症?难道被妖鬼附身不成?!” 太医们小声地回着话,立在殿门口的司马云隼和皇后都没有听见。 司马云隼被皇后盯着,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心中烦乱,便不想主动道出。 皇后却忍不住问了:“司马统领,青儿她……她是不是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宫女前往陛下寝宫传报消息的时候,说是长公主拿了一些可怕的东西往烟妃的寝宫里丢,烟妃被吓得晕倒了,醒来后依旧惊惧不安,再加上疑神疑鬼,已然半疯了。 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司马云隼不敢肯定。如果她不清楚,为何对这皇宫如往常般熟悉,来去自如,连巡逻的侍卫们都发现不了?更何况,依照烟妃的说法,这恐怕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但是倘若她是清醒的……那种被他抓到后不知来自何处的惊恐和愤怒,又太不像平日里只会玩乐的她。她虽然举止言谈顽劣不堪,但不会拿着蛇和可怕的布偶娃娃深更半夜去吓唬一个地位不低的妃子。 她看烟妃的眼神,实在太冰冷了。 像是在看一个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仇人! 司马云隼不语,皇后蹙眉,忍不住又问:“青儿为何会昏倒?” 司马云隼还是不知道。也许,她是太累了……也许,这就是她行为异常的根源。 她肯定生病了,不然,她今夜的举止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绝对不是长公主的恶作剧。 “臣……不清楚。”惭愧又心痛,他在琉璃宫当值数月,竟完全没有发现她是病了的。 但是想到长公主看着烟妃之时的冷笑,司马云隼便抬头,望着皇后问道,“皇后娘娘,烟妃娘娘和长公主……是否曾有过节?” 他的问话,让皇后大吃一惊,脸色也刷的一下子惨白如雪,低声喃喃道:“莫非当年的事,当年……烟妃也有一份?!天哪!青儿她……还有荭妃……荭妃疯了,难道是青儿……” 皇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内室,一路喊着陛下陛下。 “皇后娘娘!”宫女们惊慌地喊。 陛下喊了一声皇后,接着便是皇后惊慌的问话:“当年害死先后的,都处死了吗?真的一个都没有遗漏吗?陛下!荭妃和烟妃,还有那个,那个自缢的李妃娘娘……她们,她们……” 蓦然,长公主的尖叫声穿透了黑夜,震得司马云隼心痛不止。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都该死!该死该死——” 宫女们惊慌哭喊,陛下和皇后一声声地喊着长公主的闺名,太医们被陛下斥骂,一个个灰头灰脑地出来,都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这样的病症,哎,实属罕见!” “可怎么会是失心疯呢……林太医,你说长公主平日里明明白白挺机灵的,怎么可能……” “我这也是揣测,毕竟没见过……这琉璃宫的宫女太监我都问过了,他们都说长公主……” 那个太医附在了林太医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司马云隼横剑拦住了他们,把两个老头吓了一跳。 “他们都说长公主怎样?”司马云隼冷声问道。 那太医慌忙答道:“这个……他们都说长公主去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怒无常,一会儿就像变了一个人……所以我猜,长公主的病情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那在陛下面前,你为何不说?!” “我这不是……没有确定,不敢胡言乱语……” 太医们惶惶离去了,司马云隼更加地心烦意乱,在琉璃宫的院落里一遍遍地来回走着,直到陛下和皇后也回去了,天色渐亮,他还在时不时地往门窗那里看。 一遍遍地问,宫女们都说长公主还在昏睡,没有醒过来,熬的药也灌进去了,但似乎没什么用,长公主做了一宿的噩梦。 天色大亮,太医们又来了一趟,商商量量,最后向陛下称长公主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落下了心病,陛下沉默许久,让太医们回去了。 稍后七王爷匆匆赶来,太子殿下也到了,陛下才以沉痛的声音告诉他们,昨夜他离开琉璃宫,立即去了烟妃的寝宫,烟妃受了惊吓半疯半傻,被陛下吼了几句后便惊恐地大喊大叫,竟将往日的所作所为透露了。 原来,先皇的宠妃李妃和陛下的宠妃荭妃,还有这个烟妃,当年都是害死长公主和七王爷母妃的凶手。 皇宫里不为人知的秘闻,经一夜的私密谈论之后,司马云隼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但他没有想到,那时还不过是个小女孩的长公主,亲眼目睹自己的母妃被人残忍地谋杀。他更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没有在陛下登基,为她的母妃平反之时告发李妃她们,反而用自己的手段,将李妃折磨得承受不住而自杀,又将荭妃给吓得疯疯傻傻,如今连烟妃也是半个疯子了…… 她的心中,有那么多的恨意,才会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看着烟妃,吓得烟妃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吧? 她常常流露出那种茫然无措的眼神,浑身都笼罩着悲伤的气息,也跟她的母妃之死有关吧? 可是都两天两夜了,她都不曾醒来! 即使她醒来,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司马云隼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当他在傍晚之时枯坐在琉璃宫的院落里,想到断情山庄的接连被窃,想到那次长公主被他误伤,想到长公主睚眦必报的个性,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那个侠盗,分明就是长公主! 除了断情山庄的人,只有她对断情山庄熟悉得甚至胜过琉璃宫。 当断情山庄失窃后她那灿烂的笑容,分明就是得意的笑。 司马云隼颓然地垂着头,握紧了拳头,猛地一拳击打在琉璃宫院中的树干上,震落一身落叶。 “六弟?”男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很久不曾听到的声音……回过头,司马云隼呆住。 天下闻名的神医,一身如雪的白衣,如沐春风的笑容,眼中含着疑问,却没有那种逼迫的感觉。 上官云翰,他的二哥。 司马云隼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接着又塞进去了一团棉絮。 “二哥……”他勉强笑了笑。 上官云翰的身后闪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是他的三姐独孤云雀。她嬉笑着,道:“听说那个臭丫头病了,刚好老二回家,我就好心带他来给那个臭丫头瞧瞧,顺便跟她吵吵架——这些日子不跟她斗嘴,我口才都不行了呢!” “长公主……还在昏睡。”司马云隼喃喃道。 独孤云雀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诧异:“怎么,难道是重病?可是……就算她前些日子受了点伤,也不至于……” “二哥。”司马云隼唤了一声,看着上官云翰,道,“劳烦二哥先去给长公主诊治吧,稍后咱们兄弟再聚一聚。” 大约是被他这番话吓到了,上官云翰和独孤云雀都用怪异的眼神瞅了瞅他,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内室。 司马云隼依旧在门口守着,过了一会儿,独孤云雀从内室出来,到了门口,顺便抓着一个小宫女问话。 “你们主子究竟怎么了?神医都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见她醒来!” “长公主她……太医们都说她这是心病……” “心病?她这么没心没肺地欺负我们家小六儿,还会有心病?!” “呃……其实长公主偶尔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女婢想大概太医说得没错……” 独孤云雀嘀嘀咕咕地放宫女离开了,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司马云隼,被他严肃的模样弄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偎依在他身边,自顾自地说话。 “她平时不就疯疯癫癫的嘛,什么时候判若两人了?说起来,好像是有一次,不就被那个飞鸟掉进湖里的声音吓了一跳……难道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变成另一个模样?这个倒是有可能,不就是那个精神分裂嘛……” “什么精神分裂?” “哇啊啊,老二你吓死人啦!” 上官云翰皱着眉,还等着她解释。 司马云隼更是紧紧盯着她不放。 独孤云雀呵呵笑了两声,有些不自然,之后脸色慢慢地变了:“该不会……还真的是吧?!”她打了个哆嗦,赶忙解释道:“我听说有些人受了刺激,或者受了惊吓,再或者想得太多,反正就这个意思,然后就会出现双重人格、多重人格……呃,就是一会儿是这个脾性,一会儿是那个脾性,她自己都不清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以后当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有另一种身份,做过的事情也会忘记……好像说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当然啦,多半是不好的……” 说着说着她住了口,看着上官云翰脸色变了变,她的神情也紧张起来:“老二,这个臭丫头……不会那么惨吧?” 上官云翰却瞥了紧绷着脸的司马云隼一眼,轻叹一声,道:“很可能就是这样。” “呀!那治起来可就难了!这里有没有可以吃的那种药,除非解开她的心结,让她不再害怕,还得有一个她信任的人……” 独孤云雀念叨着,拉着兄弟俩进了内室,直奔长公主的床榻。 此时长公主又起了梦魇,口中喊着什么,满脸的痛苦之色。 司马云隼本想伸出手,将她探出来的手握住,上官云翰已经伸手要给她把脉,但是不等上官云翰准备好,长公主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指,喃喃几句,猛地张开了眼睛。 “长公主……” 上官云翰大感尴尬,正要收回手,却被她扑过来紧紧抱住了! “我不怕了!我不生气!我听话……我听话……别丢下我……”总是带着一副坏笑的美艳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上官云翰浑身僵硬,哭得独孤云雀目瞪口呆,哭得司马云隼心如刀割。 也不知是心酸,还是嫉妒,百般思量,他静默地离去了。 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一直在等,等二哥回来……她叫谁不要丢下她呢?自然是,离家三年不曾回来的二哥,不是他这个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卫统领。 司马云隼走出殿门口的时候,忽然苦笑了一下——哈哈,真是好笑!听到她说不怕了,不气了,她要听话,有那么一刻他竟然以为她是因为自己那夜的劝慰…… 可是,他不曾休息一刻的两天两夜里,她都不曾醒来,偏偏二哥到了,她睁开了眼睛! 李沐青……司马云隼压下心头的痛楚,提着剑离开了琉璃宫。 他太累了,一直陪着她,任她胡闹,守护她,为她担心,他心力憔悴。既然她思念的人已经回来,他还有什么理由认为,她需要他的陪伴呢? 这侍卫,他应下的时候就是不情愿的,如今……不做也罢。 第106章 15 灾难 司马云隼还是皇宫的侍卫统领,琉璃宫主人的贴身侍卫,想辞都辞不掉的差事让他无奈又庆幸——无奈的是他想离开而不能,庆幸的是他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尽管,每日都要听着她念叨上官云翰为何不来看她,都要看着她坐在阁楼的窗口,腼腆地笑着等候那个被她牵挂的人。 清醒之后,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夜间做过的事情,陛下也下了旨意不许任何人提起,至于那半疯了的烟妃,已经因为“冲撞”陛下而被打入了冷宫。长公主经过烟妃的宫殿门口,依然满目愤恨,却没有了那晚的疯狂。 “司马,我们去断情山庄好不好?”长公主眯着一双凤眼,弯着嘴角,侧着的脸庞略瘦,气色也憔悴了许多。 司马云隼挺直了脊背站在院中,这会儿低头瞧了瞧院中树下石椅上坐着喝茶的长公主,对她的问话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你也想回家看看!”长公主站起身,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满满的都是笑意。 她不再理会司马云隼,转头冲着寝宫正门大喊:“小梅!给我准备新衣服——要那件杏黄色的!记得把昨儿个陛下赏我的首饰也拿出来!还有,我叫小林子到宫外玉脂斋买的胭脂放到哪儿去了?也给我找出来……” 一群宫女们连声应着,立即开始张罗。 长公主悠闲地坐下去,倒了杯新茶,一口一口地抿着,还抬头看了看司马云隼,盛情邀约:“来一杯?这次我不骑马,我要坐马车,路上花费的时间长一些,你不喝足了茶,半路上会渴的唷!” “不必了。”司马云隼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张容光焕发的脸,“臣能忍得住。” 刺骨之痛都能忍得,何况这点儿饥渴之苦? 长公主一时间有些愣住,被司马云隼这几天异常的言行举止弄得不知道如何接应才好。半晌,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这么不给面子……好歹我也是长公主!哼,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是你的二嫂……嘿嘿嘿,到时候我看你敢不对我毕恭毕敬的!” 司马云隼握着剑的手瞬间抓紧了剑鞘,一双浓眉也拧成了一团。 但他始终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实在害怕,承受不了这样的酸楚而决然离去,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可惜的是长公主这日并未能成行。她忙于梳妆的时候,七王爷来探望,见她正往依旧惨白的面颊上狠狠涂抹胭脂,试图掩盖那种苍白的肤色,便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外出。长公主纵然顽劣,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七王爷却极少出言顶撞的,央求了几番,等七王爷应允过两日再许她出门,她就安静了许多。 一日的时光,就在七王爷的陪伴下过去了。 三日后,上官云翰除了派人来皇宫给长公主送药,一句安慰的话儿都没有,长公主气得跺脚,将来送药的叶廉章臭骂了一番,再吓唬了一番,匆匆忙忙地便要梳妆,和叶廉章一起回断情山庄。 叶廉章还想呆在琉璃宫的院落里和自家六少爷说几句话,不曾想被宫女们推推攘攘地带到了寝宫外室,隔着一道轻纱帷幕听长公主“问话”——长公主拐着弯地打听断情山庄的动静,叶廉章不妨,全都给她套了去。 于是顺带着,司马云隼也听到了大哥慕容云昊即将和小妹皇甫云汐成亲的消息。 “开玩笑!堂堂一介神厨,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瞎子!老实说,是不是你们庄主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比如说下药、威胁、引诱……” “长公主,我们庄主好歹也是武林盟主,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咦,慕容云昊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盟主?!我的天!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一个瞎子,居然当上了武林盟主!” “喂,你别一句一个瞎子好不好?我们庄主的眼睛治愈有望,不过要耗费些时日罢了!” “哎哎哎,也不知你们断情山庄最近走得什么好运,喜事连连嘛!真叫人嫉妒……司马云隼,你大哥要娶你小妹哎,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说?” 司马云隼在门口抱着手臂站定,听到她的问话,向轻纱后面的那个身影瞧了瞧,轻声道:“自然是恭喜小妹心想事成,叫大哥好好待小妹。”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长公主嗤嗤笑了几声,“不过你也不小了,该娶妻了……你这块木头听说还挺抢手的。我看你和你们家阿九挺般配的,不如——” “阿九只是我的妹妹。”司马云隼冷声打断了她的话,“长公主若准备好了,请尽早起程吧,时辰不早了。” 一阵沉默,片刻后长公主的嘀咕声在轻纱的另一面响起:“这家伙,最近怪怪的……我又没得罪你!” 长公主这次去断情山庄,一住就是十天,而有长公主在的这十天,对于断情山庄来说,简直就是大大的灾难! 每日一大早,她就从客房来到上官云翰的暗香居,拍打着大门要上官云翰出来陪她玩,上官云翰躲着不出来,于是演变成她搬出长公主的身份威逼断情山庄的小厮们帮她撞门……神医住处的木门每日都要重修一次。 至于上官云翰,在各个兄弟姐妹的院落里躲来躲去,甚至还在慕容云昊和皇甫云汐的新房里躲了整整两日,被慕容云昊逮到后丢出门才算罢休。长公主自然顺手将他抓去做了苦力,陪她在断情山庄附近的树林和草地逛了整整一天! “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玩的!”上官云翰半夜里溜进司马云隼的听月楼,硬要拉着他诉苦,“要不明天你陪她吧?二哥我真的吃不消……” 司马云隼只是苦笑。 听月楼大门外,长公主嘶吼:“上——官——云——翰!你你你为什么跑到司马的房里去?难道你真的有断袖之癖——你暗恋你们家老六吗?!” 整个断情山庄都轰动了。 上官云翰抱头鼠窜,临走惨白着脸跟司马云隼解释:“六弟,二哥我喜欢你做我弟弟,可不是她说的那种!啊啊啊!这个疯丫头!她想害死我吗!” 上官云翰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夹杂着长公主得意的笑声:“上官,明天我们去长安大街上玩耍可好?” “不好!” “你说什么——” “呃……好吧……” 司马云隼站在听月的阁楼窗口,望着大门口那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想笑,却笑得寂寞凄然。 他想,真能继续留在她身边,留在断情山庄?不行的啊……他根本做不到! 幼时丧母又丧父,颠沛流离的少年时光磨得他一颗心敏感又自卑,他孤傲,他沉默,他至始至终都活在所有人的阴影里。他不像七弟那般是江南双侠的孩子,自幼就代替父母饱受赞誉,他的母亲出身青楼,他的父亲是人人痛恨的大魔头……他也想坦坦荡荡地活着,可是太难了! 司马云隼,他自幼就背负了太多的血债和仇恨,自身都难保,何谈去守护一段奢求不来的感情! 放手吧,趁还来得及…… 于是之后的几日,他躲着,他比二哥会躲,他躲起来的时候没有谁能找得到。 知道大哥和小妹成亲的那一晚,他终于出现。 四哥和七弟一左一右地陪在他身边,都是苦笑着看他。 司马云隼心中热热的,甚是感动,向他们敬酒:“我没事……我,我很好……” 七弟忍不住冷笑:“好什么?幸亏这不是二哥和长公主的洞房花烛夜!六哥你真是——也罢,那个长公主也是没心没肺的,趁早忘了也好!” “她不是……她,乖起来的时候,很可怜……” “所以你看着另一个她,觉得同病相怜?六哥你真傻……” 南宫云枫搂过司马云隼和耶律云燚的脖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好了,大哥和小妹已经拜堂成了亲,今晚就该我们兄弟一醉方休为他们庆祝,伤心的事暂且不提吧!” 没多久,他们都有了些醉意。耶律云燚躲到角落里冷眼围观去了,南宫云枫和一群酒肉朋友划拳玩闹,肆意妄为,司马云隼心中轻叹,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周遭。 蓦然,那个明艳的身影就闯入了眼帘。 分明是醉了的……长公主呵呵傻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她脚下一滑,眼看要扑倒在狼藉的桌面上,司马云隼忍不住上前将她扶住,安置她在椅上坐好,又给她倒了杯茶。 长公主安静乖巧地看着他的动作,接过茶后抿嘴微笑,凤眼勾魂:“司马,你真好。” 司马云隼心中一跳,站在一旁,侧着脸看她的双眸。 那样的深邃……叫人猜不透。 “司马啊司马……你可真是一块儿温柔的木头啊!” “是么。” “想看看你疯狂的样子,生气也好,伤心也好,别总这样板着一张脸,看得我好难受。” “不是有二哥陪你吗?”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了。 司马云隼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那个被三姐说是“人格分裂”的少女忽然就站起身子,哈哈大笑起来。她大笑着跳上了方形的木桌,将盘盘碟碟都踢下去,挥舞着双臂大吼大叫不停。 “李沐青,你是个大傻瓜——” “李沐青,你也该死!” “李沐青,你好狠毒的心,你杀死了她们——” 司马云隼惊呆,醒悟过来立即纵身飞起将她抱下方桌,那一方,太子殿下急忙奔过来,将长公主半是抱着半是拖着带离了酒宴。 长公主还在狂笑:“哈哈!哈哈!她们都该死!你也该死!” 宾客当中,便有人议论起不久前传出皇宫的长公主疯了的消息,原本欢笑不绝的酒宴,霎时有些神秘兮兮,冷清了许多。被请来的醉生楼的一众女子们,静静地站在了角落里,花魁之首云筝姑娘也不知为何,模样颇为凄楚,跟慕容云昊告了别便领着众姐妹离去了。酒宴更显得惨淡,好在一干江湖中人不好驳慕容云昊这个武林盟主的面子,又开始猜拳行酒令,酒宴才重新热闹起来。 但是长公主这一闹,断情山庄的少爷小姐们都离去了大半。 司马云隼没有跟着太子殿下去找上官云翰,他奔到挹翠亭里,对着月光下波纹粼粼的湖面低吼了一声,压抑在喉间的不适才消减了少许。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他痛苦地喃喃着,眼眶湿热。 这样的你,叫我如何放心离去! 李沐青,你不是最嚣张的么!为何那些前尘往事你还揪着不放,为何就不能看开! 她自然是听不到的。 她眼下在二哥的身边,即使明知二哥不爱她,即使她因为二哥不爱她而伤心憔悴。那是她的选择,她不曾后悔。 之后,长公主清醒过来,依然不记得自己的异常,慕容云昊也懒得跟她计较,甚至放纵了她在断情山庄的胡闹。上官云翰为了欧阳云鸢的病情外出寻药,长公主百无聊赖不得不回宫,司马云隼本欲提出不再随行,却被她坐在马车里,一张脸探出窗口寻找他的身影时那种胆怯慌张的神情牵动了情绪,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在琉璃宫,她的话明显少了许多,每日也不再满皇宫乱跑,欺负别人,向陛下撒娇耍赖,而是慵懒地卧在床上。她的贴身宫女小梅以为她病了,私下叫了御医来给她诊治,长公主没有拒绝,却在御医诊过脉之后突然问了一句—— “我会不会死?” 御医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长公主千岁!您,您身体无甚大碍,怎会……小的给您开一些养身益气的方子,长公主不必担忧……”说着竟是一头冷汗。 长公主幽幽地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司马云隼,明眸黯淡了许多:“是么……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明明很清楚自己没多大的病痛,却总当自己活不到明天……” 御医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她挥手示意御医退下,低着头对司马云隼说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司马若是想家了,就回断情山庄住两日吧。” 司马云隼自然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的,于是一日日地拖下去。看着她稍微好转,在御花园里闲闲散步,发现了几株好看的野花便命人送去断情山庄给欧阳云鸢,偶尔兴起便跑去醉生楼找云筝姑娘,缠着她不放,看南宫云枫难堪的脸色,转眼间就是几个月过去——阿九竟然嫁给了七王爷,成为长公主的皇嫂,而云筝也嫁入断情山庄,成为了他的四嫂。 长公主闲得发慌,给太子寻了几门亲事都告吹,便将目光转向了独孤云雀和赫连云香,想瞧瞧她们两个哪个先嫁出去。 这一日,便从到皇宫送药的叶廉章口中套出了八妹赫连云香的消息:那个跟长公主一样嚣张,却只限于江湖上的小丫头,竟和魔教结了仇,还被魔教教众追杀,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魔教教主给抓走了,几番辗转才逃脱。 “嘁,我还以为她被抓去当教主夫人呢!她还真幸运哪!”长公主十分惋惜地叹气。 叶廉章气得跳脚:“八小姐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听说那魔教教主跟老庄主一般年纪!长公主你心也忒狠了吧!” 长公主冷笑,吓得叶廉章赶紧住口。 “不过被魔教教主抓住,逃出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我得查查其中的究竟。” 长公主兴致勃勃就命人去办事了。 司马云隼知道她想查出来八妹在魔教的狼狈遭遇好借以取笑她,也不想多加阻挠,反正魔教素来神秘,除非八妹开口,长公主派出去的人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 “我想七皇兄和七皇嫂了,司马,你陪我去一趟七王爷府吧!” 她将下了一半的棋盘一推,衣服也不换就往外面走。天气寒冷,外面吹着北风,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雪,司马云隼在后面低声吩咐宫女小梅去了暖袍带上,追上长公主后顺手递给了她。 “司马真细心,那几个跟随我多年的宫女都没想到呢!”长公主搓着被冻冷的双手,站在琉璃宫大门外,抿嘴微笑。 司马云隼想说那是你跑太快了,宫女们根本追不上,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 长公主瞧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坐上马车,当车厢门被关上的刹那她轻叹:“哪个姑娘做司马你的妻子,她一定很幸运……” 司马呆了呆,正要回头去看,车厢门已经关上,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她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长公主,天生的高贵优雅;他是来自草野的贫民,骨子里摆脱不掉那种向往自由的野性。 这皇宫,他待得足够长久,已经没有丝毫想要留在这里的心思了。 他想离开,迫不及待。 但他知道,他的心却有一半留在了她的身边。 可是她啊,还是那么淘气,在他离开的第一天,就闯下了大祸——她不知为何再一次病犯,偷走了魔教教主的心上人,和八妹当时一样,被魔教教众追杀! 第107章 16 海王(上) “怎么样?” 一回到断情山庄,见到慕容云昊,司马云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慕容云昊侧过头,对着身旁满脸不安的妻子皇甫云汐淡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过头来,慕容云昊的脸色便凝重了许多:“骆云歌和离风查探到,两日前长公主在京城西郊掳走了魔教教主的心上人,并且回到长安城内,到处张贴榜文,讲明此事,向魔教教主肆意挑衅……” 司马云隼眉头紧锁:“那,魔教教主的心上人……她怎么会认识呢?” “是啊,长公主一向不曾离开京城,那魔教的势力又不在此,她怎么可能跟魔教扯上关系?”皇甫云汐迈着小步,紧张兮兮地走来走去,“那日长公主来到断情山庄,跟八姐说什么替她报仇,给魔教一点儿颜色瞧瞧,难不成她真的——” “说不定,她又病发了,才会故意制造麻烦。” 慕容云昊的结论让司马云隼更加坐立难安,但紧绷着一张脸,他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已经跟长公主言明,不再做她的贴身侍卫,皇宫里的职务也交了差,论资格,他没有插手的余地。陛下和七王爷为了这个妹妹,不惜派出御林军到处搜索,断情山庄也看在和长公主的交情出手相助,江湖上不少人为着长公主乐善好施,而且敢于向魔教挑战的缘故,都是慷慨大义地到处帮忙……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偏偏,他放不了手,每日每夜地牵挂着,等待着,甚至忍不住一起出去寻找她的下落。 祸不单行,三姐和九妹莫名地留书离开了,而离家多日的八妹也失去了音讯。断情山庄三位小姐都没了踪影,一时大乱,江湖上传言是魔教看不惯断情山庄的正义之举,将三位小姐并长公主抓了去。司马云隼虽然不信,但也不能不小心求证。 当时九妹还在病中,九妹夫更多地念着自己的妹妹,对于这个新婚妻子似乎不怎么上心,司马云隼只得先全力寻找病中的九妹和只懂得一些花拳绣腿的三姐。 长安城几乎被翻了个遍,却找不到这四个名动京城的少女,司马云隼跟骆云歌等人兵分三路,他往东而去,这样一路奔波,渐渐临近沿海一带。 这日他在一处茶寮稍作休息,远远地看见一群江湖中人打扮的男人走来,一群粗犷高大的汉子非常引人瞩目,同在茶寮休息的几个江湖中人也都是有见识的,立即认了出来—— “哎呀,这些个都是横行海上的霸王!杀人不眨眼的,比起魔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他们还算有良心,从不滥杀无辜。” “我倒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算得上大快人心——你们都知道,以前那些海盗杀戮成狂,实在可恶,还是这群霸主将他们的帮派一一吞并,这海上才算平静了许多。” “平静么?他们到底还是海盗,掳掠之事没少干啊!” “呵,抢劫不义之财,跟不知好歹的海盗帮派争斗,击退那些异邦海盗,抢掠这种事咱们不赞成但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吧!” 其中一个德高望重的,似乎是泰山派的掌门,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听说,他们的头儿被称作海王,行踪神秘,也不知是来自哪门哪派?” 说话间,那群海盗霸主已经走近。司马云隼本想低头避过,直接离去,不想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被其中几个人认了出来。 那三个高大的汉子几步跳到司马云隼跟前,又惊又喜,围了上来:“老大,想不到今日在这里遇见你!你可倒好,把兄弟们抛下大半年不管,害得兄弟们总被那几个该死的海盗头子嘲笑,说是您……呸呸呸,他们才要死了呢!等老大您一起回去,咱们就端了他们的老巢!” 司马云隼看着一群海盗头子兴奋不已的模样,沉默不语。 那几个江湖中人还坐在茶寮里,此刻正目瞪口呆——他们大概谁都没想到,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就是称霸海上的那个“海王”! 挥手示意海盗们跟上,司马云隼牵过自己的马离开了茶寮,一群海盗见司马云隼脸色不好,都是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与传闻中粗鲁无礼的举止大相径庭。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茶寮里的江湖中人并老板和店小二才缓过神来,纷纷感叹眼下的江湖是一代比一代更强,年轻有为者数不胜数,不能轻视。 喝下最后一口茶,准备上路的时候,泰山派的掌门人忽然脸色大变,回头望向司马云隼他们离去的方向,失声惊呼:“呵!方才那少年,不是断情山庄的六少爷,当今的武状元司马云隼么!” 那时,司马云隼已经在附近山下的树林里和海盗们简单说明了自己大半年来的行踪,并告知暂时不会随他们一起回去。 “可是兄弟们离开大海,到处寻找您的下落,就是想您能够回去主持大局……您也知道,一直有几个海盗帮派对您有所不满不肯归附,前不久更是肆意挑衅,伤了不少兄弟。海王,兄弟们能有今日的威名,全都仰仗您的手段魄力,眼下您若有什么困难不便回去,跟兄弟们讲一声,兄弟们自当刀山火海!”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慷慨激昂,一群粗犷的汉子吼得山谷都震动了。 司马云隼苦笑着轻叹了一声,道:“断情山庄出了些事情,我一时走不开。” 他这么说,这群跟了他数年的海盗便明白这事情不是小事,纷纷点头。有人问道:“以断情山庄的威名,断不会有人去挑衅的。莫不是老庄主或者您的兄弟姐妹哪个生病了?” “我的三姐和九妹一同离家出走了,眼下不知去了哪里。”想了想,司马云隼问,“你们可曾听说近日来有女子在海边租船,要去什么海外仙山的?” 海盗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方才那海盗回答道:“海王不必担忧,就算两位小姐到了海边,也出不了海。因为兄弟们跟那些个海盗多日厮杀,好些个日子都没有渔民敢出海远行了,这些日子海上多风暴,更没有船愿意出海。” 司马云隼心里才稍稍安宁了一些,随即想到不知下落的长公主,眉头又皱紧了。 这时,一个海盗忽然插嘴道:“断情山庄的两位小姐我们倒是没见着,不过前天在一个小镇里,见到了魔教教主……” “什么?!”司马云隼猛地抬起了头,惊愕不已地看着海盗们。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那就是……”他心里慌乱不堪,想到可能出现的状况,竟不敢问下去了。 那海盗被吓了一跳,呆了呆才回声:“我不曾做海盗前,跟这个魔教教主见过几面,那时他还不是一教之主。” “他身边……”司马云隼紧紧盯着那海盗的脸,木然问道。 那海盗点了点头,道:“是有一个少女。她提到了断情山庄的八小姐,嘲笑魔教教主连断情山庄的八小姐都看不住让她逃了。因为走得匆忙,八小姐眼下也不在魔教教主手里了,又不想跟魔教起什么冲突,兄弟们就没有多问……对了,八小姐应该平安回家了吧?” 司马云隼呆愣许久,才轻轻摇头:“没有。” 沉默片刻,他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幅画轴,缓缓打开来。海盗们一个个伸头来看,然后都是一声惊呼—— 那画中少女,发丝眉眼,衣衫配饰,莫不栩栩如生!少女盘着灵蛇髻,高雅又妩媚,凤目流转,风情万种。她在阁楼的檐廊下迎风而立,宛若飞天之凤,光华四射。 “这不就是那个跟魔教教主在一起的……”那海盗还要说话,被人用胳臂肘捅了一下,示意他去看司马云隼的脸色。 司马云隼自然是面如死灰。 这画是九妹未出嫁前,被长公主缠着画下来的,画作完成后长公主视为珍宝藏在了琉璃宫,他这次出来,特意吩咐宫女们将这幅画找出,便于寻找长公主的下落。 想不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而那群海盗们看明白了这个海王的脸色,心知肚明,既为自家老大找到了心上人而高兴,也为老大的心上人被抓而担忧。 司马云隼听不到他们说话,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穿,也不想解释,收了画轴便要人带路,去那个小镇打听消息,又吩咐两个海盗立即前往断情山庄,告知三小姐和九小姐不曾出过海的消息。 那两个海盗不理解司马云隼为何不许他们道明真正的身份,还叫他们不许说出跟他的关系。 “当个海盗头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再说,您又不会跟朝廷,更不会跟断情山庄作对,这应该没什么忌讳的吧?” 司马云隼望着断情山庄的方向,许久后才苦笑着说道:“我只是,怕义父和兄弟姐妹们失望。” 当年,他被寻仇的江湖中人暗中追杀,那些人更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拿一些无辜妇孺威胁他自尽,他气不过便杀了那些人,此后心中一直郁郁难平,随着货商出海散心,遇上了海盗,一时冲动收服了这群海盗,又因为始终摆脱不了郁南靖这个身份带给他的阴影,索性大开杀戒,成就了海上霸业,得了一个“海王”的称号。 义父和兄弟姐妹们疼爱他关心他,他却始终不能真正的开怀,若叫他们知道,定然暗中伤心失望。 他所能做的,就是不以这“海王”的盛名,做出让断情山庄蒙羞的事情。 而眼下,他必须从魔教教主的手中,救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闯祸的长公主。 明知必有一场恶战,他却不能再装作不管不问——哪怕将她救出来之后的结果,是她依然心仪于二哥,而他只能毕恭毕敬地叫她“二嫂”! 第108章 17 海王(下) 司马云隼纵横四海,在陆地上也不是王者风范。 在武林中,慕容云昊这个武林盟主终于摆脱了神秘莫测,频频露脸并插手江湖之事,以冷酷之容威震江湖,仿佛他天生就是王者。而司马云隼,自从海王的身份被泰山掌门识破,很快传遍了中原大地,一时间他身为武林大魔头之子的身份也随之盛传,“海王”和“大魔头之子”的双重身份,再加上断情山庄六少爷和武状元的名号,短短数日内,他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惊天秘闻,至少在这个安宁祥和的小镇里,少了江湖人的足迹,也少了不少谈资,于是那位被魔教教主挟持的长公主,对于司马云隼为了寻找她而不惜刻意暴露自己海王身份的事实一无所知,犹在跟魔教教主较劲。 长公主将一块儿上好的烧鹅肉塞进嘴巴,嚼了两口便吐出来,还特意吐在了桌面上,有意让他看到。 一旁伺候着倒酒的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是因为这个美艳的女子竟然粗鲁失礼。店小二被她的举动唬住,手一颤便将酒杯撞翻了,满满一杯酒顺着桌角淌下,惹得长公主心情更是糟糕,恶狠狠地扬起凤目,示意那店小二赶紧走开。 那魔教教主悠哉地喝着酒,丝毫不理会发怒的九公主。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长公主咬牙切齿。 虽然说,起初她被抓住,得知暂时不会被杀,还觉得跟着一个冷着脸浑身散发着邪恶气息的男子很有趣,后来才发现这男的根本就是比司马云隼还要无趣——不对,司马才不无趣……司马只是有点儿不爱说话罢了,有的时候司马云隼还挺讨人喜欢的,比如说纵容他们家三姐和八妹胡闹,疼爱他们家阿九和老幺的时候…… “哼!”长公主心里闷闷的,冷笑了一下,撇过头看向雅间的窗外。 民风古朴的小镇,街道上虽不比长安的集市那般热闹,但人来人往地也别是一番风景。没有争吵声,没有哭闹声,也没有江湖中人引发的血雨腥风。 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渐渐地添了几分怅然。 她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不久前心中慌乱,转眼间就恍恍惚惚,待醒来时已是魔教教主的手下败将,被他挟持着回长安。 病,又犯了。 想到魔教教主带她回长安的缘由,长公主不由得邪恶地笑了,转过脸来看向魔教教主那张不及司马云隼英俊气质也不必上官云翰温和的脸。 “左教主,赫连云香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她的话让魔教教主倒酒的动作滞了滞,也让他翕然间变得狠辣无情,黑眸里闪烁着杀意。 “长公主殿下,你还没有明白向我挑衅的后果吗?” “嘿嘿,反正你不会抓我当教主夫人,我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竟忍不住洋洋得意。她早知道这个教主不敢惹怒当今的陛下,绝不会杀她。这几日受他束缚憋了一肚子气,眼下找了个扬眉吐气的话题,她怎么住口? 于是她又道:“其实你应该猜得出来,赫连云香她对她二哥颇为挂心……” 连慕容云昊都敢顶撞的赫连云香,唯独对上官云翰还算百依百顺,要说她对上官云翰没那点儿心思,估计最迟钝的皇甫云汐都会抗议。 魔教教主几乎捏碎酒杯,忍了半晌,终究是忍不住,低声呵斥道:“天色不早了,你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说罢起身便往雅间的门外走。他一袭黑色衣袍,衣袖翻飞气势非凡,任长公主再顽劣,也不由得暗自心惊,立即乖乖住口,并且跟了上去——不跟又怎么行?一颗□□就在她的肚子里,解药还在魔教教主的身上。 再愤怒,也只能暗中咒骂:活该你找不到赫连云香!让你对我这么凶,我才不供出赫连云香的所在地! 出了小镇,穿过一片树林,沿着官道便到了一处甚为宽阔的荒野地。官道穿荒野地而过,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骑着马,也没有急着赶路,就迎着夕阳的余晖晃晃悠悠往长安的方向而去。 长公主望着前面的那个黑衣背影,恨得牙痒痒,心中也兀自气恼,怪司马云隼那个家伙不肯来寻找自己。虽说不再是她琉璃宫的侍卫了,但好歹相识一场…… 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笨木头!烂木头!别再让我看见你!” 然而等前方传来马蹄声,骑马的一行人越来越近,长公主看清来着的模样,完全忘记了方才自己心中对司马云隼的一顿臭骂,艳丽的脸上都是明媚笑意,还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打招呼,生怕司马云隼认不出他来一般。 “司马!司马!是我是我!李沐青啊!” 司马云隼当即勒马停驻,抑制了狂跳的心脏,将横在马鞍上的长剑提起,目光移向了那个冷傲邪肆的黑衣人。 长公主几乎是蹦下马背,欢呼着朝司马云隼奔去:“终于有救兵啦!司马!快抓住这混蛋,找出解药来!这混蛋……唔!”惊呼一声,细腰已经被马鞭卷住,整个身子都飞起,落在了那个魔教教主的身后。 她又被瞬间点了穴,在马背上动弹不得,又看不见司马云隼的表情,又气又恨,然而终是徒劳。 魔教教主冷笑一声,凝视司马云隼的脸庞:“你这张脸,跟你父亲倒有几分相似。” “……”沉默少许,司马云隼冷声道,“放开她。” “呵。”魔教教主握着马鞭,弯着嘴角,似乎很乐意看着司马云隼隐忍不发怒的表情,“司马六少,你这侍卫做得也未免太尽职了吧?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是她抓走了……” 司马云隼板着脸,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决胜负如何?” 年轻气盛,竟也气魄非凡,饶是魔教教主也不由得暗中惊叹——断情山庄卧虎藏龙,难怪赫连云香那个小丫头总说什么有断情山庄在,魔教吞并中原武林就是妄想。 跟随司马云隼而来的海盗们,对魔教教主的威名都听过一些,据说他弱冠年纪,就杀了前任魔教教主,报了灭门之仇,还收服了一干魔教教众。至于武功,自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司马云隼固然武功高强,但高手遇上高手,难免两败俱伤。 于是有海盗唤了一声“海王”,劝他不要独自应战,应该和他们一起围攻。 “长公主有错在先,我自然不能以多欺少。”司马云隼说罢,又对魔教教主道,“若司马侥幸获胜,还请左教主放了长公主,并留下解药。” “你是……海王?”魔教教主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随后他笑笑,道,”英雄出少年,左某佩服之至,请吧。”说罢在马鞍上一拍,藏在包袱里的长剑便跃至半空被他接住了。 剑光如华,映着橘红色的光,竟如涂了一层的鲜血,杀意浓厚。 长公主早已被司马云隼是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海王这个事实震住,许久才反应过来,尖叫起来:“海王!你怎么会是海王——你从来都没有……” 不,他离开过长安,还离开过很久,他不是没有出过海,不是不曾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 这个男子啊,她竟然了解得如此之少! 很快,司马云隼便攻了过来,魔教教主虽未拿长公主做剑靶子,但司马云隼顾忌着长公主的安危,一直不敢下重手,失手便被魔教教主在肩头痛击一掌,痛得脸色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 长剑几次划破魔教教主的衣袖,他依然坐在马背上不动,司马云隼招式越来越狠,魔教教主明白他的武功并不比司马云隼高多少,即使侥幸赢了,也是气喘吁吁,被那群跟着司马云隼的海盗们再一搅合,一定会前功尽弃。 想到此,他冷笑着,伸手将背后的长公主抓起,朝司马云隼丢去:“小心了!” 一声大喝,长剑出鞘向司马云隼递去,而司马云隼明明看得到,却不忍心丢下半空中的长公主不管接下这一剑,于是他探出双臂接住了长公主,被掌势击伤的地方又被刺中了一剑,鲜血淋漓,颇为骇人。 那魔教教主翻身回去马背上坐着,冷眼瞧了瞧,将长剑放回了鞘中。 忍着痛为长公主解开了穴道,她立即紧张地抓住了司马云隼的手臂,满脸的担忧:“司马,司马你怎么样?你,你流了很多血……”说着便眼中酸涩,像是要哭出来。 司马心中一颤,片刻后勉强笑道:“没事。”他的武功的确比不上这个魔教教主,甚至是大哥恐怕也只能跟他平手。被打伤到没有多疼,可是看到她哭,他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为了那一点点的满足——她,还是关心他的,不是么? “你倒痴情得很。”魔教教主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司马云隼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想起了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司马云隼想反驳说这不是他的女人,是他未来的大嫂,瞥见魔教教主脸上的茫然,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 长公主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魔教教主一眼:“少废话!解药不给就算了,大不了一死!” “接着吧。”一个白瓷小瓶丢过来,司马云隼伸手接住了。 那群海盗什么忙都没帮到自家的“海王”,看着魔教教主沉默的脸庞,多少有些惭愧,聚拢在一旁,任司马云隼和长公主“亲热”。 “你的女人骗走了我的女人,你该让她赶紧地供出来,否则,我不会给她解药。” “……你先给了解药。她就要病……病发了。” 长公主瞪着魔教教主的后背“偷窥”,知道他固执起来很可怕,便将目光看向了司马云隼,司马云隼自然是希望早些能够拿到解药的。她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赫连她……还在你们魔教的总坛,我把她藏在那儿了。” 魔教教主回了自家的总坛,司马云隼的伤口也包扎好了,一行人护送着受伤的司马云隼和疲惫的长公主回去,倒也浩浩荡荡。 一路上,长公主除了偶尔抬头确认司马云隼的伤口没有再流血,就极少说话了。 回皇宫的路,竟变得那么漫长! 第109章 18 归来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长安,入了城,阴沉许久的天空飘落了片片雪花,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这座繁华的城池也被冬雪和冷风埋葬了不少亮丽之色。   来往出入于城门的人们好奇地抬头打量缓慢驶入城的豪华马车,呵着热气搓着双手慢慢走开了。大冷的天,再怎么好奇谁也不愿意停在风雪里闲聊。   听到守门的士兵喝令马车停下,声称要检查,马车的车厢门被一双素白的手推开,那张美艳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等她说话,守门的士兵们便齐齐跪拜:“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的目光瞟过他们,落在了那个骑在马背上,浑然如石像的男子的后背。   她点了点头,示意士兵们起身,便对前面的司马云隼说道:“已经到长安了,你回断情山庄吧。”   司马云隼调转眉头,看着她,却是一语不发。   “怎么,海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天子脚下,有哪个敢对本公主无礼?”长公主轻声一笑,纤细的手指抓着车厢门边缘,在寒风中偏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一袭狐裘抵不住严寒,嗓音都有些不自然了。   “一路上承蒙海王关照……呵呵,司马六少,想不到传闻中威震四海的海上霸主,竟然以你为首。以前,本公主真是小看你了。也难怪我小小的琉璃宫留不住你,四海之王和侍卫统领,到底还是前者更威风。”   说着,轻轻地掩上车厢门,掩去了漫天飞雪。   赶车的小厮赶紧爬上来,小声勒马前行,车轱辘吱吱呀呀地碾过薄薄的积雪,往城内驶去。   一群海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海王,而司马云隼痴痴地望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直到马车渐渐隐没于飞雪之中,司马云隼突然大喝一声,催马飞奔,追了上去。   “海王这是……”   “舍不得吧!”   “可惜啊,那个落花什么,流水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海王他真是可怜……这个长公主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海王年轻有为,玉树临风,又那么痴心!”   “只怕,长公主都不知道海王的一片痴心。”   看上去最为憨厚老实的那个海盗抓了抓满头乱糟糟的长发,纳闷道:“海王这追上去,是想做什么?跟长公主……那个?”   余下的海盗们无不向他翻白眼,心里齐声道:“才怪!”   别看司马云隼在海王扬名称霸,脸皮却薄得可以,又有那么一点自卑,恐怕不被*到最后,他是不会讲明白的。   诚然,司马云隼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跟在马车后面,默默护送着长公主到了皇宫的正门,看着她的马车进入皇城,才勒马回头,飞驰离开。   那时,他的脸上带着苦笑。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一代魔头爱上了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在江湖上引起了轰动。因为母亲病重而亡后被所谓的正道中人言谈中肆意羞辱,惹得父亲大开杀戒在,只为维护母亲为人妻之后的清誉。   那样浓烈的爱,他随了父亲,那样悲伤的爱,他也随了父亲。   可惜的是,他没有宁可与天下人为敌,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勇气。   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她爱的不是自己。   大哥慕容云昊,四哥南宫云枫曾经的苦恼,如今他能体会到其中的一些滋味。   李沐青,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先于二哥,在你的心中抢去最重要的位置——今生,我只能祝福你,能够得到二哥的真心!   “驾!”扬鞭,骏马狂奔,卷起一团乱雪,如春日里被微风吹离了方向的细碎柳絮。   他没有看到的是,驶进皇城的马车停了下来,那个裹着狐裘的少女下了马车,立在高大巍峨的皇城城门下,迎着冰冷的飞雪,凝望司马云隼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温热的泪从脸颊上滚落,簌簌地滴进了地上的积雪里。   哽咽一声,明艳的长公主轻启朱唇,哭着笑了:“笨木头……司马……”   司马,司马,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可是你真的不回头,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李沐青她是个非常自私的女孩子,从小到大都如刺猬一般防备着别人,伤害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在皇帝哥哥和七皇兄面前假装乖巧,在旁人面前有意使坏,都不过是不想任何人窥探到她内心的恐惧不安。偏偏你这块木头,不仅让我的恐惧不安无处可藏,还把对我的好都藏起来不让我知道……   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哪!   你一辈子都忘不掉你父亲的死,而我终生难以释怀母妃的被害。   这样的我们,难道不能相依为命么?   司马啊司马,也许你离开我是对的……其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对你有着如此深的依赖,却忘不掉上官云翰——大概,我忘记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回长安的途中,无意间看到一个小男孩扶起一个跌倒的小女孩,头便开始痛了,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记忆要挣脱束缚,偏偏一直模糊着,令人焦虑不安。印象里,那些回忆好像跟上官云翰有关。   长公主认识上官云翰,的确比认识司马云隼要晚。但是上官云翰却成为了她第一个朋友,甚至比朋友更亲密的感觉,只为了一个她自己都想不起的理由。   重坐回马车,她在马车行驶时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收回了思绪,想着应对皇帝哥哥的说辞。   这一次的胡闹,恐怕皇帝哥哥没那么快原谅她,谁让她给皇帝哥哥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对于七皇兄,纵然同样抱歉,她却不能坦言提起自己的病情。   只是因为害怕啊……   她太怕有一天会失去真正的自我,变成一个心中充满了怨恨的……疯子。   “青儿,你可还好?”   陛下板着脸,哆嗦着胡须不说话,一双眼睛藏着怒气和叹息。皇后娘娘迎上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消解了琉璃宫里的尴尬。一旁,太子殿下悄悄地做着口型,要她“认错”。   长公主笑了笑,道:“我很好。这些日子我又胡闹了,有劳皇嫂和皇帝哥哥担忧,沐青知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个……”   皇后为难地回头瞧了瞧陛下的脸色,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乍一见长公主如此乖巧,他们都有些发怔。   “真的,我知错了。我不该不知轻重,到处惹事。”长公主上前,笑嘻嘻地抱着陛下的臂腕,讨好地说道,“皇帝哥哥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你看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没伤着哪儿也没害了别人——我还促成了一段好姻缘呢!”   心里想着:真是便宜你了,魔教教主!   太子殿下在一旁摇头叹气,上前拉过她,假装凶狠地来了一顿教训。   长公主就那么笑嘻嘻地全听了,也没半点儿恼羞成怒。   陛下凝视她憔悴的脸庞,忍不住低声问道:“九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正在和太子打闹说笑的长公主顿时安静了下来,转过头向陛下笑了笑,道:“皇帝哥哥你多想了,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是不是因为那个上官云翰?”陛下试着问道,“九妹若是真心喜欢他,皇兄为你指婚就是了,不必忧心他不喜欢你——那个上官二少,对你倒也存了几分关怀,想必不会拒绝。”   长公主呆住,诧异地望着陛下和皇后他们。   皇后以为她害羞,笑道:“你呀,这些年也没见对谁上心过,就是爱缠着这个上官二少。也难怪,他这个人温文尔雅的,对你也多加忍耐,想必你们成了夫妻,也是琴瑟和鸣。”   长公主心中一颤,忽的想起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事情——十二岁时,她出宫玩耍不小心跌落湖中,救起她并且陪伴着发烧的她度过了她平生最恐慌的一夜的那个人,正是上官云翰……   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她对上官,总有些不同?   这就是她的真心吗?   长公主抿着唇,眉头紧紧皱起——如果是,她为何总有些不甘心? 就好像,好像她更期待,那个人不是上官云翰,而是另外一个人? 第110章 19 逃避 “皇姑姑,你真的喜欢上官二少吗?” 太子殿下问这话时,长公主李沐青正在琉璃宫的院中站着,仰脸去看墙角的那株红梅。一夜冬雪,寒梅绽放,暗香浮动,惹人闲愁。 她在想,两年前自长安城郊的一户人家墙头外瞧见了这株梅花树,爱得要死,非让司马云隼给她弄进皇宫来。那户人家的主子是个梅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出来的,也不知呆木头司马云隼用了什么法子…… “皇姑姑!” 太子殿下抗议,横眉怒目又有些无奈。 她醒过神来,咯咯笑着想糊弄过去:“乖侄儿,有什么要跟你姑姑我说吗?” “有!”太子殿下凶巴巴地回答,“你今天已经是第二十二次发呆了!还有!你……你笑得太恶心了!” 长公主不满地回瞪过去,凤目中却无半点儿怒意:“臭小子,你想挨揍吗?”说罢,提起裙摆踩着一院子的积雪走向那株梅花树。 天空中还有片片的雪花飘落,红蕊之间堆积了点点雪白,煞是好看。 长公主来到树下,望着耀眼夺目的红红白白,不由得心中得意——眼下已是二月初,最后一场雪,竟然开了这么一树红梅,也算是奇景一道了,若叫那些爱梅如痴的人知晓,怕是想尽了办法也要瞧一瞧的。 手一伸,就掰着一枝梅花,咔嚓给折断了。将那支梅花拿到鼻下来嗅,果然暗香扑鼻。 她笑得咯咯响,那厢气得太子殿下跳脚,连声骂她“暴殄天物”“大煞风景”。 “你吵死了!”长公主将梅花丢过去,砸到了太子殿下的脑袋,不客气地骂道,“一大早来我这里,就是骂我还有找我骂你吗?” 哼了一声,太子殿下拂去满身落雪,将挂在臂弯间的锦袍抖开,走到长公主身边给她披上了:“我是来看你是不是活得好好的。” “嗤!”长公主极没教养地笑出声,裹紧了锦袍,却立在树下,只是仰脸呆呆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这几日,她太安静了些。不出皇宫,甚至不出琉璃宫,而且昨日都不曾走出内室半步。宫女们悄悄禀报了皇后,道是长公主半夜沉睡之时呜呜咽咽地哭,让人听了好不揪心。皇后叹气担忧,也苦于无法解开她的心结,便派人去叫来了太子殿下,让他陪长公主玩耍。 太子殿下费尽口舌,长公主还是不愿意跟他离开皇宫到外面去玩,那神情,倒像是打算痛改前非,不到出嫁绝不离开闺房半步一般。 出嫁…… 想到陛下方才颁布的圣旨,太子殿下不由得头痛。 父皇也真是的,都没跟皇姑姑说好,就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皇姑姑这边倒好说,可万一那个上官不愿意……哎!到时候,只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皇姑姑,你……愿不愿意嫁给上官?” “哪个上官?” “……别装不懂好不好?” “嘻嘻,我跟你说笑嘛!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你不吃醋,上官我就收下了,到时候你别再跟我抢就行。” 太子殿下怒,剑眉高高扬起:“皇姑姑你别污蔑我,我可是一心一意的人,这一生啊,我只喜欢罗将军的女儿一个,别的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不会放眼里的!” “哟,想不到慕天你竟然如此痴情。哎呀,真可惜,人家罗小姐好像看不上你……”长公主恶劣地笑着,还故意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可怜巴巴的侄儿,让他又气又羞。 跺了跺脚,让冻麻了的脚掌好受一些,太子又抖去衣摆衣袖上的落雪,顺手将长公主扯住,一并退到了檐廊下,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送上暖炉热茶。 一面听着长公主嘀嘀咕咕的抗议,一面伺候她舒服了,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皇姑姑,其实我这次来,是要……” “皇嫂派你做说客,是不是?”手心里捧着小巧精致的铜炉,长公主倚着门框站定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殿下,问道。 太子殿下默认了,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便顺着说下去:“明日晚上父皇要借着给母后祝寿的机会,叫上官过来。” “叫他过来做什么?”长公主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咬着略显苍白的下唇。过了半晌嗤笑一声,轻声说道:“只怕他是要逃的。” 那个上官云翰,每每遇上不愿意做的事儿,就会一逃了之。三年前他离家的缘由至今无人知晓,前不久他又上演了一出离家记——那时她不过是开玩笑说要让皇兄赐婚,他听了怪叫一声,说了句“奉陪不起”,就真的躲了开去,若不是独孤云雀和七皇嫂莫名离家,只怕他还不敢回来。 断情山庄的人哪,一个个都迷上了离家出走么?上官离家过,司马出走过,耶律云燚一离开就是一两年,赫连云香动不动就失踪,眼下连独孤云雀都不见了,还拐走了她的七皇嫂…… 太子殿下离开时,非常郑重地跟她说道:“皇姑姑你放心,就算派出京城十万守卫,我也会把他抓回来给你一个交代的!” 长公主忍不住得意地笑,笑得眼角泪花闪烁。 她的家人,都宠着她呢,宠得她都上天入地可以为所欲为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呢…… 上官云翰没给抓过来,他这日的午后便自己送上门了,一进琉璃宫的大门就抱头惨叫不止,好像谁拿着刀子要杀他。素日里温文尔雅一派斯文的上官二少,呼天抢地好不狼狈。 长公主咬着梅花糕,笑意盈盈,倚着门框看他的笑话。 上官云翰扑过来,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掐住长公主的脖子让她把吃进肚子里的甜糕全吐出来:“你还笑!你说,你你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今天一大早,圣旨就到了断情山庄,说是要我娶你——李沐青!我什么时候说要娶你啊!!!” 长公主愣了下,放到嘴边的梅花糕顿了顿才入口,她咽了最后一口,才恢复笑容,拍着手道:“我说太子这家伙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好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你早就知道了?”上官云翰只差扑倒在雪地里滚来滚去表示不满了,“那你不阻止陛下?!” “为什么要阻止?”长公主嘻嘻笑道,“本来就是我去求皇兄,叫他赐婚的啊!” 上官云翰如同被点了穴,呆在原地不动了。 当晚,上官云翰再一次离家出走,不过他留了书信,信中振振有词——三妹和九妹还没有找到,他如何能够放下心来去成亲?他一定要找到两个妹妹,否则绝不回长安! 长公主听到皇后抱怨上官的不懂事不识趣,只是抿嘴一笑,偎在暖榻上看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风流韵事史载。 其实上官并没有走远,他也的确是找人去了。不过他找的不是独孤云雀和欧阳云鸢,而是司马云隼。 诸葛云野自从发觉这个六儿子整日心神不宁,更是跟他言明想离开断情山庄一些时日,去找三姐和九妹,就起了疑心。他知道这个六儿子自幼敏感寡言,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也清楚他近年来留在长公主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怕他心情不好,有意暴露真正的身份,惹来是非,便想派人找到他并跟着他,知道他愿意回来。可几个孩子都出了门去寻找两个离家的女儿,身边也就剩下大儿子、小女儿和二儿子。皇甫云汐身子不允许,慕容云昊放下不下妻儿,刚好二儿子有逃家的打算,便顺便给了他这么个任务。 上官自然是要上心的。比起躲避陛下的旨意,他更愿意留心六弟的下落。 没用多久,他便找到了司马云隼。 其实倒也不难——司马云隼正如诸葛云野的猜想,压抑了十几年,再也不愿意隐瞒自己真正的身份,于是便找来了他父亲的不少仇家,一路被追杀,江湖上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那时他正被好几个门派的人围攻,受了点儿轻伤,对方下了重手,又骂得难听,极少动怒的司马云隼也有些发狂,出手毫不留情,于是状况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他已经开始痛恨忍耐。 这么多年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郁南靖,他几乎忘了自己的父亲虽然杀了不少人,最后也是给人逼死的。他不想再这么忍气吞声地活下去——如果忍耐是为了给父亲赎罪,那他也该赎够了吧! 他的父亲,不过是手段狠毒了些,可从来都不卑鄙,为何那些门派依然不肯放过自己呢? 他躲避了太久,他都躲到大海上去了,为何仇恨还是没有终止? 他……他想平平静静地活着,不让皇宫里的那个女子听到他的一点儿消息,算是躲着她一辈子,难道上天都不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吗? 最后,司马云隼被上官云翰找到。上官云翰面对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冷笑着怒斥他们的卑鄙无耻,拿着“父债子偿”这个借口,暗中与断情山庄为敌,为了所谓的名誉,和一些海盗勾结试图吞并海王在海上的势力。 司马云隼震惊于上官云翰所知道的真相,也愧疚于不曾向义父和兄弟姐妹们坦白,在打败了那些个门派之后,跟着上官云翰去了长安城郊的一个小镇,在一家酒馆把酒言欢,各自道出了心中的念想,算是“交换秘密”。 但是他未能说服上官云翰,上官云翰也没能说服他。 司马云隼还是要离开,只答应上官云翰,今年每年中秋,会回到断情山庄和家人团聚。 分别之际,上官云翰道出了陛下的赐婚,司马云隼呆愣许久,最终头也不回,策马离去了。 “真是个傻孩子啊……”上官云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苦笑着轻声说道。 第111章 20 出嫁 长公主病了。 虽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夜里吹了冷风受了寒,请御医往琉璃宫多跑了几趟,便有流言传出,说这个骄横跋扈的长公主大概活不久了。 谁让长安城几乎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其实是个病秧子,而且得的还是“疯病”。 “和她那位美貌的母妃一样,红颜薄命啊!” 不明真相的大官贵族暗中唏嘘,也都淡忘了之前被长公主欺负得有多惨。 太子殿下抱不平,七王爷也有意平复谣言,长公主却终日懒洋洋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也不肯出门,于是这般一日日地熬着,就过了春,入了夏,南宫云枫的宝贝女儿都出生了。 一代美男和一代花魁的女儿,眼下还是小小的一团,却招惹了不少人。断情山庄的这个小小姐满月酒的时候,不少人不请自来,带着礼物说着好话,空荡了许久的断情山庄才热闹了几分。外出寻找独孤云雀和欧阳云鸢的人回来了七七八八,南宫云枫便央着小妹做了场盛宴,并给长公主也送了请帖。 宴会开始的前天,司马云隼还是没有回来。次日长公主便坐着马车到了,举手投足一派贵气,高贵典雅。上官云翰看得心中打冷颤,能躲多远就躲了多远,在别人看来,偏偏成了一对如花美眷成亲之前刻意避嫌…… 眼看着就是七夕,长公主下嫁断情山庄的日子,琉璃宫里忙得不可开交,这个要换,那个忌讳,大红的颜色漫延开来,喜气洋洋。倒是断情山庄毫无动静,连红烛红帐喜果等都不曾采买,暗香居依旧安安静静清清冷冷,好像压根就没打算办喜事。 这日太子殿下又去了琉璃宫,陪长公主下棋——长公主的棋艺有多糟糕,会下棋的和不会下棋的都知道——顺便跟她将一些奇闻异事,帮她打发无聊的日子。 “这里……要不我下这里吧?额,我看还是这里……” “……皇姑姑,落棋无悔!” “你管我!就这里!” “承让了!哈哈!” “可恶啊!!!” 到底不是温柔秀气的人,一动怒就是动手动脚,踹得太子殿下跌出了软榻。 太子殿下也不跟她计较,爬起来整整衣衫,叫宫女送上热茶来喝,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公主的脸色,道明了来意:“过两日皇姑姑你就要出嫁了,还有哪里用得着皇侄儿的,尽管道来,一定替你办到。” “哦?”长公主抿了口紫笋茶,笑得云淡风轻,“我要是不出嫁改出家,你会给我找个好一点儿的尼姑庵吗?” 噗! 太子殿下呛了茶,咳得眼泪汪汪。 “皇姑姑……”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什么地方用得着你了,以后你记得常常去断情山庄看我就好。” 太子殿下连连点头,过了片刻又不死心地追问:“你真要嫁给上官?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看不如……” “怎么,你教唆我逃婚,是想被你父皇关起来面壁思过吗?”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提醒他。 太子殿下落败而归,出了宫门便有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和一个“形容枯槁”的俊美公子迎上来。 笑起来勾魂动魄的男子问道:“太子哥哥,皇姑姑怎么说?” 哭丧着一张脸的男子则叹气:“看来我还是要准备迎娶她,是不是?” 太子殿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要抓狂的上官云翰,轻叹一声,道:“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我们的皇姑姑了……姑丈!” “啊啊啊!”上官云翰像是恨不得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个儿给摔晕了。 于是乎,长公主出嫁势在必行。 司马云隼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传到他耳中的版本是长公主的嫁衣美不胜收,断情山庄布置得美不胜收,长公主的嫁妆一箱一箱的,断情山庄的聘礼一车一车的,送亲的是大唐太子殿下和大唐七皇子,迎亲的是断情山庄的四少爷、五少爷和七少爷。 据说,诸葛老庄主将一块儿价值连城的玉佩给了上官神医,要他送给未来的儿媳…… 坐在客栈中吃着饭的司马云隼放下了碗筷,开始一杯一杯地饮酒。给他带来口信的海盗为难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海王,要不您就……” 沉默半晌,司马云隼放下酒杯,垂着眼帘低声道:“你回去转告我二哥……六弟我对不住他,海上有事儿要我去管,就不回去喝他的喜酒了。” “可是……可是……”那几个海盗都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怎么?”司马云隼抬头瞟了他们一眼,他们面面相觑,将其中一人推出来向司马云隼解释。 那人惨白着脸说道:“四少爷说了,你不回去就是没胆量,不配做四海之王。叫你趁早散了伙,别再做什么海盗头子……还说……你真有决心,不如躲到深山野林里,一个人都别见……” 呆了呆,司马云隼苦笑起来:“四哥又在说笑了。”他坐了一会儿,起了身往客栈的店门外走去。 几个海盗慌忙跟上,在他背后相互挤眉弄眼,要对方开口规劝。 前面,司马云隼忽的头也不回地说道:“听说又有一帮海盗挑衅我这个海王,是吗?不如,我们去会他一会。” “哎!”几个海盗忍不住小声叹气。 替这个别别扭扭的海王感到担忧。 司马云隼回到海上横行无忌的时候,长公主也试好了嫁衣,坐在红彤彤一片的闺房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要带到断情山庄去的一盒盒的首饰。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撞开,宫女们惊讶地连声呼喊侍卫,来者却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原来是赫连云香。 长公主抬眼瞧了瞧,嘴角浮起了笑意:“八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西北风吗?” 赫连云香气得咬牙切齿,怒视长公主,但不敢动手,只是站在长公主面前,指着她一通臭骂:“你这疯丫头到底想做什么?!我二哥才不想娶你,你干嘛逼他!还有,还有……谁准你叫我八妹!本小姐和你才不是一家人!” “有什么关系?很快就是了啊!”长公主嘻嘻地笑,叫宫女给赫连云香上茶。赫连云香一脚踹翻了凳子,不解气,又一脚踹断了桌子腿,害得一桌子的珠宝首饰掉了一地。 “呸呸呸!谁要喝你的茶!别想讨好我!哼,等着瞧吧,我才不让你称心如意呢!二哥……二哥要娶也不会娶你!” “难道会娶你吗?” “你你你——” “哎呀,原来赫连云香你喜欢的是——” “你给我闭嘴!!!” 砰砰砰,长公主的闺房一团糟,赶过来的侍卫吓了一跳,差点儿真把这个武林第一美女当成刺客了。赫连云香看到侍卫们,也晓得自己太鲁莽,气呼呼地放下狠话,叫长公主好自为之,便愤然离去。 “你欺负我六哥这么多年,把他气跑了,还不过分的吗?!想让六哥叫你二嫂,你做梦!” 长公主望着一地狼藉,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浅,最后竟从眼角滚落出几滴泪珠来。 “是啊……我真过分。司马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吧?不过让司马你叫我二嫂,倒是怪怪的……” 抬手抹去泪痕,咬着牙又忍不住低声骂:“臭司马!居然不肯回来!哼,谁稀罕?!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回头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眸,长公主抬手将铜镜扫落在地上,喘着气慢慢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在寒冷的夜风中打了个哆嗦。 真冷呢,司马…… 那大海上,岂不是更冷? 第112章 21 思念 大海上,的确比长安城里还要寒冷。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海盗们,也不得不将自己裹上 貂皮熊皮,一个个滚圆滚圆的,比起以往看似笨拙了许多。立在甲板上,不时有人哈气取暖,跺着脚将风帽扯紧了,将一张脸严严实实地遮蔽,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强劲的海风吹得船帆旌旗猎猎作响,斗大的墨字“郁”展开在风中,苍劲有力的笔锋,衬着船上执刀提剑的海盗大军,更显威武肆意。 船舱一侧的小门被拉开,仅着了件棉袍的司马云隼抬眼向昏暗的天空瞧了一眼,便慢慢踱步到甲板上,倚着栏杆站定了。 他右手握紧了长剑,抿着略薄的嘴唇静静地听着风声呼啸而过,黑色的眸子里浮动着冰冷的杀意。 “海王!” 身后传来头衔颇高的一个下属的喊声,司马云隼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可以动手了!” “是吗?” 平平淡淡地一句,倒也不是追问,自言自语中便流露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司马云隼左手手指扣了扣船舷,眼眸中的冰冷才慢慢隐去。他微微地弯起嘴角,轻笑一声,回过头来面对那些激动不已的海盗们,道:“我郁南靖,既被各位抬举,尊一声‘海王’,自当在有人胆敢肆意挑衅的时候,率领各位应战!不管来者何人,都必须让他明白,这海上,是我海王的天下!” 上百个海盗听得热血沸腾,当即举起手中兵器,连声高呼:“但凭海王吩咐!誓死追随海王!” 两个时辰后,巨船驶入一片海域,一大三小的海盗船降下了船帆,甲板上聚集了二三百个金发蓝眸的异国人,叽里呱啦地说着话,表情既紧张又愤怒。为首的海盗头子身边跟着几个汉人,这海盗头子一见到司马云隼船上那幅旌旗,就慌忙命人护在左右。 “他就是海王?怎么这般年轻!”异国的海盗头子震惊之余,也不免起了杀意,“管他多少年纪,到了我海鲨的跟前,都得跪地求饶!” 双方的战船越来越接近,司马云隼的面容也就越来越清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从属下手中接过弓箭,在数十丈的距离之外拉弓引弦,一箭射断了异国海盗头子头盔上的翎羽之后,便成了那些异国海盗的噩梦。 他,不仅是纵横海上,凭借手中长剑令海盗们闻风丧胆的海王,还是一时名倾大唐的武状元,百步穿杨,例不虚发。 那种不动声色,颠倒了乾坤的气势,比起傲视武林的慕容云昊,又何尝差了去! 又是两个时辰,鲜血染红了海面,又恢复一片湛蓝。 死去的被战败的活者打捞起,一同归置到小船上,黯然离开。 立在船头的司马云隼静静地看着远去的小船,面无表情,直到他剑尖的血珠滴落,啪的一声,在呼啸的风声中却显得异常惊心动魄。低下头,看着血滴在脚下,凝固,然后又是新的一滴…… 狂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遮蔽了他的双眼。那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站了许久,手中的长剑忽然啪的掉在了甲板上。 他用手遮住了眼睛,挡住了望向长安的视线。 司马云隼心中悲叹,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我这一生,难道就要这样沉默地活下去?这一生,我要这样和断情山庄,和长安,彻底地失去牵绊吗? 不,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我不甘心啊! “李沐青!李沐青!沐……李沐青……”睡梦中,他皱紧了眉头,似乎极为痛苦。 “海王?”一个属下小声地喊着。 蓦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而且不是睡在自己的船舱里,而是与海盗们一起会谈的地方。歪倒在椅中,支着太阳穴处的手一颤,脑袋几乎磕在椅子的扶手上。 缓过神来,司马云隼恢复了以往冷酷的表情,眼眸中陡然射出凌厉的光芒。 “无事。”顿了顿,他问道,“还有哪些帮派归顺了我们?” “巨鲨帮、青龙帮……还有神龙会的几个当家。”另一个属下说罢,瞧了瞧司马云隼的脸色,道,“海王,您方才做了噩梦?” 司马云隼看了他一眼,没有怒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帘看着船舱当中的圆桌。 他的确是做噩梦了。 梦中,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十多丈的树干上,向他嘻嘻地笑着,一双凤眼微弯,小小年纪便是万种风情。 树下是个表情木然的少年,仰着脸看树干上悠悠晃着两只脚的小女孩。 “司马,我要跳下去喽,你得接着我,不然我会摔得很惨……” 那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在害怕,倒好像……即便是摔死了,她也不怕的。她好像在等着一种解脱……可是,她为什么这样不在乎?她难道对这世间,没有半点儿牵挂吗? 树下的少年立即伸出了双手。 小女孩嬉笑着一跃而下,金色的衣衫在风中舞动,好似一只金翼的蝴蝶,飘飘然地从半空滑落。 少年咬着嘴唇,紧张地盯着那个坠落的身影。 他可以接到的,一定不会让她跌在地上……一定不会! 可是他的耳边,却响起小女孩幽幽的叹息声:“司马,司马……活着可真累啊……我也不想胡闹,可是忍不住,要怎么办呢?司马……我不是坏孩子噢!他们都讨厌我,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最后,回荡在耳边的只有一句“好不好”。 那个小小的金色身影,擦着他的指尖摔落在地上,很快地,他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道血流,然后变成了一汪血泊。惨白的脸上,犹带着浅浅的笑意,稚嫩的脸庞上,似乎真的没有一点儿痛苦。 他却觉得腿好痛,背好痛,头也好痛…… 他蹲下身子,费力地抱起她,一声一声地呼唤:“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 不是的,他想喊的,明明是——“李沐青”! 那种仿佛窒息在水中的感觉,压得他心口好痛! “我没事。”颤抖着声音应付属下,司马云隼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他扭过脸去,抿着嘴唇,失神的双眸中渐渐浮现了痛苦之色。 “嗐!我说海王,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不就是做噩梦!老实说,又不是第一次听到你说梦话……”那海盗忍不住哈哈大笑。 司马云隼回过头,眼中有惊异之色:“哦?”他竟不止一次说过梦话么? “海王您想心上人了吧!我看也是!好几次了,夜里我巡逻的时候听到您在房中喊一个姑娘家的名字……李沐青李沐青,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海盗并没有跟着一起曾去长安寻找司马云隼,对长安城的变故一无所知。 旁边的几个海盗纷纷瞪过来,威胁他赶紧闭嘴。 那海盗木头木脑的,兀自说话:“瞪我做什么?难不成那是谁家公子的名字?呵,准是个美人儿!李沐青……姓李的?难道还会是皇族的公主不成?!” 真是歪打正着! 司马云隼依旧没有生气,脸色却渐渐地苍白。 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知道内情的海盗们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句地劝慰起来,想借此机会替他解开心结。 “海王这是犯了相思病,哈哈,的确没什么可丢脸的。像我们这些粗汉子,想得个相思病也难……” “就是就是。海王既然想念长公主,就回长安一趟,总好过于在这海上胡思乱想。” “说不定,长公主也很想念海王您呢!” 一群汉子倒是极为热情,还有人大胆地拍了拍司马云隼的肩膀,豪气地说道:“到时候长公主变成海王夫人,也不算辱没了她!” 第113章 22 后悔 宽敞的船舱里,司马云隼披散着衣袍,懒散地坐在木板地面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酒。已是初夏时节,饶是海风凉爽,没有开窗的船舱还是稍显闷热。小口地抿着酒,几个时辰下来他身边也多了三个空酒坛。 一室酒香,一室沉寂。 微微眯起的眼睛,在听到船舱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后,顿时张开,放出了异样的亮光。然而刹那之间,司马云隼将欠起的身子歪回去,依旧靠着床榻,“漫不经心”地望着身侧的空酒坛。 但是那胸口,起伏地比方才快了许多。 砰砰砰,颇为粗鲁的敲门声让司马云隼皱了皱眉头,张嘴,嘶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喝了太多酒,加之近日来都忙于应付一场突然而来的海上风暴,他的嗓子干涩疼痛,说话时音调低沉了许多。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身着便装的一个年轻海盗探头探脑地看了片刻,发现司马云隼坐在地上,诧异了一会儿,便有些理解了——若非有心事,一向顾全大局的海王怎会躲在房中,还喝醉了? 司马云隼脸色微红,虽未酩酊大醉,但也不是完全的清醒。 那年轻海盗走进来,踢开空酒坛,站在司马云隼身边,干笑了两声,道:“海王想喝酒,怎么不叫上兄弟们?大家一起喝,不是热闹些?” 司马云隼抬眼看了看他,眼神不算冰冷,但离温和差了不知有多远:“太吵了。” “哈,哈哈!”年轻海盗尴尬地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不自在,幸而他肤色颇黑,不然就是显而易见的面红耳赤了。 一帮没什么文采的鲁莽汉子,习惯了刀来剑往你抢我夺的血雨生涯,每日都是大口酒大口肉地,嗓门也大得厉害,话也不是一般地多。海王初来这条战船上,频频皱眉头,极为不惯,眼下虽和众兄弟肝胆相照,却是做不到打成一片,往往自己一个人躲在稍微安静的地方,实在忍不下去了,便绷着一张脸站出来,兄弟们看得明白,自会收敛。 这些天来连连打胜仗,剿灭了几个海上的小帮派,又劫了几个黑心富商的商船,金银珠宝存了一船,兄弟们高兴得不得了,竟把自家的海王都给忘了…… “其实吧,酒喝多了伤身,听说海王这些日子也累坏了,得注意着才行。” “……嗯。” “有机会,海王一定要和兄弟们痛饮几杯。跟了海王这么久,兄弟们没少拿好处,还没有正正经经地谢过海王呢!” “……哦。” 这年轻海盗索性就地坐了,挨着司马云隼,讨好地笑着,眼睛却不离司马云隼身边还满满的一坛酒。 上好的杜康酒,闻着便是酒香扑鼻。 年轻海盗也是个贪杯的家伙,此刻见了好酒,竟连正事都忘了提,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句句不离酒。 司马云隼又何尝不明白?慷慨地递过去一坛酒,喜得年轻海盗眉开眼笑,道谢都顾不上,拍开泥封就是一通猛灌。 “好酒好酒!”年轻海盗咂巴着嘴,一滴酒都不舍得浪费了。 直到喝了大半,才想起这酒是司马云隼最后的一坛,不好意思地挠头,呵呵干笑几声,连声致谢:“真是沾了海王的福气了。哈哈!小的感激不尽呢!” 司马云隼脸色温和了许多,不似往常那般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这次回长安,本以为能过过酒瘾,听说醉乡楼不仅菜做得好吃,酒窖的美酒也是闻名天下的,可惜去的路上耽误了些时日,我怕来不及赶回来,一刻都没有多停留,只在长安大街上买了一坛桂花酿……哎呀,那个滋味,真是永生难忘……” 长安二字,令司马云隼眼神微变,似乎想起了前尘往事,看着前方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 耳边,是这少年叽里呱啦对长安之繁华的感慨。 “那城门真是高啊……人山人海……江湖中人也多了去……还是断情山庄气派,江湖上没有哪家比得上……云筝姑娘,哦,我是说四少夫人真是美啊……四少爷也真是,啧啧,天下第一美男果然名不虚传!八小姐也是……只可惜,没有见到神医,本来还想让他帮我瞧瞧我这不太灵活的左手……” 神医二字,又拉回了司马云隼的思绪,他看着那年轻海盗兴致高昂的脸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询问想了千百遍的问题。 “海王您这次派我回去打听长公主的消息,我不负你所托,都打听到了!”年轻海盗喝了一口,兴奋地说着。 司马云隼顿时身子僵硬,呆呆地坐着,几乎连呼吸都失去了。 “海王?海王?” 唠叨了许久的年轻海盗没听到司马云隼的回话,转过头才发现司马云隼面容僵硬,哀戚之色极为明显。 这小海盗跟在司马云隼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对他的脾性了解也不如那些个海上老手,但眼下看到素日里威风八面的海上之王竟是如此的落魄表情,也就不由自主地收敛情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司马云隼似乎想站起来,脚步踉跄之下踢翻了放置在身边的酒坛,陶罐的坛子卡啦一声碎裂,美酒在木板上肆意流淌。年轻海盗手忙脚乱地用衣袖去擦拭,弄得一身狼狈。 好不容易站起来,他像是喝醉了一般眼神迷离,不知所措。 “我说错话了吗?”年轻海盗甚是纳闷地自言自语,又忍不住挠头,“好像没有啊……” 听到动静,司马云隼才低下头,看着那年轻海盗一脸无辜的神情,轻声道:“没事……你,你说,长公主眼下如何?” 心里想着——也许,她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他的牵挂。 从小到大,十年的相识,她依赖着自己,自己再愚钝,也是能够察觉的。可惜的是,依赖并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她能够一辈子都愿意如此的。 她自幼便是一个身体内藏着两个人,一个任性刁蛮一个阴险狠辣。她是大唐九公主的时候,笑得再开心,眼中始终都藏着几分戒备和疏离,对任何人都不曾真正地敞开心扉;她是为母妃报仇的少女的时候,穿梭在夜间的皇宫,用尽了恐吓的手段,虽从未动手杀人,却将几个活生生的人逼得或疯或死——她,也会害怕的吧? 每当她生病,总会卧床不起,仿佛失了灵气般奄奄一息,只怕也是心病的缘故。不然,病中痛苦的呓语从何而来? 虽然刁蛮,但本性良善。这样的皇族女子,活在没有多少亲情温暖的高墙之内,遇到一个最会忍耐的人,自然想要他多陪着她些日子,直到……她解开心结,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 离开皇宫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一生,大概他都无法回到断情山庄。 不是怕在那里遇见她,而是怕二哥左右为难——他欠了断情山庄太多,怎能让二哥再多一丝一毫的尴尬! 但,心痛这样地不受控制,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却还是会后悔当初为何没能勇敢一些,夺去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年轻海盗看了看司马云隼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到了断情山庄,才知道长公主和二少爷出门去了,一个月之内都不会回来,又不知他们去了那里,就先行回来了。不过听四少爷他们说,二少爷和长公主相敬如宾,恩恩爱爱……” 相敬如宾,恩恩爱爱。 仿佛有两把尖刀□□了他的心脏,司马云隼艰难地呼吸了几下,苍白的面容恢复了少许。他扶着船舱门站定了,呆呆地望着远处翻滚的波涛,心中同样掀起了巨浪。 “海王……你怎样?”年轻海盗担忧地问了句,懊恼自己说得太直接,竟忘了海王始终挂念着长公主这个事实。 司马云隼勉强一笑,摇头道:“我不要紧……还没醉。” 年轻海盗迟疑片刻,又道:“其实我也没见到二少爷和长公主,他们过得好不好……这个,海王若是想见一见长公主,回去便是了。若是后悔,便跟长公主说明白吧!总之我倒是听说了,二少爷的心上人不是长公主,好像是哪家的小姐,当时小小姐和她说着话,看模样也是极清秀的……也许二少爷会休妻?” 司马云隼嘴角的苦笑更明显了,心中暗叹这少年的天真——二哥已经娶了长公主,即便他有心上人,想要休妻谈何容易!且不说不能辱了皇族的脸面,二哥既然迎娶长公主,必定接受了长公主的存在,绝不会伤她的心,将她休出门去。 他并未多做解释,仅吩咐年轻海盗去隔壁船舱里取几坛酒来,便回到房中,坐在桌旁,默默地发着呆。 他的确是后悔了,可惜哪里还有机会让他去跟长公主说明白? 错过了便是错过,后悔……无用。 当夜,酩酊大醉,从未有过的狼狈。他站在甲板上,冲着长安的方向连呼了好几声的“李沐青”。说不上撕心裂肺,但那些个脸皮厚粗心眼的海盗们,却都听得心酸。 李沐青,李沐青,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告诉你……我们两个人今生今世可以相伴相依,有我在你的身边,或许你会觉得比跟二哥在一起更好过些。 次日醒来,呆坐许久,司马云隼来到甲板上,向海盗们下了命令——返回海岸,他想回长安。 一夜长梦里,都是她,还有断情山庄。 放不下啊……他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不然他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第114章 23 海盗 海盗一般有两个敌人比较棘手:令人束手无策的巨大风暴,还有一个就是……海盗。 很不幸的是,海王司马云隼也有走错路的时候,一不小心便擦着海上风暴的边缘过去了,虽未翻船,但也是狼狈不堪地才能平安驶回正途。 其中缘故,竟是那艘与他们的海盗船擦肩而过,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船忽然发难,连射火箭,上万支的火箭逼迫司马云隼不得不下令改变航线,于是差点儿进了对方的圈套,钻进风暴的范围之内。等到船只平安,司马云隼恼火万分地回击,才有机会了解那艘看似不起眼的船竟然藏着数百个高手,另有利箭火弩等物,比起海盗船上的装备好了十倍不止。 曾几何时,这海上有了这样一支强大的势力? “那船上,可有你们认识的人?”司马云隼打量着远处的大船,侧头去问跟在身边最久的中年海盗。 一脸络腮胡的海盗眯了眯眼,摇头道:“距离太远了,看不见那船上的人。看起来,他们有盾牌遮挡着……” 盾牌?那就意味着对方可以任意地射箭过来,而堂堂海王纵然有办法射箭过去,却伤不了对方一兵一卒。 真是可恶啊! 莫名其妙地发难,不明情由地攻击,他甚至猜测不到对方是何等身份——若说是曾经败于他手下的海盗,或者是在中原时结下的仇家,可能够拥有这样一艘力量强大的战船,只怕身份是极显赫的,他没有理由猜不出来。 司马云隼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有意挑衅,但并不想致他船上的任何人于死地。不然也不会在他的战船迫近风暴范围时便远远退开,给了他们喘气的机会。 他本来是想回到岸上,然后回长安,而船上的兄弟们也可以趁此机会休整一番,谁料想途中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故! 司马云隼抬起手臂,示意手下们放箭。 纵然伤对方不得,至少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海王的威信,岂是可以随便挑衅的?! 于是上百支长箭射出,拖着红红的火焰尾巴。这些长箭是司马云隼在断情山庄的时候,听到三姐独孤云雀的闲谈时想出来的,不但特意缠上了棉布之类,还在油里浸透了,火箭射落之地若有易燃之物,势必染成大火。 果然,呼啸的长箭叮叮当当落在那些个盾牌上,被挡落了不少,然而十多支火箭□□了甲板上,很快便可看到那艘船上升起浓烟。 浓烟消失得也极快,司马云隼并不担忧。倘若真的这般耗下去,即使没有胜算,他也不会让对方讨了便宜! “好!”司马云隼身边响起一片欢呼声,这日里受了窝囊气的粗鲁汉子开始叫骂。 “叫他们这些龟儿子的都吃点儿苦头!” “对!看他们还敢不敢放肆!竟然拿箭射我们——这大海上,拼的是真本事,动的是刀子,谁跟他玩这些!” 一连上万支的火箭射过来,虽说到了这边船上火箭威力小了许多,但也让他们手忙脚乱了好大会儿,一度以为这船要被给烧了——越想越晦气,一群海盗挥舞着长刀兵刃,骂得更难听了。 司马云隼嘴角浮起冷笑,直直地望着对方船上,立于船头的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但见对方船上一些人围绕着那个黑色身影走来走去,举止之间甚是恭敬,想必那人头领了。 两艘船之间的争斗暂停,对方的战船似乎有意靠近,而船舷边上的盾牌等物也都撤去,看来,是想和解。 “靠过去。”司马云隼轻轻挥手。 吵闹不止的海盗们怔了怔,也便顺从地各做各事。两艘船越来越近,司马云隼几步跨上船头,踩着栏杆,举目眺望。那艘船上,黑衣人正望着这边,是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海风里,竟然还摇着一把折扇。 “嗐!原来是个小白脸!”络腮胡的海盗啐了一口,惹得一群海盗哈哈大笑。 即使打不赢,该取笑的还是要取笑。 司马云隼只当没听见,放纵他们去嚷嚷。 当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近到足以看清对方船上的布局时,对方船上放下了一条小船,一个中年男子乘着小船向司马云隼的战船驶来。 “海王,他们这是想和谈么?咱们要不要跟他们和谈?”一个海盗甚是兴奋地问道,“不如别和谈了吧?我看他们的船不错,不如趁机劫了,以后就是咱们的!” “对啊!料想他们也就是威风一阵子,眼下打不过咱们,就来求饶了——要我说,才不能放过这帮龟儿子……” “等那来使上来,老子要好好问问,他们的头儿是谁,叫他过来给我们赔罪才行!” 司马云隼望着对面战船上迎风而立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莫名悸动。他疑虑了片刻,说道:“请他上来一叙。” 海盗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乖乖地放下软梯,将那老学究模样的来使接上来。 “一个教书先生……哪里像个海盗了?!”年轻海盗纳闷地挠着头,连连摇头,“老头子老得刀都拿不住了,还能做海盗?!” 司马云隼上下打量了那个颤颤巍巍的老者一番,拧眉问道:“你们的头领,有什么话吩咐你?” 花白胡须的老者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拱起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公……主公说了,若是……若是海王……向主公……说一声‘对不住’,再,再舍了这海王的称、称号,主公就……就放过你、你们!” “啥!” “可恶!胆敢消遣你大爷!” “劫了他们!” 海盗们像炸了窝的蜜蜂,一时间嚷嚷个不停,群情激愤,恨不得扑到对面的船上大展身手,打得对方跪地求饶。 司马云隼抬眼看了看不远处船上以扇遮唇的少年,虽看不清他眼眸里的东西,但很清楚他是得意的。扭过头,看向佝偻着脊背的来使,板着脸问道:“若是我做不到呢?” “主公,主公说……你一定会后悔!主公……主公要掀了你们的,你们的船……” 司马云隼冷笑一声,挥手制止了一帮手下的喧闹,冷声道:“我放你回去,你告诉你们主公,他若不肯让路,再敢阻拦我,那就别怪我翻脸,与他同归于尽!” 来使没料到司马云隼会这么放肆,登时睁大了眼睛,伸手指点着他,“你你你”怪叫了几声。一旁的络腮胡海盗恶狠狠地瞪过来,来使缩起肩膀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拿眼愤愤地怒视司马云隼。 “这小老儿,是嫌自个儿活太久了吗?!” 海盗们嗤嗤乱笑,把那来使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可是,可是主公有话要问你……” “叫他过来问。” “主公,主公他……他叫你过去。” 皱着眉,司马云隼注视着这个不怕死的来使,揣测对面战船的主人的用心——先是有 意捉弄,眼下又来求和,派来的来使没有胆量和口才,却固执得要命,到底是怎样的主子,叫他过去,究竟是恶意还是没有恶意? 总之,不会有善意就是了。 上了年纪的来使瞥见司马云隼缓和少许的脸色,暗中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咳了两 声,道:“海王想必不会害怕走一趟的吧?我家主公,不过是想问你一些事情……至于,至于他为何不肯过来,等海王过去之后一切自然明白。” “什么什么!你这臭老头说的什么话!别以为我们这些粗汉子不懂什么是激将法!你如今说了这样的话,就以为我们海王会乖乖上当……” 话未落音,司马云隼已经抬手示意他们住口了。他看向众人的眼神,是不曾有过的严厉。 收回视线,司马云隼心中轻叹。再一次抬头去看对面船头的那个少年。方才,便是这不经意间的一眼,令他恍然失神。若非为了那莫名的熟悉感,他绝不会如此冲动行事。 越过来使的肩膀,司马云隼看了看那个立在船头的黑衣少年,对来使冷哼一声道:“请 带路吧。” “哦,哦……”来使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陪着笑脸小步走在前面,顺着软梯爬下去, 跟司马云隼同乘小船,一起往对面大船上去。 一切正如来使所言,他到了那艘船上,便明白了对方的来历。 陪在黑衣少年身边的,正是几个在皇宫里担任要职的武将。他们看到司马云隼上来, 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都把目光转向了背对着司马云隼的“主公”。 司马云隼望着那对于男子来说略矮了少许的背影,忍下焦躁不安和疑虑,冷声问道:“不知阁下请我来此,有何用意?” 那少年头也不会,依旧晃着手中折扇,一只脚还用脚尖不停地点地,似乎极有兴致。 “没什么用意啊!”少年的声音软软细细,不似男子,颇有几分娇媚,“我只是听说海王威风八面,一统四海,无人能敌,就忍不住来会一会你,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 “哦?阁下如今认为呢?” “如今么?呵呵,我倒是觉得,传言稍显夸大了些许。” “既然阁下已有答案,何不让出一条路来,让在下能够通行?从今往后这海上,以你为尊便是!”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少年忽然不说话了,脚尖也不再不停地点地,只是静静站定,任海风拂乱他一头乌发。许久后,一声轻叹从少年口中响起,他侧过脸来,瞧了司马云隼一眼,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阁下问得太多了吧?” “呵……你倒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不过你倒是冤枉我了,大海如此辽阔,海王想走尽管走,我几时挡了你的路?” 司马云隼冷笑,道:“若不是阁下胡搅蛮缠,眼下我早已靠近海岸了。” 少年呵呵笑了一阵,瞥见花白胡子的来使站在司马云隼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便招了招手,示意那老者退下去。 黑衣的少年转过了身,放下了纸扇。 一袭华贵的金纹黑衣,腰间系着名贵的玉佩,颈间一串明晃晃的珍珠,嘴角含笑,凤眸中波光流转。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落在了司马云隼的脸上。 司马云隼呆住了。 “司马,别来无恙。” 面前的少女弯起了一双凤目,笑意融融。 “你……”他只觉得呼吸艰难。 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然也在大海上,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一旁,退开了少许的来使忍不住嘀咕:“长公主,当海盗一点儿都不好玩!我看你还是别当什么女海盗了,老老实实回长安吧!陛下虽然给了你一支军队,也允诺你可以当几天的海盗玩玩,可没让你动真家伙啊……” 欲哭无泪的老者扯着自己的花白头发,语气愈发幽怨了。 司马云隼一颗心如同灌进了热汤,温温热热的感觉令他顿时神采飞扬,看向长公主的眼眸中,再也藏不住任何情绪。 他无法再做一个隐藏情绪的木头人! 渐渐的,甲板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司马云隼将一切抛诸于脑后,一步步上前,逼近长公主,直到两人之间只有数步之遥。 长公主仰起脸,眨了眨眼睛,让闪动的泪花消失掉,才抽噎着鼻翼说道:“司马,我被你二哥休掉了哦……” “我娶你。” “可是我气不过。” “我……我让二哥给你赔罪。” “可是我很难过。”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难过。 那张明艳的小脸儿上委屈变成了感动,然后变成了得逞后的狡诈。 “真好骗。” “……” 司马云隼身子僵住了。好半天后才醒过神,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少女,满脸的惊异和惊喜。 长公主紧紧拥着他,含泪而笑:“司马,一定是我以前欺负你太多了,如今才会这么狼狈……去求皇兄撤了圣旨,被他教训一顿,好不容易讲明白,我不喜欢上官那家伙了,我喜欢的是上官的六弟,结果被皇兄又骂了一顿,说我把你气走了,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追回来……别的公主都是人家求着来娶,踩破了皇宫的门槛,我倒好,还要追着喜欢的人追到这么远的地方……额,虽然说我也想顺便瞧一瞧当海盗有什么好处……总之,我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你不会不跟我回去吧?老实说,还是你先招惹我来着……别忘了,那一次可是你把我从水池里救上来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以身相许的嘛,虽然中间忘了好几年,但最后我还是想起来了啊……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明白没有?” 凝望那一双美丽的凤目,司马云隼笑着点头。 他明白,原来她的依赖,竟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深情。 他们两个,都是一度掩盖了真心的人。 而如今,他们终于能够向彼此坦白心意——想到怀中的少女为了他,主动悔婚,又千里迢迢地追到大海上,这其中的委屈和不安,便多了一份愧疚。 他竟不比她勇敢,做出行动也比她迟一步。 但,终究不算太晚,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给她无尽的温柔与宠爱! “其实,我还真怕你已经死心了……那样的话,即使做一个只能和你为敌的海盗,我也是愿意的。” 一向娇蛮的公主殿下,变得羞涩起来。长公主难为情地向司马云隼笑了笑,道:“还好没有。”想了想,认真说道:“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没有痊愈……脾气还是偶尔坏得厉害。司马你虽然会忍耐着,但是偶尔你也要骂我几句,叫我不要那么放肆,好不好?” 心中一颤,司马云隼顿时觉得心酸起来。他拥紧了怀中的少女,苦笑道:“只要我知道你心中的人是我,即便你闯了天大的祸,我也不会怪你,更不会骂你……我只要你慢慢地放下过去——沐青,我们都忘了那些伤心的过去吧!我是郁南靖,但我更愿意做司马云隼,你的母妃也可以瞑目了,所以,都忘了吧!” 热泪一滴滴地洒在司马云隼胸口,刁蛮惯了的少女温顺地点头,嗯了一声,之后满足地抱着司马云隼的腰,轻叹了一声:“还好我都明白了……不然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你,真的太痛苦了!” 司马云隼放纵她默默哭泣,心中也有了决定——以后只让她在高兴的时候落泪! 海风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许久不曾分开。 直到一声惊异的笑打破了沉寂:“哎呀!司马你今儿个说的话,比跟我在一起的那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呢!” 一旁偷窥的将士们无不汗颜——这个长公主,果然不懂得什么叫浪漫! 司马云隼低下头,微笑着不知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雀跃的少女顿时红了脸,仰着头看了他半晌,又一次羞涩地笑了起来。 至于那句让被迫做了几天海盗的将士们猜测了几千遍的话,恐怕谁都没有福气再听到一次喽! “那个……司马,我们先不回长安好不好?” “为何?” “我觉得当海盗很好玩啊!昨天我们还打败了一伙儿挑衅我们的海盗,得了不少宝贝,还听说明天会有商船从这片海域走过,到时候我们劫一笔金银珠宝,再买几艘船,把声势弄大一点儿,你这海王的名头也就更响亮了——对了,我可不可以扮成你的模样,当几天海王过过瘾?司马?发什么呆啊司马!把海王的名号借我嘛,我保证过几天就还你,等回到长安,你叫我做什么都行……什么?嫁给你……好……” “不过,以后我跟你们家老三还有老八吵架,你要向着我才行!……好吧好吧,是我们家的老三和老八……” “还有,虽然我是提出退婚的,但是你二哥居然再一次逃婚,分明是瞧不起我!回去之后我要教训他,你不准替他求饶……好吧好吧,是我们的二哥……” “还有——你,你干嘛亲我!……唔!……” 第115章 番外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是在长公主嫁入断情山庄不久之后。 独孤云雀与欧阳云鸢离开长安已有一年,老八赫连云香迟迟不嫁,有时留在家中陪伴义父,顺便跟长公主吵架斗嘴,有时跟着老五皇甫云麟还有老二上官云翰到处奔波寻找独孤云雀和欧阳云鸢,顺便欺负司马云隼。长公主看她不惯,却不能赶她出门, 毕竟当时她还不是赫连云香的六嫂。直到有一日赫连云香拿这个来气她,长公主一怒之下跑回皇宫,逼迫陛下下旨,将她指婚给了司马云隼。婚事决定得很仓促,司马云隼甚至还在洛阳一带寻找姐妹们的下落,匆匆忙忙回到断情山庄,看到的便是满目的嫣红,新郎官的红袍直接披上了身。 蒙着盖头的长公主从马车窗口探出头,嘻嘻笑道:“司马,你想后悔也来不及喽!” 司马云隼再一次纵容她的任性,并从马背上俯身过来,掀开她的盖头一角便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印下了一吻,羞得长公主当时便是惊呼一声,慌忙退回马车里面去了。 围观的长安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都以为,这位断情山庄六少爷比大唐七王爷的冰块脸还要僵硬,谁知竟笑得温柔多情!英俊阳刚的面容,因为嘴角那抹微笑,增了几分柔媚。 这小夫妻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拜过义父,拜过众兄弟姐妹,司马云隼在众宾客面前,恭恭敬敬地又向义父磕了三个响头,虽不言语,众人却都明白,这些年来,这个原名郁南靖的男子从未忘记过诸葛云野的救命之恩。 诸葛云野自然是感动非常,只差痛哭流涕了。年纪最小却已做了娘亲的皇甫云汐靠在丈夫的怀中,哭得惨兮兮,还是长公主哄了又哄才罢休。 “六哥,我一直都盼着你把长公主姐姐娶回来呢!” 皇甫云汐又哭又笑,还兴奋得多喝了两杯,晕乎乎地被慕容云昊带回去了。 长公主大大咧咧地坐在席间,抿着酒,半点儿新娘的样子都没有,被赫连云香取笑着该入洞房的时候才微微红了脸,扭扭捏捏地任司马云隼拉着手回了房。 一夜春宵,佳期如梦。 次日醒来,长公主说什么都不肯出新房的门,司马云隼知道她害羞起来迥异于以往,也不好勉强她,但向义父敬茶还是要去的。无奈之下,只好搬出八妹赫连云香。两个同样美艳的女子吵了几句,长公主便趾高气昂地出了房门,去了神仙坞。 一路上,赫连云香还忍不住取笑长公主:“想不到啊,你也有今天!” 长公主凤目一横,气得跳脚,好不容易忍下怒气,想了个法儿报这“一箭之仇”—— “哎,原来堂堂的武林第一美女,竟是如此不懂规矩的人!好歹我也是你的嫂子,你这样取笑我,传到江湖上恐怕不好听吧?” 一心想成为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女侠的赫连云香,只能认输投降,从此以后看着长公主的脸色过日子。 连这么尖牙利嘴的对手都没了,长公主自然在断情山庄混得如鱼得水,再加上那点儿皇族之后的脾气,便越发放肆了,整日里鬼主意层出不穷,还和诸葛云野到处鬼混,惹下了不少乱子——诸如去赌场豪赌,结果输得被扣押在赌场里,还是皇甫云麟想法儿将他们救了出来,又比如乔装打扮进了醉生楼,跟一帮新花魁谈笑风生,直到被南宫云枫不客气地请出来,又被司马云隼无奈地接回去…… 吃喝嫖赌的胡闹都玩遍了,她也便只能在断情山庄闲呆着,偷学慕容云昊的武功,弄坏上官云翰的药匾,窃了欧阳云鸢花圃的几朵蔷薇,一刻不肯消停。 这一天,断情山庄不见了长公主的身影,司马云隼帮助皇甫云麟捉了几个小贼回到断情山庄到处寻不到她,有些慌了神,和一帮护院几乎翻遍了断情山庄,才在厨房里找到趴在凳子上睡着了的长公主。 谁曾想她醒来后,双目含情脉脉,温柔无比地为司马云隼取出了焖在锅里的鸡汤,说是特意做给他的。 司马云隼望着那碗黑乎乎的汤,不知道是该接过来还是假装自己已经吃过饭再也喝不下一口汤了。 “云隼,(这时候司马云隼打了个冷颤)……喝一口好不好?” 楚楚动人的眼神,让人不忍心拒绝。 司马云隼心中轻叹:也罢,就算那味道难喝得能要人命,他也不能在她面前说一个‘不’字! 汤碗刚放到嘴边,就被赫连云香急忙忙拉开了。赫连云香嘴巴凑到司马云隼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六哥,我瞧着长公主不太对劲……真的,她一大早起来,跟我打招呼不说,还拉着我亲热地聊天,之后居然做了好多汤给大家喝!味道怎么样不说你也知道,大家如今都叫苦不迭,也不清楚谁惹她生气害她又捉弄起人来了……二哥说她的病情好转许多了啊,怎么还是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那种模样的长公主,手段阴险不说,还颇为狠毒——这碗汤,就是很好的例证! 司马云隼看了看满脸微笑的长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一碗汤倒进了肚子。 如果她一辈子都如三姐所言,是双重人格,那么他会试着接受另一个“她”的存在,即使那个“她”比长公主心肠狠辣。 司马云隼都这般纵容她了,断情山庄的老老小小自然不好拒绝长公主,于是每个人都饱受一碗黑色鸡汤的摧残,在长公主问“好不好喝”的时候,还要笑着说“很好喝”! 入了夜,长公主也累了,不再要求跟皇甫云汐一起做饭给大家吃,于是大家的晚饭吃得格外的香,皇甫云汐这个小神厨的手艺自然暗中被大家夸成了天下无双。 长公主也吃得津津有味,像是饿坏了。 回房歇息的时候,长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问抱着她的司马云隼:“为何断情山庄所有人都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我?我哪里不对劲吗?” 司马云隼不忍心直接说出缘由,便旁敲侧击地讲给她听。 等长公主明白过来,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圆桌。 “我,我不过是怕你觉得我太任性了,在大家面前为难,才想变得贤惠一点儿!你们居然这样……这样侮辱我的手艺!我不就是笨了一点儿嘛,会做饭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不稀罕,我以后再也不做了!可恶!我,我明明已经没事了啊……你们居然以为 我犯了病……我也想像四嫂那样,做个贤惠的妻子啊……” 说着,眼睛便闪出了泪花。 司马云隼惊呆,好大会儿才缓过神,心疼地抱紧了怀中的妻子,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沐青,你不必改变你自己的……我宁愿你不要做贤惠的妻子,只要你活得开心就好。” “哼……那我总不能任性一辈子啊!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还被人说是刁蛮的公主,那该多难听……” “别人说些什么,你不用在乎。” “……不行,眼下不贤惠一点儿都不行了……” “……” 抹去泪花,长公主将司马云隼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腹部:“因为我不乖一点儿,他就更不会乖一点儿啦!” 长公主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却不比长公主变成了贤惠少妇更让人惊讶。前来探望的太子殿下看到长公主坐在挹翠亭里刺绣的模样,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嘀咕着要找上官云翰回来…… 一个月后。 “司马,我不想吃这些……我不想出去……我不想动……我不想……” 两个月后。 “司马,好烦啊好烦啊!我要出去玩!咱们一起去扬州好不好?要不去西域找那个小公主?要不再去当海盗……” 三个月后。 “司马,那个礼部侍郎是不是在皇兄面前告我的状了?!我没拿他怎么样,不就是骗了他几千两银子——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还有那个林将军,他居然说我没有老八漂亮!改天一定找个借口抄了他的家!还有那个五皇叔的小妾,居然敢藐视我……” 四个月后。 “司马,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逃家……我就是觉得无聊,到处逛逛,一不小心就,呵呵,就跑去洛阳了……” 五个月后。 “司马……” “这次又惹了什么事儿?” “这个……好吧,我跟魔教教主打赌,把八妹输给他了……” 一旁,被魔教教主抓住的赫连云香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你这个臭丫头,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懒洋洋地靠在司马云隼怀中的美艳少妇嘻嘻一笑,道:“那又如何?司马会一辈子宠着我啊!” 第五卷:妖女拐走状元郎 第116章 01 吾家有男初长成 断情山庄老庄主诸葛云野活了几十个春秋,经历过无数次的风风雨雨,终于将十个养子养女抚养成人。这其中他所付出的心血不用多说,诸位少爷小姐们也都是铭记在心的。一家和睦,尊老爱幼,其乐融融。待孩子们差不多都长大,诸葛云野也就放下心来,将生意上的,江湖上的,还有官场上的,断情山庄自己家的一切事情交给了孩子们,落得一身轻,到处闲晃,偶尔回家小住一段时间,跟孩子们联络感情。 这些个孩子中,他对多病的老九欧阳云鸢还有年纪最小的皇甫云汐最为牵挂,对身世不幸的老六司马云隼最为关怀,对常常陷于险境的老五皇甫云麟最为担忧。但若说到感情深厚,还是和老七耶律云燚。 断情山庄的七少爷耶律云燚刚刚满月就成了孤儿,留在了诸葛云野的身边,被他一手拉扯着长大,陪伴他的时间最为长久。此外,耶律云燚的父母双亲,还是诸葛云野的挚友。 当时名震江湖的江南双侠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妇。他们惩恶扬善,大快人心,也招来了不少仇敌。耶律夫妇成亲近十年才得一子,便有了退出江湖的心思,偏偏有奸邪之辈趁着他们回江南老家的机会,暗中联手,并用上了淬毒的暗器,将他们二人重伤。江南双侠杀死了那些人,也俱是性命垂危,好不容易熬到诸葛云野听闻消息赶来相救,将刚刚满月的儿子托付给诸葛云野,毒发身亡了。 这一段往事,诸葛云野没有主动提起,耶律云燚懂事以后听闻江湖奇谈,也便明白了。对于义父内心的歉疚,小小年纪的耶律云燚就懂得了劝解,让义父好过些。然而失去亲生父母的事实,就一直压在了他的心头,从小到大,尽管身为义父的诸葛云野比别人的生父还要像父亲,耶律云燚还是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不爱说话,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中,看似最不需要操心,事实上最让诸葛云野心疼。 断情山庄的孩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耶律云燚也在慢慢地长大,虽说能够多说几句话,比起司马云隼要好些,但在众人的眼中,始终是个安静乖巧,但有时候又显得冰冷无情的男子。 十二岁的时候,耶律云燚武艺小成,防身不是难题,便弃了武功,从此迷上了念书。四书五经,鬼怪奇谈,野史趣闻,无所不知,在私塾两年多,满腹学识令教书先生自惭形愧,推荐他去做当今太子的伴读,他却拒绝了。别人都道他不爱功名,谁料想不久后他竟入了科举,一步步地,竟在十六岁这一年进了殿试。 大殿之上,挥毫为文,年少老成的风采令人惊艳。不但几个考官暗中欣赏,一些书生也看得一时失神,等耶律云燚潇洒地交上卷宗,轻轻拂袖而去,殿试中的许多人便已明白——状元不必妄想,做个榜眼已是最好的。 耶律云燚悠然回了断情山庄,然而殿试中的考官们,却无一知晓这个少年,正是名动京城的断情山庄七少爷。他为了避人耳目,用了本名“耶律彦”,还求教于江湖朋友乔装打扮了一番。 似乎对于他来说,殿试不过是一时兴起。 而旁人犹在惋惜——才华横溢的七公子,竟然未能入殿试。 揭皇榜的时候,耶律云燚离开了长安,正在天山一带游玩。状元始终不现身,朝廷里议论纷纷,陛下惜才保住了状元之位,并让断情山庄的五少爷,一代神捕皇甫云麟寻找状元郎的行踪。待皇甫云麟拿到状元的画像,顿时呆住了—— 原来七弟托他找江湖朋友帮忙易容,竟是为了参加殿试? 当诸葛云野得知义子成了大唐文状元,笑得合不拢嘴,好几天都眯着眼乐呵呵的,到处跟人喝酒喝茶聊天说话,顺便炫耀一下自家的孩子如何聪明过人。 “老七真是不错!不愧是我们断情山庄的少爷,十六岁就中了状元!” 一番话惹得南宫云枫翻白眼:“老爹你偏心也不至于偏心到这个程度吧!老七争气你没完没了地夸,那我比老七还要出名你怎么不夸我两句?” 诸葛云野上下打量蓝衣的美艳男子,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他那张脸,拉长了音调说道:“老七是凭聪明才智名传天下,你……凭一张脸出风头,有得比吗?” “凭一张脸出风头怎么了?老爹你想凭一张脸出风头,,恐怕还做不到呢!”南宫云枫轻蔑地瞟了诸葛云野一眼,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茶碗,眉目流转中风情万种。 诸葛云野懒得理会他,笑眯眯地捧着一叠莲子糕,自言自语着出了门:“还好莲子糕赶在老七去皇宫赴宴前做好了,他一路上奔波劳累都没能歇一会儿,吃点儿糕点填填肚子……我说老四,你不送点儿贺礼给老七吗?” “送……”南宫云枫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掩不住语气中的酸溜溜,“还说不偏心……我成了大唐最大最豪华青楼的老板都不见你说点儿好听的!” 诸葛云野压根儿没听见,一路笑着穿过大厅,直奔耶律云燚的出尘轩去了。 断情山庄的诸多院落里,紧挨着高大围墙的便是这座出尘轩。院子不大不小,四间的厢房,园中栽着几尾湘妃竹,轻风拂动,绿叶婆娑,雅致幽静。 靠着湘妃竹,设了一张石桌,桌旁是一方圆圆的石凳。十六岁年纪的清秀少年坐在石凳上,拿着一卷兵法正看得入神。 诸葛云野推开了出尘轩院落的木门,便看见了耶律云燚的背影,略显苍老的面容上笑意更浓厚了。 “老七,老七,你喜欢吃的莲子糕!” 放在他面前,还忍不住伸手捏起一块,讨好地递到耶律云燚嘴边:“乖,书待会儿看也不迟。在你赴宴之前,填填肚子,免得入宫面圣的时候要等很久才能吃到东西。你这孩子,向来不能多饿一会儿……” 耶律云燚微微蹙眉,像是被打扰了有些不耐烦,但并流露出一丝的不敬。放下书卷,转过身子面对诸葛云野,勉强笑道:“谢谢爹!” 明明是少年的模样,口气却老成得像是二十几岁。 吞下糕点,眼神不由自主地又飘到了书卷上。 诸葛云野有些无奈——这孩子虽说不是爱书成痴,但也算是爱不释手,一卷书不看到末尾,是绝对不肯做第二件事的。眼下圣旨都到了,要他即刻进宫,他却事不关己一般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把皇宫里来的一干人丢在一旁。 尽管前院有能说会道的老三撑场面,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天下哪里有让皇帝等着的道理? 再说,老七这个状元郎,若是再不出现便会让陛下难堪了。好好的一场琼林宴,没有状元现身叫怎么一回事儿! “那个,我说云燚啊,这书也看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进宫……” 诸葛云野讨好地再送上一块甜糕,耶律云燚不客气地顺口咬下,直到咽下去才正眼看自家老爹。 清秀的少年眼眸中不见一点儿波澜,他捏着一块莲子糕静静地坐着,若不是有风吹过打乱了他的发丝,简直像是印在画中的人儿。 比起妖艳的绝世美男南宫云枫,耶律云燚容颜逊色,然而与生俱来的文静气质,令他魅力大增。弱冠年纪,已是不俗。 “义父,我不想去。” 啥? 他不想去?! 诸葛云野只觉得一阵头晕——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若不喜欢进宫,当初为何入殿试,念这么多书? 难道就像老四说的,老七恐怕是闲得发慌才会做这样追逐名利的事情。 耶律云燚好像还怕诸葛云野听不懂似的,解释了一番:“义父,我不愿意进宫面圣。当初一时兴起参加了科举,也不过是好玩罢了,至于入朝为官,我没有兴趣。” 诸葛云野一阵汗颜,但也清楚自己养大的孩子是怎样的倔强,不喜欢的便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去做。无奈之下,诸葛云野也只好一笑了之:“你若不喜欢,就不入朝为官吧。但圣旨已下,你总该入宫一趟,向陛下言明。” 耶律云燚低着头,安静的模样着实乖巧。 但诸葛云野很清楚,等他入宫见了陛下,即使被陛下胁迫,恐怕也只会拒绝为官。 事实果然如此。 大唐天子一见到年少的耶律云燚,惊讶至于便是欣赏,一心想留他在身边,培养成国之栋梁。然而话刚出口,就被耶律云燚拒绝了。 “草民不喜官场束缚,还请陛下不要勉强。当初入殿试,是草民放肆了,还望陛下海涵。” 一番话下来,脾气甚好的陛下竟不知如何责怪才好。 有谁忍心苛责这个看起来文弱的清秀少年呢? 琼林宴上的众进士们,除却一些心存嫉妒而瞧不惯耶律云燚行为举止的,都是感慨万分,对于这个满腹学识、见解独到的少年,也越发敬重于他。 耶律云燚在琼林宴开始不久便起身告辞,离开之际陛下向他笑了笑,和蔼地说道:“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断情山庄,那时你也不过是个六岁多的小娃儿。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你也长大成人,想来你义父一定很得意。” 这时,文静的少年才露出了灿烂的笑意,眉眼间的光彩顿时让在场的年轻人们黯然失色。 “我所做的,正是让义父和兄弟姐妹们感到骄傲。” 第117章 02 吾家有女初长成 都兰是位于大唐西面的一个西域小国,境域内一半是沙漠一半是草原,相比之于周遭的小国,虽不算富庶,但也称得上兵强马壮。因此这个小国在西域威名不小,国主被邻近的弱小部族尊称为都兰王。 大唐的强盛,自然不是都兰这样的小国比得上的,为了保存都兰的势力,不至于被群起而攻之进而被其余的西域小国吞并,便依附了大唐天子,只留了一个国王的称号。都兰王的决定,当初在国内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甚至有人试图反叛,自立为王并与大唐为敌,然而面对大唐浩浩荡荡而来的十万精兵,叛贼纷纷认输,自此再也不敢放肆,都兰王并不贪求权力,得大唐相助平叛后对大唐更是忠心耿耿。 自古以来,联姻是建立友好关系的重要方式。都兰想与大唐更进一步交好,免不了要送出一位公主和亲,抑或娶回一位大唐公主来。 可惜的是都兰王年仅四十才得一女,此后再无所出,这个独生女便成了都兰王的心头肉,甚至十岁年纪便被立为储君,成了整个都兰的宝贝。 这一年,都兰公主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贪玩任性的年纪,偏偏这位小公主生性如烈马,谁都无法约束。时值冬日,大雪纷飞,都兰公主竟然纵马飞奔,直奔草原深处去了。 都兰王与属下议事完毕出了王帐,想去跟宝贝女儿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却得知小公主独自一人跑去剿灭草原匪寇了! “荒唐!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剿匪!鄂伦泰!鄂伦泰!人都去哪里了?!怎么没人看着她?!” 都兰王怒吼着,等到中年的武将鄂伦泰一路奔过来,便狠踹了一脚,斥道:“混账!身为侍卫统领,怎可丢了公主的行踪!还不赶紧把她给找回来!倘若她有一点儿损失,本王定要你好看!” 鄂伦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应着,抓起马鞭冲向停在一旁骏马,翻身上去便是狠狠一鞭。 公主几次三番地要求去剿匪,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本想找个机会率兵灭了匪寇,免得公主惦记着,谁料想还没等他安排好,公主就这么闯去了。 尽管公主武功非凡,但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都兰势必大乱! 两个时辰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直奔王宫营帐,卷起一路飞雪。 飘着雪的朦胧视线里,忽然闪出了一道红艳的身影。 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血红色的大氅披在肩上,飞舞在白雪之中,映着那种娇艳的小脸,说不出的灵动雅致。 望着帐前铁青着脸的都兰王,马背上的红衣少女不怕死地笑了起来。那双灵活生动的眼睛,顿时完成了一道月牙,可爱至极。 “澹台雅萝,你又闯了什么祸回来?” “父王就会小看我!放心,这次没有闯祸,我还立了一大功呢!” 撩开大氅,握着马鞭的手指向了身后,稚气未脱的少女得意洋洋地对都兰王笑道:“你看,这些匪寇都被我收服了!” 都兰王大吃一惊,将那些骑在马背上的匪寇们打量了一番,问道:“当真?” 弯如月牙的眼睛瞪了过去,都兰公主澹台雅萝面容上流露出了贵族少女的傲气:“难不成我会骗父王!你自己去问他们,是不是心甘情愿输给了我,从此做我的奴隶?” 都兰王威严的目光看向了匪寇首领。那个脸颊上还滴着血的匪寇头子虽有不忿,但还算恭敬:“公主殿下聪慧过人,我们兄弟敌不过,认输便是!” “很好!”闻言,都兰王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两步走到白马身旁,伸手要将澹台雅萝抱下马,被她豪气地挥手拒绝了。 明艳的身影在飞雪中跃起,随着骏马的嘶鸣声旋转落地,潇洒无比。 四周的将士们无不投来敬佩的目光。 还不到都兰王胸口的娇小少女再次笑弯了眼睛:“我就知道父王你怕我受伤。放心好了,我可不像你们男人,就会使蛮力。论武功,我自然打不过他们,不过论狡诈,谁也比不过我!” 豪爽的言谈,引得踏出王帐,一身汉族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公主好气魄,不愧是都兰的明珠,西域的一朵奇葩啊!” 猛然间转回头,手执马鞭的少女将大氅衣摆掀到了身后,含笑的眼睛换成了好奇。澹台雅萝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片刻后朗声问道:“你这人倒会说好话!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是中原来的商人吗?” 那人捋着稀疏的胡须,笑着点头,故意一般地问了一句:“公主觉得在下像商人?” 澹台雅萝抿着嘴,连连摇头:“现在不像了,哪有商人敢在我父王面前这样放肆?除非……你是做官的,而且是从中原来的大官!” 那人与都兰王相视一笑,顿时哈哈大笑。都兰王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而那陌生中年男子,则是一脸的欣赏。 “都兰王,有这样的女儿,你真是好福气!” “过奖过奖,小女年幼,言行放肆,徐大人还请海涵。” “哪里哪里,本官对这位公主,佩服都来不及呢!豆蔻年华,就能收服一群莽汉,可称得上是奇女子啊!” “哈哈哈哈!所以本王才如此疼爱她,甚至宠得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红衣的少女踩着雪,不满地跺脚,流露出了娇憨的女儿态:“你们两个这么客套下去,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说我的坏话!父王,雅萝哪里不知天高地厚了?难道您的女儿比男孩子还要厉害,您不喜欢?!” 都兰王克制着笑意,点头不止:“喜欢,喜欢!敢问天下,古往今来,有哪个公主比得上我的雅萝?” “这还差不多!”漂亮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少女仰着下巴,稚气的脸庞上挂着自豪骄傲。 等都兰王和那陌生来客笑够了,相邀入了王帐,澹台雅萝挥手示意鄂伦泰将一干匪寇带下去编入军籍,甩着马鞭蹦蹦跳跳地跟进去,坐下来再一次打量了中原来的大官,见他举止优雅地跟都兰王敬酒,便一本正经地问道:“徐大人怎么会来都兰呢?难道大唐的天子有什么吩咐?” 徐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突然间满脸感慨的都兰王看了一眼,才面对澹台雅萝,道:“小公主果然聪慧,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儿了。不错,咱们大唐的天子是有话吩咐,但不算是命令。公主,不妨猜一猜?” “猜?”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黑亮的眸子转动了几番,眉眼便弯了起来,“呵呵,猜就猜,反正本公主脑袋里有的是智慧!如今天下太平,既无纷争又无战乱,自然是好事。我记得父王说过,时逢陛下大寿,或者大唐有大喜事,抑或王位禅让的时候,西域各部族都要前往大明宫觐见。陛下正值壮年,太子还年轻,自然不会王位禅让——那就喜事咯?” 都兰王看着女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有喜有忧。 徐大人也是慢吞吞地喝着酒,几次想开口,却未能说出半个字。 “怎么了?一个个这样的脸色?”澹台雅萝撅着嘴,不满地问道。 “女儿,父王就老实跟你说了吧,拐弯抹角地说话,你又要不耐烦——徐大人以特使的身份来,是要与我商谈和亲一事……” “和亲?!”十三岁的小公主顿时站了起来,一脸的讶异和愤怒,“和什么亲呀!是要把我嫁到大唐去吗?我才十三岁……” “哎呀呀,雅萝,不要激动嘛!其实也不是嫁过去,是嫁给大唐的贵族公子,你将来还会是都兰的一国之王,终生留在都兰。”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要!” 徐大人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大唐的贵族公子,个个都是人中翘楚,能文能武的,公主说不定会喜欢。” “对对对,反正你现在还小,就只是定亲而已,如果不喜欢,以后还可以换!”都兰王大手一挥,非常豪气地说道。 徐大人更是哭笑不得了——想换就换,这都兰王还真是不客气啊! 澹台雅萝甩着大氅的衣摆,手中的鞭子甩得噼啪响:“那也不行!本公主只有十三岁,才不要这么早决定终身大事,而且还是随随便便的!” 都兰王颇为无奈:“可是你又没有心上人……” “我不管!这几年,我还打算做一些大事呢!若是就这么定了亲,还不被都兰的文武百官,还有百姓们取笑?总之不行就是不行!”嫣红的小嘴巴紧紧抿了几下,澹台雅萝不客气地拿鞭子指向了徐大人,令在场的两个大人更是无措。 “徐大人就不要多说了,尽管回去告诉大唐天子,若要和亲,劳烦过两年提此事!还有,本公主听说了,大唐的贵族子弟,许多都是不学无术的文弱书生,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到时候,不管是王子还是平民,我喜欢的话才算数!” 那副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徐大人忍不住怜惜地叹气。到底是个小孩子,如何忍心让人用这样的束缚令她不快? 既然都兰王有诚意,这婚事想必逃不掉,多等两年又如何! 于是次日,徐大人便和侍从离开了都兰。都兰王热情相送,澹台雅萝也跟着,告别的时候时值大雪纷飞,少女的一身红袍在白雪中尤其夺目。 “徐大人,不送啦!三年以后你若再来,本公主请你喝最好的美酒!” 那双笑起来便弯弯如初月的眼睛,越发地可爱伶俐。 昨日还说两年,眼下就变成三年了——徐大人呵呵笑着回头挥着手,心中叹道:三年便三年吧,等回到长安,一定要向陛下禀报,给这位西域公主三年的时间,且看她如何在野性的西域部族内,闯出自己的威名来! 转眼间,已是三年后的初夏。 青翠欲滴的草原上,白马疾驰如飞,马背上的俏丽少女挥舞着马鞭,遥遥领先于一群大汉。 回头看着被自己抛在后面几十丈的将士们,犹存两分稚气的十六岁少女得意地朗声大笑,挥起了手中的马鞭:“都跟你们说了,别妄想比得过本公主!那二十金的赏赐,恐怕你们谁都拿不到!要知道,在整个西域,本公主的骑术可是第一!” 依旧是笑弯了的眼睛,闪耀着纯真的光芒。 都兰有女初长成,澹台雅萝,这位西域公主,真正地成为了一朵盛放在荒漠和草原上的奇花! 第118章 03 三年之约 草原和荒漠的交际,是一片荒芜的沼泽,其间有可供通行的小道,是沙漠的必经之路。要穿过沙漠的人,往往会在沼泽旁休憩整顿,于是这儿也渐渐地多了些游动的商家。 一身鲜艳束腰裙,带着缀满了珍珠的圆帽的秀丽少女,牵着心爱的白马,笑呵呵地跟卖马奶酒的老婆婆打招呼。到了盛满马奶酒的木桶跟前,澹台雅萝丢开缰绳,放任马儿去吃草饮水,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木桶前,探头瞧了瞧。 “阿嬷,好香哪!”馋嘴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豪气的阿嬷拿起木勺,给澹台雅萝盛了满满一大碗:“公主,不必眼馋啦!喝到嘴里你就知道,我做的马奶酒,整个都兰都找不出第二家的!” “嘻嘻,阿嬷说得对极了!” 捧着碗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满足地长叹了一声:“别说是都兰,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家来!阿嬷在这儿卖酒,只怕来往的商人喝上了瘾,该进沙漠的不想进,该进草原的舍不得离开这儿呢!” “你这张小嘴,阿嬷我听了高兴得很,再送你一碗!” “多谢阿嬷!嘿嘿!” 又是一饮而尽,一脸的满足。 老婆婆的脸上皱纹因为笑容叠起,慈爱无比。 远远地,几个将士打扮的年轻人奔过来,刚刚放下一颗夜明珠当酒钱的澹台雅萝瞥见了他们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面帮老婆婆收拾被风吹开的帐篷,一面小声嘀咕。 “父王也真是的,总派人盯着我——我能出什么事儿啊?还有那个穆尔泰,到底跟着我干嘛?从早到晚跟着……” 老婆婆忍不住大笑:“你说咱们都兰的第一勇士穆尔泰?我看,他是看上公主你了吧!” 澹台雅萝呆了呆,讶异地微微张大了嘴巴,随后怀疑地自言自语:“怎么会?他可从来没说过!” 这个十六岁的小公主,尚不懂情为何物,自然迟钝地厉害——第一勇士穆尔泰虽不会献殷勤,但忠心守护着公主,任劳任怨,其用心再明显不过了。 然而都兰的子民都知道,这个公主将来势必要和大唐的某个男子成亲的,都兰王不曾言明,但话语中也透露过,他不希望谁搅乱了公主的心思,还是去寻别的姑娘做妻子比较好。 此外,澹台雅萝虽然是公主身份,在大唐也只能做个待嫁的闺中少女,然而她还是都兰的王储,成亲之后就会是都兰的国君,万人之上的她自然是连丈夫都得听她的。都兰的子民脾性都甚野,男子哪肯委屈自己,做躲在妻子后面的男人! 因此穆尔泰心中有那么点儿意思,顾虑到这些,也就一直没有向澹台雅萝明说。 思绪间,穆尔泰已经带着几个侍卫飞奔到了眼前。皮肤略黑的高大武士,瞪着一双浓眉大眼,看了看澹台雅萝一眼,像是在生气似的。 “公主,王叫您回去,有要事相商。”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 “……从大唐来了官员,王正在招待他。” “大唐的官员?” 澹台雅萝皱着眉头,思虑片刻,恍然大悟——是那个徐大人么?! 三年之约已至,正是今年! 几步奔过去,抓起马缰绳翻身上马,夹紧马腹轻喝一声,浑身雪白的骏马嘶鸣着便掉头狂奔起来。 澹台雅萝挥着马鞭,回过头远远地冲老婆婆喊:“阿嬷,天色不早了,小心起大风,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吧!我去叫您儿子过来接您!” 老婆婆笑呵呵地挥着手,示意她赶紧回去。 收拾着木勺木桶和空碗,老婆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小公主变成了大公主,眼看就要嫁人了!哎,我也老咯……在以前,我骑马可不比公主慢多少……” 白马飞奔在青绿的草原上,那道明丽的身影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往王帐的方向飞去。 一路挥鞭,加快速度奔回王帐前方,匆匆勒马,一个纵身跃起,轻踏马背,借力跳了下去。落地极稳,看得守着王帐的两个侍卫羡慕不已。 澹台雅萝生来聪慧,学武尤其快,说不上精通,但比起一般的将士,身手算得上了得,也多亏了都兰王下重金为她请来中原的武林高手指教一番。 还未掀开王帐的门帘,就听见里面谈笑的声音,澹台雅萝略有不满地撇了撇嘴,用脚踢开门帘钻了进去。 王帐内,都兰王在主座上坐着,身边是汉族官员打扮的中年男子,头上多了花白头发,脸上也多了皱纹,不变的是眼底的磊落大方。 都兰王和徐大人闻声都看了过来。都兰王见到澹台雅萝的脸色不好,无奈地苦笑,倒是徐大人惊讶片刻,认出眼前秀丽的少女正是当年的小丫头,眼中便多了几分惊艳。 “公主,好久不见啊!”徐大人呵呵笑着,拱手说道。 澹台雅萝遵照都兰的习惯,手置于胸口做了个行礼的动作,撅着嘴坐到了都兰王的另一侧。她抬头望着徐大人,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徐大人,你来得还真是准时啊!说三年,都等不到冬天到的!” “等到冬天,那就是四年了。在下不能违约,就只好这个时候来打扰了。” “多等一年又不会怎么样!本公主人在这里,跑不掉!你们大唐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徐大人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向都兰王说道:“公主都知道我们大唐的谚语了,看来到了大唐,一定会过得极好!” 都兰王甚是得意地点头。女儿聪明又好学,不用他在这方面多操心,不得意才怪。 “徐大人这么说,我是要去大唐成亲咯?”澹台雅萝歪着小脑袋,微笑着问道,嘴角弯弯,眼睛也是弯弯的,颇为讨人喜欢。 徐大人连连点头,笑道:“毕竟与公主成了亲,就要终生留在都兰,千里之遥,回家不易,我们大唐的男子也不能太委屈了,公主在大唐成了亲,在婆家住上些时日,略表孝心,也算是对驸马爷的一点儿补偿吧!” 都兰王见女儿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的表情,立即跟着劝道:“雅萝,将来的驸马爷到了都兰,回去一次就不容易了,你且满足他的心意,咱们都兰人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你说对不对?再说,你还从未去过大唐呢!说起来,大唐可比都兰大多了,到处是山是水,有草有花,尤其是京城长安,那样的繁华啊……你父王我这辈子就去过那么一次,遗憾着哪!你若去了,替父王我带回一些好玩的,也不枉我将你养活长大……” 向来豪爽的都兰王,难得唠叨一回,而且是越说越动容:“你母后离开得早,父王我就怕你过得不开心,这些年你懂事得很,父王自然很高兴,但也想让你在出嫁前好好玩一玩,到处闯一闯……大唐能文能武的人多了去了,记得多带几个人,多向大唐的高手们讨教……” 徐大人撵着胡须,只是微笑着看向澹台雅萝,带着和蔼的表情。 澹台雅萝抿着嘴,许久不说话,等都兰王说得嗓音微变,眼睛微红,便忍不住认输投降:“父王,我嫁就是,我去就是了——反正三年前都答应了徐大人,咱们都兰人从不背弃诺言的,您啊,尽管放心!” 都兰王抬眼看着女儿,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和不舍:“真的?雅萝啊,其实……” “我都懂的,父王。”澹台雅萝叹着气,起身上前,挨着都兰王坐下了,抱着他的手臂,将脑袋挂在了他的肩膀上,“父王是想我嫁个有身份的大唐子弟,将来我若继位称王,其余各部族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其实真要选的话,也只能和大唐联姻,雅萝不觉得委屈,就是怕嫁的人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 都兰王赶紧看向徐大人,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哈哈笑道:“雅萝你放心,徐大人一定会给你介绍最适合你的男子,你慢慢挑,挑上它一两个月,成了亲在大唐住上几个月,来年开春回都兰就行。你父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必牵挂我!” 徐大人看着这父女俩,笑道:“大唐天子都下了圣旨,都兰王如此有诚心,这场联姻自然要遵从公主的意愿才行,而且直到公主找到最适合的为止。” 再次连连点头,都兰王证实确实有这么一道圣旨。 澹台雅萝叹了口气,依旧存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老成的神态。 “既然如此,本公主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啦!” 一句话逗得都兰王和徐大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许久不曾与女儿亲昵的都兰王甚至像哄幼时的澹台雅萝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 当夜,都兰王设宴款待大唐来的贵客,并正式宣告了澹台雅萝将会前往大唐,与大唐贵族子弟成亲的消息。徐大人本来想着,挑几个能干的都兰勇士,一方面护着澹台雅萝一路上的安全,一方面也免得澹台雅萝孤身一人离开都兰会不习惯,谁知都兰王来了兴致,把表演摔跤改成了比武大会,当场选出陪伴公主去大唐的勇士。 都兰的勇士对大唐颇为向往,自然是全力以赴的,而穆尔泰对于公主爽快地应下了婚事感到不服气,自然是要参加的,于是最后选出了以穆尔泰为护卫队长的十个勇士。 徐大人对于都兰的民俗风情非常感兴趣,听老妪唱民歌,看少女跳舞,品尝都兰美食,畅饮马奶酒,言行举止同样爽朗大方,很得都兰人的喜欢。 澹台雅萝和几个身份尊贵的都兰少女喝着马奶酒,谈起了各自的婚事,完全不顾及在宴会上,声音还越来越响。 “喝!这可是阿丽尔嬷嬷酿制的马奶酒,今天特意送来的,你们啊,都赚到便宜了!” “是啊是啊!我都很少喝得到!” “我说雅萝,你多喝点儿啊,喝足了瘾才行,不然到了大唐,没有马奶酒喝,可是很难受的啊!” 一旁啃着羊腿肉的都兰将领听了这话,咽下口中的美食,反驳道:“大唐什么没有?马奶酒多得是!烤羊肉也好酒酿饼也好,都好吃得紧……” “管你什么事儿!吃你的羊肉去,少插嘴!” 发飙的姑娘们将那将士骂走了,又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聊。 一个模样甚是标致的姑娘见雅萝总是撅着嘴,似乎还有些不大情愿的模样,便嬉笑起来:“公主,你别不开心了,尽管去长安!要是大唐的男子真的很好,以后我也去娶一个回来!” “娶一个?”澹台雅萝和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忍俊不禁,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不害臊!” “就是嘛!根本就是嫁人好不好!” “谁说驸马爷跟到都兰来就是娶回来了?你要想跟大唐的男子成亲,说不定还要一辈子留在那里呢!” “对哦!万一那个驸马爷想叫我留在大唐——不行不行,我会想都兰的一切,肯定待不了多久!”澹台雅萝肯定地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那时她知道在大唐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不亦乐乎,“乐不思蜀”,恐怕当时她就不会夸下还海口,说什么冬日到来之前一定会回到都兰…… 第119章 04 西域公主驾到(上) 大唐皇宫里,来了一位西域小公主。据说她在来大唐的一路上,闹了不少的笑话——第一次出远门,兴奋无比的公主在马车上的时候不安生,下了马车安歇的时候往往转眼就没了踪影,害得一大队侍卫到处寻找。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好,侍卫们找不到她,她饿了累了自个儿就会回来,然而一入玉门关,看着那么多和都兰境内都不同的新鲜事物,小孩子爱玩的心思流露无遗,闯进人群里就像疯了一般,还因为特别爱行侠仗义而结了仇家,被人追杀…… 等她来到长安,已经成为了长安百姓口中的一个传奇人物。毕竟人人都知道,这位小公主不是嫁过来,就是招一个夫婿回去,异域公主和大唐皇族子弟的联姻,算得上一件大喜事,到时候肯定有热闹可看。 澹台雅萝的马车在长安城外的驿站做了休整,徐大人先行一步进皇宫禀报,陛下派了太子来迎接,以示尊重。于是京城大街上,太子率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接,换了一身隆重装束的澹台雅萝,乘坐着豪华马车浩浩荡荡地入宫,在最热闹的那座醉乡楼门前相遇了——这其中,自然有安排。 原来太子殿下一时兴起,想让西域来的小公主感受一下大唐子民的热情,便将相遇地点从皇宫正门口改为了这里,同时还送上了特别的节目:舞龙舞狮。 澹台雅萝从没见过这样的玩乐方式,看得是目不转睛,连声叫好,爽朗的笑声和一笑起来便弯成月牙的眼睛,深得长安百姓的好感。 坐在马车里,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口的小公主看得兴奋之时,一个鹅黄裙衫的少女盈盈走来,送上了一杯清酒。澹台雅萝对跟自己相近年纪的少女笑了笑,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发现大唐的清酒竟然有着跟都兰的马奶酒不相上下的好滋味,意犹未尽地记下了“醉乡楼”这个名号和那个送酒的黄衣少女。 进了皇宫,拜过陛下,在后宫中被皇后安排着休息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陛下在麟德殿设下的宴会将要开始,澹台雅萝耐着性子听从跟随过来的都兰文官的吩咐令换了一套隆重装束,被皇后带着往麟德殿而去。 大唐天子的皇宫大得太不像话了,坐在轿子里的澹台雅萝都有些不耐烦,时不时便探出头去看皇宫里的风景。自然是楼阁亭台,威严不失雅致,奇珍异草,令人眼花缭乱。那些个宫女们,个个都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身姿袅袅婷婷,跟都兰举止豪放的姑娘们比起来,实在不一样。 澹台雅萝自然清楚皇宫里的人早已对她有所了解,不然他们也不会特意跑来围观。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那些人大概说些什么她也猜得到——像她这样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来到如此富庶的大唐,行为举止多有失礼,被看做无知贪玩的小姑娘也就在所难免。 其实,这皇宫固然美丽,但终究规矩太多,让她很不自在。还不如进宫之前在长安大街上,肆意大喊大笑,也不会有谁多说些什么。 明日,一定要好好地到处玩一玩,在都兰当公主,当王储,也是很累的啊! 心中想着,竟没注意到轿子歪了歪,身子一晃便磕碰到马车车窗,撞到了脑袋。 “哎唷!”澹台雅萝摸着额头,吃痛叫出声来。 一把掀开车窗的珠帘,便看到放下轿子跪了一地的……太监?……一个个低着头,颇为紧张地齐声喊着“长公主恕罪”。 眯着眼,探出头四下打量着,这时一个金色锦袍的贵族打扮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澹台雅萝长大了嘴巴——大唐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她以为那些宫女已经是姿色不凡了,谁料想竟然还有……这个姑娘一身打扮穿戴不俗,地位一定颇高,但不知“长公主”是怎么回事儿…… “哎呀,罪过罪过,我走路不小心,冲撞到贵客了。”那少女笑着,眉目间俱是美艳。 尚且年幼的西域小公主心里好不羡慕,只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拥有如此美貌。她愣了愣,连连摆手,呵呵笑着说道:“不要紧,我没事——这点儿痛不算什么。” 对于习武多年的她来说,痛一下也就过去了。 前面轿子里的皇后娘娘也下了轿子,往这边走过来,似乎在看到金色锦袍的少女之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到了近前,她嗔怒地在那少女额头轻敲了一下,少女假装吃痛地哀叫,澹台雅萝看得目瞪口呆。 自己已经够放肆了,在都兰的时候为所欲为,到了大唐却乖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个少女是谁,竟然敢在天子的妻子面前嬉皮笑脸…… “青儿,这位是都兰来的贵客,你可不要欺负她啊!”皇后娘娘拉过澹台雅萝的手,引她站在那位少女的面前,笑道。 那位少女歪着头打量了澹台雅萝一番,凤目中光彩动人:“皇嫂多虑了,我可不敢欺负皇兄的贵客,我啊,不过是看她这身装扮挺稀奇的,想多看两眼。但不知,这位贵客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呢?” “你说我吗?”澹台雅萝顿时来了兴致,丝毫没注意道自己竟然打断了皇后的话。皇后自然不会跟她计较,一笑了之,随她们两个女孩子聊开了去。 “我是都兰的公主,名字叫做雅萝,澹台雅萝。你是长公主?长公主是不是陛下的妹妹?我听到你叫皇后娘娘皇嫂——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沐青。” 似乎是这个西域小公主太活泼太豪爽了,没半点儿心机又聪明无比,竟让长公主非常感兴趣,原本不愿意参加的宴会也主动要去了。 长公主硬要跟澹台雅萝挤一个轿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谈个不停,却苦了抬轿子的四个侍卫,差点儿累得喘不过气来——两位公主加起来虽不算太重,但毕竟是要从后宫抬到麟德殿去啊! 轿子里,长公主翻看着澹台雅萝的衣领衣袖裙摆,艳羡不已:“这衣服真漂亮!穿在身上英姿飒爽的,骑马也方便……” 澹台雅萝看了看她的轻纱长裙外披一件薄薄的锦袍,长发盘做好看的发髻,也很是喜欢:“你这裙衫也好看得很,走起路来就像仙女一样……” 越说越兴奋的两个少女,只差在轿子里就把衣服换了,快到麟德殿的时候她们约定,明日一定要相约出去玩,都穿都兰的服饰,后天还要一起出去玩,并且都穿大唐的服饰。 麟德殿里歌舞升平的时候,断情山庄也热闹非凡。 难得皇甫云麟回家一趟,皇甫云汐便多做了几个小菜犒劳辛苦劳累的兄长,于是明明都吃过了饭的人全都坐回来,一个个抢吃的抢喝的就好像没吃过东西饿了好几天! “四哥……”皇甫云汐“怒视”夹走了最后一块鸡腿的南宫云枫。 南宫云枫吞了吞口水,干笑了两声将鸡腿送到皇甫云麟的碗中,亲切地说道:“五弟你慢慢吃,菜还有很多……”声音自发地消失了,因为他一双凤目的余光瞥到,饭桌上的盘盘碟碟里,只剩下零星菜屑,而皇甫云麟和耶律云燚饭碗中还有半碗的白米。 “你们真是——”皇甫云汐跺着脚,转身之际偷瞄了一眼坐在房间角落里也不知想些什么的慕容云昊,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有些委屈地努着嘴巴出去,不久后端来了几盘菜放在了饭桌上。 慕容云昊的身边还是有许多菜没动过的,不过皇甫云汐不太想让兄长吃剩下的,也不敢去慕容云昊身边拿。 幸运的是她在正厅旁侧的书房里给老爹多备了一份,偏偏老爹跑到这里跟五哥抢吃的! 皇甫云麟往自己饭碗里拨了几筷子菜,笑着对众人说道:“你们吃吧,我已经饱了。” 唰的一声,好几双筷子打在了一起,乒乒乓乓的声响中,秀气的少年抬头看了看众人,放下了碗筷,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我也饱了。” “七弟你才吃这么一点儿啊?真的饱了吗?”独孤云雀笑嘻嘻地说着,好心夹了一筷子的鱼肉过去,“吃嘛吃嘛,不要客气!” 耶律云燚瞪着饭碗里的鱼肉,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谁要客气啊!不过是不想跟他们抢罢了。有辱斯文的行为,他可是做不到。 那边,狂吃的南宫云枫和独孤云雀还有赫连云香一边抢一边说着话。 “听说西域的小公主已经到了啊!” “可不是,好大的排场呢!太子那家伙亲自出宫迎接的……” “多大的年纪?长得怎么样?” “三姐你问这些做什么?她又不会嫁给你!” “哼!我这不是怕她抢走了我们大唐的俊男美男么!万一还是我认识的,那到时候我可是会心疼的!” 第120章 05 西域公主驾到(下) 赫连云香转头问皇甫云汐,一脸的兴奋:“小妹你见过她是吧?她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八姐!”皇甫云汐哭笑不得,“她怎么会欺负我呢?不用想着为我报仇啦!那个小公主跟我一样的年纪,没有八姐你漂亮,但还是很美的。她啊,看起来豪气地很,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这时耶律云燚抬眼看了看竖着耳朵听的众人一眼,道:“都兰习俗豪爽奔放,女子亦然,人人都以能饮酒为荣。” 众人纷纷点头,自然除了坐在角落里听着,却始终一语不发的慕容云昊。 独孤云雀忽然摇着头,露出了一副坏坏的笑容。她看着清秀文静的耶律云燚,笑道:“七弟,你要小心喽!” “嗯?”她这么一说,耶律云燚有些转不过弯来,皱起了眉头回看过去。 “你想啊,这位小公主是来选驸马的,听说好像还是她自己选,而且不一定针对皇室子弟,那大唐年龄相仿的男子都有机会被选中啊!万一人家看上你……” 耶律云燚怔了怔,似乎有些羞恼:“我又不喜欢她!” “你还没见过她呢,怎么知道不喜欢?说不定啊,到时候你被她追啊追的,就追出感情来了……” 一群人无不发出了惊叹声:“太离谱了吧!” 其中,诸葛云野喊得最厉害,他抖着胡子,连连摇头:“且不说咱们家老七脸皮薄,被逼急了恼羞成怒要坏事,那位小公主也未必那么大胆——哪有女子追着男人到处跑的?!离谱离谱,实在离谱!我说老三,你就别异想天开啦!” 独孤云雀一脸无辜:“真的啊,我家乡就是这样子的,女孩子可以倒追男孩子的嘛!如果以后我有喜欢的人,我肯定追得他没地方躲!”说罢嘻嘻笑着看向对面嘴角含笑的欧阳云鸢,听到她无奈地叹气后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耶律云燚用怀疑地目光看了看独孤云雀,面容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我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大事不好,果然下一刻被便众人围上来盘问—— “那七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姐姐我马上就帮你介绍!” “对啊对啊!江湖上我认识的朋友多得很,不管是武林哪门哪派的,哪怕是个小妖女,只要你喜欢,八妹我都给你找来!” “乖云燚,要不要去四哥我的醉生楼里先找找?嘿嘿嘿……老六你也一起来嘛!” “是啊七弟,五哥倒也认识一些官员,他们家有未出阁的女儿,跟你年龄相仿……” “乖儿子!不告诉他们!快告诉老爹好不好?!” “七哥七哥,我和九姐也想知道……” 澹台雅萝是一个非常好的玩伴,至少对于长公主李沐青来说是这样。那几天她抛弃了捉弄侍卫统领司马云隼的游戏,从早到晚地拉着这个来自西域的小公主到处胡混。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澹台雅萝笑起来的时候太可爱了,让她都没办法狠心去捉弄,只想讨好她,逗她笑,为此长公主甚至期盼,西域的小公主能够不嫌弃自家的皇侄儿,留在大唐做太子妃。 “嫌弃?怎么会!太子哥哥人很好!”澹台雅萝眯起来的眼睛弯弯的,蜜色的脸庞上半是稚气半是淘气。 哟呵,才多久,太子殿下就变成太子哥哥了?长公主心中窃喜,又有些感叹——要是她有雅萝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从小到大的日子也不至于“孤苦伶仃”的。 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太子府的大门口,管家早就候着,此刻一阵小跑地奔下台阶迎过来,满脸堆笑地请安打招呼。 “长公主殿下,都兰公主,太子殿下在花园里恭候二位多时了,请随老奴入席吧!” 让侍卫们扶着下了马车,长公主尊贵气派的举止让澹台雅萝看了好不羡慕——同样是公主,沐青姐姐就是要高贵许多啊!最终她没让侍卫帮忙,还是一个利落地纵身,轻盈地落在了太子府门前的台阶上。 “哎呀,都兰公主真是好功夫!”眼尖的管家说起话来也是抹了蜜一般的见风使舵,转眼把长公主抛到脑后去了。 澹台雅萝笑嘻嘻地拱手,学着中原人平时说话的客气:“过奖过奖!”她一派天真,这动作做起来也是极自然的,任谁见了都心中愉悦。 长公主拿着宫扇的手伸出去,用扇柄在老管家头上敲了一下,故意板起脸来道:“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跟你们家主子一样,是阿谀奉承的行家?我问你,太子他都请了哪些客人?” “有诸王爷家中的小王爷们,文武百官中的年轻人,还有京城豪门家的子弟……好像还有一些江湖上的年轻少侠。” “呵,这家伙,他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澹台雅萝早就猜出这位太子爷有了心上人,巴不得自己看上别人,也就不好在长公主和管家面前拆穿他,便一笑了之。她心想这几日见过不少大唐的男子,果然不同都兰的那些粗野汉子,倒没什么不满意的,眼下也就是挑出一个她最喜欢的罢了。 反正大唐的天子又亲口允诺她,不管她看上谁,天子都会赐婚的。那她就不客气地仔细挑啦! 随着管家一同进了院中,远远地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澹台雅萝长在西域,所听到的多是笛声鼓声,这般的热闹从未听过,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脚下步子快了许多。 长公主也听出不对劲来:“张管家,太子还请了什么人来?” 张管家尴尬地笑着,抬头瞅了瞅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都兰公主,小声说道:“太子爷觉得没有酒宴不够热闹,有酒宴没有歌舞又不痛快,就派人跟南宫四少说了一声,将醉生楼的姑娘们请来了……还说什么借此机会考验赴宴的男子们,那些三心两意配不上都兰公主的,趁早踢出局……对了,今儿个云筝姑娘弹琴,还要跳舞呢!” 正说着,前方的澹台雅萝不知何时回过头,笑嘻嘻地问道:“云筝姑娘是什么人?又是弹琴又是跳舞,听起来好厉害!” “何止这些,云筝姑娘的谈吐风度,也是一等一的,容颜绝佳……呵呵,虽然比不上咱们长公主,也是极好的。” “张管家,其实你是想说,云筝姑娘和本公主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吧!哼,少给我口是心非,和云筝比吗,本公主自认强不到哪里去,不过你们敢说赫连云香和本公主平分秋色,小心你们屁股开花!那个臭丫头哪里有我跟云筝美?” “是是是,老奴不敢胡说。” 澹台雅萝歪着脑袋,一面走一面打量长公主的脸色:“这个赫连云香又是谁?” 长公主见她颇有兴致,就把南宫云枫和云筝的恩怨讲了,又把自己和赫连云香自幼的明争暗斗讲了,之后还不忘拉拢这个西域小公主:“所以啊,为了你的小命,一定要远离赫连云香,天知道她舞刀弄枪笨手笨脚的会不会误杀了你!还有,千万不要迷恋南宫云枫,别看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却自恋得紧,只怕你到时候吃不消,后悔都来不及!再说,他现在嘴上不说,心里早晚惦记着云筝,恐怕谁都不放在眼里呢!” “是吗?那真是可惜,我以为那天下第一美男和沐青姐姐你交好,喜欢的人应当是你才对。” “呸!谁要他那个自恋狂喜欢?我宁可喜欢我的人是司马!” “司马又是谁?” “额……司马就是我琉璃宫中的侍卫,南宫云枫的六弟,赫连云香的六哥……” “那个赫连云香还要往后排啊?那他们一家岂不是兄弟姐妹众多?” “多!多得不得了!都排到第十了!” “哎呀,那可真叫人羡慕。我父王就我一个女儿,平生最遗憾的就是我母后没有多生几个孩子就病逝了……” 说话间,太子府的花园已经到了。 甚是宽阔的场地布置了案几矮榻,众宾客就着织锦的圆垫席地而坐,分作了两排,当中铺着的红地毯上,一群舞姬身着薄纱束腰裙,露着曼妙的腰肢和雪白的臂腕,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别有风情。 觥筹交错中,澹台雅萝一下子就被众舞姬当中的那个红衣佳人吸引住了目光。那个眉目中透着冷艳的女子,即便是微笑也带了几分疏离,俯首转腰,轻移莲步,简直就像都兰国敬奉的女神从画上走了出来。 “这个姐姐是谁?”澹台雅萝指着献舞完毕,退回太子殿下身侧抚琴的红衣女子。 “她就是醉生楼的头名花魁,云筝姑娘啊!” 太子殿下和众宾客都停下了动作,云筝也好奇地看了过来,那位西域小公主正弯着嘴角微笑,俏皮可爱的模样令她愈显娇小。 客气完毕,澹台雅萝被长公主拉着在云筝身旁的席位上坐下了——那里本来就给她们空着,偏偏她们坐定后又上前,一同将云筝拉着挨着她们坐下了,一左一右地缠着云筝说话。 太子殿下和赴宴的男子们无不泄气,也被三个美人齐刷刷坐了一排的好景致弄得不好意思,一个个都是偷瞄了一眼又一眼,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王孙贵族,富家子弟,江湖人士,见过了这个传闻中的西域公主,因为她的俏丽和豪气放心了不少,但始终难有“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小公主已经满十六岁了,但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那缠着云筝姑娘说笑的孩童般的举止,和笑起来弯弯眼的稚嫩,都让人觉得她年纪小得可怜…… 太子殿下将西域小公主尽快送作对的计划失败,从此以后澹台雅萝极少再拜访太子府,反而跟着长公主,没事儿就往醉生楼跑,所用的名义,却是向云筝学舞。 原来澹台雅萝看过云筝跳舞,起了女儿心思,舞刀弄剑之外又迷上了跳舞。因为怕跟随她一起来的都兰将士多嘴,便每日里穿着都兰的服饰出宫门,说是拜访一个好姐姐,到了醉生楼便换上大唐的裙衫,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第121章 06 不是冤家不聚头 转眼间,好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西域小公主寻驸马爷的事儿还没有着落,都兰的将士等得不耐烦,也不知催了多少次,小公主当真是“乐不思蜀”,半点儿回去的心思都没有。 这期间,小公主还真看上了那么一个人,这人身份地位也不低,正是太子陛下的弟弟,大唐的七皇子,跟大唐的七王爷一样,也是个风度翩翩却不常露面的人物。谁料想七皇子明明白白地告知,他也有心上人,澹台雅萝没有执著于此,还反过来安慰了七皇子一番,和他做了朋友。 当时都兰的将士们听说这些,都快气炸了,纷纷嚷嚷着自家的公主没胆量,澹台雅萝只当没听见一般,依旧跟着长公主胡混。 夏去东来,眼看都半年了,都兰王也来了几封书信追问,澹台雅萝无奈之下保证,再过两个月,等冬雪过后天气稍稍暖和了,她顺便看看大唐是怎么过年过节的,就带着驸马回都兰去。 这几个月里,澹台雅萝有时候也是独自拜访醉生楼,但有了云筝的嘱咐,怕南宫云枫随时打扰,就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常常是她们约了别的地方一起练舞、玩耍、喝茶聊天。从云筝和长公主那里,澹台雅萝早把断情山庄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知道得七七八八,南宫云枫她也见过,还是云筝不听她的劝要嫁给那个什么混账小王爷,她准备劫走云筝的那日,南宫云枫以骠骑大将军的身份出现,她瞧了一个背影。后来云筝嫁入断情山庄,出嫁那日她才见到了南宫云枫的真面目,除了被那绝世的容颜震惊,更多的便是替结拜的这个姐姐高兴。 云筝成了断情山庄的四少夫人,其间也发生了不少波折,幸而有澹台雅萝和长公主几乎一天一封信的劝慰才能挺过去。那时断情山庄的九小姐欧阳云鸢嫁给大唐七王爷,长公主便常常拉着澹台雅萝去拜访七王爷府,于是许久以来,澹台雅萝竟没有拜访过天下闻名的断情山庄。 这一日,澹台雅萝听闻断情山庄四少爷,天下第一美男出了些事情,心中担忧云筝,偏偏长公主病了不能陪她,她便自己出城,打算找到断情山庄去瞧瞧。 然而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却出了些事情。 不知道是江湖上那个门派的掌门人,喝醉了酒撒野,拿着长剑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的,吓哭了不少小孩子,几个庄稼汉看不下去要制止他,他却摆出掌门人的威风要动手。澹台雅萝恼怒无比,看不惯这醉酒汉的言行又看不惯他身为掌门人又不知礼仪羞耻,便抽出马鞭动了手。 这掌门人武功不低,澹台雅萝本来就吃力,打斗中那掌门人的几个弟子又来相助自家师傅,害得澹台雅萝好不狼狈,勉强应付中,竟来了一个低着头走路的白面书生。个子倒也不低,但斯文秀气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文弱的。这书生不躲开也便罢了,还愣头愣脑地走进了战圈中,那掌门人无所顾忌,澹台雅萝却不能不手下留情,于是一不小心,裙摆就被长剑给划破了。 身为公主,即便都兰跟大唐比起来小得可怜,那点儿尊严却还是有的。澹台雅萝活到十六岁眼看十七岁都没这么憋屈过,忍不住对那白脸书生臭骂了几句,不过是“可恶,没长眼,欠揍”之类。那书生缓过神来也明白过来,听到澹台雅萝的骂声只是皱了皱眉头,因为被人围观而微微泛红了脸,低着头就要走开。 谁料想澹台雅萝一句话把他给惹怒了——“还以为你是个读书人,哪知道只是个呆脑瓜的小白脸!” “你,你说谁是小白脸!”文弱书生气得脸更红了。 “你!你!就是你!难道还会是我吗?!” 澹台雅萝被好几个人围攻,胳臂也给刺伤,气急败坏之下骂得更凶了。 那书生恼得像是恨不得把澹台雅萝给杀了,眼底黑漆漆的一片,深不可测,吓得围观者们纷纷后退。澹台雅萝没有瞧见,一面抱怨着书生误了她的事,一面应付着几个江湖中人。 好在不久后都兰的几个将士逛街听到她的叫骂声赶过来,将那几个江湖中人击退了。澹台雅萝没能抓住那几个人,挫败不已,一个劲地跺脚,发誓要报仇雪恨。 后来找了找,那书生竟不知何时溜走了,气得她更是暴跳如雷,返回皇宫便向大唐天子借几个高手,要抓捕那几个大街上胡闹非为还敢欺负她这个西域公主的江湖中人。对于那个白脸书生,转眼间也就忘了,隐约只记得那男子比她大不了几岁,容颜清秀,似乎很容易害羞,被围观的百姓们议论了几句就脸红…… 澹台雅萝绝对想不到,隔了一日竟然又遇到他。 而耶律云燚也想不到,那个在大街上骂他是小白脸的异族少女,竟然会出现在醉生楼! 这一日,耶律云燚奉了老爹的命令,前往醉生楼把四哥南宫云枫给带回家,省得他家那位离开妻子一个时辰就要发疯的绝世美男到处丢人现眼,刚好大哥又有了任务,要他来找四嫂,告知在附近的醉乡楼设了宴,小妹亲自下厨,一家人要相聚用饭。 原本他是在南宫云枫离开断情山庄之后出门的,不过耶律云燚心情颇好,骑着千里骏马进城,竟早了一步到了醉生楼。问过醉生楼的小厮,得知四哥还未到,又跟四嫂说了在醉乡楼相聚之事,耶律云燚便急匆匆地下楼,想着回去找出那本武功秘籍来看。 那时客人很多,楼上楼下来来往往,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不喜与人触碰的耶律云燚一面忍受许多男子和女子“色迷迷”的眼神,一面皱着眉头往楼下挤。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撞了他一下,耶律云燚脚步一个踉跄,幸而功夫不错才能稳住身形,反倒是对方差点儿摔下楼梯。接着一阵啪的脆响,有什么在楼梯上摔碎了。 喧闹的醉生楼静了片刻,那个弯着腰捡起破碎的玉佩的少女也抬起了头,用愤怒的表情寻找着罪魁祸首。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交汇。 耶律云燚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少女怔了片刻,愤怒更明显。 不是冤家不聚头,异域打扮的妙龄少女,竟是前些日子在城门口将他好一顿臭骂的那个! 十六七岁的年纪,裙子靴子都缀着各式各样的珠子,繁复艳丽。一头乌发被分成几十缕,绑作了一条条细细的辫子,缀着珍珠和白绒的圆帽戴在头上,越发显得她稚气未脱。 只是那脸色,未免太难看了。 “怪不得……原来你是这里的人。”澹台雅萝阴阳怪气地说着,上下打量了耶律云燚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耶律云燚沉默不语,平静地看着站在比他高两个台阶上面的少女,其实心中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了——他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围观,何况对他说话的人还是粗鲁无礼的女子。 澹台雅萝没听到他回话,怒气更明显了:“喂,你这个公子,叫什么名字?真是好大架子,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知道回话吗?小心舞翎姐姐赶你出去!” 耶律云燚仍旧不说话,耳尖却微微泛红了,看着澹台雅萝的一双眼睛渐渐清冷起来。 “哼,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爱听娘娘腔说话呢!”澹台雅萝似乎觉得无趣,便咕哝了一句。 耶律云燚顿时呆住,听着人群里的含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 他本想伸手指着澹台雅萝说话,却因为太过愤怒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将她推了一下。澹台雅萝瞪大了眼睛,原本消散的怒气顿时如冲天大火,一跺脚,朗朗的声音便响彻了醉生楼。 “说的就是你!你这小白脸!前天害得本公主打架打输,今天又把本公主的玉佩弄碎!你根本就是故意跟本公主作对!” 一阵哗然,醉生楼里议论声顿时响亮了许多。一个个男女指点着澹台雅萝和耶律云燚。均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难怪她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原来竟是那个都兰国的小公主!” “这位公主可真是凶啊!” “就是,你瞧她连我们大唐的文状元都敢骂!” “什么什么?!你说那位清秀的少年,就是文状元耶律云燚,断情山庄的七少爷?” “……真是不得了啊!” 澹台雅萝惊讶了片刻,怒气却不因为对方是大唐文状元而减少。耶律云燚更是怒不可遏,一个都兰小国的公主,竟然敢如此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句一个公主,你哪里有半点儿公主的样子!野蛮骄横,粗鲁无礼!” “你说谁野蛮!你这……你究竟是状元郎还是男妓?你该不会既是状元郎又是男妓吧!你们大唐真够奇怪的,状元郎不当官居然当男妓……” 男妓?!耶律云燚的脸唰一下子通红——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羞辱过!刚才她叫他公子,他还觉得奇怪,原来此“公子”非他想象中的公子! 可恶! 也顾不得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将圣贤之礼抛在脑后,耶律云燚出手直击澹台雅萝罩门,意图迫她住口离开。 而澹台雅萝哪里肯吃亏并且灰溜溜地逃走?她想也不想地接招,于是两个人就在人群中,在楼梯台阶上动起了手。 围观的人颇为兴奋地看着热闹,竟无人想到劝架。这倒也难怪,一个娇艳如花小公主,一个清秀腼腆文状元,当着众人的面打起来,不仅是一道好看的风景,怎么看都赏心悦目,而且还能瞧一瞧文状元的武功和西域风情的公主打斗时闪躲转跃的灵动可爱…… “哎呀,七弟!快住手!” “雅萝快住手!” 两道蓝影飞过来,眼看动武变扭打的二人分别被挤进来的南宫云枫和舞翎拉开了。南宫云枫扯着耶律云燚的胳臂,舞翎则拉住了澹台雅萝的手腕。 耶律云燚怒视着澹台雅萝,脸上还泛着红晕,眼眸里杀意浓重,看得南宫云枫一阵心惊。这个七弟脾气也是反复无常的,腼腆起来比女孩子还要可人,可怕的时候真的是狠辣无情。那西域小公主也真是个不怕死的,被七弟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还能无惧无畏。 另一边,澹台雅萝犹在冲耶律云燚挑衅地横眉,冷哼了一声,被舞翎陪着笑脸劝慰,还叫骂不停:“又不是我先动手的!是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文状元——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读书人,本公主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 耶律云燚气得几乎要挣脱南宫云枫的手,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毙命于掌下! “好了七弟,消气消气,误会一场嘛。你看人家好歹是姑娘家,还是咱们大唐的贵客……打了她你怎么跟长公主交代啊?” “雅萝公主,你也是的,不能得理不饶人——云燚他有错,你也不能说难听的呀!” “行了行了,都还看什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美人在怀的赶紧回房,没有人陪的请自便了!” “你们两个还是先分开冷静一下吧!” 在南宫云枫和舞翎的劝说下,耶律云燚和澹台雅萝向彼此交换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分别跟着南宫云枫和舞翎,一个下楼出门,一个上楼去了舞翎的房中。 南宫云枫红着脸,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了。而澹台雅萝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琉璃宫还忍不住向长公主抱怨。 “你们大唐的男人都太坏了!读圣贤书的人都那么无礼,三番两次地坏我好事,简直就是……扫把星!” “下次我再见到他,一定拿马鞭狠狠抽他!看他还敢不敢跟我动手!” “本公主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骂作野蛮骄横粗鲁无礼!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什么烂状元破状元,根本就是个坏极了的小白脸、娘娘腔、臭男人!” 琉璃宫寝殿门口,长公主坐在檐廊下,给自己剥葡萄吃,一面吃一面微笑着看向澹台雅萝,时不时附和地说上两句。 “是啊是啊,断情山庄的男人都很坏!” 澹台雅萝连连点头,在抬头时看见守在一旁的司马云隼,便忍不住叹气:“原来那家伙是司马大哥你的弟弟……哎,他可没司马大哥你好,简直就是坏透了!长着一副老实的模样,却半点儿礼节也不懂,也不知他读的什么圣贤书!说不定啊,他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呢!” 第122章 07 原来如此 饶是如此,澹台雅萝这位小公主还是日日跑去断情山庄,去跟赫连云香斗嘴,听南宫云枫自吹自擂,看慕容云昊的脸色,吃皇甫云汐做的美食,陪着独孤云雀做发财的大梦。 这一日,已是腊月初八,宫里遣人送来了糕点美酒,长公主为凑热闹跟着来了,又一次带了个小尾巴西域公主。澹台雅萝对糕点之类倒是不甚热心,唯爱美酒而已。可惜寻遍了断情山庄,也未能找到一个可一醉方休的同伴。无奈之下,只好让皇甫云汐弄了两个小菜,让丫鬟莺儿给送去挹翠亭,打算对着映月湖,赏着冬雪优哉游哉过一天——断情山庄是开始忙着准备过年了,不过她是客人,而且是异族人,有好酒可以喝干嘛去忙别的? 再说,断情山庄,有一个神一样的小厨子皇甫云汐,还有一个恶霸一样的监工慕容云昊,其他人除了偷懒还是偷懒。 还未踏入挹翠亭,便从冬青绿树掩映中瞧见了耶律云燚的身影。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仰着脸,任凭些许雪花落在脸上,神情寥落,不知想些什么。 “晦气!”澹台雅萝暗自摇头,又舍不得挹翠亭这个赏雪的好地方。 思虑片刻,命莺儿绕过耶律云燚将酒菜悄悄布好,吹开了铜炉里的火炭,悄悄做了个手势让莺儿回去休息,便打算溜进挹翠亭。 岂料经过耶律云燚身边,他突然开了口。 “你离开都兰到中原,也有近半年了,难道从来没有思念过故乡吗?更不曾思念过家乡的亲人?” 少年俊秀的脸庞在雪色朦胧中有着说不出的忧伤。比年纪略显成熟的表情,自是澹台雅萝这样的少女不能理解的。只是看着他的脸庞,见他一袭白袍,背手而立,仿若天地之间孤身一人,澹台雅萝不免跟着郁郁而发。 少女扬起了小脸,赌气道:“都兰安然无事,父王身体康健,我尚且未能选中如意郎君,在中原多逗留几日又有何妨?” 耶律云燚回头瞟了她一眼,冷笑:“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公主不过是为好玩而已,并无真心在大唐寻得如意郎君,何不回都兰继续做你的公主,嫁给你们都兰的勇士?也省得一朝大唐男儿远赴都兰,万里迢迢,思乡情切,怠慢公主。” 澹台雅萝闻言瞪大了眼睛,微启红唇,好半晌才跳脚怒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多大道理?我连如意郎君的影子都没见到,你怎知我无心寻找?又怎知他日后怠慢于我?” “公主既然诚心寻得佳婿,为何日日逗留断情山庄?这里可有你的心上人?” “你你你……你管我!老庄主都没嫌弃我,你凭什么赶我走?!” 越想越气,只把秀眉拧起,红色罗裙旋了半圈,径自往挹翠亭里去了。 风雪里,耶律云燚伫立许久,忽的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往后院方向而行。澹台雅萝坐在铺了绒毯的石凳上,捧着暖手炉,望着那个孤傲却忧伤的背影,爱笑的眼睛没了笑意。 过了许久,耶律云燚大约已经回到了他宁静的出尘轩,那轻盈的雪也在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手中的小铜炉已然冷却,杯中美酒也没了滋味,才悻悻然道——“我何尝不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可以护我都兰,与我共同孝敬父王,白首到老?” 这世间,本就知心人难寻,痴心人难遇,有心亦难求啊。 晚间,长公主便同澹台雅萝商定了,在皇甫云汐房中同住。当时众人聚在诸葛先生的神仙坞,正是晚膳时候,听了这话慕容云昊脸色更为难看了。澹台雅萝也不怕,笑嘻嘻地与一众妙女子说笑。 窗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内燃起了炭火,暖烘烘的胜似春天。搁在窗沿下的两排牡丹华丽妩媚,正是欧阳云鸢的一双巧手,让牡丹在此时此地怒放。年关已近,出嫁的欧阳云鸢缠着夫婿来断情山庄长住,南宫云枫自然舍不得云筝辛苦,早早抛下了醉生楼,窝在家中无所事事,每日看慕容云昊脸色罢了。 澹台雅萝喜欢这样的氛围,看着一对对眷属佳侣,更是艳羡不已。 满座中,除了面冷心热的慕容云昊,心不在焉的只有诸葛云野和耶律云燚了,这一老一小一个满目凄然,一个神情寥落,叫人捉摸不透。 “你们义父这是怎么了?”往嘴里抓紧时间塞美食,澹台雅萝在赫连云香耳边悄悄问道,一双含笑的眼睛却在看着耶律云燚。 她可没觉得这家伙多少看——只不过被她瞧了两眼,便暗中瞪了回来,竟然又脸红了。 他呀,定是个心口不一,爱逞嘴上功夫的家伙。 心里想着,耶律云燚果然一面板着脸,将碗递过去接过皇甫云汐夹来的鸡翅,眼中却是柔情满满,简直让慕容云昊看得心生怒火。 澹台雅萝暗地里偷笑起来。这时听到赫连云香叹气,似乎诸葛云野先生的反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听管家说,义父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做云心还是什么……总之因为当年义父家中落败,云心被迫另嫁他人,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义父也因此终生未娶。义父的心上人就是这个时候病逝的,每年这个时节,义父都不快活……”赫连云香小声说着,也不敢瞧诸葛云野的脸色,似乎不愿被他看到自己在讲过去的事情。 都兰一向都是男婚女嫁你情我愿,并不很在乎家境身份之类,乍听这番话颇为吃惊。好半会儿才慨叹一声:“原来似诸葛庄主这般爱嬉闹玩乐的人,也有这样一桩伤心事儿,果然是世事变化莫测,天下之大不如意之事居多。” 蹙眉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诸葛云野收养这么多孩子,并且他们的名字中均有一个“云”的缘故,怕是无法与那位姑娘结为夫妻,抱憾终身,所以把这些孩子当做他和那位姑娘的孩子来养吧。 断情山庄名为断情,却是诸葛老庄主痴心难断啊! 澹台雅萝不由得钦佩这位老庄主的一番痴情。 “若是我遇上一个喜欢的,也必得对他痴心不悔!”澹台雅萝小声慨叹,稚嫩的模样却是非常的严肃认真。那耶律云燚本离她不远,耳力似乎也颇好,当澹台雅萝说了这句话后,竟愣愣地看了她好大会儿。 澹台雅萝今日才知对断情山庄众人所知并不多,因此悄悄地详问了赫连云香一番。夜间在皇甫云汐的杏园就寝,那三小姐也晃过来凑热闹,竹筒倒豆子地将诸位兄弟姐妹身世脾性统统说了个全部。这位小郡主才明白,耶律云燚一身的冷傲清高,甚至连住房的名字都要超凡脱俗称作“出尘轩”,并不是他书生酸气作祟,只因他身世可怜,从小就个性孤僻。 “我们家小七啊,别看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非常护短的。别看他一介书生柔柔弱弱,真要有谁敢惹断情山庄,他肯定是报复得最狠的那一个。” 三小姐不无得意,这让没有兄弟姐妹的澹台雅萝非常羡慕。 “是呀,七哥对谁都好似不理不睬,但是他挂念的人他都放在心里。”慕容云汐也为自家兄长说好话。 澹台雅萝更加郁闷了:“可是他对我凶巴巴的,并不见得是对我有几分好吧?” 长公主李沐青一脸坏笑,将一张俏脸凑上前来,小声说道:“我说,雅萝呀,你不会是……看上这位大唐文状元了吧?怎么今天对他问了这许多问题?” 澹台雅萝差点儿被一口甜糕噎死,因此没有及时去澄清独孤云雀、皇甫云汐她们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原来她们家感情一片死水貌似这辈子都可能追不到女孩子的老七,还是有人非常欣赏的! 来自异国的小公主无奈至极,她跟耶律云燚还曾经大打出手,多问几句关于他的问题,也能扯上情爱的事情?上天见证,她来到大唐本意是寻找如意郎君,最好这个如意郎君能够陪她一起守护都兰,说白了就是找个不错的男人入赘,像耶律云燚这样的清高书生,他会肯? 第123章 08 无功而返 这一日却是已经到了除夕,大雪纷飞,天地间似乎一片纯白。然而到了傍晚夜色渐起, 断情山庄高挂红灯,一派辉煌灿烂。诸葛老庄主给丫鬟仆人们早安排了休息,这个时候只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伺候着,但众多儿女均在,欢声笑语不断,倒也热闹非凡。 澹台雅萝本是皇室贵客,按理说可以在宫中赴宴,共度佳节。只是她与长公主李沐青均不喜欢那些老迈大臣的陈腔滥调,更怕陛下问起婚配问题,一大早便逃去了断情山庄,与三小姐、八小姐尽情嬉闹。 皇甫云汐准备了许多美味佳肴,连跟着澹台雅萝的众多护卫将士也都被安排在醉乡楼用饭。这一日真是说不尽的欢喜。澹台雅萝童心犹在,拿着花灯在老庄主的神仙坞院子里踏雪玩耍,连衣裳湿了都不管。 也不知是谁提起,说神捕皇甫云麟,也就是断情山庄的五少爷迄今公务缠身还未归来,澹台雅萝才想起这一年已经到了尽头,想到姻缘未定,又思念远在都兰的父王,一双眼睛便红了,立在白雪之中发呆。 耶律云燚瞧见她一头秀发堆了雪花,只是皱眉,脚步顿了顿,也不会去劝慰,径自走开了。不一会儿,房中便传来皇甫云汐的呼唤,问澹台雅萝怎么还不进屋用饭。 然而还未等澹台雅萝拭泪,神仙坞大门外就传来了都兰将士特有的腔调,原来是穆尔泰到了。 “公主!公主!”穆尔泰似乎非常着急,也顾不得跟断情山庄的丫鬟客气,直接闯进了神仙坞,一见到澹台雅萝便跪在了雪地上,拱手行礼,神情颇为急切。 澹台雅萝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事不好!都兰王派来密探报说,大将军贺克尔与朝中大臣密信来往,邀约筹谋大事,而且试图擅离职守,返回国都!都兰王以为,贺克尔意图谋反夺位,公主须尽快回都兰,以确保都兰安定!”穆尔泰跑出了一身的汗,此刻头顶发迹还冒着热气。 年关时刻,欢喜之时,澹台雅萝没想到一向稳定的都兰竟有如此变故,一时愣住了。 不知何时耶律云燚等人出了房屋,瞧见这等形势面面相觑。 夜色已黑,雪势未减,原本并不觉得多冷的冬夜此刻有了几分肃杀之气。一阵风吹来,神仙坞院子里的梅花树上落雪簌簌,红梅点点在枝头,如团团血色。 “我听闻都兰大将军奉命镇守边关,无都兰王之命不可回都兰国都,向来也安分,怎么此刻有了谋逆之心?逆反夺位非小事,须里应外合、有财有权打点上下,王位才能坐得稳当,都兰大将军顶多有几个兵将,何来的财势和细密筹谋?”耶律云燚声音冰冷,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的话让澹台雅萝冷静下来,回过头看看众人,稚气未脱的脸上存着几分无奈:“都兰已向大唐称臣,贺克尔的大将军也不过是有名无实,他自然是不足为患,否则我父王不会放心让我离开都兰。只是就怕别的国家利用贺克尔的贪心,利用贺克尔动乱来吞并都兰……”说罢,她向诸葛老庄主拱手致礼,满脸歉意地看过众人,又道:“前些日子我在大唐寻觅夫婿,虽未成功,却与大唐不少重臣有所来往,恐怕一些人是怕我选了个对他们不利的人回都兰,一旦都兰与大唐更为密切,他们将会更难吞并都兰,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筹谋下手吧!事关紧急,我得回去陪伴父王了,真是对不住各位!雅萝在此拜别!” 与她年纪最为相近的皇甫云汐闻言感伤,忙上前拉着澹台雅萝的手,依依不舍:“非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吗?天寒地冻,你怎么受得住?” 澹台雅萝忽略了耶律云燚脸上颇为轻视的表情,弯起了一双眼睛笑道:“受得住!我可没那么娇弱!” “可是,可是你回去做什么呢?你是都兰未来的国君,都兰如今形势动乱,你回去岂不更加危险?”皇甫云汐实在担心这个比她还要年幼的公主。 澹台雅萝摇了摇头,道:“虽然如此,但我怎能放心让父王一个人应对?我是都兰未来的国君,才应该与我的子民同在。” 说罢看向一旁的穆尔泰,再次说了声抱歉,就要急匆匆离去。 倚着门框犯懒的南宫云枫忽然笑道:“公主稍等。” 长公主也嘻嘻笑了起来,道:“南宫四少有话说?刚好我也有!” 澹台雅萝和穆尔泰回过头,甚是纳闷。只见南宫云枫凤目流转,一派风流倜傥地走到屋檐下,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花,望向黑色的夜空。而长公主锦衣貂裘,雍容华贵地上前将澹台雅萝拉到屋檐下,为她拍去了身上的落雪。 南宫云枫笑道:“小公主在都兰,可听说过西域霸主这个名头?” 顿时,澹台雅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自然听说过!他的事整个都兰都知道!他和他的手下也不知从何时起——总之是近几年开始在西域声名大噪,他们先是杀了西域好几拨横行的劫匪,打败了好多向他们首领,就是那个西域霸主挑战的武林人士!我听说好些人都是他们的同伴,在西域一带做了好多大事,来往西域和中原的商人都和他们做交易!那些武林中人都归顺他们!父王说,他的名声都没有这个西域霸主的响,还说他富可敌国,或许一声令下,剿灭一国轻而易举!” “你倒是很崇拜他嘛。”南宫云枫不由得取笑她,“要不怎么不说传闻中他喜怒无常,手段狠辣,诡计多端?” 澹台雅萝为难地笑了笑,皱起了眉毛:“这些都是传闻呀,因为谁也没见过他本人。只说他武功了得,而且年轻。若不是因为见不到,我倒想找到他,问问他愿不愿意做都兰的女婿,这样的话我们都兰就可以永享太平啦!” 小女孩的话令大家忍俊不禁,后来南宫云枫和长公主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连穆尔泰都觉得难为情——这个公主倒是什么都敢想! 耶律云燚还是那副样子,嗤笑一声。 澹台雅萝可不知道什么脸红,反而很认真地说道:“这有什么?他不愿意就不愿意,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只要他不与都兰为敌就行!” 笑过一通,众人也不由得为这位小公主的尽心尽职感动。 南宫云枫这才说出了提到西域霸主的用意:“你方才说过,这个西域霸主与中原和西域的人都做交易,我也知道从他手中可以买到很多珍奇货物,刚好断情山庄的一些生意需要这些,只是他行踪难定,我们至今还未跟他洽谈过。我前些天听一位西域商人说,他跟部下到大唐来了,过了年关才会回去。因此这次我想去西域瞧一瞧,看看能不能碰到他。你可以且等数日,再跟大唐陛下辞别,否则回得匆匆,会让人起疑心。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都兰,顺便帮你看看哪些个不长眼的,敢让我们小公主在除夕夜扫兴。” 绝世美男笑得嚣张,而澹台雅萝感动得一塌糊涂。 “南宫大侠,你真是太好了!” “过奖过奖,不过请公主牢记,我是帮忙,不是去做都兰女婿的。” 众人顿时又大笑。 长公主又道:“我呢,对这个神秘的西域霸主不感兴趣,还是海上霸主比较好玩~我就是听你说都兰草地青翠,可以纵马狂奔,实在是心痒痒,你且也等我跟皇兄告个别,整理个小包袱,我就跟你去都兰瞧瞧,顺便也给你长长脸,有大唐的公主在都兰做客,我看谁敢在都兰放肆!” 长公主一番女侠风范,也让澹台雅萝感动不已。 早就跃跃欲试的八小姐赫连云香一直被诸葛老庄主捂着嘴巴开不了口,手脚乱打乱踢也不顶用。诸葛云野嘿嘿笑道:“我看她就算了,云香这丫头就是爱胡闹,我猜她到了都兰才是都兰的灭顶之灾。你们尽快去安排行程,不用理会她。” 于是这一趟都兰之行,立志闯荡江湖的赫连云香到底没有去成,原因却是她听耶律云燚无意间说起某个魔教教主要去西域抓某个叛徒,吓得连夜收拾东西直奔江南去了。 年后十日,天放晴,阳光灿烂,积雪犹在。都兰公主在将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去了。虽然没有圣旨颁出说圣上赐婚,但他们离去的时候整个长安都在传言,说都兰公主选中了某个皇子作为驸马,具体是哪个皇子谁也不清楚,只知道那皇子甚是年轻英俊,倒有几分像七皇子。 玉门关外,华丽的马车上南宫云枫继续摆出一副绝世美男应该有的妖娆样子,喝着美酒赏风景。澹台雅萝和一位俊俏的公子说起了都兰的风俗民情和朝中形势,慎重严肃的模样让人敬佩又好笑。 “哎呀。”那位俊俏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在澹台雅萝小脸蛋上捏了一把,“你这小丫头人虽小,要操心的事儿可真多,让人心疼。我要是大唐的皇子啊,非要把你娶回家,好好地当一个贤内助!” 听声音,分明是大唐的长公主,李沐青。 澹台雅萝闻言甚是自豪。 马车外,断情山庄的六少爷司马云隼看了看那个俊俏的背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第124章 09 都兰叛乱 众人赶在二月初回到了都兰国。此时草原风头凌厉,夜间又下起了雪,一队人马行走在雪中颇为招摇。但队伍中打着大唐的旗号,精兵强将不在少数,叛军虽然远远观望过,倒不敢上前挑衅,只好眼睁睁看着澹台雅萝回到了都兰国都。 还未踏入国王的大帐,澹台雅萝就急忙忙大喊父王。早在进入国都的时候就有探子来报,说是国王身边出了奸细,给国王下了毒,幸而发现得早,国王尚有命在。那奸细确实不知解药如何配置,只是个无名小卒,只能看押起来了事。 南宫云枫直叹二哥上官云翰做惯了闲云野鹤行踪难觅,否则带着他来,解毒就是小菜一碟。但见澹台雅萝担忧老国王,也不便多说,给上官云翰放了飞鸽传书,将老国王中毒症状一一描述。 老国王并不算年迈,因此还能抵御毒性,不过时睡时醒,国家大事却是完全无法料理了。澹台雅萝恨不得冲进敌营,把叛将贺克尔乱刀砍死,但她到底是做储君的,有几分耐性,忍着眼泪召集文武大臣,细细垂问了一番。 “照这么说,他是因为父王臣服大唐而心生不满了?未免太牵强了些!都兰国小人少,自立国以来便倚靠强国,如今不过是在名义上臣服罢了,于他来说权力不减分毫、俸禄不少分毫,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若说他是个有血性的都兰男儿,那早之前为何不见他反对都兰倚靠强国而存?”澹台雅萝将奏报看过,对两侧毫无头绪的大臣们发问,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气愤。 “依臣所见,贺克尔大概是贪心不足,想做国君罢了。他料想大唐不会为我都兰小国出兵,所以才敢如此放肆谋反吧!”都兰总管朝中议事的老臣科托进言道。 澹台雅萝却摇了摇头,不是很赞同:“父王在位多年,深得民心,贺克尔想谋反,没有足够财力和兵力是不行的。这些年父王严禁大臣搜刮民财,贺克尔确实没有多少金银财宝可以用。那他此番谋反,必定有幕后人。到底是谁给他支持,若能找出来,那我们就有对策了。” 因为是假冒大唐七皇子的身份,长公主李长青并未被限制进入王帐听诸臣议事。听到澹台雅萝这样说,她赞许地点头,道:“如此,都兰的叛乱迎刃而解。” 穆尔泰精神抖擞,握紧了手中刀柄,说道:“不如我带人夜探敌营,看看是谁在搞鬼吧!” “不行!我们尚且不知对方有多少手段,贸然行动反而会自陷泥潭。”澹台雅萝沉思半晌,后吩咐穆尔泰以巡逻的名义,带一小队兵将在靠近敌营的地方留心查探。 此后果然发现其中有□□,因叛军几次攻击,却不深入,只是与都兰守将耗着,仿佛不怕没粮草一般。澹台雅萝深知都兰国库并不殷实,这样拖下去没有任何益处,便决定设法主动出击。 南宫云枫带着伪装成七皇子的长公主李沐青迎着寒风到处跑,每到一处就摆出大唐皇子驾到的气派,似乎要闹得都兰人尽皆知,然而却独自露面,只让长公主躲在马车里不出来。后来还命人找来大夫,说是给“七皇子”看诊,拿药熬药,煞有介事。跟着他们出行的都兰将士摸不着头脑——那位“七皇子”分明好得很,每日躲在马车里低声叫嚣要出去瞧瞧哪! 都兰将士都是急性子燥脾气多些,每日里跟着闲晃便有不满,告到了澹台雅萝跟前,这个小公主体谅他们被那位傲娇脾气的美男子戏耍,便告知他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美人将军”。于是乎再无人质疑南宫云枫的用意,上下配合,倒真像是大唐派了位皇子来督战一般。 如此数日后,南宫云枫来到王帐拜访,向文武大臣们说明了战情:“自从我大唐七皇子来到都兰,叛将贺克尔的攻势便减弱了几分。我等日日巡游,以示大唐威严,那贺克尔便畏缩不出战,想来是对大唐有所畏惧的。只是今日畏惧,当时为何胆敢叛乱逆反?必然是留了后路——财力充足,粮草丰实,倘若谋反成功,他便是都兰之王,而大唐犯不着再大举兴兵涂炭生灵去剿灭一个新王,倘若不成功,他丢下部众,逃亡他国,隐姓埋名享荣华富贵——想他何来如此财力与都兰国为敌?必是有人暗中援助。我派手下细心追查,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这一日,穆尔泰奉了澹台雅萝之命,带着一百精兵秘密前往某山谷关隘处,在岩石后方等了少时,远远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那些人身着便装,个个人高马大,一身戾气,不似善类。到了山谷入口前,勒马停驻,仿佛在观察些什么。带头的大汉四处观望,忽然举起马鞭指向岩石,对着部下说了些什么,一行人便要离去。 穆尔泰吃了一惊,手下们也纷纷握住了刀柄。 眼看这一行人要纵马跃上高高的上坡,还留了人在后面扫去马蹄踏过的痕迹,穆尔泰也不敢再迟疑,下令放箭迎敌。 早在出发前南宫将军就嘱咐过,若被叛军或叛军幕后主使人发现,当场击杀,劫回他们所带的东西,留作证据。 穆尔泰一声令下,羽箭齐声射出,当时对方便有数人中箭倒地。然而他们并不见混乱,在带头人的率领下紧逼过来,交手之间完全不像叛军士兵,倒像是一帮训练有素的盗匪!他们并未杀死穆尔泰一行人的意思,打伤了不少人之后将穆尔泰团团围住,直至穆尔泰失手被擒,熟练地将他手下众人绑在马背上,飞一般带离了这个山谷。 穆尔泰很快明白过来,这些人并不是叛将贺克尔的手下,也不是南宫将军不久前发现的和贺克尔接头的大唐叛臣,却是大名鼎鼎的西域悍匪!那个传闻中西域霸主的手下! 今日是他心急了。贺克尔和大唐派来援助都兰的赵将军暗中私通,一个想要谋乱为王,另一个趁着援助都兰的机会从大唐的军饷粮草中谋获私利。贺克尔拖着此战,赵将军便有了借口让大唐不断派送军饷粮草;赵将军抗击敌军不力,数次故意放走贺克尔的心腹部队。二人狼狈为奸,各为名利,以为远离大唐长安便无人可知可管,每每约在此山谷中,由赵将军派人给贺克尔送去粮草等物,以便贺克尔能拖得更长久些。 殊不知,西域悍匪也打起了这些粮草之物的主意! 等到远离了山谷,在一处山坳里,那些悍匪的带头人命手下将穆尔泰等人放了,面不改色地说道:“就算你们是都兰国的将士,也不可伤西域霸主的手下!今日念在误会一场,你们打伤我们兄弟的事情就算了!贺克尔的人跟姓赵的人都还没到,但你们若偷袭,即便成功,也不见得能逼贺克尔出手——那老东西,早等着姓赵的佯装被打败后撤离都兰,假意回大唐求援之际,一举攻入都兰王帐呢!” 穆尔泰只好先回王帐详细禀报。 澹台雅萝叹气,道:“贺克尔是个老狐狸,可是若抓不到赵将军和贺克尔私通的证据,就没借口擒住赵将军,断了他对贺克尔的援助……” “即便抓到了证据,想来姓赵的也会说那不是用来援助贺克尔的,是被贺克尔的人途中劫走的。”南宫云枫笑着摇头,道,“但我们有‘七皇子’在,若赵将军被人指证通敌,那么发号施令的必然是身负督战特使之命的‘七皇子’,到时候我们全力击杀,便能擒住贺克尔。就算赵将军不认帐,他也忌讳着不敢再给贺克尔援助,届时贺克尔没有足够的粮草,还不是乖乖认输?” 澹台雅萝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小拳头在木桌上狠狠捶打了一下,怒道:“这个悍匪头子,假装好意提醒穆尔泰别浪费时间,实际上却是阻挠我们抓到赵将军与贺克尔私通的证据,为的就是他们自己去偷劫赵将军的军饷粮草!” 长公主李沐青嬉笑道:“这个西域霸主胆大又贪心,大唐的军饷都敢抢!他们那些悍匪横行西域多年,比我们更熟知此地地形,论偷袭远胜过我们,所以赵将军这块肥肉,他们是不会留机会给我们啦!” “可恶!”澹台雅萝恨不得一马鞭将木桌劈碎了,“我都兰国人深受叛乱之苦,他们还想着抢劫!太可恶了!” “不错,的确可恶。就算我们平了叛乱,擒住了贺克尔,揭发了赵将军,他们趁机将军饷等劫掠一空,我们回到长安也不好交代。”南宫云枫不顾天寒,悠悠然在王帐内甩出了他的纸扇。王帐内纵有火盆,却不见得有多热,这让都兰的大臣们无不汗颜,当然也有不少大臣压根不敢抬头直视这个耀眼夺目的“美人将军”。 澹台雅萝为难道:“莫不是我们要跟这个西域霸主结盟?让他大发良心别捣乱?” “聪明!”南宫云枫伸手捏了捏澹台雅萝的脸蛋(都兰的大臣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妩媚一笑,打趣道,“怎么,前些日子不还对他赞叹不已,现在倒开始嫌弃他了?” 年幼的都兰公主脸红了红,闷闷不乐地嘟囔起来:“谁让他捣乱来着?!” 南宫云枫的纸扇优雅地扇着,淡淡香气扑鼻而来,让硬生生被抢了风头的“七皇子”愤恨不已。 南宫云枫笑道:“谁让他是西域霸主呢?若是他愿意,自立为国又有何难?公主为都兰早日胶剿灭叛乱,不如求他一回吧!你且告诉他,他若不再插手都兰叛乱一事,日后我断情山庄与西域的生意往来,必多让利于他两分!” 次日,澹台雅萝便带了几个高手,依照南宫云枫的指示,在都兰城的一个酒馆里找到了西域霸主的心腹手下。那人见被识破,且来人正是都兰的公主,未来的继承人,并无丝毫惧怕,派了人暗中与西域霸主联系。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将澹台雅萝接走,却不许她随行的高手跟着,还点了澹台雅萝的穴位,给她蒙了双眼。 心中虽有畏惧,但澹台雅萝还是一一照办,没有任何反抗之言。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听声音离都兰京城越来越远,似乎来到了城外的某个帐篷中。 就座后,澹台雅萝听见有人唤“主人”,紧接着便是一个稳重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她身边不远处。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拜访,所为何事呢?不妨直言。” “雅萝为是都兰百姓而来。适逢冬日,百姓不堪战乱之苦,此战早一日结束,都是百姓之福。不知您可有意相助都兰?” “我袖手旁观,得利不可胜数,可相助都兰,于我何益?” “那么您劫走大唐军饷,一朝惹怒大唐天子,又有何益呢?” “有趣……大唐天子会有闲情,来管一群西域的盗匪?” “事关天子威严,怎能不管不顾?您已是偌大西域一方霸主,倘若再与大唐为敌,不难令人猜测是有祸乱天下之心。到时候大唐天子以剿灭盗匪为名,您劫掠的那点儿大唐军饷,恐怕不够用吧?” “这话是何人指教公主的?” “雅萝父亲遭人暗算中毒,至今未醒,哪里还有人指教我?我自己想出来的一些建议而已。若您能相助都兰,也就是相助大唐,到时候大唐不仅不会视您为敌,恐怕日后您在西域的生意往来,也会多多支持的。” “例如呢?” “大唐有断情山庄,经营往来遍布天下,然在西域涉足未深,若能与您互通往来,每有交易,则让利于你两分,天下财富岂不是源源不断?到时候整个西域,都在您的手中,您不过是缺一个一国之主的虚名罢了。” 那年轻男子的声音久久未再响起,但澹台雅萝能够感受到凌厉的眼神就落在自己的脸上。娇小的身躯尽力在藤椅上坐直,维持一个公主、一个王国继承人的尊严。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里似乎没有了对方的呼吸声。忽然一声嗤笑响起,那年轻男子冷声道:“送客!” 那一瞬间,澹台雅萝觉得有点儿奇怪,但究竟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被推着往外走的时候,她的脚步有些迟疑。 年轻男子冷笑道:“公主说没有高人指教,那不妨自己找到这个帐篷来,待我相信公主有这个本事,就答应你的要求,不再插手都兰叛乱一事!” 第125章 10 求药 且说那个所谓的西域霸主,给都兰小公主出了一个颇大的难题——凭她一己之力,找到西域霸主的老巢,谈何容易啊! 回到王帐,澹台雅萝也不提起西域霸主的要求,不是怕给南宫云枫和长公主知道了破坏约定,反正她料定西域霸主不会派人监视她,而是赌了一口气非得自己找到那个家伙,看看他惊呆的样子才解恨! 谁让他用那副嘲笑人的语气说话!人家本来怀揣一颗崇拜之心…… 嗳哟怎么就是想不到办法呢! 被蒙上眼睛,耳朵听得见,路程也大致明白,可是到底在哪个方向啊! 南宫云枫和长公主都晓得这个都兰公主古灵精怪,自有她的主意,因此也不打扰她沉思(发呆),两个人去处理大唐叛军的事情了。虽说有意和西域霸主联手,但总得做得滴水不漏才行。眼下都兰王病重,大唐边境如若不能及时解除战事危机,后患无穷。 “我说小雅萝啊,你慢慢想,联手西域霸主全靠你咯!若是对方提出联姻什么的,你也考虑考虑啊!”南宫云枫甩着折扇施施然离开,面颊含笑,如春风拂柳,花絮飘零。 气得穆尔泰涨红了脸——这个家伙,分明就是看出他喜欢小公主,故意说出这种话来着! 澹台雅萝挥挥手,头也不回,继续思索她的“深入霸主老巢”之计谋。 然而不等她想出个头头道道,都兰王帐就出了大事——都兰王忽然口吐黑血,一度没了脉息! 澹台雅萝伺候在一旁,心神有些慌乱了。都兰王是她仅存的亲人,血脉相连,此时父王命在旦夕,饶是她聪慧明瑕也乱了心思。 “博木代尔,我父王他怎么了?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吗?”澹台雅萝问道,面容憔悴。 这个博木代尔是都兰数一数二的大夫,素日里都是他为都兰王和澹台雅萝诊治疾病,算是心腹之人了。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南宫云枫便伸出右手,轻轻拿起都兰王的手掌瞧了瞧指甲,道“指甲下有淤血,掌心血脉喷张,是中毒的征兆,想来是被传闻中西域奇毒赤金环蛇咬了。” 博木代尔连连点头,面有难色:“这种蛇毒极为难解,配置解药需要一种沙棘的花,很是难寻。想来是那个贺克尔没有耐心熬下去,就想着毒杀都兰王,趁机作乱!” 闻言澹台雅萝小脸惨白,心疼地握着都兰王的手掌,果然在手腕处发现了两个微小的伤口。 李沐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必担忧,又道:“既然四少看得出这是赤金环蛇所咬,想来也知道配置解药需要哪些物料,都兰王大难不死,定会痊愈的。” 南宫云枫道:“二哥曾提到过,他游历江湖时曾有朋友中了此毒,遍寻解药,唯独缺了那种沙棘的根。原来那东西长在沙漠深处的绿洲边,花开十年一次,亦不过几日光景,一旦谢了花瓣便被风吹散而寻不得。这花据传能起死回生,因此即便有人寻得,往往售以高价,非常人所能买得起。” 说着,见澹台雅萝愈加愁眉不展,便笑道:“也是巧了,据说二哥的那位朋友就是从西域霸主手中购得,白两黄金一朵花——雅萝不是想着如何让西域霸主与都兰合作吗?不妨向他重金购花,他为财,势必接了这桩生意;他若不肯,便是罔顾人命,届时江湖上传闻难听,怕是划不来的。” 澹台雅萝沉思片刻,随后吩咐穆尔泰去盘查混入都兰王帐的奸细,并恳求长公主和博木代尔看管着一众侍女照顾都兰王,便匆匆地去找自己的坐骑了。 时值黄昏,暮色沉沉,穆尔泰不放心要派几个侍卫跟着,她不许,只道两个时辰后必为父王寻回解药的配料。 “放心,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会出事的。”南宫云枫依旧笑盈盈。 结果依旧换来了穆尔泰不信任的一瞪。 澹台雅萝倒没有用别的办法。她只是去了不久前找到西域霸主手下的一个酒馆,江湖中人和西域霸主做交易的接头点,挟持了那个传递消息的心腹,逼着他打开了酒馆后院的大门,进了后院正厅,又逼着他打开了地道入口。那人本来宁死不屈的,澹台雅萝便嘲笑西域霸主言而无信,允诺了一旦她找到西域霸主的秘密之地就不再与都兰为敌,结果如今却缩头不见。 那手下是个暴脾气,被她三言两语激得便透露了地道入口的所在。 出了地道口,俨然就是隔壁不远处的一户平常院落,挂着一幅不起眼的门匾,谁也料不到那里住着西域霸主。 只是识破了澹台雅萝伎俩的那个手下,无论如何不肯打开厅堂大门,只让她站在院中与西域霸主说话。 “你是如何识破的?”西域霸主声音冷淡,想来也没料到她居然能找到这里,因此颇为不悦。 澹台雅萝笑道:“倒也不难。你们带着我绕来绕去,我自然记不得方位。不过贵店的酒香我还分得出来。你这院落也有那种酒香味儿,且都是一阵有一阵无的,想来是卖酒开酒坛的时候酒香扑鼻,飘散到了这里。虽然说酒香可传许远,但是如此浓烈,必是临着酒馆的地方。” 说罢,笑嘻嘻地看了那个手下一眼,伸手拍掉他肩膀上的尘土,道:“上次他说去问问你的意思,看你是否愿意见我,来回略快了一些,而且回来之后身上有一股尘土味儿,我猜你们这酒馆必有一条暗道通向这里,否则如何掩人耳目,下属如何向你传递消息呢?” 冷笑一声,西域霸主道:“既然你做到了,我便允诺你,他日都兰与贺克尔之战,我自会派手下相助,决不食言。” 言下之意,自然是赶人了。 澹台雅萝轻叹一声,满面愁容半真半假,让一旁一肚子气的西域霸主心腹再也受不了,索性躲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她娇俏的身影在院落中晃了两圈,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中原人都说‘唇亡齿寒’,您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之前都兰安定祥和,其他小国均不敢轻举妄动,您在西域生意往来也好,独霸江湖也好,名号是响当当的。如今都兰有难,其他小国难免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您就是西域最富有最有地位的了,他们贪欲渐增,您这个眼中钉必是要除掉的。难不成到时候,您要带着手下们,去抵抗几十万大军吗?中原人还说,‘螳臂当车……’” “够了!”西域霸主显然听不惯有人这么唠叨,当即发了火,沉声道,“还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出来吧。” 澹台雅萝无辜地努了努嘴:“就知道你怕罗嗦——其实我是向您求解药的。贺克尔那老匹夫派人暗算我父王,他如今被赤金环蛇所咬,命在旦夕,有些药材,还请您好心赐予,至于酬劳,本公主许你两万兵马如何?日后您若想在西域扩展地盘,除了都兰国境,这两万兵马随时恭候您的差遣!” 说起来,两万兵马对于常常被挑衅地位的西域霸主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比白两黄金有用得多。至少很多不自量力的家伙就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了。 屋内的人沉默了好大会儿,发出一声嗤笑:“我若是不给呢?你要传遍江湖,说我不守江湖道义吗?可惜啊,我在西域称霸,从来都靠的不是江湖道义!” “但是我知道,您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 “……” 一旁偷偷看着澹台雅萝的那个心腹手下,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您看吧,自从您来到西域,打败了流匪,杀死了恶霸,还灭了那些不仁不义的商队,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我还听说您送了一个给生病的父亲买药银两却不够的小孩很多钱!……” “……” “难道传闻都是假的?” “……” 澹台雅萝几乎都能感觉到屋内的人那一直隐忍不发的怒气快要爆发了,于是收起了嬉笑的模样,庄重地按照都兰国礼,向屋内的人跪拜。 她神情凝重,嗓音低哑,悲伤再不刻意隐藏:“不是雅萝为难您,雅萝身为子女,恨不得代替父王受苦受难,身为王储,恨不得立刻冲锋陷阵去杀死叛贼!但雅萝有心无力,唯有恳请各位相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又是一阵沉默,屋内的人仿佛轻叹了一声,随后澹台雅萝便听到了他的轻笑,“小小年纪,倒有心机,是我小瞧你了。” 先是胡搅蛮缠废话连篇,让他卸下心防,随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一个时辰不到,她如愿拿到了解药。 离开那座院落的时候还是从酒馆离开的,抱着一坛花了百两纹银被迫买下的酒,想想那个家伙说的,“为了掩人耳目,还请公主买一坛酒回去吧!本店有种药酒,略有解毒清热的功效,就算是贺克尔的手下见了,也只会当你是病急乱投医”,真是非常非常气恼——不就是唠叨了一点么,干嘛暗骂她是酒鬼咧! 人家只不过是跟着阿嬷学会了一点儿酿酒的方法,所以才对酒香这么在意啊! 小心眼的男人,亏他还是西域霸主呢! 还好解药到手,也算是庆幸——在此之前,她确实没有把握那个西域霸主会大发善心。那些传闻也是她偶尔听来的,之前她可没全当真过的哦。 有了最重要的药材,配置解药就不是难事了。博木代尔很快弄好了解药,都兰王饮下药茶之后一个时辰就好转许多,知情的人也都放下心来。 这时候穆尔泰带回了两个消息,一个是暗中接近都兰王放出赤金环蛇的奸细找到了,另一个是邻国密丘的大王子偷偷去了大将军府会见了贺克尔。 密丘国向来视都兰为眼中钉,那个大王子早就有心当上都兰王,之前向都兰王求亲,想要娶澹台雅萝被拒,恼羞成怒而回,对都兰更是势在必得。 一个外寇,一个内贼,搅合在一起又不知要掀出什么浪花来。 第126章 11 故人(上) 南宫云枫和长公主与大唐叛军虚与委蛇,忙着切断他们和贺克尔的联系,这边都兰王身体渐渐好转,澹台雅萝有些按捺不住去找西域霸主,看看他打算怎么帮助都兰解除内忧外患。 这一晚,澹台雅萝来到了小酒馆。起初以为会见西域霸主是在某个帐篷中,没料到他们就在仿造汉式建筑的都兰王城里。那里住得大多是从中原来的商人和西域各国的富商,人来人往,纵是深夜亦灯火通明,她一身平常人家女儿的打扮,倒也不怎么显然。更何况为了不惹人怀疑,她还特意提了一个酒壶,进门就喊小二来装酒,几番挑剔就混进了后院。 幸运的是她很快找到了西域霸主,可惜的是对方正背对着他,示意那个心腹退下,然后给自己蒙上了一块黑布,把面容挡住了。提身跃起,巴着屋檐一路飞掠。 黑袍蒙面,非贼即盗——额,西域霸主本来就是大土匪、大贼寇好么……管他呢,总之他要去做一些秘密的事情,跟着他,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顺便也能看明白,这个西域霸主的真面目! 打定主意,澹台雅萝小心翼翼地躲在他后面,好奇心迫使她要弄明白这个西域霸主鬼鬼祟祟地要去往何处。 如此走了有几条街,街旁宅院越发宽阔奢华,侍卫守备愈加严密,澹台雅萝才能确定他的目标——竟是叛军首领,大将军贺克尔的府邸! 这贺克尔起兵叛乱,没有随着大军居住在营帐中,反而明目张胆地留在了自己的将军府,只是派了重兵把守,权当作军营大帐了。 说起来,贺克尔贪恋荣华富贵,难怪打个仗也舍不得离开自己的金银窝。 瞧瞧这砖瓦!这屋檐!这门柱!这地板!这花园!这水池!这……几步一景,比起大唐各家权贵的住宅毫不逊色。多年来老家伙倚仗军功从都兰王那里讨去了不少好处,私下里不知道贪污纳贿了多少,据说他房内的地毯都是从波斯国采购的珍品,库房里存的金银玉器、玛瑙宝石不胜其数。 “要是让本公主给找到了,一定全部拿走,打不败你这老家伙,活活气死你!” 前面的西域霸主转眼间就消失了,澹台雅萝暗自懊恼自己轻功不佳,只好循着他离开的放心跟随而去。 有乐曲嬉闹声隐隐传来,似乎是大将军府接待贵客的地方。贺克尔素来独爱财宝,不怎么爱女色,想来此刻骄奢淫靡的主儿就是那个密丘国大王子了。 难道,西域霸主是想趁机杀死密丘国大王子,让密丘国和贺克尔反目成仇?不对,密丘国大王子是偷偷与贺克尔联系的,若密丘国国王或者其他王子知道大王子死在大将军府,然后与贺克尔为敌的话,不等于协助都兰王铲除了叛徒么?想来他们也不肯白白便宜父王的。 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杀了贺克尔,嫁祸给密丘大王子,假意感谢密丘国暗自相助,到时候周边各国以为密丘国暗自和都兰联手,恐怕都会对密丘国敬而远之,届时密丘国也只能当一回“好人”了。 只是不说贺克尔身为武将颇为英勇,他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混进大将军府已经够勉强了,要接近并且杀了那只老狐狸根本不可能,除非那个西域霸主此行的目的正在于此,而且有那个本事。 撇了撇嘴,澹台雅萝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真那么容易的话,她请南宫云枫跑一趟不就好了? 眼下还是看看大将军府有没有别的合谋者吧。 都兰王病倒后,据说有几个大臣可是心思外露,频频派手下外出,鬼鬼祟祟,似乎想查探什么,想来也是试着找途径与贺克尔勾结吧! 脚步轻移,从假山下攀附到顶部,露出小脑袋向前望去。厅堂门紧闭着,谈话声低沉不可闻,然而巧的是一个小厮正领着某个熟人穿过檐廊往厅堂走去。 “哟,这不是户部的敏勒大人吗?”澹台雅萝暗自嘲弄,“果然憋不住气了……贺克尔许了他多少好处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越想越气愤,小手从假山上抠掉了一颗小石子,恨不得就这么丢过去,砸瞎敏勒的眼睛。 许是抠掉了那颗石子的缘故,假山顶上呼啦啦又掉了几颗! 这下完了! 失误的澹台雅萝暗叫不好,当即抬脚准备逃走,可惜大将军府内巡逻的士兵已经听见了异响,飞奔围攻而来。 “有刺客!” 为首的大吼一声,抬手就是一串飞镖,澹台雅萝小心躲过,跃下假山,往大将军府厢房逃去——她曾经来过大将军府,知道将军夫人住在厢房,而那里守卫是最少的。 人算不如天算,这晚贺克尔正好去探望生病的夫人,习惯地带着一群守卫,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听到喊声立即分成两队,一队人马护着贺克尔去厅堂,一队人马分散到各个方向,堵住了澹台雅萝的出处。 只好,奋力一搏了! 凭她对大将军府地形的了解,逃出去尚有八分把握,若不然被抓住了,贺克尔拿自己要挟父王,后果不堪设想!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晚居然倒霉透顶! 澹台雅萝眼看着绕过厢房,很快就能从后院离开,却不想碰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而且他正在被一群高手围攻,居然还受了伤! 无语问苍天,这个西域霸主的武功到底有多差啊!被发现行踪不说,才这么几个高手就让自个儿受了伤! 自己却是能逃走,可是不救他……澹台雅萝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 “一定是都兰王派来的!抓住他,本将军重重有赏!”贺克尔气急败坏,怒吼着挥手示意几个手下往打斗的方向过去,“绝对不能放过他们!留活口!狠狠拷打!” 贺克尔被簇拥着逃走,厅堂里也奔出了一群侍卫,那个密丘国大王子跟着出来,一看这形势跃跃欲试,想展露一番手脚,被他自己的手下给拦住了,但他的几个手下也跑了过来,拿着弯刀气势汹汹。 大致数了下,差不多有三十个高手,一时半刻肯定是逃脱不了的,但若不抓紧离开,被贺克尔发现了她这个都兰小公主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走不了! 撕破了裙摆,用布蒙住自己的脸,澹台雅萝飞身奔入打斗的中央,一边扶着脚步蹒跚的西域霸主,一边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击退敌人! “你没事吧!”澹台雅萝心急如焚。这家伙看上去只是肩膀上被刺了一剑啊,流血也不多,怎么连路都走不了啦!难道中了毒?! “我没事!”西域霸主似乎有些着急,说话的口气倒好像澹台雅萝多事一般,“你先走吧!” “那怎么行!”澹台雅萝怒道,“我可不是那种会对朋友死而不救的人!” “我不用你救!” “这个时候还撑什么面子!逃命要紧啊!” “你!” 西域霸主好像比她还怒。 说话间,一个高手挥剑刺来,眼看西域霸主腹部要被刺中,澹台雅萝想也不想挡在了前面——虽然软鞭被斩断,胳臂也划了道小口子,所幸无大碍。 脸贴着西域霸主的胸口,微微刺痛从右臂传来,澹台雅萝欲转身继续迎战,却不想眼前一晃,那个西域霸主趁机扯下了澹台雅萝蒙面的碎布,袖子里划出了一张滑滑软软的东西,噗地贴在了她脸上!等澹台雅萝再次看见东西,正好迎上了对方的那双眼睛——霎时,澹台雅萝有一股想大吼的冲动! 他他他—— 额,脖子好痛…… 反应过来,竟是自己被眼前这人一掌劈昏了! 力气那么大……他真的受伤很严重吗? 昏迷前的那一刻,澹台雅萝不甘心地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布,朦朦胧胧中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发怒的面容。 怪不得,怪不得第一次被带去见西域霸主时,她觉得对方的声音颇为耳熟,那种感觉似曾相识,这个称号为“西域霸主”的家伙,就是—— “耶律云燚!” 怒吼着从昏睡中惊醒坐起,赫然发现自己身在阴暗的地牢中,澹台雅萝除了心急,还有一种恨不得把嘴里喊出的名字的主人痛扁一顿! 扭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地牢的角落里,冷冰冰地看着她,何其无辜何其冷漠!那副居高临下看人的模样,气得澹台雅萝马上跳起来,手指着对方一连串的都兰语怒骂。 大意就是耶律云燚卑鄙无耻,她好心救他,他居然恩将仇报。 故人相逢是喜事,相逢在地牢里算怎么回事儿啊混蛋! “我可没让你救,你自己多此一举。”西域霸主,实际身份为大唐文状元,断情山庄七少爷的耶律云燚漠然说道。 “可是,可是——你根本武功很好啊!干嘛装成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我怎么知道……” “你小声点儿!我不介意再打昏你!” 拼命压下声音,等牢门外的守卫跑过来砰砰砰地拍响厚重的木门,警告他们不许喧哗吵闹,然后叫骂着离开,澹台雅萝才接着低吼——“我怎么知道你自己能逃走啊!对了,你根本就没打算逃走!你就是想被抓进来!” “很好,不算笨。” “你疯了啊——你存心留在大将军府,想要打探什么事情对不对?” “不错。”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可没想跟着一起被抓起来啊!我是都兰的公主,是王储!我被他们发现身份后果有多严重——” “他们发现了吗?”又是那种嘲弄人的表情。 “……好像没有。”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不是那种滑滑嫩嫩的了,眉毛粗重,鼻梁略高,嘴唇稍厚,根本就是一张丑八怪的脸! 仿佛从她的眼眸里看出想法来,耶律云燚嗤笑:“至少还像个女人。” 怒! “你随身带着像女人的脸的□□,不觉得奇怪吗?!” “若戴在我的脸上,绝不会是这种模样。” “你你你……” 没有女人喜欢被讽刺长得丑,即使带着□□也不允许!可是如今深陷牢笼,她又没有逃出去的办法,只好暂时忍气吞声了。 第127章 12 故人(下) 坐在简陋的床铺上,怒视耶律云燚,疑问却不知不觉赶跑了心中的懊恼——耶律七少就是西域霸主,南宫四少似乎并不知情,难道他有意瞒着断情山庄所有人? 印象里,耶律七少文文弱弱,虽然自有一番傲骨,但绝不似眼前的“西域霸主”这般气势凌厉逼人。耶律七少是文人,容易含羞,言行举止都带着几分书生气,而这个家伙,杀戮的气息毫不掩饰,是刀口上舔血为生的王者……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诸葛老头难道不知道你就是西域霸主?”澹台雅萝试探地问道。 耶律云燚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那又怎样?” “瞒着自己的义父,干着抢掠杀夺的勾当,野心勃勃,你有什么用意呢?” “这与你何干?” “西域霸主是四年前展露名头的,难道你一直都在骗自己的家人?” “……” 面容清秀文隽的男子抿着嘴唇,眼神冷厉,神情倨傲,但猛然捏紧的拳头却证实,他在害怕。他害怕双重身份的秘密被揭穿,更怕秘密被揭穿后家人无法接受。 四年前独身闯荡西域,与豺狼虎豹一般的恶人纠缠,因手段凌厉狠毒,被冠上了“西域霸主”的名号。他虽不曾欺压良善,但也不曾善待小恶小错之人,故而江湖传言他是魔头,人人敬而远之。 偏偏,杀戮和征伐的快感能够让他忘记过去,让他从幼年便埋存在心中的寂寞孤独消失不见。 身在西域,他是一方霸主,肆意妄为,回到断情山庄,他是老爹最疼的云燚,是耶律七少,是全家的骄傲。 不是没有为这毫不相容的两种身份、两种脾性挣扎过,然而最终还是习惯了这样的截然不同。每隔一段时间,他变换一种身份,来来去去,竟也瞒了家人许久。 除了他,便只有这个小丫头知道他的秘密…… 刹那间,他看向澹台雅萝的眼眸中涌起了杀机! 澹台雅萝吓了一跳,立即缩起肩膀,摆出防御的姿态,瞪着一双大眼,道:“现在我们是同伙!你杀人灭口会被怀疑的哦!” “哼!” 蓦然转身,不去理会她。 澹台雅萝窃笑——就知道他本性不坏,杀了她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否则也不会细心地替她包扎好伤口。门外那些守卫言语粗鲁狠辣,她才不相信一丘之貉的大将军贺克尔会大发善心给她请大夫。 磨磨蹭蹭地挨过去,澹台雅萝一边打量他一边来回走动,小声问道:“喂,你该不会是被南宫四少带坏的吧?” 众所周知,南宫四少一个身份是醉生楼的老板,另一个身份是大唐的将军,两种身份他都颇为享受,而且之前仅少数知晓这两位竟然是同一人。 一种身份是文弱书生,另一种身份是狠辣霸主,这有什么值得享受的呢?澹台雅萝很是不解,目光也越发热烈了。 “你看什么?!”语气依旧不够和善,但脸上的颜色出卖了他的心思。 果然还是那位耶律七少啊,动不动就含羞脸红的天性果然是无敌的。 澹台雅萝心中偷乐,决定不表现出来——开玩笑,他是大唐书生的时候,被说得脸红了不过是回回嘴吵吵架然后气得拂袖而去,如今他是杀人不眨眼的西域霸主哎! 不过这副容颜,清秀俊美,脸红起来倒是挺好看的…… 澹台雅萝难得感觉到自己也有些脸热了,随即又在心中给自己解释说是地牢太小,气息憋闷的缘故。 话说这贺克尔怎么想的,把两个夜闯大将军的同伙关在一起,缺地牢还是怎样啊!好歹他们男女有别啊!也不怕他们商量着怎么逃出去啊! 额,貌似地牢还真不缺,对面就是一排;现在她看上去就是个男的,谁管她男女有别啊;商量着逃出去……这家伙明摆着自投罗网,根本就没想过逃走! “喂,你混进来到底做什么?”澹台雅萝掩饰自己的好奇心,“需不需要我的协助?我对大将军府很熟哦!” “……”良久的沉默。 “哎,好歹说句话嘛,你又不是哑巴!” “……哼!” “你别小瞧我啊!” “贺克尔的金银财宝都藏在哪里?” “……不知道。”欲哭无泪,别挑这种除了某个人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来为难本公主好吗!贺克尔那么贪财,估计他的金库他夫人都未必清楚,她哪里会知道啊! 果然,又是那副表情!真是够了! 而且你要他的命不是更好吗!要他的金银财宝做什么啊!都说西域霸主富可敌国你到底是欠了钱还是太贪财还是怎样啊! 澹台雅萝对于中原书生们视金钱为粪土的情操还是颇为欣赏的,而且中原的土匪贼寇很多也不是因为爱财才抢掠的(据断情山庄八小姐赫连云香说,他们抢掠是为了挑战武林高手——南宫四少随后曾嗤笑),最重要的是都兰国需要的是结束贺克尔的老命,但那跟偷走他的财宝等于要了他的命是不同的啊! “喂!你答应过要帮助都兰结束战事的!” “你先帮我找到这些金银财宝。” “作为一方霸主,别这么贪财好吗?!” “不然为何人人想称霸?” 可以一怒为红颜啊!澹台雅萝脸上一热,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抬眼偷偷瞧了瞧那位冷面神,心中隐隐浮起了几分失落。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日在断情山庄的湖边,他那清冷萧索的身影,那种令人心痛的迷茫寂寞的样子。 九小姐曾提起,她这个七哥自幼父母双亡,虽然在断情山庄有义父疼爱,有兄弟姐妹陪伴,却总是喜欢一个人独处,很少露出笑脸。 有义父疼着,有兄弟姐妹,不够吗? 耶律云燚望着透过小小窗口,在地牢的石板上投射成的些许光亮,嘴角浮现出了冷漠的笑意:“这世上有人为财富,有人为权力,汲汲营营,都不过是一场虚空,所以他们为的是什么,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时愉悦罢了!” “不是啊……人这一辈子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澹台雅萝低声喃喃,“可以治病救人,可以做出美味佳肴,可以栽花种草,可以习武习文,可以……就算是为了金银财宝,那么多都存着放着,没有什么意义嘛……” “谁说我要存着放着?” “难道你要拿出去送给贫苦百姓?哎呀,想不到你这么好!” “谁说我……哼!” 澹台雅萝背过身子,捂着嘴嘿嘿嘿地偷笑,眼睛弯弯的,纵然换了副面皮也不失可爱俏皮。她料到背后的家伙肯定是涨红了脸,气恼无比,便不再去刺激他,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反正时间还早,过两个时辰再回去也不迟。他不打算要自己帮忙,就看看他一个人怎么拿到贺克尔的宝藏吧!哼哼,小瞧本公主,到时候可别来哀求! 外面的守卫似乎喝起了酒,吵吵闹闹的,夹带着骂声,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太过辛苦。 澹台雅萝竖起了耳朵去听,不意外地发现耶律云燚神情凝重,显然已经凭借深厚的内功听出了些要事。 再蹭近一点,澹台雅萝踮起脚尖(这家伙还挺高的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耶律云燚似乎对她的靠近感到非常不舒服,慢慢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才冷声说道:“我四哥已经控制住了赵将军,贺克尔得不到大唐叛军的援助,赶去军营处理了。——这些人本来无所事事,大概不久后就会被派到战场上去了。” “太好了!”澹台雅萝恨不得高声欢呼,扑上去抱住耶律云燚,顺势转了半圈,丢开他,兴高采烈地在地牢里蹦蹦跳跳。 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呆住的耶律云燚,许久之后才能扭动僵硬的脖子,避开她的视线,脸上浮起了羞愤。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澹台雅萝弯起了眼睛:“快去呀!等你找到宝藏我们就回去,先打败那个老家伙,然后告诉他他的宝藏都被拿走了,活活气死他!” “……守卫还没喝醉。” “万一有的守卫没喝酒呢?” “……” 耶律云燚不紧不慢地从发顶抽出玉簪,简简单单的玉簪从中央扭动,竟然还藏着精妙的机关,分作了两截,露出了里面卷得密密实实的纸张。 他斜眼看了看澹台雅萝,聪慧的都兰小公主立刻连连点头,伸手捂住了口鼻。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松开手,小声叮嘱道:“大将军府我幼时曾经常来,每个房间都看过,并不见任何暗室。不过我听说,大将军府的后花园曾经整修,你可以去那里查一查。” “嗯。” “好歹说声谢谢啊……” “……” “一点儿都不好玩!” 澹台雅萝懒得再去逗弄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说起来无怪乎南宫四少最受女孩子们的欢迎,毕竟他不用张嘴,回个笑容就足够让人心花怒放了。 而耶律云燚显然也不想再被这个黄毛丫头戏耍,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捏出里面藏着的比绿豆还要小的红色药丸,移步到地牢门口,透过拳头的圆孔将药丸弹出,退后几步,掩住了口鼻。 地牢门外,守卫被这从天而降的药丸吓住了,纷纷拔刀,无奈个个都有几分醉意,那药丸弹落在酒桌上,登时炸开,一团团红雾飘散在空中,吸入红雾的守卫们毫无反抗便昏倒在地。 澹台雅萝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可惜个子过于矮了,无论如何瞧不见外面是何动静,懊恼万分。 终于忍到耶律云燚以眼神示意她可以放下手,澹台雅萝立刻让开路,笑嘻嘻地看着他,等候他撞破地牢大门。 谁料到这位耶律七少根本不屑那般粗鲁的动作,掌力在木门上狠拍,只听门外一声哗啦,铜锁已经落地。 “你可以走了。”耶律云燚径自往前走,飞快地闪出了地牢。 澹台雅萝皱眉,紧紧跟随:“不行!我给了你线索,贺克尔的宝藏应该一分为二!” 耶律云燚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了她的跟随。 但他们若知道贺克尔那贪财的家伙在藏着金银财宝的密室里设下了多少机关,恐怕就不会这般急匆匆地等着“分赃”了。 第128章 13 密室寻宝 不出澹台雅萝所料,贺克尔的宝藏果然就在后花园的地下。这倒不是他们两个到处寻找机关后得出的结论,而是澹台雅萝思索一番后,带着耶律云燚蹲守在大将军夫人住处,意外得来的惊喜。 当时,澹台雅萝不由分说拖着耶律云燚趴在大将军夫人卧房的屋顶上,他红着脸死活不肯,还是她假装要大喊大叫才胁迫耶律云燚妥协的。 深夜时分,无风无月,只有大将军府惨淡的烛光照亮一方院落,两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趴在房顶,其中一个还顶着一张丑陋的面皮。然而她调皮一笑时,光彩自面容上满溢而出,俏生生的小公主仿佛就在眼前。 耶律云燚收回目光,心中一紧。 不多时,大将军夫人一边哭泣,一边低骂,带着几个心腹直奔后花园。 “这混蛋!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多年夫妻,他竟然信不过我……若不是,若不是……贺克尔你这混蛋!” 澹台雅萝弯起眼睛,笑:“明白了吧?” 耶律云燚冷哼,懒得理会得意洋洋的她。 贺克尔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如今赵将军和密丘国都背弃了他,他绝无胜算,但他纵横西域多年,逃离都兰隐姓埋名并不是难事。今夜察觉到战事不利,第一打算定然是让家眷带走财宝,自己则从战场上撤离,然后两方汇合,一走了之。 至于部下们,他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且他深知都兰王仁爱心软,必定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留几个心腹护送家眷和财宝,等安定下来后随便赠点儿金银打发他们离去,也省了后顾之忧。 大将军夫人这番,就是准备打开密室取财宝了。 澹台雅萝猜到这一出,打定主意跟在大将军夫人后面,待她打开了密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擒了贺克尔的家眷,再夺走他的财宝! 都兰小公主满怀欢喜跃下房顶,直奔大将军夫人前往的方向,而耶律云燚望着她的背影,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许。 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个小公主,以为她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但从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就思虑深远,而且比起都兰王,她并无心慈手软的弱点。 可惜的是,他们两个都想不到贺克尔建筑密室时有多谨慎! 这个密室根本没有回头路,进入密室之后,必须一条路走到底,一旦回头便有重重机关等候,即便是筑造机关的人也无法活着出去。而且密室若已被打开,出口的那一段机关尚未被开启,第二拨人再踏入密室的话,前者立刻便会知晓。届时启动机关,后者即便拿到了珍宝,最终也会困死在密室里! 因此,他们二人跟随大将军夫人踏入密室,很快被她察觉到,大将军夫人命人匆匆捡了一些贵重的物品,一路直奔出口,然后命人彻底毁了出口的机关,意图将跟随自己的人彻底封死在密室! “我们被发现了。”虽然察觉到危险,耶律云燚并未急着离开,细心地在一堆金银珠宝里翻找,“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望着从出口方向倒灌进来的流水,眼下已经漫过了脚踝,澹台雅萝犹豫片刻,最后挪到了耶律云燚的身边。 “原来你不是为了宝藏才夜闯大将军府。” “你再不走,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那你告诉我,想找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这样我们就能共同进退了啊!”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对宝剑。” 多年来,他以西域霸主的身份,抢掠掳夺,闯进一个又一个存满了珍宝的密室,都只为这一对宝剑。 不是自古流传的名剑,不是铸剑大师的得意之作,而是两把不起眼却削铁如泥的宝剑。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等耶律云燚多做解释,澹台雅萝便淌着越来越深的积水,在一室价值连城的珍宝里,翻找起来。 静静地望着澹台雅萝,耶律云燚动容,但最终没有多言。他不是话多的人,纵然心中感激,也很少宣之于口。 后无退路,前方出处尽毁,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半柱香过去,水流不停地倒灌进来,眼下已经漫到了澹台雅萝的膝盖。来回走动颇为吃力,密室藏宝处的角角落落都被他们寻遍了,依然一无所获。 “你走吧!”耶律云燚头也不回,双手泡在冰冷的水中,弯着腰飞快地将一个又一个盒子丢开。 “再等一会儿。”指尖被尖锐的银器刺破了伤口,澹台雅萝将血珠悄悄吮吸掉,毫不在乎地试图跳起来从高高的木架上取下一个木盒。 耶律云燚被溅起的水花吸引了目光,向她看了过去,见她小小的身影吃力地在水中踮起脚尖,木架那么高,她累得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因为假面皮碰水消融,此刻她那一张脸异常滑稽。 他却觉得那个小小的身影可爱无比。 可爱? 一双大手从澹台雅萝身后往上探去,轻而易举从木架子上拿到了檀木盒子。木盒很轻,耶律云燚心中失望,这不是他在找的东西。 澹台雅萝不甘心,打开来果然只是一卷所谓的“武林秘籍”。 意识到耶律云燚非常失望,澹台雅萝笑着安慰:“没关系……想来方才将军夫人拿走的,应该也只有金银玉器之类。再找一找,若是还没有,那便是不在贺克尔的藏品里。” “嗯。”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一声回应有多温柔,温柔到澹台雅萝惊诧片刻,再一次笑弯了眼睛。 又是半柱香过去了,他们相视无语。密室的水已经到澹台雅萝的腰部了,不惯游水的她走动之际踉踉跄跄,甚至得要耶律云燚扶一把才能站稳。 轻叹一声,耶律云燚摇头:“走吧……或许在别处。” “可是……”他满脸的失望,令人心痛。 澹台雅萝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步,却因为假面皮沾了太多水而脱落,挡住了视线,一脚踏空摔倒在水底! 对水的恐惧让她下意识扶住某个东西,结果那却是一个立在墙脚,因为色泽与墙砖相似未曾被发现的木盒。 被耶律云燚一把捞起,还是呛进去了两口水,不干净的水让她直想干呕,随手把捞起的东西丢给了耶律云燚,却在干呕半天后听到了一句—— “多谢。” ?为何? 澹台雅萝抬头去看,被打开的木盒里,赫然是两把朴素的长剑。 耶律云燚取出长剑,一手一把,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行云”“流水”,雌雄双剑,江南双侠。二十多年前,一对伉俪行走江湖,凭借着双剑合璧美名远传,羡煞多少人! 那一年,江南双侠在西域遇到一伙邪教高手,被围攻之下丢了双剑,虽然之后斩杀了那些邪教高手,“行云”“流水”两把剑却始终未能找回,视为毕生憾事。 江南双侠最终为人所害,没有留给幼子任何东西。十二岁那年,耶律云燚偶然听义父诸葛云野谈起往事,对这两把剑留了心。 他想找到它们,想知道拿到它们的那一刻自己会是何种心情。 “真好!”澹台雅萝抹去脸上的水迹,由衷地替他高兴。 耶律云燚看了看她,心想,真好。的确,真好。他找到了属于父母的东西,可惜父母俱已逝去,从未见过父母的样子,心中伤感自不必言说。如今仿佛终于圆了一个梦似的,心中阴霾也似乎消散了许多。 “哎呀!”澹台雅萝惊叫。 水流倒灌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涨高了数寸! “走!” 耶律云燚将双剑归置在木盒中,扯破衣摆缠成布条将木盒系在背上,抓起澹台雅萝的手臂便往出口处奔走。 可惜他们不能奔走太快,出去的路被封住,想要离开只能躲过更多的机关暗箭。 两个人在砖壁上找寻机关窍门的时候,澹台雅萝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耶律,你来西域……就为了找这两把剑吗?” “嗯。” “……你已经找到了,以后打算如何?” “回中原。” “……你……还回西域吗?” “不会。” 心事已了,他会回去祭拜父母,然后向义父请罪,留在断情山庄陪伴义父——已经,没有必要立在西域了。荣华富贵,权力威名,都不是他最想要的。西域霸主,从此将会彻底消失! 清澈的眸子瞬间黯淡无神。澹台雅萝张口无言,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寻找打开石门的窍门,不知不觉动作慢了下来。 格达一声响,砖墙凹进去一块,不远处一座方形的石门轰然打开,与此同时几十支利箭扑面而来。 “躲开!”察觉到声响耶律云燚立即打开木盒抽出长剑“行云”,挥剑削断了扑向澹台雅萝的利箭。然而她却因为反应慢了片刻,加之密室的水冲撞着奔向刚刚打开的通道,她一时站立不稳,右肩和右腿小腿各中了一箭。 耶律云燚飞奔过来,接住眼看要倒入水中的澹台雅萝,见她右肩处喷溅出的血液瞬间变成了黑色,顿时皱起了眉头,神色冷峻。 “有毒——这箭得□□。” 咬着牙,疼痛让她很快冒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好疼……” “事不宜迟。” 不再给她害怕的时间,耶律云燚飞快地将两支毒箭接连□□,顾不得给她包扎伤口,将“流水”塞给了咬着嘴唇拼命忍痛却未喊出来的澹台雅萝,一把将她抗在肩头,右手握着“行云”,踏着冲入刚刚打开的通道的积水,大步往前走去。 “前面……应该没有路了……”澹台雅萝声音嘶哑,气息越来越弱。 “别说话。” 但是退回去,耗费时间更多,而她中的毒已经等不及了。 眼下他还是西域霸主,决不允许自己死在这种充满铜臭的地方! 更何况,她本是为他所连累,无论如何他必须拼尽全力一试,护她安然无恙! 第129章 14 情愫暗生 赵翔绝对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会抱着一个姑娘——一个昏睡的姑娘!——回到他的卧房。 在他跟随主子长达四年(够长久的了)的时间里,这个不苟言笑的主子从来没跟哪位姑娘亲近过。要知道,都兰民风彪悍,姑娘们热情似火,投怀送抱的,主动追求的不在少数,这位主子愣是单身了这么久!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儿?! 赵翔的主子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打遍西域无敌手的“西域霸主”耶律云燚,而赵翔本人就是那个曾经见证自家主子在一个小丫头唇枪舌剑之下最终被迫答应联手的心腹手下,对外则是酒馆的小老板。 话说,那个身影怎么那般熟悉? 瞪大眼睛,赵翔只能在心里暗叹——世事弄人,命运造化啊! “去请老孙头来。”耶律云燚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命令下达,赵翔立即应声,转眼间就从后门进了酒馆,习惯性地拿起他的小包袱。酒馆的常客一见此就明白,小老板这是出门要账去了。 酒馆的规矩可以赊账,隔段日子小老板亲自上门去取,每次多收二十个铜板的辛劳费,拖欠可以,下次就是五十个铜板了,但是胆敢赖账,保证打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财迷小老板再一次被喝酒的汉子们取笑了一通,赵翔可没那个工夫跟他们斗嘴。主人要请的人是老孙头,老孙头则是都兰乃至偌大西域都数得上第一的解毒高手。事关人命,尤其对方还是都兰的公主,都兰的王储,而且平时虽爱捉弄他却是一个挺好的小丫头。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老孙头就被请到了。这小老儿是个怪脾气,懒得要命,也穷得要命,但只要闻到酒香就精神抖擞。他一身本领,本来穷不起,可惜是个嗜酒如命的,这不是还欠着酒馆几百两银子?而且赵翔从没催过他的帐,想喝酒了厚着脸皮来就行。至于人情,他这小老儿也不是个赖账的,早说过什么时候用得到他,打个招呼就行。 进了耶律云燚的卧房,老孙头看着那个一方霸主竟然半跪在床头,拿着手帕替床上的姑娘擦冷汗,旁边还有个侍女模样的姑娘偷笑,也不由得乐了。 好事! 老头儿心中乐呵呵——总觉得可以喝到女儿红呢!嗳哟,那是江南一带……但喜酒嘛,什么酒都是好滋味的! 赵翔还没来得及偷乐,就被耶律云燚一个眼刀吓得溜出了房门,侍女阿双也被一个无情的眼神赶了出来。 老孙头上前搭脉,翻了翻澹台雅萝的眼皮,笑眯眯地捋胡子:“无妨,这毒有得解,手到擒来!” 耶律云燚也不理他,径自出了房门,吩咐等候在外面的赵翔和阿双:“去告诉都兰王一声——去做饭。” 不用解释,赵翔和阿双各自领了任务而去。 老孙头也从自家的药壶里翻翻捡捡,喂了一颗药丸给澹台雅萝,便蹿向前面酒馆去了——“接着擦汗!” 耶律云燚脸色涨红,拂袖而去。 有什么好擦的!解药都吃了,好起来不是一时片刻的事儿吗!他可是一方霸主,才不是伺候人的奴仆! 都兰王那边,自长公主一身男装大咧咧地于深夜时分走进澹台雅萝的帐篷,吓坏了两个守夜的小宫女,不得已才坦白自己也是个公主之后,才发现另一个公主根本就不在帐篷里。 说起来也都怪澹台雅萝素日里来去自由习惯了,小宫女没听到她吩咐,以为她早早睡下了,谁曾想快三更天了人竟然不在房里。 四处找了一圈不见人,只好禀报了都兰王,好转了许多的都兰王爱女心切,立即命人到处寻找。毕竟澹台雅萝贪玩归贪玩,却从未这样深夜不归过。 南宫云枫也被惊醒了,被长公主拉着分析情势之后认为澹台雅萝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或许,是去找西域霸主了呢。”南宫云枫慵懒的模样让众多宫女侍卫招架不住,有的不好意思抬头,有的抬头偷窥。 都兰王喜忧参半——女儿真的去找西域霸主了吗?是情窦初开吗?终于要有归宿了吗?可是深更半夜地去找一个男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时就有传报,说是西域霸主派来的,等召见了来者,得知女儿也中了毒,都兰王顿时坐立难安。纵然赵翔再三保证,老孙头能解了毒说不定小公主现在就活蹦乱跳的,也不能让身为父亲的都兰王安心。 他可是两度被暗算中了毒,虽然转危为安,但是期间身体所遭受的痛苦折磨,他怎能忍心女儿承受? 可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眼下还有叛贼妄图逃走,邻国虎视眈眈,他必须坐镇宫中。 “不如我去看看情况如何?有我在雅萝身边,好歹有个照应。”长公主,目前还顶着“大唐七皇子”名号的李沐青笑意融融。 赵翔顿时用看敌人的目光看他——她——“这人是谁?我我我的,在都兰王面前好大的排场,直呼公主名讳,喊得那么亲热。穿得也人模人样,模样也过得去,就是声音怪怪的!主人你危险了!” 都兰王自然非常乐意。南宫云枫跟都兰王告了别,随便地跟“大唐七皇子”摆了摆手,迈着慵懒的步伐回去补眠顺便梦中与他的亲亲夫人相见了。 赵翔满腹狐疑地带着“大唐七皇子”去了酒馆,一路上都在犹豫到时候要不要让这个家伙跟小公主单独相处。 结果,舌头在那双美目的注视和那副笑脸的迷惑下,完全不由自主地就把人直接请进了后院。 老孙头的解药有点儿灵验,不过喝杯茶的工夫澹台雅萝就醒了,吐了两口黑血,只是看上去有点儿狼狈。 可是不等耶律云燚扔下擦脏的手帕去叫阿双送碗粥过来,澹台雅萝就开始尖叫喊痛,浑身抽搐在床上打滚,让耶律云燚吓了一跳,奔出地道,来到酒馆提了抱着酒瓶喝得正欢的老孙头就往回走。 “你是不是用错了解药!”耶律云燚怒道。 “什么!你敢怀疑我的医术——呃……”打了个酒嗝,老孙头意识到房间里冷飕飕的,不敢抬头去看那个冷面的少年,颇委屈地解释,“解药……没问题……只是毒素入了骨髓,必须连根拔除,痛么……得忍忍……” 瞥见耶律云燚的眼神,老孙头觉得自己的酒瘾得忍忍,傻笑着继续解释:“要止痛也不是不行,打昏她——可是这般她就不能发汗了,冷汗发不出来,毒素就除不尽……” 言下之意,只能忍痛。 可是看她痛得发了疯一般地滚动,抓着自己的头发,嗓子都哭哑了,人却始终不清醒……耶律云燚嘴角也跟着抽搐起来。 不知何时捧着粥走进来的侍女阿双立即放下粥碗,双手捂着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别看我!我不敢照顾她!我怕她会杀了我!”说罢就逃之夭夭了。 你害怕!你杀人不眨眼的时候有害怕过吗! 耶律云燚气结,可是总不能叫一个酒鬼去照顾她,那酒鬼肯定护着自己的酒瓶比护着她还要用心…… “好痛!好痛!父王!救我!” 澹台雅萝泣不成声,渐渐地也没了力气,稍微清醒些,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耶律云燚担忧的面庞。 她已经无法动弹,可是痛楚在骨髓里折磨着她,无法言说的滋味让她只能流泪,委屈地低声呼痛。 她到底还是一个十六岁的,锦衣玉食多于苦难的小公主。这十多年来有都兰王的庇佑呵护,她快快乐乐地长大,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折磨。 她聪慧早熟,也懵懂天真;她可以亲自带着将士剿灭匪寇,可以勇闯敌营拯救自己的同伴,但这般痛彻心扉,还是她无法忍受得了的。 “耶律……我,好痛……”哽咽着,那一双从来都是笑弯如月牙的眼睛此刻泪水涟涟,俏丽的小脸上也是纵横的泪痕。 澹台雅萝试图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然而十指痉挛,根本无法用力。痛楚一波比一波厉害,受伤的右肩和小腿处更是痛得仿佛被人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血肉。 嘴角不时溢出黑血,很快被一双手拿着手帕轻轻拭去。黑血渐渐止住,她整个人也渐渐神志恍惚,只是忍不住望着那双眼睛,贪恋那双眼眸里流露的关切。 “冷……”澹台雅萝喃喃,缩了缩肩膀。 她身上盖着棉被,但是棉被早已被她身上浸出的冷汗给弄湿了。 耶律云燚皱了皱眉头,最终将棉被扯开堆放在一旁,然后扯了叠放在床铺里侧的羊绒毡子过来围在她身上,坐在床头将她拥在怀中,让她后背靠着自己的胸膛。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澹台雅萝有些诧异,但很快目光涣散,无法继续看着他的脸庞了。不过,她终于有了些力气,几根手指抓着耶律云燚的衣袖,因为痉挛而抓得格外用力。 “耶律……你没事……” “嗯。” “……父王……” “……他知道你平安无事了。” “……谢……” “别睡。” “……可是好疼……好难受……” “你受得住。” “……耶律……你……你要回……” 她没有再说下去,毫无血色的嘴唇被牙齿紧紧咬住,几乎咬出血痕来。娇小的身躯在羊毛毡子下颤抖,看得人心中跟着揪痛。 眉头紧锁,痛楚的表情令人不忍直视。她已经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一根食指抵在她的眉宇间,温柔地按了几下,试图为她赶走痛楚疲惫。 也许,耶律云燚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目光竟会含着这般的柔情,他更意识不到自己的心里,对这个异族少女存了如此之多的关怀。 他只是想起了义父所说的,自己的父母临死的那个情景——母亲偎依在父亲的怀里,两个人含笑而去。 不止义父提过,他也听老孙头,听其他一些曾经与江南双侠结识的江湖人士说过,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是父亲的梦想,而母亲本可以留在家中清闲舒适,却毅然执剑跟随,不离不弃。 懵懵懂懂的年纪,他便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遇到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女子,而他们不会英年早逝,他们会带着孩子,执手走遍父母曾经走过的地方。 但是……她是公主,是都兰的王储。她不可能是那个女子。 慢慢的,耶律云燚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在他的怀抱里,都兰的公主和王储,澹台雅萝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每次睁开眼望见那张俊秀的容颜,都把它在心里描绘一遍,直到它刻在心里,无法抹去。 第130章 14 认错 “你们这位西域霸主倒有趣。”“大唐七皇子”边走边看,笑吟吟的模样颠倒了路人魂。 赵翔暗自抹去一头冷汗,讪笑:“是么……请问怎么讲?”哪里有趣了啊!就算普天下所有人 都有趣也轮不到他们家那位冷面神主人啊! “坐守金山银山,却隐居世俗之间;抢掠财宝无数,却置得这样简陋一处宅院。” “……” 哪里简陋了啊!这么大一座宅子,根本就是都兰国汉式宅院中数一数二的好不好! 赵翔没进过皇宫,也没去过行宫,亦不曾光顾过断情山庄,自然难以理解“大唐七皇子”语 气里的揶揄。 他心里颇为不忿——是皇子又怎样!名头比得过咱们西域霸主么! 说笑间就来到了耶律云燚房门外,然后他们都听到了一个疑似幻觉的声音—— “你喂我!” 赵翔脸色变了几变,还是不敢相信那声音出自堂堂一国公主,而且撒娇的对方居然是堂堂一方霸主!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光景,他们竟然成了——成了?! 那位大唐七皇子只是笑,笑容诡谲莫测。 都说大唐七皇子千里迢迢来到都兰,是为了心上人儿,他们都兰的小公主,是准备做驸马的,将来或许还会成为都兰的国君。有传言说,七皇子和穆尔泰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但是显然都兰王更偏向大唐七皇子。甚至有传言说,这位七皇子不止一次出入小公主的闺房…… 但他那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赵翔心中嘀咕,他不该变了脸色,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长公主就是等着看笑话来着,她素日里欺负司马六少成自然,不懂得女儿家对心仪男儿娇羞的心思,碰巧这个都兰小公主是个直言快语的,让她很是好奇小公主会如何在一方霸主面前做娇羞状。 听这声音,貌似不够娇羞啊…… “自己喝!” 赵翔汗颜,果然是自家的冷面主子,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啊! 晴天霹雳!准备优雅地敲门的长公主几乎扑倒在门上! 长公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听到一个自幼熟知的声音!那那那个清高书生不是游学江南去了么!怎的竟在西域,在在在西域霸主的屋子里! 难道…… 长公主一脚踹开传闻中的冷冽霸主的房门,直奔内室,掀开帘子,正好屋里的男子闻声回头,引来了长公主高声尖叫——一时间,被陌生的女子声音惊吓到的赵翔,暗自护送长公主的侍卫们,西域霸主的护院们,呼啦啦地涌进来十几个,他们则一同目睹了妙龄少女在西域霸主的床上侧过脸来,面色羞赧,而那位西域霸主面色更羞赧的情形! “长公主。” 耶律云燚起身,点头致意,拼命隐去脸上的燥红,摆出了断情山庄众人习以为常的清高书生模样。 “你是……你居然……你你你……”长公主语无伦次,挥退了屋内无关人等,在他房中踱来踱去,不停地用一双凤目怒视他。 “耶律云燚!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 “你时不时地离开断情山庄,我们担心你会出什么意外,诸葛庄主恨不得天天跟着你!” “……” “每次你离开,都是几个月!音讯全无,害得诸葛先生到处找!断情山庄跟着一团乱,回头问你你就说到处游览!” “……” “你这么怕西域霸主的身份被知道吗?!” “……” “这样的身份有什么不好吗?威武又霸气!我还跟赫连云香打赌到底谁先找到西域霸主,哈哈哈哈,我赢了!回去我就等着她给我端茶敬酒,伺候我一个月!” “……长公主,你不生气吗?”问话的是澹台雅萝,她瞥见耶律云燚神色不安,低头不语,于心不忍,就替他问出了口。 长公主停下脚步,望着他们两个,莞尔一笑百媚生:“我生气做什么?要生气,也是南宫云枫生气。” 闻言,耶律云燚脸色更难看了。 得知真相,南宫云枫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当长公主带着澹台雅萝安然无恙的消息回到王帐,然后把耶律云燚就是西域霸主的消息透露给南宫云枫,绝世美男一个愣神就捏碎了琉璃杯,回过神来,怒气横生,又捏碎了一个。 澹台雅萝本可以跟着长公主回来,但她以伤势未愈,不想让都兰王分心的理由,顺利地留在了酒馆后院。每日澹台雅萝必定要耶律云燚陪着,若是被拒,拖着受伤的腿也要找到他,执着痴情可见一斑,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位小公主对耶律云燚有几分情意。 都说都兰儿女豪爽,澹台雅萝自然不例外,便是穆尔泰几番催促她回王帐她都不肯,非要耶律云燚陪着才行。 偏偏耶律云燚不好意思去见自家四哥,烦心无比,就是不肯随她一起去。 拖了三天,这日老孙头来赊酒,见耶律云燚紧锁眉头,便偷偷问了澹台雅萝,得知缘由,特意提了酒壶前去开导。 那时耶律云燚坐在都兰都城郊外的山头上,望着远处青草连绵,河流如带,正想着会被家人如何责骂。 老孙头叹着气,道:“怕什么?认个错便是。你这孩子有自己的缘由,难道你义父还能青白不分?” “……但是……”他义父责骂自己不曾敞开心扉,明明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从不在义父面前提起,自己却偷偷地跑来跑去寻找父母留下的印记。 “人人有一些不欲为外人道的事儿,难道你义父就明明白白地讲过他的心事儿?哎,想当年,一个陆云心,简直要了那家伙的命啊!青梅竹马却姻缘难成,美人薄命徒留他空相思……” “义父他,心上人叫做云心么?” “是啊。我还听他说起,将来若和云心生下儿女,都取名带一个云字……他是复姓,这便是你们众多兄弟姐妹为何都取名为复姓,都带一个云字的缘来了。” “我知道他们都会原谅我,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 “你也遂了心愿,就跟你四哥回家去认个错吧。都兰战事胜负可见,西域平稳无事,若有事,你再来,还是一方霸主!” 耶律云燚终于松口,要送澹台雅萝回王帐。澹台雅萝尚不能行走,骑马亦不太方便,就坐了马车,耶律云燚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 捧着脸,澹台雅萝笑眯眯地望着耶律云燚的背影,突然自言自语:“这倒像你们中原的新郎倌儿娶新娘子般。” 顿时惹得耶律云燚僵住了身子,然后甩开马鞭,离她更远一些。 都兰小公主只是笑,女儿家的心意毫不掩饰。 但是见过都兰王,再看看南宫云枫板起的脸,澹台雅萝聪明地选择不说话,跟都兰王诉说这几日所受的苦去了。 帐篷里,南宫云枫坐在贵宾的位置,端着茶杯,看也不看立在不远处,神色慌张的耶律云燚。 虽说年岁差不了多少,但想起幼时那个沉默寡言又容易害羞的弟弟,至今仍有一种“吾家有弟尚年幼”的感慨。看着他临窗念书,看着他挥毫练字,看着他中状元高头大马,却没看到他挥刀纵横,成就一方霸业。 他长大了,但在哥哥的面前,却还是那个抿着嘴不爱说话的弟弟,惹人疼,令人不忍责怪。 “四哥……” “这些年,可曾受过伤?” “……有过。” “受伤的时候,为何不回断情山庄?” “……伤太重。” “你既知家人牵挂,为何不知疼惜自己?” “……抱歉。” “云燚啊云燚,男儿有志在四方,我们都不会怪你。只是你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是太见外了吗?” “……我……” “罢了,到底还是我们对你关怀不够……此番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饮了口茶水,南宫云枫终于看向自家七弟,目光里是宽慰的浅笑。耶律云燚暗中松了口气,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抬头瞧瞧南宫云枫,耳根微红。 耶律云燚坐下来,极力忽视帐篷外闪过来又闪过去的长公主的身影,垂头道:“等都兰战事一了,就跟四哥你回断情山庄……将来,若无事,便留在中原,替义父照看断情山庄的生意,若有事……还是要回西域。” “无妨。这里有你的基业,自然是要回来的。——我是问你……”南宫云枫忽然凑近了一些,在耶律云燚被吓一跳猛然后退的时候扯住他的胳臂将他拉近一些,耳语轻声道,“你猜长公主偷听了半天,是想偷听到些什么?” 纵然是一方霸主,耶律七少还是非常单纯的,此刻傻愣愣地看着自家四哥,茫然无语。 结果被南宫云枫拿扇子敲了敲脑袋,取笑:“傻弟弟,你混到了西域霸主这么大的名头,居然还不懂世间□□么?” 耶律云燚脸上浮起了红晕,再一次让南宫云枫体会到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中原文隽书生的时候动不动脸红,他成了西域一方霸主依然容易害羞! “这些……我甚少理会。” 怕是压根儿就没理会过吧! 身为青楼老鸨的绝世美男可没心思再调戏自家弟弟了,再说些明白的,怕是他要逃之夭夭了。 “这几日,你与雅萝朝夕相处,难道没有察觉到些什么?” “……不曾。” “又骗我?” “四哥……” 南宫云枫扶额,只不过是想让这个七弟说一说他对都兰小公主有什么心思,居然让他为难到这种程度!为什么断情山庄的男人们都这么不坦白呢!大哥如此,六弟如此,他南宫云枫不幸如此,轮到七弟居然还是如此! “算了,还是想一想怎么尽快解决贺克尔这老家伙。” 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自家七弟了吧! 第131章 15 战事结束 都兰军营里,某个不起眼的帐篷如今迎来了四位贵客——为首的那一位,身形纤约,凤目微挑,似笑非笑,端的是一派华丽尊贵;跟着右侧那一位,玉冠墨发,容颜绝美,一袭蓝衫,慵懒脚步之间可窥见风情万种;左侧那一位,微皱眉头,打量着帐篷内的一切,看似一副书生柔弱面孔,眼底却不经意间迸发出凌厉霸气;至于拖着拐杖在最后面一蹦一跳,意欲抓住前方那文弱书生的少女,不用猜就是都兰的王储,澹台雅萝小公主了。 坐在帐篷里,神色憔悴,焦躁不安的,正是被派来平息都兰国内叛贼的赵将军。 他五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略微发福,倒也不失一身武将风范,然而眼底没有平和之气,到底是欠了几分大将之风。 赵将军正在被软禁中。别看帐篷外就站了两个小兵,他若干迈出帐篷一步,保管万箭穿心伺候。 大唐军营里,级别低一些的,只道是前不久赵将军被敌军将领所伤,卧病在榻,哪里晓得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此刻作了囚徒。赵将军受了伤是真的,却非贺克尔的杰作。 听闻脚步声,心慌意乱地抬头去看,为首的可不正是下令将他鞭打至半残的那个? 赵将军也不敢再往后面看,但是中间那两个男子浑身散发的肃杀气息就足够他胆战心惊了。 他跪拜在地,可怜兮兮地唤道:“长公主殿下……” 由不得不低头,这位冒着自己皇侄儿名义随军而来的大唐公主,原本被他当作游山玩水的娇贵角色,谁知她带了几个副将,连夜将自己扣押,陈述自己的罪状,自己断然是不认的,她居然罔顾律法,大刑伺候…… 想起被几个副将用倒刺的长鞭抽打到昏过去的惨状,饶是久战沙场的赵将军也忍不住冷汗直流。 “赵将军一切安好?”多日不曾会见的都兰小公主探出脑袋,笑眯眯地问。 “……”赵将军绷紧了神经,心肝抽抽地疼。 长公主和南宫云枫嗤嗤冷笑,耶律云燚嘴角微动,怒而不发,显然是不习惯这位公主的言语。 “听说你被鞭打了一顿?怎么倒比我好得还快!”澹台雅萝愤愤不平,问长公主,“你的手下没往死里打?要是本公主,一定用剔羊骨头的刀子,先割断筋脉,再剔除膝盖骨,然后——” “公主殿下!”耶律云燚咬牙切齿。他们是来办正事的,怎的她这般胡闹! 长公主无奈叹气,学起了自家七皇侄儿举止间的温文尔雅,坐在了帐篷内待客的主位上,待耶律云燚、南宫云枫左右坐了,澹台雅萝巴巴地坐在了耶律云燚下首,便斜了身子歪在榻上,看着赵将军浑身僵硬地将膝盖转了一圈,仍旧跪拜在她面前。 她故意以手抚额,为难道:“真要失手打死了,本宫该怎么向皇兄交代呢?” “怕什么,就说赵将军英勇杀敌,为国捐躯了。”都兰小公主晃着完好的左腿。 赵将军恨不得将她左腿也给敲断了——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狠!别以为他不知道,都兰小公主受了伤也不忘记派手下来,将随他叛乱的几个手下捆起来,夜夜在他帐篷外拷打,让他听着惨叫声无法安睡。 南宫云枫慢悠悠地插嘴:“其实,念在赵将军曾经战功赫赫,不如求陛下免了死刑,贬为贱籍。” “这种货色你那醉生楼也要?!”长公主故作吃惊。 耶律云燚和澹台雅萝一副“不要恶心我”的表情。 至于赵将军,他怒火中烧,可惜小命握在别人手里,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有些人就好这一口。”南宫云枫不置可否。 赵将军简直要给逼疯了,连连叩头,哀求长公主殿下饶他一命:“卑职一时糊涂,犯下此等罪孽,可是卑职愿将功补过,万死不辞!” “哦……”都兰小公主努了努嘴,随后笑道,“说来今日找你,正是要你将功补过,毕竟你也是为小人引诱……” “是是是!那贺克尔老奸巨猾,卑职也是,也是……” 耶律云燚冷笑,鄙夷的目光让赵将军抬不起头来。这个耶律七少,之前也是相识的,因他得了状元,朝中诸臣少不得要巴结一番,赵将军也不例外,备了酒宴要请他,谁知他竟对送拜帖的人冷笑一声,一语不发,赵将军连帖子也未曾送出去,被同僚引为笑谈。 “那好,你便将贺克尔有何退路,有何人接应一一道来。他日擒住了贺克尔,你通敌死罪可免,罪责减轻。”澹台雅萝弯起眼睛笑。 “哼!”长公主佯作生气,但神情显然是赞同了她的话。 赵将军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能活命虽好,生不如死才叫惨,都兰公主既然说罪责减轻,想来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否则她失信于人,西域诸国总有借口找她的麻烦。 但是澹台雅萝瞟了耶律云燚一眼,而对方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又不是大唐的陛下,这番话说起来尽管夸大海口,到时候大唐陛下一定要让赵将军死,她做做样子求求情,不过是求不好结果罢了。 姓赵的怕死又怕死不得,还敢有胆子通/敌叛/国,这样的大唐将军留着也是耻辱,就算陛下念他多年军功,嫉恶如仇的江湖人能放过他? 反正耶律云燚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好过! 贺克尔想到过他暗中潜逃会被都兰大军追捕,但他绝没料到自己还未开始潜逃,家眷就已尽在都兰小公主的手里。 战场上,两军对峙,他亲自披甲上阵,都兰大军竟从中让出一条道,然后瘸着腿蹦蹦跳跳的澹台雅萝就来到了他面前。 他本来是不怕的,得知地牢里的两个刺客逃走,而他的密室被盗的消息后,他隐约料到其中一人就是澹台雅萝。臭丫头中箭死了却是好极了,死不了算她命大,他贺克尔跟都兰王明争暗斗十多年,难道还怕这个臭丫头不成? 可是澹台雅萝什么都不说,也不骂,只是笑着抬起了手腕——她两条细细的手臂,竟然缠满了价值连城的玛瑙珍珠! 那可是他多年搜刮而来的心血啊! 贺克尔目眦欲裂,一口血涌上了心头!前不久跟夫人商议潜逃时,夫人就挑选了这几件珍贵首饰随身带着……没想到,没想到啊! “大将军,尊夫人跑得太慢啦!” “你!” “本公主不但抓住了你的夫人,还有你怀孕的小妾,还有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对了,大将军府已经赏给穆尔泰了,可惜了后院水塘下的密室,已经被毁了,所幸的是里面的财宝一件不落,本公主挑了些喜欢的做嫁妆,穆尔泰挑了些值钱的赏给将士们,剩下的都充国库咯!” “你……” “都兰苛捐杂税不多,国库亏空,幸好大将军你素日跟富商大户搜集了不少,也算是劫富济贫啦!” “澹台雅萝!” 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贺克尔怒发冲冠,提刀纵马狂奔而来,嘶吼着砍向澹台雅萝。 他算计了几十年的东西,居然转眼间消逝如云烟,怎能叫他不发狂?! “哎呀!”澹台雅萝蹦蹦跳跳地后退,可惜拐杖不好使,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被不远处的冷面男子横起□□接住了。 贺克尔大吼:“杀!” 跟随贺克尔的叛军也明白,他们只有反击到底,才有活命的机会了,待贺克尔发号施令,几个心腹手下立即挥军左右翼围攻而来。 霎时,狼烟滚滚,呛得澹台雅萝连连咳嗽。 “锵!”两柄□□,一左一右拦住了贺克尔的长刀。 耶律云燚和穆尔泰对视,一个目光如寒冰,一个咬牙屏息强撑。 而澹台雅萝不高兴地怒视穆尔泰。 慢慢的,穆尔泰低下头,丧气又伤心地勒马后退了两步。 “带她离开这儿。”冷面男子吩咐,拎着□□,轻踢马腹,不紧不慢地上前,迎面对上贺克尔。 澹台雅萝不情愿地离开了,几乎是一步一回头,最终挪到了后方观战的“大唐七皇子”身边。他们立在战车上,均未穿铠甲战衣,然而周围重兵围护,滴水不漏。 耶律云燚一袭黑袍,同样未着盔甲,□□在手,并无盾牌,且文弱秀气,可是那步步逼人的气势,让狂奔而来的叛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闻渐渐消音的嘶吼,贺克尔只好挥手示意叛军停驻不前。 “听闻大将军武功不浅,刀法精湛,特来讨教。”耶律云燚声音低沉,望过去的眼神瞬间狠辣无情。 贺克尔心中吃惊,面色不动,冷笑:“你是何人?也配来跟老夫较量?” 耶律云燚只是冷眼看他。 沉寂之中,一个银色盔甲、英武非凡的年轻将领催马缓缓而来,轻声一笑,瞬间惑乱了三军:“都说在西域,我骠骑大将军的名号还不如西域霸主响亮,难道你竟没听说过?” 什么!这个书生……竟然就是传说中的西域霸主?! 耶律云燚忽地露出邪魅一笑,刷的挺起了□□,直指贺克尔的心口——“大将军,请。” 贺克尔死了,死在西域霸主的手下。□□穿透了他的后背,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贺克尔的手下乱了心神,阵法自然跟着一团糟。纵然尚有数万叛军,但大唐还有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南宫云枫,都兰还有西域霸主耶律云燚,绝世美男和冷面书生携手并肩,冲锋陷阵,大破敌军。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一袭黑袍的少年俨然战无不胜的杀戮之神,看得澹台雅萝目不转睛。 那是她喜欢的人啊…… 虽然相识不久,彼此之间言语不多,他素来又是冷漠孤僻,可是她知道,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儿,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就算……他尚且对自己无意,但她是勇敢固执的都兰公主,怎么会怕这一点挫折呢! 一场恶战结束,叛军溃败,贺克尔的心腹或者战死,或者战败被擒,这场为时并不长却让都兰陷入混乱的叛/乱到底还是彻底结束了。 背着夕阳的余晖,那个书生模样的一方霸主抖落□□上的血滴,丢给了□□的主人,一个看呆了的小士兵。 意气风发,英姿勃发,正如数年前他在殿试上挥毫泼墨,洋洋洒洒。 “今生非他不可吗?”站在高处俯瞰战场,长公主温柔一笑,摸了摸少女尚且稚嫩的脸庞,想起了自己幼时对那个男子的纠缠。 澹台雅萝仰起头,迎着长公主的目光,弯起了眼睛,坚定而认真地重重点头:“嗯!” “那,我就等着你奉茶叫四哥咯!”南宫云枫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策马回到战场,清理战果去了。 看着远方自家年少有为的弟弟,南宫四少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亲亲翎儿,断情山庄越来越热闹了! 真好。 第132章 16 非君不可(上) “此番大胜贺克尔,大唐的贵客们功不可没,咱们都兰将士也是劳苦功高,本王不胜感激!千言万语一杯酒,本王先干为敬!请!” 都兰王双手捧杯,微微颔首,向左右诸位恭敬致礼。 霎时,王帐前一片豪迈欢呼。 热血的男儿不拘于礼,纷纷捧起了大海碗,相互致敬。 这一场仗,赢得并不轻松,都兰也有不少男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成就身后名。活下来的,都是幸运的勇士,为了这场胜利,他们忘情嘶吼,欢笑声伴着胡琴的轻扬直上云霄。 都兰王的左下首,是眉目如画的美人将军南宫云枫和他的书生兄弟,一个肆意张扬的美,一个清高孤寒的秀,让都兰王很难相信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传闻中单枪挑了贺克尔的“战神”。 他的宝贝女儿不肯坐在他的身侧,偏要挨着那个书生,殷勤地端茶倒酒,笑意盈盈,这让都兰王心酸无比。 与徐大人的三年之约已至,他如约将女儿送到大唐,谁知女儿空手而归,不见佳婿的踪影。难道女儿命中注定要在都兰奔劳一辈子,遇不到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儿吗? 都兰王的右下首,是换下了男儿服饰,恢复本貌的大唐长公主李沐青。都兰王虽知她假冒了七皇子的名头,初见她女儿家的装扮还是惊为天人,那些个都兰将士更是看直了眼睛,眼下就有几个大胆的年轻人跃跃欲试,借着敬酒的名义跟长公主搭话。长公主倒也豪爽,来者不拒,很快跟一群都兰的年轻男女混成了一片。 只有都兰的小公主澹台雅萝守着耶律云燚,对旁侧动静毫不关心,自然也不会留意对面穆尔泰那哀怜的眼神了。 这场庆功宴有大唐和都兰的将士、大臣,也有一些都兰的年轻贵族男女,名义上是庆功,但总是个结亲的好机会,谁愿意放过呢?看情形,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几个都兰贵族小姐嫁到大唐去,而跟着长公主随身伺候的宫女,也是心甘情愿留在都兰的。 可惜南宫云枫已经有夫人了,可惜不是真的七皇子来了,不然…… “哎……”都兰王幽幽叹气,看着自家越挫越勇的女儿。 “敬你一杯!不准推辞!”澹台雅萝笑着胁迫。 南宫云枫抖开折扇,挡去了被风吹过来的篝火的烟熏,也顺便遮住了窃笑。 耶律云燚蹦着一张脸,静静地坐了片刻,察觉到周遭的人都盯着他们看,终于慢慢伸出手,端起了方桌前摆着的一大碗马奶酒。 他是一方霸主,有一家掩人耳目的酒馆,可是他酒量欠佳。 抿了一口,忽然被澹台雅萝抓着碗沿,飞快地灌了下去! 咳咳咳!耶律云燚脸红得胜过庆功宴场地中央的篝火,惹得一群都兰贵族小姐笑成一团。 “公主,人家被你吓坏了!” “别把人给吓跑了呀!” 澹台雅萝捧着脸,胳臂支在方桌上,斜视了拼命喝水的耶律云燚一眼,笑得如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才不怕!跑了也给抓回来!” 都兰王汗颜无比。 不是他看不上女儿看上的人,只是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战神”啊! 因为战功荣升“大将军”一职的穆尔泰,是都兰王颇为看重的佳婿人选,可是……哎!身为父亲的心酸,哪里说得清! 偏偏女儿大言不惭:“就算你是西域霸主,也是我喜欢的男人!看谁敢跟我抢!” 噗!长公主喷酒,吓呆了一伙都兰年轻男儿。 “呵呵……”装傻糊弄过去,长公主恢复了大唐长公主应有的端庄娴雅、雍容华贵。 “什么……霸主?”都兰王傻眼了。 澹台雅萝继续刺激自家父王,抓着一脸难堪的耶律云燚站起来,骄傲地向在座众人宣布:“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域霸主!是我澹台雅萝未来的夫婿!你们一定要帮我看好他!谁敢跟我抢,我可不会放过她哦!” 都兰王彻底惊呆,若不是双手捧着大碗,估计非闹出因为惊呆失神而当众摔破酒杯的笑话来。 至于耶律云燚,他气恼,羞愤,怒视澹台雅萝,可是仍然阻挡不了那个少女踮起脚尖吻在他的脸颊上……因为他已经被那番话吓得没有任何动作了。 “谁要跟你抢!”都兰的贵族少女们完全没有了矜持,上前抓着澹台雅萝,顺便抓过耶律云燚,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挑起了欢快的舞蹈。 美酒熏人醉,欢歌暖人心,炽热的火焰照亮了年轻男女爱慕的眼神。 完全被迫的耶律云燚在战场上雷厉风行,在一群少女的包围之下却僵硬如木头,转也不想转,看也不敢看,甩又甩不开…… 南宫云枫简直要笑疯了! 酒宴过后,人群散尽,都兰王去了澹台雅萝的帐篷,据伺候她的侍女们传报,澹台雅萝喝得微醉,洗漱过后不肯入睡,就坐在帐篷里捧着脸傻笑。 “哎……”都兰王觉得自己真的老了,都愁得快长出白发了。 雅萝啊雅萝,你为什么非那个人不可呢! 那个人……可不是个热心肠的啊! 想到穆尔泰看澹台雅萝用的眼神如何炽热,而那个人眼眸里却波澜不惊,都兰王就忧心万分。 “父王,您还没休息哪!”澹台雅萝站起身,上前扶着自己的父亲坐下。 都兰王两番中毒,身子虚弱,今夜又痛饮美酒,也有些醉了,就由着女儿围在身边撒娇。 犹豫片刻,都兰王问道:“雅萝,穆尔泰被封为大将军,你有什么看法?” 澹台雅萝端来一杯浓茶,看着都兰王喝了,才坐在一旁,笑着回道:“穆尔泰年资不足,可是朝中无人,他又肯拼命,素来也算聪明,早晚能比过贺克尔。” “那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什么如何?做大将军不是挺好?现在有人是不服他,但他能应付,证明他还算有几分本事。” “你对他……” “我对他担当大将军一职非常认可。” 都兰王再叹气,聪明人装傻果然非常可恶啊! “父王~~~”澹台雅萝搂着都兰王的脖子,如同幼时一般撒娇,“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耶律云燚!就别拐弯抹角打听我跟穆尔泰之间的关系了!我敬佩穆尔泰,也看重他,再说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对我来说就像哥哥一样啊!” 都兰王愁容满面:“我自然知道这些,否则也不会让你去大唐,试着跟大唐联姻了……可那个,耶律云燚,他好像对你……” 他没有说得明明白白,但是神色表明了一切。他并不赞成女儿这般低下姿态去追求一个男子,并非因为脸面过不去,而是怕女儿不能遂了心愿。 毕竟,耶律云燚对在场的任何女子,都不曾动容,即便是那位美艳无比的长公主,也不能打动他的心,更何况澹台雅萝年幼稚嫩,模样仅是俊俏,而且不是他们中原的女子呢! “我明白。”澹台雅萝把玩自己的发辫,神情略显失落,半晌后抬起头,眼底是毅然和决绝,“他如今没有喜欢的姑娘,那便是我唯一的机会!他眼下对我无意,但我已非他不可!换言之,没有谁,比他更适合陪我留在都兰!” 细细思量,正是如此——大唐富饶,都兰贫瘠,大唐的男儿就算喜欢上都兰的姑娘,又有谁愿意舍弃亲人,留在都兰一生呢?耶律云燚久在西域,长居都兰,对异域风俗已经习以为常,而他的家人也都是心胸豁达,想来不会反对他长久离家。且这个耶律云燚以西域霸主的身份,坐拥庞大的势力,对于都兰百利无一害。 “那,你便继续去追求他吧!”都兰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苦笑道。 至于结果如何,且看天意安排! 第133章 17 非君不可(下) 次日,穆尔泰来到澹台雅萝的帐篷前,徘徊不去,惹得出入帐篷的侍女偷笑不停,终于被澹台雅萝发现了不对劲,询问一番,得知那个家伙一大早就在附近转悠,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今日自由安排。长公主和南宫云枫并大唐使臣等人已经妥善安排好了回大唐事宜,耶律云燚有意跟着一起回断情山庄,她身为都兰王储不方便跟着一起离开,只能趁早做安排。 “去请大将军。”澹台雅萝沉思片刻,对侍女说道。 两个侍女对视,低头偷笑,一同出了帐篷,恭敬地对穆尔泰行礼,仍是忍不住嗤嗤乱笑:“大将军,公主……有请。” 穆尔泰脚步一顿,面容喜忧参半,但最终还是勇敢地迈开了脚步。 他们两个谈了什么,没有第三人清楚,不过伺候在一旁的侍女还是隐约听到了几句。 “穆尔泰……不是你比不过他……上天安排我遇到他……” “我对他的心意不会变……” “……你早晚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是,非他不可……” 穆尔泰走出帐篷的时候,神情失落,但很快自嘲一笑,长舒一口气,仿佛把往事丢丢在了风里,迈着大步而去。 不久后,澹台雅萝一身新装,俏丽明媚,握着一柄精致的匕首,直奔马房,然后众人便看见她腰间挂着一柄匕首,手执长鞭,满面笑容地纵马飞奔,如同一只扑进风中的雏鹰。 那时,耶律云燚正和南宫云枫、长公主在自家酒馆里喝酒,实则也就是南宫云枫和长公主被一干都兰的汉子们眼巴巴地看着,看得心慌意乱,酒撒在自己身上也未曾注意。至于耶律云燚,权且看在自家四哥面子上抿了几口而已,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不自在的——毕竟,他没有自家四哥脸皮厚,也不如大唐长公主地位尊贵。 就算他正是西域霸主的身份已经广为人知,他也不习惯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改变。 “你打算怎么办?”南宫云枫略略嫌弃自家弟弟酒馆的美酒。这些酒自然比不上他醉生楼的佳酿,还是不喝罢了,无聊的话可以戏弄自家弟弟嘛! 长公主的心思并无二般。 耶律云燚就是不肯理会他们。 于是长公主自说自话:“某人舍生忘死地救了某人,某人大义凛然地为某人解决了国之大患,某人在宴会上被人亲了……” “我并非自愿!”耶律云燚暴怒。 呵! 酒馆喝酒居少慕名而来看热闹的人们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能成为西域霸主呢!这气势!别小看书生模样的男人啊! “天意难违啊!”南宫云枫抛了一颗花生米,微微张嘴,等它落下,轻松用牙齿咬住,舌头一卷吞入口中。 忽略旁边人咽口水的不雅动作,南宫云枫笑嘻嘻地凑过去,搂住了耶律云燚的肩膀:“七弟呀!天意注定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好比我跟你四嫂,大哥跟小妹,九妹跟……总之,你既然遇上了她,便是你命中的缘分,何必急着躲开?” 耶律云燚捏紧了拳头,不自然地冷哼:“她性子与我不和……” “你喜欢什么性情的女子?像你四嫂那般冷艳高贵?像小妹?九妹?八妹?长公主这般?难道……如三姐那般?” “……该不会像你二哥那般吧……” “你们!” “不是四哥打趣你,你好歹也是满腹诗书才华横溢,怎么对女儿家就半点儿招数没有呢?雅萝那种性情,总比八妹三姐好相处吧?你呀你,每每遇到她,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哎!” “本宫觉得,你那呆木头的六哥都不如你口拙!痴心人难寻,若你说不出口,到时她不想再理会你,你可别后悔!” “……” 这两个人!他有说过要接受她吗?! 郁闷至极,偏偏有人火上浇油。 “云燚!” 说话间,一个鲜艳的身影就飞奔到眼前,握着匕首提着马鞭的俏丽少女因为跑得太快,脸颊泛红,倒像是羞赧模样,看得众人眼前一亮——书生和少女,真真一对璧人! 可惜那般亲热的称呼耶律云燚无福消受,当即憋了一口气,起身就要离开,甚至都不愿看澹台雅萝一眼,惹得她不满地努起了小嘴,楚楚可怜的姿态让围观的众人心中怜惜不已。 耶律云燚未能如愿离开,他被四哥一脚踩住,痛得皱起眉头。既然躲不开,只好回头瞧一眼,就当打过招呼。 澹台雅萝立即喜笑颜开,眼巴巴地送上了匕首,这下耶律云燚脸色更难看了。 “倒是一把利物,精致无双,足见雅萝心意至真。”长公主已经见识过都兰的求偶风俗了,抿唇笑道。 “没错!”澹台雅萝大大方方,仰起头来认真地望着耶律云燚的眼睛,朗声道,“我对你的情意,始终不变,如违誓言,他朝利刃穿心,无怨无悔!” 少女执着而坚定的眼神,让众人屏气凝神,更让耶律云燚心慌意乱,不自然地躲开了她的视线,一语不发,仍是一副想要离开此处的模样。 “云燚!”澹台雅萝迫近一些,匕首也抬高了些许。 耶律云燚总算开了口,却是冷酷的拒绝:“我对公主无意,公主另觅佳婿罢!” “我说过,我心意不改!你现在不答应不打紧。”她利索地将匕首仍旧挂回腰带上,恢复了笑颜,“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 “你这又何苦?”耶律云燚拧紧了眉头。 “你们中原人说,情之一字,可以令人生死相许,我不过是多费些时日,哪里苦了?” “……公主执意如此,我只能离开此处,再不相见了!” “反正我知道你家在何处,不怕找不到你!上天既然安排我们相遇,又如何会有再不相见?”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耶律云燚落败而逃。 他此番是真的逃了。 那小酒馆隔日便换了主人,后院也无人居住,追问起来,连南宫云枫都不敢相信七弟居然这般说走就走,而且音讯皆无。 可是他身为一方霸主,手下众多,且大多拖家带口,又能将行踪瞒到几时,又如何瞒得过聪明的澹台雅萝呢? 大唐援军离开都兰的前夕,澹台雅萝到底还是找到了耶律云燚,正牵着马慢悠悠行走在草地上,享受阳光微风的耶律七少在望见那个明媚身影的同时,立即翻身上马,打算逃之夭夭,却躲不开后面传来的少女欢快的笑声。 “我说过吧!我们总会再见到的!” 广袤的大草原上,澹台雅萝扬起马鞭,留下一串铜铃般的笑声,纵马奔向她心爱的男子! 第134章 18 追求 “主人……”赵翔发出这一日第十二次哀叹。 怒摔手中的破茶碗!……可惜不敢。 在耶律云燚面前,他怎敢放肆呢?就算他素日里沾了西域霸主的光即使不沾西域霸主的光好歹也算一店之主不愁吃喝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如今却沦落到破茶棚里喝着无比难喝的茶水,他也没胆子抱怨! 他才不是因为跟着主子东奔西跑没办法跟侍女阿双眉来眼去而愤怒。 四面通风的简陋茶棚里,看着摇摇晃晃的木桌上摆放的粗瓷大碗,赵翔想起了某次在一位老阿嬷的酒馆里品尝到的绝世好酒…… 主人啊,何苦放着锦衣玉食不顾,来到这穷乡僻壤受罪呢? 别以为你一身黑袍就看不出衣衫脏乱! 斜视赵翔一眼,清秀男子不耐地皱眉,终于问出了赵翔盼了许久的那句话——“何事?” “呵呵呵……”赵翔赶紧傻笑,迫不及待又遮遮掩掩地回道,“大唐援军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四少爷和长公主先后派人催过,问您……是否收拾好了包袱……” 赵翔没敢把四少爷和长公主的原话如实转达——杀了他都不敢! “你们主子跑来跑去,害得本少爷到处打听他的行踪,这几天都累坏了。你问问他,还要不要回断情山庄?要是不回去,本少爷就告诉家里的诸位姐妹们,就说七少架子大了,四哥请不动。”——以上是南宫四少在赵翔冷汗直流的情形下懒洋洋的威胁。 “躲着本宫是吗?有本事,躲一辈子!回头本宫心情若再差些,就去找他六哥的麻烦!”——以上是长公主在赵翔欲哭无泪的情形下明目张胆的威胁。 可怜赵翔打不过也惹不起,只好祈求自家主子莫在这般别扭,赶紧地从了都兰小公主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四少躲不过长公主啊!!! 耶律云燚没有作声。在外人看来,这位少年冷漠清高,一派风雅,此刻沉思的模样也是与众不同。但赵翔很清楚,自家主子外表波澜不惊,内心定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比武厮杀、纵横江湖对耶律云燚来说再自然不过,可若谈情说爱,那就是难如登天了。谁让这位西域霸主偏偏有几分书生气,即便是在跟了他三年的侍女阿双面前还会脸红呢! “……主人?”赵翔不死心地再问。 “你也想做媒人?”耶律云燚瞪着他,一双黑眸中闪烁着羞愤和怒意。 赵翔彻底焉了。 虽然他也希望自家主子能够有一位红颜知己相伴而且觉得都兰小公主是不错的人选但他发誓从没有强迫主子接受都兰小公主的想法啊! 因为他是绝对服从主子的好属下啊啊啊! 但,自从耶律云燚无意中瞧见他被南宫四少和长公主问话后,对他的信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冤枉啊!他是被四少和长公主连累的好吗! “属下不敢……属下觉得主人能自己做出决定。” “不然呢?” 呵呵,很幽默吗? “那,主人何不对小公主直言——哦,我忘了,这对小公主没用。不如告诉他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行,谎言迟早被拆穿除非你真的有一位心上人——你有……” “……” “忘了你没有。依属下之见,不如您先回断情山庄,然后在大唐多呆些时日,一来在老庄主面前尽孝,二来寻觅自己的有缘人。总之都兰小公主还是王储,都兰刚刚平定内乱短时间内是不会去大唐而且即便去了也呆不久的!” “……我知道。” 是啊,主子好歹是一方霸主,更是天资聪颖的文状元,哪里会想不到这些?可是他迟迟不肯做回去的打算,是舍不得西域这边积蓄已久的势力吗?完全不必嘛!主子手下像他赵翔这般能干的不在少数,就算十年不回西域,属于主子的依然是主子的。 莫非……赵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主子是怕离开太久,都兰小公主难于立足于都兰王族吗? “咳咳。”有个粗犷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耶律云燚和赵翔回头去看,是一个西域中年大汉,看打扮像江湖中人。此人身后跟了几个手下,个个身形彪悍,面色不善。 可是,西域中年大汉在耶律云燚回头的那一刻眼睛唰的一下亮了,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银财宝。他笨手笨脚地摊开手里的纸张,赵翔觉得那纸张很眼熟,待发现画像旁边还有一行字,明白过来——那是一幅画像,类似朝廷通缉令。 难道主子被长公主下令通缉?! “小子这是你吧!我瞧了半天了肯定是你!兄弟们我们发大财啦!哈哈哈哈……”西域中年大汉几乎把画像摊到了耶律云燚的脸上。 耶律云燚在瞥见画上那人的面容后,霎时白了一张脸,一掌击倒西域中年大汉,劈手夺过画像撕成碎片然后飞快地起身……逃出了茶棚。 没付账,而且真的是逃出去的——他连赵翔都丢下不管翻身上马就跑了! 赵翔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因为他眼神太好,在耶律云燚撕碎画像之前已经看清楚了上面的那行字——都兰公主寻找驸马爷反发现其行踪并上报者重赏一百金! 这么偏远的小地方都有主子的画像小公主你到底在都兰贴了多少张啊! 与此同时,都兰王都的某个巷子里,澹台雅萝一边盯着侍卫们贴上一排耶律云燚的画像一边傻笑——怪不得大家都喜欢有学问的人!看看画得多好多快而且栩栩如生任谁见了真人都会知道那就是她澹台雅萝的驸马爷! 真的是俊秀非凡啊……澹台雅萝捂着脸偷笑。她收回之前骂耶律云燚是小白脸的话!云燚是很白,可是他气势凛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贴好了没?唉唉那个克切尔,咱们贴了多少张?” “额,一百六十二……四张?” “什么!居然还没有木龙那家伙贴得多!快快快!贴完感觉找那些个书生们去领画像!这次领三百张!一定要把王都附近的小镇小村都贴满!” “我说大唐援军眼下不是轮值吗?你去找几个手脚快的,帮咱们一起贴,到时候咱们把赢来的一百金分给他们……十金,不,十五金!” “好主意!我弟弟认识大唐援军的几个兄弟,到时候把他们都叫来!” …… 澹台雅萝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转身往王帐的方向回去了——她已撒下天罗地网,就不信凭耶律云燚一己之力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他有手下有帮手?她有四哥和长公主! 想到南宫云枫听到她叫四哥的时候笑得那么耀眼,澹台雅萝觉得自己再次踏入断情山庄已经时刻不远了! 即使大唐援军踏上回程的前一个时辰,也只是有耶律云燚奔波于都兰难寻之地的消息却抓不到其人,澹台雅萝也不曾沮丧过。 因为到处张贴画像,并不是为了逼耶律云燚现身,而是昭告都兰,她澹台雅萝有了心上人。这个心上人就是画中的男子!这个画中的男子,将来势必是她的夫君! 至于留下耶律云燚的方法,她看了看摆放在帐篷矮塌上的两把剑,行云和流水。 他行走之时并未随身带着父母遗物,藏在了某个地方,结果被澹台雅萝找到并放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看着那两把剑,澹台雅萝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难过,自言自语道:“他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呢?” “哎哎驸马爷!您您您……” 随着帐篷门帘被重重甩开的声响,一脸怒容的耶律云燚挥手以掌力冲破两个侍女的阻拦,直入内室,一眼便瞧见了放置在矮塌上的雌雄双剑。 “云燚?”澹台雅萝看到他,顿时笑弯了眼睛,迈着轻盈的步伐奔到了他身前。 “唰!”的一声响,流云出鞘,横在了澹台雅萝的右肩,吓得两个侍女花容失色,想要上前施救却被澹台雅萝用眼神示意退后。 澹台雅萝笑道:“你回来了,这几天奔波劳累,你都瘦了。” “卑鄙!”耶律云燚涨红了脸,绷直了身子,可是握剑的手却微微颤抖,剑刃离澹台雅萝的脖颈仅半寸许。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用这两把剑来威胁你。” “那你为何将它们偷走?!” “我只是觉得,它们不该留在山洞那么阴冷潮湿的地方……你不是要回断情山庄么?为何不带着他们一起回去,埋在你父母的墓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是他们留给我的东西,用不着你来多嘴!” “不对,云燚……这是你父母送给彼此的,老孙头说过这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我想你父母在天之灵,一定更情愿你将这两把剑葬在他们墓中,永远留在他们身边。” “……你不明白!这是……这是……” 耶律云燚神色凄然,摇了摇头,握着剑的手垂了下去。他悲伤地看着矮塌上的“流水”,蓦然抬头,看向澹台雅萝时的愤恨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般骇人的眼神,仿佛世间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那一双黑眸中! 他从未见过父母,从未拥有过父母留下的任何东西——只有费劲心血找到的“行云”和“流水”!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两把剑都不能留在身边?! 尽管心中扶起一丝畏惧,澹台雅萝还是勇敢地上前,伸手环住耶律云燚的腰,将小小的脸蛋埋在他怀中,轻声安慰道:“你们中原人喜欢睹物思人,他们定不愿意你整日看着这两把剑悲伤度日……云燚,你的父母留下了更珍贵的东西给你——他们给了你一位义父,还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虽然惨死,可是他们生同枕死同穴,不枉此生!忘了吧,世上不会再有江南双侠!”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耶律云燚最终还是走了,澹台雅萝没有追着一起回去。她只是送到了都兰与大唐的边境,站在高处远远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尽管他从不回头。 “公主……”穆尔泰小声唤道。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澹台雅萝哽咽一声,抹去眼泪,强装笑颜,抬起手臂用力地向渐行渐远的队伍挥手。 “云燚!我等你回来!我不要做都兰王啦!” “公主!”穆尔泰吓得差点儿跌下马背! “云燚——你来当都兰王好不好——云燚!早点儿回来……” 又是一滴泪滑落,但是俏丽的脸庞上,还挂着属于这位西域公主的倔强而执着的笑容! 浩浩大军的最前方,那个黑色的背影顿了顿,然后继续前行。 只有与他并肩而行的南宫四少瞧见了,耶律云燚脸色红了红,头微侧,不知是打算侧过脸去,还是打算回头。 南宫四少道:“嗓门够大的,可惜不够婉转……是喊累了,还是——哭了?”笑了笑,不再去看耶律云燚的脸色。 总之他可以预见,不会很好就是了。 第135章 19 迷茫 “阿燚!!!” 震动众人耳膜的,正是老庄主诸葛云野铿锵有力的嗓音。 耶律云燚和南宫云枫并肩踏入断情山庄,一个年迈却矫健的身影扑上来,撞得南宫云枫几乎跌倒,万般委屈地缩进舞翎的怀中,拘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以示心酸。 耶律云燚被自家老爹的行为吓到了,顺势躲开但颇给面子地扶了老庄主一把,免得他跌断了那几根老骨头。 “哎呀!”三小姐独孤云雀咧起嘴,恨不得自己聋了,小声抱怨,“阿燚比小燚还要难听好吧!” 另一旁,九小姐无奈地点头。 小小姐皇甫云汐早已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绞着帕子想凑上前,不等老庄主说话他就被慕容云昊抓起来丢在一边,让耶律云燚和皇甫云汐难得地表现了一些何为兄妹情深。 “七哥!呜呜呜呜……” “小妹……” 纵然是被自家兄弟姐妹围观,耶律云燚也控制不了地红了脸。但安慰小妹是每个大哥应尽的职责,更何况这次他还是回来认错的。 “七哥。”九小姐欧阳云鸢撒娇也要抱抱。 “嗳哟,老七,多日不见,越来越慢了哦!”三小姐的打趣依旧让耶律云燚纳闷自己究竟“慢”哪里了。 “小七,等会儿比武吧!别告诉我你是书生动口不动手——我已经知道你的另一个身份了!”八小姐永远是最难缠的。 “七弟,一切可好?”极少回断情山庄的五少爷皇甫云麟送上了体贴话。 至于其他兄弟,额,大哥还是那么冷淡,所有的关怀都藏在眼底,二哥笑得云淡风轻,对他永远表示赞许,四哥……还在跟四嫂撒娇,六哥的冰块脸似乎不那么冰块脸了,倒多了几分愁容,估计等长公主回了宫传唤他后又是一番辛苦…… “阿燚!”老庄主几乎要跳脚了! 耶律云燚只好看向他,露出孝顺的笑容,安慰道:“知道了,老爹!我很好,西域虽苦,倒也别有意趣。” 诸葛云野终于满意地带头走在前面,呼呼喝喝地指挥山庄里的一群看热闹的仆人们——“那个莺儿,去厨房说一声赶紧上菜!把老幺亲手做的菜都端上来!墨莲呢?又偷懒去了是不是?哦你在啊,那个墨莲啊,去我的神仙坞,把我珍藏的好酒都拿过来,今天我们爷几个不醉不归!” “嗤!自己家里喝酒还什么不醉不归!”南宫云枫无限怨念。 他去打仗了好不好?!为什么老爹都不问候他是否安好?!果然还是嫉妒人家年轻美貌! “哎呀!那就不醉不睡嘛!来来来,云燚,跟老爹讲讲你平时怎么当西域霸主的?威风不威风?爽快不爽快?西域有没有美女?应该有的是吧!嘿嘿嘿!看看那个小公主就知道……” 接下来的家宴上,诸葛云野用了半个时辰称赞耶律云燚文可当状元,武能做霸王,绝对是断情山庄的骄傲,惹得耶律云燚脸红了又红,当然也惹得众子女们“抱怨”不停—— “老六也是状元啊!本小姐还是武探花呢!小九儿是大唐第一花匠——还是画圣!” “大哥是武林盟主,我我我是……神厨!” “我上官云翰,堂堂一代神医,救死扶伤无数,前天你偷偷做叫化鸡烧伤了手指头还是我给你配的药……” “我孤独云雀是赫赫有名的盗……倒卖高手!你大前天还问我借了三百两银子!” “本少爷是大将军!还是大唐最大妓院的老鸨!” “闭嘴吧你!” 最后这句当然出自管束南宫四少手到擒来的四少奶奶舞翎,被她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后南 宫四少终于老实了一会儿。 “四嫂……”耶律云燚见自家四哥委委屈屈地闷头扒米饭,颇为尴尬,向这位在外冷艳无比在家却和蔼可亲比大嫂(自家幺妹)更像大嫂的嫂子,笑着表示歉意。 舞翎微笑着点了点头,顺手给南宫云枫夹了个鸡腿,说道:“无妨。你四哥就是这般嚣张,幸而在西域有你照应着,他不至于得罪太多人。对了,听说都兰王有意与大唐结亲,这番却不打算和皇亲贵族联姻,七弟怎么看呢?” 众人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他们绕来绕去不知道如何跟脸皮薄的耶律七少开口问,还是四嫂霸气啊!这问题问得太有讲究了!足够委婉也足够明白,真真是恰到好处!就连她的身份也是最合适的!要知道,身为大嫂的小妹实在是太小了,庄里的事情大多还是身为四少奶奶的舞翎拿主意,俨然就是当家主母啊! 耶律云燚果然被问住了,瞪着眼睛,看了看兄弟姐妹们,涨红了脸,好半晌憋不出只言片语。 低头扒了一口饭,耶律云燚试图以沉默糊弄过去,但是,稚嫩的他如何瞒得过“老奸巨猾”的三姐? “小七呀,你在西域经营多年,没有学到人家的豪爽,怎么中原人的狡诈倒是学得炉火纯青啦?” “我……” “数一数中原有实力却不在皇族之列的年轻男子,貌似也只有几个人,那个华山派的少当家是个嘴笨呆脑壳,李氏富商家的却是个胖子,还有赵大人家的,赵夫人略凶悍了一些……哎,无论哪一个都委屈了雅萝。” 舞翎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九小姐和小小姐,一副恨不得哪个兄长赶紧把小公主娶回自己家当嫂子的模样! 舞翎瞥了发呆的耶律云燚一眼,拉长了声音叹气,叹得南宫四少几乎喷饭(他从来没想到自家娘子这么会捉弄人啊!)——“家里还有五弟和六弟,可是五弟跟小妹是亲兄妹,小妹万万是离不开五弟的,六弟貌似有心上人,不能强迫,否则他们娶了雅萝,也算是有个贤内助……”说罢又是长长的叹气。 咦,好像忘了某个人?哦,对了,上官二少,额,不对,这家伙算不得数。 上官二少被大家无视,感到无比的郁闷——老子是喜欢女人的啊!就算老子不喜欢都兰小公主也是喜欢女人的啊! 耶律云燚脸色都有些白了。 诸葛云野也有些惋惜,声称非常乐意雅萝做自己的儿媳,上次她离开的时候还送了自己一份礼,还说跟老庄主吵架时老庄主骂他是小妖女她都不记恨了。 沉默良久,耶律云燚还是呐呐地回道:“可是……我不想回都兰。” 众人吃惊,但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岔开了话题,饭桌上又是一派其乐融融。耶律云燚收起了不自在,吃着饭,时而抬头看看家人们,笑一笑,让心底的那一缕愧疚暂时沉下去。 他也想早日定下一份情,让家里人都放下心来,可是……澹台雅萝适合做他的妻子吗? 他想象不到那个小丫头身为人妻的情形,尽管他自己并不比澹台雅萝年长多少。 或许,还是性情不合适吧。 他内心深处,隐隐期盼自己的妻子就像母亲那般,夫唱妇随,温柔如水,娴雅端庄,而他和妻子可以携手走遍山川河岳,看尽花开潮落。 这世上,真的不会再有江南双侠吗? 夜晚,回到阔别已久的出尘轩,倚在书房的窗前,望着那几竿青竹,想起几度前往江南时所见的青山绿水,繁花似锦,便忍不住沉溺在那个梦一样的回忆里。 他不是一个常做梦的人,那个夜晚,他却梦到了一对伉俪,携手走在江南的青石板桥上,相视一笑,是羡煞众人的情意绵绵。然后,他梦到了西域的狂沙,西域的雪山,西域的荆棘花,西域浩瀚广阔的草原上连绵起伏的绿色波浪,草原上万马奔腾如同踏在心弦上,一切都是那么地生机勃发,令人热血沸腾,比起温软明媚的江南,似乎更能唤醒沉睡的那颗心。 他也梦到了那个女孩子,乌黑的长辫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握在手里的长鞭,天真又俏皮。他梦到那一日在挹翠亭外,他冷淡地说着话,澹台雅萝脸上的不解迷惑;他梦到两个人在草原上的纵马飞驰,她如铃般的笑声久久回荡;他梦到离开都兰的那一天,她站在高处,小小的身影那般孤单…… 耶律云燚回到断情山庄的第二天,再也没有谁当他的面提起过澹台雅萝。第四天的时候墨莲跟莺儿那一帮小丫鬟说笑,墨莲突然说起了曾经跟她们闹着玩的小公主,丫鬟们都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要是咱们七少喜欢那个小公主就好了……” “可惜小公主一片痴心……她总不能等一辈子,估计要嫁给别人了。” 耶律云燚只是刚好经过,没有人见到他,他也没有脸红。 就是心脏那里,有一点疼痛。 回到断情山庄已经月余,耶律云燚每日读书写字,甚少外出,跟老庄主喝喝茶,陪着小妹去买菜,帮皇甫云麟抓几个贼,协助大哥处理断情山庄事务,不忙,也不曾闲着。 他本来就是极少露出笑容的,这一点跟慕容云昊、司马云隼相似,大家也未曾多想。 偶尔四哥会将在醉生楼得到的一些消息说给家人听,据说协助大唐平叛的将士都领了赏,小兵们也有赏赐,个个欢喜万分;赵将军早在都兰就“战”死了,在京城的家也被抄了,家人充军流放,家产充公上缴了国库;贺克尔的余党尽数铲除,都兰王的病情好了七八成,穆尔泰大将军跟一个贵族小姐定了婚…… 这天一大早,诸葛云野就在出尘轩大门外探头探脑,让坐在院中看书的耶律云燚很是无奈,放下书来等着,老庄主这才嬉笑着走进来,手里却拿着一封信。 耶律云燚瞥了一眼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一颗心跳得快了些,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是仿造的哦!”诸葛云野再三解释,信是从都兰辗转寄来的,耗费了整整五天才到。 从都兰王都到长安,怎么也得十几天的路程,五天,算是八百里加急了。 厚厚的一叠,都出自澹台雅萝,从她开始学写汉字说起,到“等你回都兰”为止,事无巨细,仿佛那个尚且年幼的姑娘就坐在面前的石凳上,捧着一张小脸,对着他嘻嘻笑。 字迹拙嫩,多处还有墨迹,看来她费了不少的心思。 诸葛云野偷偷瞧了好几眼,见自家儿子看完书信就呆坐着,一脸的茫然,便忍不住轻叹一声。 “义父,我……母亲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他突然问道。 诸葛云野愣了下,随后和蔼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耶律云燚的肩膀,起身,在绿竹旁缓缓踱步。 “耶律夫人……本是武林世家的女儿,豪爽磊落有男儿风范。自从她遇到耶律兄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相嫁,从此温柔似水,然仗义果敢,侠义为重,有时便是耶律兄弟也自愧不如……” 望着摊开在石桌上的一页页书信,稚嫩的字迹却藏着异族少女的执着与期盼,耶律云燚被这认真写出来的一封书信拨动了心弦。 除了家人再无多少余地的一颗心,悄悄地放进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高处,牵着一匹马,眺望着东方,等待着,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眼中却藏着几分倔强,还有几分不安。 她在信里说,因为要照顾父王,可能此生再无机会到大唐去,不知耶律云燚何时能回都兰? 耶律云燚仿佛看到了在父亲膝下撒娇的少女,聪慧灵动的双眸里是对父亲的尊敬和孝顺,是对国家的守护,是与温柔的江南女子截然不同的野性和勇敢。 “云燚,你母亲红颜薄命,但她的一生潇洒肆意,是许多江湖男儿难以企及的。她随着自己的心意,嫁给你父亲也好,仗剑江湖也罢,从来都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她那般潇洒的女子……而你,也不必去像你的父亲那般。” “为父明白,你自幼未曾见过亲生父母,难免挂念,然事已如此,不如好好的过完你这一辈子,依照你的心意,别被前尘旧事牵绊了……” 前尘旧事……耶律云燚眼中酸涩,望着已经白鬓苍苍的义父,万般羞愧涌上心头。 斯人已逝,即便是亲生父母,日思夜想又有什么意义呢?挂念着妄想着虚度了大好年华,忽略了身边牵挂着他的亲人,置他们的担忧于不顾,岂不是太自私了么?! 跟随在义父身边的兄弟姐妹们,有哪一个不是身世坎坷,可他们从不像自己这般忽略他人,也从不因自己的疏离而厌弃他,对他一如既往地呵护着! “义父,孩儿明白了。” 诸葛云野哈哈大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欣然几分自豪,伸手拍了拍耶律云燚的脑袋,就像小时候耶律云燚被私塾先生夸得天花乱坠时那般,慈爱和蔼。 耶律云燚再一次红了脸,可是他觉得,他终于长大了,终于当得起西域霸主这个称号了。 第136章 20 入赘 凡边境处,多行旅商人。 都兰与大唐交界的地方,有一处荒漠绿荫,穿过绿荫的道路平坦开阔,关卡亦无苛捐杂税,大凡来往于两国的商人都会选择从此经过,稍作休息,抑或就在此地买卖货源,久而久之,这片不算大的地方竟也成了有名的商人聚集地,客栈、集市一应俱全,就连孤傲清高的江湖人也舍弃了难以穿越的荒漠,骑着高头大马悠悠然而来。 位于都兰境内的一家小客栈,装饰得颇有异域风情,身着都兰服饰的少女托着木盘,拿着美酒,笑嘻嘻地招呼店内的客人,手脚麻利而且笑容灿烂,让客人们无不心情畅快,忍不住高谈阔论一番。 几个体型彪悍的西域商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对旁边几个中原人模样的江湖侠客说着他们在西域境内的奇遇,角落里一袭黑衣的年轻人低着头喝酒,听闻他们谈及的内容,不由得摇头一笑。 一个西域商人拍了拍放在桌角的包袱,兴奋得嚷嚷:“这是波斯国的毯子,精致华美,绝世无双!我就带了那么十几块,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好东西啊!贵着呢!不过不愁卖,唐朝的大老爷们都喜欢这种东西,运到中原,轻而易举赚好几倍的钱!” “怪不得你会遇到强盗,带着这么贵重的货物,很容易招人眼红。”邻桌的中原武林人士笑着,也拍了拍自己放在桌角的长剑,“没有武功护身,又没有请镖师,你们倒也敢千里迢迢地走商!” “这不是没办法么?我们想请人护着,也得找得到啊!”那个西域商人叹气。 中原侠客那一桌上,一个年轻的、貌似初出江湖的男子好奇地追问:“那你们是怎么从强盗手里逃出来的?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啊!” “这说来就算我们幸运了!”另一个西域商人喝了一大口酒,涨红着脸,在一群人好奇的目光中放低了嗓音,故作神秘,道,“原来啊,这群强盗是一群亡命之徒,哪儿的人都有!他们走投无路,就想着劫掠商人,变卖货物然后远走高飞,已经有好几队行商遭殃,货被劫了不说,人也给杀了不少!他们得手越多越贪婪,最后竟将一整队的商人给灭了口!后来听说是打伤了伸出援手的几个江湖人,就被一群江湖高手给追杀,他们准备抢劫我们的货物的时候,正好让那些江湖高手给赶上了——哎呀,那叫一个血雨腥风……不对,那叫一个爽快!手起刀落,那些个劫匪就丢了性命,一个都没留下!那些个江湖高手担心劫匪还有余党,一路护送着我们来的,不过一路上打听,好像劫匪是倾巢出动,都死光了!他们就说回都兰去,不跟我们到中原了!” 说罢,西域商人抬起下巴示意众人往门外看,正好一群中原人模样,穿着都兰服饰的男人骑着马,带了干粮和水,似乎打算折返回都兰。 角落里的黑衣男子也瞧见了那些人,拿着酒碗的手顿了下。 西域商人又对那些中原侠客说道:“我拿了些银子酬谢他们,他们居然不肯收!只说这西域是他们的地盘,本来也绝不容许他人放肆的……哎,你们猜,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说西域是他们的地盘,我猜他们肯定是西域霸主的手下!” “啊,不可能吧?”初出江湖的男子迟疑道,“西域霸主他们也是一群劫匪啊!他们杀了那些人,还能放过你们?” 最初的那个西域商人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这些个商人也是有好有坏的,像我,规规矩矩赚钱,就算赚得多,那也是干净的钱!有些商人就是坑蒙拐骗,拿了货不给钱,拿了钱不给货是常有的事儿,他们被西域霸主抢那是他们活该!就那个谁谁谁,一个中原的大官,不好好当他的官,却收取贿赂,用老百姓的钱做起买卖来,他的货被抢了好几回,嘿嘿……”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姓刘的拿不出货物交给买主,被人痛打一顿,后来活活气死了……” “原来是西域霸主劫去的啊……” 众人言笑中,坐在角落里的黑衣男子站起了身,丢了块银子给凑在西域商人那边挺热闹的都兰少女,抬步迈出了大门。瞥见他面容的少女半是羞怯半是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径自向西域商人所说的江湖高手们走去。 黑衣男子举手投足,文弱隽雅,风度翩翩,却又那般气势非凡。 门外的江湖高手们看到他,顿时齐刷刷地翻身下马,跪拜在地,为首的男子惊喜道:“主人,您回来了?” 刚喝了一口酒的西域商人闻声顿时呛到了,咳了好大会儿。 “主人?那个跟书生一样的小子是他们的主人?那不就是……” 那时黑衣男子——西域霸主耶律云燚已经坐在马背上,带着一群手下电闪雷驰般离开了。 一行人终于放慢速度,勒马缓缓前行的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了都兰国都。望着熟悉的景色,耶律云燚绷紧了嘴角,默不作声,然而眉宇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不安。 旁边跟着的,正是他的心腹手下赵翔。赵翔跟了耶律云燚数年,对他的性情算是一清二楚,此刻看他紧锁眉头,就知道他有心事,而且是跟女孩子有关的心事,毕竟天底下可没有任何男人会让一方霸主忐忑不安啊! “主人离开数月,都兰发生了很多事啊!”赵翔甩着马鞭,悠闲自在得笑着说道。 “哦?”耶律云燚看也不看他,仍旧皱着眉头。 “这第一件事,就是都兰王病情好转,追捕大将军贺克尔的余党,然后整顿军务,提降官员,都兰效仿大唐选贤任能,如今颇有成效。” “嗯。” “第二件事,就是穆尔泰正式升任大将军,之后跟都兰一个贵族之女定了亲,哦对了,他的喜宴就在三天前,都兰王亲自送上了贺礼……” “……然后呢?” “然后啊?好像有好几个部落的人派了使者,说是来求亲……” 瞥了一眼耶律云燚的脸色,赵翔故意不再说下去,依旧悠然自得地甩马鞭。那边,耶律云燚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用力,之后缓缓放松。 耶律云燚侧头看了赵翔一眼,冷笑:“我记得离开之前,也有好几个人向阿双求亲来着。” 阿双是他从因疫病而全村人几乎全部死光的死人堆里救下来的,后来做了他的侍女,向来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违抗他的命令。 赵翔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到底是他的主人,知道他的命门在哪儿,一句话就把他给打败了。虽然不久前阿双和他互表心意,但合不住这个主子暗中怂恿,害得他跟阿双情路坎坷啊! “大人不记小人过嘛!我不是故意没说下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啊——那个,小公主生病了……”赵翔叹气,看向一脸惊讶的耶律云燚,赶紧解释,“不是什么大病,风寒,风寒!你不知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小公主只要有空,就跑到酒馆那儿坐着发呆,有时候就去山上站着,看着大唐的方向……十天前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就病倒了——不过都兰王宫名医不少,更何况老孙头如今也在王宫里蹭吃蹭喝,想来她不会有事的……” 耶律云燚没再说什么,看上去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赵翔很清楚,他就是老毛病发作,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好意思问罢了。 果然,一回到都兰国都,半柱香休息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去了都兰王宫。 乍见到他,都兰王很是惊喜,连客气的功夫都省了,直接让人带着去了澹台雅萝的帐篷。带路的小宫女是新来的,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公主的心上人,都兰的驸马爷,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得怀疑公主经常跟她们炫耀的“她与这位驸马爷心心相印”的真实性。 站在帐篷外,隐约可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事实上完全就是澹台雅萝一个人的抱怨:“我都说了我好啦!我要出去!” “可是圣上说了,你还要喝药,不许你出去,更不许你去山上啊……” “我都要闷死啦!” “公主啊,你要等驸马爷回来,在这里也能等嘛,何必跑来跑去的……” “他肯定不会先来找我的,我自然要去找他才能见得到他啊!” “为什么?驸马爷肯定急着来见你啊……” “哼……”接下去的声音含糊不清,不过对于耶律云燚这样的江湖高手来说,听清楚倒不是什么难事。她嘀咕的那句话是——“他才不急着回来呢……这么久连封信都不回……” 不知为何,耶律云燚突然忍不住笑了。他本不是爱笑的人,可是此刻心里软软的,像是被一根羽毛挠来挠去,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长相秀美,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是一种模样,笑起来——尤其是笑得这么轻松自然——仿佛完全换了一种样子。 那种温柔的模样,是澹台雅萝从未见过的。掀开门帘的她立在耶律云燚的面前,看得发了呆。 是不是做梦呢?是不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眼下朗朗白日,不是在梦中啊! “不知道公主殿下的驸马爷是哪一位?”耶律云燚弯起了嘴角,这正是澹台雅萝的习惯,她爱这般常常带着笑脸,天真可爱。 “当然是……是……是你啊!”澹台雅萝气呼呼地瞪他。然而她的心中七上八下,种种猜测涌上了心头,他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他是不是在戏弄自己,还是这个他是别人假扮的……她不敢去想,这个人是不是为了她回到都兰来。 耶律云燚皱眉,却仍旧带着微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曾娶了公主殿下为妻?” “……你将来娶也是一样的啊!”澹台雅萝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个家伙,离开那么久,不回她的信,害得她每天傻傻地等,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然后自己就继续缠着他,缠到他心软了,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地答应和自己共度一生……可是他居然取笑自己! 她是热情大胆,甚至有点儿厚脸皮的都兰小公主,才不会为他一次次的拒绝而气馁,可是那一次次的拒绝,那些孤零零等待着他的归来的日子,让她不由得委屈难过,压在心头的感觉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耶律云燚沉默着,望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羞赧。 “好。”是耶律云燚轻柔的嗓音。 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耶律云燚重复了一次,“好……三天后,我来娶你。” 耶律云燚走了,澹台雅萝躺在帐篷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右脸颊,静静地看着上方,神情呆滞。 她已经十七岁了,长高了些许,不过仍旧矮了耶律云燚一个头,当他俯身亲来的时候,澹台雅萝下意识地躲,结果还是亲到了,而且澹台雅萝瞥见了耶律云燚转身离开时泛红的耳根。 一切就好像云里雾里般不真实。 被亲到的地方热得发烫,澹台雅萝咬着嘴唇,渐渐地有些困惑——他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自己呢?之前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吗? “公主!驸马爷……耶律公子再有两天就要来娶你啦!圣上正在亲自整理早就给你准备好的嫁妆!你还是不敢相信他要娶你吗?” “对啊公主,你都躺在床上发了一天的呆了!不会是太高兴了,吓傻了——额,我是说,这是真的,你该去试试自己的嫁衣了!你长高了,不知道之前的嫁衣还能不能穿啊……” 躺在床上的澹台雅萝忽然翻身下床,看了看两个侍女,捂着脸嘿嘿地笑着跑了出去。 “……公主,害羞了吗?” “……” 次日,赵翔带着一个包袱来到了王宫面见都兰王,传达了耶律云燚的意思。耶律云燚告知都兰王,他此生愿意长留都兰,协助都兰王治理国家,然而他生性不羁,即便算是入赘都兰,也不愿他的妻子是一国之君,将来不能与妻子自在相处。假如都兰王同意从近亲贵族中另选王位继承人,他便如约来迎娶公主。 都兰王看着赵翔带来的中原样式的新娘嫁衣,忍不住苦笑:“他这哪叫入赘啊……他根本就是拿雅萝的幸福要挟本王!” “其实,就算圣上您不答应,主人还是会来迎娶公主的……” “本王知道,他也很清楚,雅萝作为王储虽然很称职,但是她太年轻了,这担子对她来说太重……而且,正因为她还年轻,不应该为这个王位耗费了光阴,因为雅萝从来都不喜欢做一国之君。也罢,本王就好好活着,活到……他们的孩子足够做一个王储吧!” “圣上英明。” “中原新娘的嫁衣也很漂亮,雅萝穿上一定很好看,本王也准了。” “多谢圣上!” 都兰王苦笑,能不准吗——他的宝贝小公主,自从对这个西域霸主动了心,恨不得追随到大唐去,别说是换一件嫁衣,就是远嫁他方,估计她也舍得啊! 到底都是年轻人,情深意重,难解难分! 赵翔带着好消息回到了酒馆——酒馆后面的豪宅大院。望着张灯结彩的大门,和牌匾上“耶律府”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好——谁能告诉他,明天都要成亲了这个小公主还要缠着他们家主子吗?!到底是有多难解难分啊! “他们不让我进去……”澹台雅萝又生气又委屈地看着赵翔。 “中原人的规矩是成亲前新郎官和新娘子暂时不能碰面的!”赵翔陪着笑脸,咬牙切齿。 “可是,我要送这个给云燚……” “我帮你拿给他!” “那你不能弄坏了!” “拿我的性命担保行了吧?” “拿好了。” “什么呀——两心花?!你采了两心花送给主人?!” “对啊!一株开花两朵,同生共死,白头到老,这是都兰的习俗!” 赵翔捧着那盆两心花,一直到了耶律云燚的跟前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应该提醒都兰小公主,然后再告诉主人,两心花是都兰的“男子”,用来向都兰的“女子”证明心意,才会去费尽力气爬到山顶陡坡处摘取的定情信物吗…… 不过看耶律云燚微笑的模样,仿佛对这个习俗早就了然于心了。 那笑容中,分明还带着几分感动。 是啊,小公主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今日伤寒尚未痊愈,就拖着病体爬到悬崖一般的陡坡上,亲自采来定情信物,弄得一身脏乱不堪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耶律府,如此痴心,怎么能不让人感动呢? 轻轻抚摸着红心形状,开得争艳的红色花朵,耶律云燚微微一笑,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浓郁的柔情:“如今,我终于能体会大哥望着小妹,四哥望着四嫂,六哥望着长公主,那样的目光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了……” 是甜蜜,是庆幸,是感激,是贪恋,是斩不断的密密情丝! 第137章 番外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成家可以改变一个男人吗? 一代武林盟主慕容云昊成家之后变成了“毫无领袖风范”的妻奴,每天黏着他的小娇妻皇甫云汐,名为视察各家醉乡楼的经营现状,实则时时刻刻准备对“累坏”他爱妻的挑剔食客们进行打击报复。 绝世美男南宫云枫洁癖之可怕令人发指,新衣服都不肯穿第二遍的。成家之后却因贤妻舞翎爱看他穿那套水蓝色绣云纹罩纱长袍,愣是每晚认真洗了第二日接着穿,如此穿了两个月之久,直到舞翎爱看他穿白色绣飞鹤长袍为止。 冷面武状元司马云隼号称“不知世间笑为何物”,做了驸马之后竟学会了引章据典去逗弄他那位高贵任性的爱妻长公主李沐青。 书生风范匪盗本事的文状元耶律云燚,迎娶了都兰的小公主澹台雅萝之后,每日看书写字,偶尔外出行侠仗义一番。澹台雅萝觉得他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放心地跟着三姐独孤云雀和八姐赫连云香到处鬼混——她才不愿意当面被揭穿自己选的驸马爷过于闷宅。所以,带着自家娘子回到断情山庄小住的耶律云燚常常找不到她,为此对于风流四哥每日故意秀恩爱的行为和九妹夫无意识晒甜蜜的举动深恶痛绝。 这一日,澹台雅萝一大早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不务正业的三姐。午饭时皇甫云汐根据九妹的描述,为适逢生辰的澹台雅萝烹制了一道被命名为“生日蛋糕”的甜点,岂料入夜还不见二人归来,甜点早就在诸葛老爹眼馋之下变得软塌塌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耶律云燚心中窝了一团火。他决定严厉审问这个小公主每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地回来还偷偷摸摸换成干净的衣服不让他知道究竟在干什么坏事! “公主呢?”耶律云燚打开出尘轩的大门,问正要去给慕容云昊送茶的丫鬟莺儿。 莺儿道:“公主跟四少在湖边钓鱼呢!” 耶律云燚青筋暴跳:“我问的是都兰公主!” “哦,七少奶奶我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怎么会清楚?”莺儿施施然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个公主比那个更不像公主!” 同样好几天没仔细看过他的七少奶奶,只知道她比离开都兰时略胖了些的耶律云燚一怒之下,找了手下几位得力干将,准备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抓住他那位贪玩的妻子,然后“狠狠”揍一顿,直到她明白江湖险恶不敢乱跑为止。 在一众人出发的前一刻,皇甫云麟碰巧撞上了翻墙回来,拖着一个大包袱,行迹鬼鬼祟祟差点儿被当成贼给踹倒的澹台雅萝和同样一身脏土的三姐独孤云雀。在她们恳求皇甫云麟别大声说话引来其他人的时候,耶律云燚板着脸过来,拎走了试图躲藏的爱妻。 “三姐……”澹台雅萝可怜巴巴地回望独孤云雀。 “呵呵呵呵……今晚上都没有月亮天好黑我们没找到山庄大门只好翻墙……”独孤云雀睁着大眼说着瞎话拽走了澹台雅萝丢下的大包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皇甫云麟身边闪过,逃之夭夭了。 回到出尘轩的卧房,掩了房门,澹台雅萝便扑过去挂在耶律云燚身上扮可怜:“云燚,我好饿!快给我找吃的!我好累!快给我准备热水洗漱!” 耶律云燚一声不吭,伸手去扯她的衣衫。 澹台雅萝双臂遮胸,娇羞道:“哎呀不行哟~我还没有沐浴~” 哈?反应过来,耶律云燚从额头红到了脖子——这丫头,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小七啊,雅萝还饿着呐!那种事还是等她吃饱了再说吧!”门外,赶来救场的诸葛老爹扯着嗓子喊。 澹台雅萝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真的又饿又累又困……” “对嘛!快点儿开门来饭堂,那个什么什么蛋糕还给雅萝留着呢!” 耶律云燚冲着房门口怒吼:“都是你的!偏要饿一饿她!” 老爹飞快地蹿走了。他最近狂迷甜食,那蛋糕已经从底下掏空,有一半进了他的肚子。 这时,澹台雅萝眼神朦胧(绝没有泪水!她就是困了!)且无比哀怨地问:“你不爱我了吗?” 此句话来自三姐的传授。三姐告诉她,一旦云燚发火就这么问他,保证他先是害羞脸红然后沉默无语认真思索最后小声答应既往不咎。 但耶律云燚只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我……十八岁生辰。”澹台雅萝心虚,低着头假装把玩腰带,实则悄悄将腰带上的泥点子扣掉。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因为碰到了意外——那个,那个,因为三姐的脚扭伤了!” “哦?那她还能利索地翻墙?看到我还能跑得飞快?” “那……那个,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好了啊!” “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这个……到处走走嘛!我们没去山上——我是说,我们就在山脚下随便走走,看看山,玩玩水,采采花,晒晒太阳……” “……你知道错了吗?” “呃……我没——犯错……” 耶律云燚瞪她,澹台雅萝硬着脖子笑得傻乎乎。 突然,耶律云燚抱起澹台雅萝将她放在床上,令她趴着,正当她扭动着抗议趴着不舒服的时候,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屁股上。 “啊!”澹台雅萝惊呼。 又是一巴掌。 顿时,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澹台雅萝抱着软枕,呜呜咽咽好不心酸。 其实不怎么痛,可她肚子饿得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回来之后又被这样“审问”,居然还挨了打,越想越委屈。 “你竟敢打我!”无奈之下,只好搬出一国公主的气派了。 “为什么不能?你害大家等那么久,辜负小妹一番劳碌,又害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难道有谁用铁链锁着你不成?!居然还翻墙回来!墙头那么高,万一摔伤怎么办?!断情山庄防卫甚严,陌生人闯入非伤即残,幸好碰上的是五哥,若是其他侍卫,一时收不住手,你吃的苦头多了去了!” 一顿呵斥,引得澹台雅萝羞愧万分,好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不许再跟着三姐瞎跑!你总归是都兰的公主,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抓去了——雅萝?雅萝!” 耶律云燚气急败坏——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推了推,澹台雅萝埋在枕头里的小脸露了出来,却是苍白带着冷汗。耶律云燚顿时慌了,赶紧将她翻转身子让她仰脸躺好,闯出门去运起轻功直奔上官云翰的院落墙头,打断了一代神医的借酒消愁。 “二哥,雅萝病了!” 转眼间,出尘轩就被塞满了,所有人挤在院落里,等待上官云翰和耶律云燚出来宣布澹台雅萝的病情。 角落里,独孤云雀捧着精美的食物正在挨诸葛老爹训。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上官云翰推开门,面带微笑走了出来,然后是脸色泛红的耶律云燚。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饿太狠了?这里都是吃的,喝粥还是先喝点儿汤水?”诸葛云野伸手召唤独孤云雀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嘛……”上官云翰笑意更浓。 “你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独孤云雀气得牙痒痒,刚刚她被大家骂得要找地缝去钻了喂! “七弟妹却是饿得狠了,不过她并非昏倒……而是太困,睡得太沉了……这倒要恭喜七弟咯!” “我就说嘛,大惊小怪!她比都兰的野马都要结实,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晕倒!就算被七弟家暴,凭七弟那舍不得的小心思,能家暴到哪里去啊!我看……” 被所有人怒目而视,独孤云雀只好打住,却又不甘心地嘀咕:“又不是我强行拉她去的啊,她非要跟着,没帮我多少倒忙却添了不少……” 怒视的眼神若能杀人,耶律云燚早把自家三姐杀死好几遍了! “那雅萝她没什么大碍?”诸葛老爹放下心来,顺便再怒视三女儿一遍。 上官云翰点头,笑得迷惑众生:“她有喜了。” 出尘轩里霎时无声。所有人都仿佛被点了穴,甚至忘了眨眼睛。他们只看到耶律云燚不自在地转了转脸,回望过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意,自然了许多。 风吹竹叶,沙沙的响声终于唤回了在场诸位的神志。 诸葛老爹瞪大眼睛,一根手指怒指最疼爱的七小子,吼道:“你这臭小子对我的小孙儿做了什么!我跟你势不两立!!!” 于是乎,所有人鄙视的眼神都投向了诸葛老爹——当初是谁煽风点火来着! 心虚的诸葛老爹立转移了话题:“我说,那个,雅萝怀着身孕,以防万一,就别让她再出门了吧?” 第二日,两手抱着一个大水梨咔哧咔哧啃得欢畅无比的澹台雅萝在在听到这一限制后,傻乎乎地望着众人,半晌后嘴里的梨子掉了出来。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半是畏惧半是威胁地嚷嚷:“不要!我不要被关起来——” 断情山庄七少奶奶凄惨的呼叫声未能改变分毫既定的命运,一如之前怀孕的皇甫云汐、欧阳云鸢和舞翎——每天密不透风的监视,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补品,上官神医每隔四个时辰一次的问诊以及诸葛老爹从早到晚的“骚扰”——“这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其实男孩子女孩子都无所谓了……”“最好是双胞胎!”“兵部尚书刘大人前几天刚添了一对千金哎呀他那个得意让人看了就讨厌!”“雅萝你要努力啊!”“多吃多睡啊不不不尽量少吃多餐多多走动呃好像也不好我看还是躺着也不行……” 几天下来,被困在出尘轩卧房的澹台雅萝就瘦了半圈,下巴都见尖了,恹恹模样十分惹人怜。 如果她嘴巴不是一张一合半刻不停歇的咬住耶律云燚递过去的各种零嘴,那她绝对是谁见了都要为之哀叹的。 “今天都吃了七盘点心了!” “准是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争食物呢!” “以后断情山庄更热闹了!” “还是七少爷和七少奶奶厉害……” 丫鬟莺儿和墨玉你一言我一语兴奋无比,已经开始想象一大群圆滚滚的奶娃娃排队穿过前宅直达后院浩浩荡荡气势非凡的场面了。 数日后。 “啊——”诸葛老爹的惨叫声在出尘轩响起,吓飞了鸽子十多只,引来儿女媳婿一大群。 手中晃着一纸书信,诸葛老爹简直要哭出来——“云燚把雅萝拐走啦不对雅萝把云燚拐走啦啊呸不对他们两个把我的乖孙儿拐走啦!” 大唐与都兰的边关,一辆朴素却极为宽敞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原少年扶着一个都兰打扮的少女下了马车,少女本想跳过门槛,但是少年眼尖手快制止了她,少女只好跟随着他的脚步,慢吞吞地踏入店里。 这二人正是偷偷离开断情山庄的小夫妻耶律云燚和澹台雅萝。 要了一间上房,雅萝懒洋洋地坐下来,抿了几口茶水,望着大唐的方向,眼里是隐隐忧虑:“我们就这样不告而别回都兰,他们不会生气吗?” 耶律云燚动作自然地翻出包裹,取出油纸包裹的精致点心,递到雅萝嘴边,看她一口吞了,再递上茶水,看她小心喝了,才开口:“我们有留书信啊。”他已经渐渐去习惯不脸红了。 耶律云燚温柔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澹台雅萝很快安心下来,去享用店小二送来的都兰风味的美食。 “义父也不生气么?” “义父会气两天,不过有姐姐妹妹们还有嫂子们哄他,很快就没事的。不管怎样,我尊重你的选择。” “对不起,云燚,都怪我……怪我太想父王了。我曾经跟父王约定过,无论将来我嫁得有多远,有了孩子后一定要他陪着直到孩子生下来。父王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不想给他留下遗憾……” “我怎会怪你一片孝心?你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自然更亲近些。义父他如今儿孙满堂,再见到孙辈出生的机会多得是,不是还有二哥三姐五哥八妹吗?你尽管安心,明年咱们的孩儿满百日,我们就带他回中原,若有机会,也带岳父大人一同回去……” “真的?那可太好了!” 相视一笑,弯起来的眼睛望进文秀隽雅的眼睛里,情意绵绵,一眼万年。 是时,断情山庄里,诸葛老爹的哀叹声让前来安慰他的众儿女们接连败北。 “好歹让我知道雅萝怀的是男孩女孩啊……” “现在还太早,验不出来的。” “你到底算哪门子的神医啊!” 一代神医上官云翰惭愧而逃。 “他们两个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儿?像小七多些还是雅萝多些?” “吼吼,千万不要生一个容易脸红却又野性难驯的女娃儿哟!” “老四!翎儿叫你回去洗尿布!” 绝世美男南宫云枫愁眉苦脸地溜走了。 “我说老爹啊……” “我说老三啊,你之前都带雅萝做些什么去了?” “呃,这个……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笔账忘了问吏部尚书的侄子收回来先走一步啦!” 见钱眼开独孤云雀慌里慌张地飞奔不见了。 抬眼望天,诸葛老爹再次叹气一声。 那对小夫妻啊,别看一个是西域霸王一个是堂堂公主,心思却都如孩童般澄澈明净,他们会教出怎样的孩儿(们)呢? 第六卷:教主饶命 第138章 01 女探花 “咚!咚!咚!” 巨大的锣鼓被敲响,声传数里,挤满了人的校场中央,铺着红毯的擂台周围哗啦啦围上来了队列有序的士兵,士兵表情肃穆,迅速归位,刷的齐声拔出腰刀,置身于腰侧,严阵以待。 这是大唐王朝武举的赛场,高手如云,等待着站上擂台,打败诸人,成为朝中武将,赢得荣华富贵。 “咚咚咚咚……”随着密集鼓声的响起,武举的十名考官自擂台稍远处的帐篷里走出,依次坐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高台上。 只见擂台周围立着二十名形态各异的男子,有人身着劲装,高大威猛,有人一袭长袍,潇洒飘逸,也有人容貌丑陋,然举手投足可见高手风范。他们当中不乏朝中诸将领的后代,还有当今武林中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当真是群英荟萃,令人愈发期待武试的结果了,无怪乎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坐在高台当中位置的考官,正是大唐的兵部尚书,而他左侧的便是吏部尚书了。 “李大人高见呐!您向圣上恳求允许寻常百姓前来观战,一来吸引更多的武林中人为出人头地而参加武举,二来也引来更多的武林中人观战,利于笼络江湖高手为朝廷所用,一举两得,还宣扬了大唐赫赫威名,我等真是佩服,佩服!” 眉开眼笑的兵部尚书拱手回了一礼,得意之余不忘谦虚:“哪里哪里,都是圣上仁政,才引得大唐男儿愿献犬马之劳罢了——何大人,都已准备妥当了吗?” “俱已妥当,只是少了一个叫做‘云荪’的年轻人。他于初赛中名次较低,想来是怯场不敢来了。” “也罢,这种人用之于朝廷也不甚合适,由他去吧!既然一切都已妥当,就按照排好的顺序,开始吧!” 随着巨大的一声鼓响,礼官高呼“武试开始——”,便有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登上了擂台,面对面站立,向对方拱手致礼。 擂台下,围观的人们开始高呼,为看好的参赛者呐喊助威。霎时喧嚣冲天,热闹非凡,也让擂台上的两名高手不由自主陷入了紧张的情绪中,自交手以来小心翼翼,也更加地求胜心切,使出了各自的看家绝招,比武初始便是精彩纷呈。 “打败他!” “黄河一刀!黄河一刀!” “潘长宏!潘长宏!” 此时此刻,本该目不转睛望着擂台上比武二人的其他参赛者当中,却有一个年轻男子悄悄挪出了那些参赛者当中,跟围观人群里的另一个年轻男子说起了悄悄话。 围观的那名男子,面色冷峻,气质非凡,容颜隐约可见易容痕迹,而向他走过去的男子略矮些,尽管有两撇胡须,却肤白细腻,眉眼秀美,还带着几分妩媚,一看便知是易容过的。 矮一些的男子愁眉苦脸,道:“怎么办老六?小妹不肯帮我易容,我自己弄成了这样,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不是报名的‘贺廉’,不让我继续参加武试啊?” “会。” “喂!我问你是想要你想想办法——对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参赛了?你上次故意隐藏实力,是不是早就打算不继续配合我了?我告诉你老六!你必须打败他们所有人,然后故意输给我,让我成为武状元!” “不可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要成为公认的武林高手!” “要做官的。” “等我当上武状元,就跟皇上说,我不适合做官,不过我可以举荐二哥,二哥一定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的!” “二哥是大夫。” “是是是,就因为他是一代神医,还有一身功夫,既可保家卫国还能顺便做做御医保龙体安康,皇上肯定会同意的!” “二哥不同意。” “我管他呢!哭到他同意为止——老六!六哥~司马~求你啦~马上就轮到你化名的‘云荪’上场了!” “……” “好!你不去是吧!我要告诉长公主,你不听她的吩咐,没有协助我!” “……” “锵锵锵!” 三声锣响,胜负已分,胜者得意洋洋,等待下一轮比赛,败者尴尬不已,迅速消失于人群之中。 略矮些的男子咬牙,一把将他口中的“老六”推向了擂台。毫无防备的老六被暗算,虽然稳住了身形,却已经被周围的人认出了就是之前参赛的“云荪”,不由他迟疑,他已被众人簇拥上踏上了通向擂台的阶梯,让那个以为‘云荪’退赛等着不战而胜的胖子十分丧气。 那胖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他看得出来之前这个‘云荪’绝不如他表现的那般泛泛。果不其然,十多招后,他已被‘云荪’一掌击飞,虽然不曾受重伤,可是再坚持下去也毫无意义了,只能认输。 原本不被看好的‘云荪’竟然赢得这么轻松,令众人大感意外,也纷纷热血沸腾起来。而“老六”无奈地向擂台下只差手舞足蹈的男子,不得不使出真功夫,接二连三打败诸多高手。 终于轮到那个略矮些的八字胡男子出场了,他兴奋不已,一个纵身跃上擂台,向对手拱手致礼,愈发显得眉眼不俗,不似寻常人物。然而擂台之上谁还计较容颜好坏与否?奔着名利来的人,对这种凭借容貌赢得更多关注的越发看不顺眼,出手也就不客气了。 八字胡男子急于得胜,抢先出招,很多人对他普普通通的武功套路不是很看好,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小个子家伙身手是非同一般的灵活,如泥鳅,更如灵狐,让人碰不着伤不到,而他的招式打在别人身上也并无多大杀伤力,只是累得对方气喘不止,他便趁机而上,当胸一掌击去,将对方打下擂台。 接连如此赢了三人,围观的人们不由得啧啧称奇,一招制胜不稀罕,稀罕的就是这最后一掌刚柔并济,端的是内家功夫,而且看套路,许多人还觉得眼熟。 八字胡男子跃下擂台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蹦蹦跳跳不似男儿稳重,恍惚了众人双目,台下被称作“云荪”的男子脸色越加冰冷难看了。 远离众人的校场一角里,立着几个黑衣男子,为首的那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挺拔,剑眉星目,眼神冷冽,竟如半点儿感情也无一般让人不敢直视。他右侧的那人略年轻些,容貌英俊不凡,手执纸扇,上书“杨柳春风”,嘴角噙着笑意,一派风流。然远远望去,校场之内再无第二人拥有为首那黑衣男子的非凡气势。 “主人看了几场较量,以为那位可以赢得魁首?”纸扇摇起来,风流男子款款笑问。 那黑衣男子轻哼一声,目光落在了“云荪”身上。 风流男子不甘心,似乎非要逼出主人的一句话来,追问道:“那么那位……美娇娘呢?” 黑衣男子愣了片刻,侧了侧眼神,意识到风流男子所指的人物是那个八字胡男子,皱起眉头,半晌还是只字不言。 “不会吧?你到现在还没认出来,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你对女人的感觉到底迟钝到什么地步啊!”风流男子咋舌,多半的表情是取笑。 他口中所谓的主人似乎也懒得理他,继续去看擂台上的情况,不过兴致缺缺便是了,就好像他人为之疯狂的比试,在他眼中完全不值得一看。 那厢,八字胡“男子”遇到了麻烦,“他”的新对手不仅招式毒辣,而且连出暗招,旁人看在眼里,却碍于比试凶险无人敢上前阻拦,八字胡“男子”苦撑了十几招,被对方一脚踹在肩膀上,眼看飞下擂台去。输是输定了,但输得这么没面子让八字胡“男子”气急败坏,不甘心地伸手在对方脸上挠了一把。“他”的对手完全没料到一个“男子”居然留着那么长的指甲,不防之时中招,顿时破了相,气急败坏又要踹一脚,正对心窝——这下子就不是打败对方,而是置对方于死地了! “哎呀!”风流男子故意看着自家主人,装模作样地喊,仿佛引诱主人出手相救。 可惜他的主人心比石头还硬,明知即将遇害的是个女儿家,也不为之所动。 八字胡“男子”到底还是被救了,叫“云荪”的男子救下“他”后,跃上擂台,大展身手,数招便将那个打伤他的家伙击倒,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状元。 那个八字胡“男子”得知自己仅得了武探花,气急败坏地开始臭骂那个打伤“他”的家伙,看得众人尤其是考官们目瞪口呆——这武探花本该是个风朗俊秀的男儿,此刻竟如市井泼妇,如何能进入朝中为官呢? 真是头疼啊! “女孩子居然成了武探花,等到面见圣上,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真想亲眼看看啊!话说这位美娇娘卸了假面皮,该是何等的美貌呢?”纸扇摇啊摇,男子笑得白牙闪光,可惜他的主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长老们对你约束太少了些,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教中,换左使随我外出吧!” “不是吧教主!属下不想留在教中被那几个老古董长老念叨啊!!!” 在风流男子的无限怨念中,黑衣人一行迅速离开了校场,也错过了当日校场上最热闹最震撼的一幕。 那时,擂台下骂够了的八字胡“男子”开始抱着“云荪”嚎啕大哭:“司马云隼!我不想做探花!我要做状元啊!!!” 司马云隼,断情山庄六少爷,当今的武状元浑身僵硬地被八字胡“男子”抱着,手足无措,直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策马奔来,冲着他们怒吼——“赫连云香!你居然给我下迷药害我不能参加武试!我要杀了你!!!” 八字胡“男子”,断情山庄八小姐赫连云香闻声立即抹去不存在的眼泪,恢复了得意的表情,转过头去冲着那少女,和早已被少女那番话吓傻的高手们、看众们、考官们嬉笑道:“本小姐已经是武探花啦!” 第139章 02 乌龙一场 断情山庄神仙坞 正堂的主位上,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虽挺直了腰杆,看似威武严肃,但是满脸的无奈与紧张,跟个犯了错心虚不已的孩童一般。这位老者,自然就是闻名朝野与江湖的诸葛先生诸葛云野,断情山庄的老当家了。 他左手边的男子,高大挺拔,冷峻倨傲,气势非凡,正是断情山庄的大少爷慕容云昊。慕容云昊此时目不能视,然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凌厉之气,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至于右侧的一排人,为首那位一脸不服气,绝世容颜上带着几分抗拒,明眸瞪着慕容云昊,双手不停地把玩着暗红色的披帛,一袭红绸罩红纱襦裙衬得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更多几分妩媚妖娆,在他人眼中本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第一美女的赫连云香,眼下言行举止却如同一个小无赖。 “赫连云香,你还不认错?!”慕容云昊怒斥道,“你给断情山庄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难道半分悔意都没有吗!” 赫连云香抬起下巴,瞪着慕容云昊的眼光愈发恶狠狠:“哼!就不道歉!陛下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哈哈,哈哈,有话好好说……说嘛……”打算圆场的诸葛云野在慕容云昊蓦然扭头后立即吞下了余下的话——即使明知这小子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转过脸来还是让诸葛云野莫名紧张,说话都结巴起来。 赫连云香身侧的是断情山庄的可人儿,最小的主子,皇甫云汐,又一个怕慕容云昊怕到浑身哆嗦的可怜人。她扯了扯赫连云香的袖子,让她不要顶撞大哥,奈何她的后面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刺儿头——三小姐独孤云雀。 “我说老大,有没有搞错啊,老八回来断情山庄两个时辰,你就吧啦吧啦教训了她两个时辰!你不口渴我还站得腿酸呢!不如就这样暂告一段落,大家散了该干嘛干嘛去!”独孤云雀打了个呵欠,好似困得不行了。 独孤云雀再往后,九小姐欧阳云鸢努着嘴悄悄点头,眉头也皱了起来。大哥教训的对,可是真的太久了啊…… 再后面,就是挥着纸扇一副幸灾乐祸模样的绝世美男南宫云枫了,不过他前几日因为被赫连云香缠着比武而弄坏了一身新衣服后,至今还在与赫连云香冷战中,才不会为她而得罪“残忍”的大哥慕容云昊,引火烧身呢。 “看来你们都还没有把我的警告放在心里——身为断情山庄的庄主,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败坏断情山庄的名声,尤其是你,赫连云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偷学各派武功,挑衅各派高手……” “喂喂喂,本姑娘哪有偷学?!是他们自己要主动教我的!还有我怎么挑衅高手了?那叫比武切磋!哼,一群草包,三下两下就被我打败了,还敢称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 “你!” “我很好!本姑娘立誓要成为武林高手,不对,我要做武林盟主!现下我已是大唐的武探花,朝中人脉拉拢几番,届时再学上一门绝世武功,哼哼……” “……真是痴心妄想!” “你敢嘲笑我!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看招!” “不要啊八姐!” “老八老八乖女儿快住手啊你会死得很惨的——不是我是说你你你暂时还赢不了他……” 正堂内武林第一美女赫连云香不顾形象对慕容云昊拳打脚踢牙咬嘴骂,而断情山庄的门口,也正上演着唇枪舌战。 黄衫女子冷笑:“八公子的意中人是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来跟我争抢八公子!” “八少爷对我是一见倾心,舍身相救,我们同生共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绿衣少女分毫不让。 “八公子也救过我的命,我早已对他以身相许!” “我才是八少爷的心上人!” 两位模样不俗的女子就这般站在断情山庄的大门口,眉刀眼箭地争执不休,让守大门的四个护卫看傻了眼,好半天没说一句话没换一个表情。 眼看她们两个越说越急,眼圈都红了,就要落下美人泪来,一个护卫终于醒过神,讪笑着插了句话——“我说二位,咱们断情山庄……没有什么八公子、八少爷啊?” “什么?!”黄衫女子与绿衣少女齐刷刷回头,一脸震惊。 护卫们纷纷重申“本山庄绝无八公子八少爷”的事实,惹来两个少女的一阵嚎啕大哭,而后异口同声指责他们撒谎骗人,接着一并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眼中含泪脸上带笑地回忆起与那位“八公子”“八少爷”的浪漫邂逅。 “我本是云州秀水楼的头牌花魁,人前风光心里受气,半点儿生趣也无。那一日,我在楼中弹琴助兴,因着兴致缺缺,曲不成调,惹得几位大爷发火,我气急了要拂袖而去,却被他们强行带出了秀水楼,说什么我发起火来愈加动人,要带我去做什么教主夫人,我在秀水楼虽然身不由已,但留着小命还是没问题的,谁知道被他们带走的话会是死还是活?我想逃,走,奈何他们都是武林中人,非我一介弱女子可以反抗的……这时,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眉目俊朗,言行举止风流倜傥,真是世间少有的男儿!他几下就打跑了那些个大爷,还扶我起来,对我一笑……啊……哦,他还送了我不少银两,让我得以为自己赎身,重获自由,我要随他左右,他说他是断情山庄的八公子,忙得很,不能带着我。不过,他临走的时候对我回头一笑,啊……” 在黄衫女子犯傻痴笑的时候,绿衣少女也绞着绣帕,含羞带怯地说起了与断情山庄“八少爷”的相识:“我爹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铁胆镖头赵大洪,他押的镖没有人敢劫。前些日子我闲得无聊,就缠着我爹,混在镖局里随行游玩,可是谁料到竟遇上几个不知死活的,不但要劫货,还要杀人!打斗中爹爹顾不到我,我的马受了惊狂奔不止,吓得我哭个不停,终于……在一片林子里,我遇到了他,八少爷,他穿着一身红袍,那么英武,比很多女子还要美丽……他从天而降,将我救下马,喂我喝水压惊,还夸我长得美……呵呵,呵呵……啊,哦对对,他看到我爹追来了,就走了,我本来不知道他是谁,是看到他掉落的书信,书信上的落款是‘老爹’,信中说老爹钱花完了,叫老八去救济救济他,还说江湖险恶,叫他早日回断情山庄……我这才知道他是天下闻名的断情山庄里的人,我猜他便是八少爷了……” 不用再听下去,几位护卫已经有一种赶快关上大门的冲动。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两位女子也从美丽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威逼利诱一定要进去找到她们的恩公加心上人。护卫们神情为难,两位女子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趁他们愣神的功夫钻了进去,一路呼唤。 “八公子!我是婉婉啊!” “我是小英啊!八少爷你在哪儿?” 于是乎,断情山庄人仰马翻。 正扫地的小武吧唧趴在了地上,吃了一嘴土,还不忘抬起头看飘过去的一黄一绿的身影。 给花浇水的艳儿把水洒了自己一身,还呆呆地望着两个团团转找路的少女。 端着茶水要送去给刻苦读书的七少爷的莺儿听到两位女子深情的呼唤,再看到她们一路奔向小小姐的“杏园”,于是往七少爷的“出尘轩”而去的双脚不由自主往“杏园”而去了。 至于墨莲,她本来坐在九小姐的院落门口给九小姐缝制新衣,闻声手抖,破天荒第一次让运用自如的绣花针给扎破了手指头。 神仙坞的正堂又要装修了。 九小姐暗自替老爹操心,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厢,慕容云昊将赫连云香踩在了脚底下,赫连云香则趴在地上(慕容云昊脚底下)叫嚣:“本姑娘早晚会打败你,报此血海之仇!” 诸葛老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毕竟他昨日因为赌钱赖账被人找上门来已经受够慕容云昊 的训斥了。至于小小姐皇甫云汐,已经眼圈红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慕容云昊冷哼一声,终于高抬贵脚放开了赫连云香,丝毫不理会她的臭骂,打算出门去处理断情山庄更多的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却被两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你是不是断情山庄的少爷?你有没有见到八公子?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断情山庄的八少爷在哪里?奴家有要紧的事情找他……” 不等慕容云昊气急败坏地回头,赫连云香早已住了口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还试图以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容,悄悄从一旁溜走。一路上接收到诸葛老爹、三姐和九妹以及南宫云枫同情的目光,赫连云香苦着脸龇牙咧嘴示意他们掩护自己离开——她早在看到那一黄一绿的身影后就熄灭了嚣张的气焰,开玩笑,要是被她们发现了自己,断情山庄还不知道会盛行什么样的流言呢! 八小姐原是男儿身是比四少爷更美的绝世美男子? 武林第一美人原是武林第一美男与数名红颜生死相许? 不爱男儿爱红颜之八小姐真奇怪! 大消息大消息赫连云香身为女子惹下桃花债! 啊啊啊啊想想就让人发疯啊! 当时觉得好玩才女扮男装顺手才救了人也是觉得好玩才戏弄一下天真的小美人儿们可谁知她们竟然追到家里来啊这下子完蛋了怎么收场啊武林第一高手还没当上名声全给自个儿败坏了要死要死啊! “你是……大哥吗?婉婉拜见大哥!这是伯父吗?哎呀婉婉拜见伯父……” “莫非八少爷不在家怎么不见他人呢?” 赫连云香欲哭无泪,胆战心惊地一步一步挪向诸葛老爹的卧房她就不信两个待字闺阁的少女有胆子闯进男人的房间! “八少爷……八公子?”天真无邪的小小姐皇甫云汐蹙起眉头,看着那两个羞怯的少女,朗声道,“我没有八哥,只有八姐啊!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什么……”两个少女看向她,再看向潜逃未遂向她们傻笑的赫连云香,再相视一眼,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娇喘一声俱已昏倒在地。 “赫连云香————”慕容云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吼。 赫连云香第一次向慕容云昊露出了求饶的表情:“大哥,这次真的不能,额,全怪我……行侠仗义本该是习武之人应该做的嘛!再说,再说谁让那几个魔教子弟太嚣张了不教训教训他们断情山庄怎么在江湖上立足!真的大哥我没调戏她们是她们……她们想太多了……”苍天作证,真的是她们想太多了居然追到断情山庄来以身相许谁要她们以身相许啊都还没有自己漂亮呢! 闹腾了又是两个时辰后,终于派人将那两个痴心痴情的女子给送走了,她们离开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都是哭个不停,可是留下来似乎真的没什么用,因为她们心心念念许久的救命恩人英俊少年居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她们俩望尘莫及的绝世美人! 打发走了八卦的仆人丫鬟们,将神仙坞小院的大门关上,一家人开始了对赫连云香的连番逼问,一直问到她发誓真的只是觉得好玩不小心才弄成“英雄救美”为止。 赫连云香愁眉苦脸,连连叹气,为以后自己不能随便女扮男装而惋惜,为行侠仗义反而招来许多麻烦而感叹。 诸葛云野喝一口茶都呛得咳嗽连连,索性丢下茶杯不管,苦口婆心劝起自己的女儿来,告诉她魔教是如何如何惹不得,魔教教主如何如何厉害。 “有那么厉害?他叫什么名字?” “哦,据说这个魔教教主名唤‘左血’,惯以左手使刀,杀人不见血!” 与此同时,某个阴寒昏暗却宽敞无比的山洞中,被武林中人称作魔教教主的左血,蔑视跪在台阶下的几个手下,冷笑一声,对跟随身侧的魔教右使吩咐道:“逐出我教,打断双腿,扔下山去,生死由天。” 在一片哀嚎求饶声中,魔教右使甩了甩“杨柳春风”纸扇,怡然一笑,风流无比:“谨遵教主之命。” 左血转身拂袖,大步拾阶而上,往洞口走去,其步伐坚毅有力,只是那张脸带着几分冷冽凶狠,让守在洞口的手下们无一人敢正视。 左血的步伐在门口停驻,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个打伤他们的人,是哪门哪派的?” 紧随在他身后的右使笑道:“回禀教主,那人自称是断情山庄的八公子。不过据属下所知,断情山庄只有八小姐,没有八公子,想来是八小姐女扮男装。” “弱质女流,花拳绣腿,居然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真是丢尽了魔教的脸!从今日起,全部勤加苦练,如无长进,全部逐出我教!” “……不是吧教主!不要啊教主——” 第140章 03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世上最美的风景是什么?除了绝世美男、醉生楼楼主南宫云枫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这位名唤“赫连云香”的美人儿懒卧美人榻,手执琥珀杯,抛过来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 “你在嫉妒我,哼哼。”赫连云香藐视南宫云枫,轻启红唇,倒入美酒些许,酒气熏染,令其更增几分妩媚。 说起来,这赫连云香号称“武林第一美女”而不是“天下第一美女”,那是因为世上之人还念念不忘当年那位并非武林中人的绝世美女赫连倾城,也就是赫连云香的娘亲,一位真正倾国倾城的佳人。据传,邻国一位王子为了求得她的芳心,弃江山于不顾,终于被灭国,而当年富家天下的第一富商,也因为垂涎于赫连倾城的美貌,最终家破人亡…… 也正因为如此,一代绝世美男对于赫连云香跑来醉生楼抢他的风头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出言讽刺一番——“我嫉妒你?黄毛丫头你也配!不就是个武探花,连官爵都没得封,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是因为本姑娘是女人,如果跟你一样是男人,本姑娘绝不会龟缩在这烟花之地,一定大展拳脚,称霸朝廷,然后再一统武林……” “又在做梦了!醒醒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一统武林——呵呵呵呵,话说你躲在我这烟花之地,真的不是在躲魔教中人吗?” “本姑娘用得着躲他们?!”赫连云香拍案而起(一把将琥珀杯摔在美人榻的案头上,琥珀杯碎成了渣渣),在南宫云枫痛心疾首的目光中,撩起裙摆,一只绣花鞋踩在了美人榻上,“本姑娘是天下第三高手,天下第一第二本姑娘也不曾放在眼里,难道还会怕其他人?别说魔教中人,就算是魔教教主那家伙,本姑娘也不怕他分毫!” 南宫云枫摇头,将她甩在自己脸上的裙裾抖开,无奈而同情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 赫连云香犹在洋洋自得,醉生楼楼主专属的精致房间的朱漆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举止娴雅的侍女福了一福,露出了笑颜:“启禀主人,舞翎姑娘要去献舞了。” “什么!”南宫云枫气急败坏又狼狈不堪地从织锦地毯上爬起来,三下两下整好衣衫,急匆匆就往外走,“这疯婆娘,跟本少爷怄气居然怄气到现在!不是说生了病不舒服吗!哪里来的大人物竟然请得动她?” 侍女跟在后面小声答道:“是越州刺史宴请贵客,对方似乎是江湖中人,我们本来不知他宴请的究竟是何人,但是方才他们迟来的一位客人到了,舞翎姑娘说认得他,他就是传闻中的笑面虎、魔教右使杨拂风,想来另一个被他称作主人的,就是魔教教主了……” “……魔教教主?”南宫云枫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目瞪口呆的赫连云香一眼,随后怒火冲冲地继续往外走,“管他什么魔教教主,反正今天不该那疯婆娘出面!” “嘻嘻,主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舍不得舞翎姑娘带病献舞劳累嘛。” “要你多嘴!” “本来就是么……” 主仆的交谈声越来越远,醉生楼前院的喧哗热闹却随着敞开的房门钻进来,让捏着袖摆踱步的赫连云香的神情也越来越复杂。 魔教教主? 自从揍了几个魔教子弟,断情山庄的诸位家人没少对她发出“珍惜生命、远离魔教”的警告。 尤其是三姐独孤云雀,更是时不时地对她一番感叹——“虽然大多魔教教主的下场都很惨,但不得不说他们生前都很残忍、霸道、冷血……吧啦吧啦……当然了,是有个别例外,其中一位东方教主,哎呀那叫一个个性、痴情,而且风华绝代……” 三姐提到的许多教主她听都没听到过,也就无从得知那些个教主更多的消息了。然依照江湖上大多数高手的形象来说,混成一派掌门、一寺方丈、一教之主什么的,都是胡子一大把,白发苍苍的老家伙了,怎么可能“风华绝代”? 那这个魔教教主,据断情山庄消息最灵通的丫鬟墨莲说,倒是年轻有为,是个翩翩少年郎。 对嘛,怎么都不可能风华绝代的,顶多是个长得不错但是见识肤浅的家伙罢了。 赫连云香随手抓起了放在南宫云枫床头的一方精致的丝帕,当做面纱系好,便款款迈出了房门。 醉生楼的大堂内,正中间的方桌四个方位分别坐了一个人,正北主位是魔教教主,他冷着一张脸,无视楼上倚着栏杆拿着宫扇挡着红唇对他们说笑的姑娘们,也无视了另一边推推嚷嚷好奇不已往下探头探脑的男倌儿们,更无视了姗姗来迟却毫无愧疚之意自从坐下来就开始放肆地打量四周(美女美男)的得力手下魔教右使杨拂风。 左侧的越州刺史是做了番易容的,可惜醉生楼里个个都是人精,早把他的身份给传遍了。此刻他满头冷汗,不知哪里得罪了身边这位以往合作还算良好的魔教教主。他同行的得力手下也没了个注意,只好殷勤地倒茶,再倒茶。 “果然是一等一的销金窟啊……”杨拂风甩着纸扇,咋舌不已,瞟了一眼越州刺史,“王大人,破费了啊!” 那可不是……王大人欲哭无泪,私房钱全砸在这儿了啊!可还得陪起笑来作谦虚状:“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不把魔教的伺候好了,以后做不成生意,连私房钱都没有了啊! “砰!”魔教教主一掌击在桌面上,本该粉碎的桌子却完好无损,只是他右侧的杨拂风面前的茶杯却跳起来,眼看就要砸到杨拂风的鼻子上。 “唰!”在众人的低呼声中,杨拂风抖开纸扇,接住了清香扑鼻的好茶,笑嘻嘻地举起来一饮而尽。 “主人赐茶,感激不尽,正巧欣赏佳人,心中饥渴难耐啊!” 越州刺史几乎喷茶。 “谁让你把聚会安排在这里!”魔教教主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灭了自己的得力干将。 杨拂风满脸的惋惜不已,甩着纸扇晃头晃脑地说道:“此处有绝顶的美酒佳肴,更有绝顶的美人儿,实在是绝顶的宴会之地啊!主人,你放眼望去,难道这里不合心意吗?你瞧瞧,楼上那些姑娘们娇俏的脸庞……” “再说一句,就贬你到大漠的分坛去!” “……可是……” “你说什么?” “……呃,我是说,你抬头看看,这位舞翎姑娘,哪里还会嫌弃这里是烟花之地呢?” 魔教教主当然没有抬头,他只是面色更难看了。杨拂风赶紧拿纸扇遮脸,也遮去自家主人杀人的目光。 幸而,一个轻柔娇媚的嗓音响起:“都说‘杨柳春风’杨公子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来者一袭红裙,虽然笑意浅浅,犹带几分清冷孤傲,可是实在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正是醉生楼的头牌花魁舞翎。 “人人都说舞翎姑娘绝代风华,看来所言不假。杨某这厢有礼了。”杨拂风收起纸扇,拱手致礼,不着痕迹地去捉舞翎的衣袖。 裙裾翻转,舞翎翩然退后,对笑嘻嘻的杨拂风笑了一笑,轻轻摇头便轻盈跃上了大堂一侧摆放的高台,仿若一只明艳的红蝴蝶。她抖了抖袖摆,微转腰肢,准备献舞。 这边,杨拂风几乎醉倒在她的笑容里:“主人,这样的佳人,难道还不够动人吗?” “……不够!”继续咬牙切齿。 “那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跟你所说的何姐姐相提并论啊!” 杨拂风简直要抓狂,每次他们遇到美人,这家伙都一副嫌弃的样子,究竟他幼时所见过的那位何姐姐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啊!这个问题让再也没有几乎一睹何姐姐芳容的杨拂风快要发疯了!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美人啊! 而魔教教主怔了片刻,似乎忆起了往事,但是他回过神来,向舞翎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却还是摇头:“就算是武林第一美人,也未必能及何姐姐的十中之一。” 什什什么?!楼上立在栏杆旁,用帷幔隐去身影的赫连云香登时怒火冲天。 她本是好奇来瞧一番,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看清背对着她的魔教教主的真面容,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奇耻大辱啊!她历来是众星捧月,享尽了别人的赞美,“武林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号她也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居然有人胆敢质疑她的美貌! 这辈子,她第一恨别人瞧不起她的武功,第二恨就是别人说她不如某人美! 魔教教主——哼,好,好得很,你敢轻视本姑娘的美貌,本姑娘就让你看看,你是怎样为本姑娘神魂颠倒的!你敢瞧不起本姑娘,本姑娘就化身青楼花魁,以倾城之舞,让你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 接招吧,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没眼光的家伙)!本姑娘要迷得你神魂颠倒缠着本姑娘不放然后假装与你情意相投再然后夺了你的财产坏了你的名声拆了你的魔教最后狠狠将你甩了! 哼! (毫不知情的三姐在土堆里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道:“奇怪,我怎么想起老八了?也不知道我给她讲的如何对付负心汉的一百零八招她转教给醉生楼的姐妹们了没有?还有她最好记得收学费要一两银子一招啊!) 打定主意,将蒙在面庞上的丝巾稍微松了松,方便一手轻轻扯开,便纵身跃起,踩上了栏杆—— “老八你在做什么!”南宫云枫从后面追上来,跳起来将赫连云香抓回,一个旋转潇洒落地后轻斥:“不要命了你!你你你居然偷了我给舞……呃,我是说,你别捣乱,我自己去把舞翎抓回来!” “你敢抓她?她一个眼神你就逃之夭夭了——喂,你怎么才来?啊,南宫云枫你这臭不要脸的还有空换衣裳你老婆刚才差点儿被人家轻薄了!” “你说什么?” 在南宫云枫一个愣神的功夫,赫连云香已经跳上栏杆,翩然下落,裙裾飞扬,如浴火重生的凤凰,美得惊心动魄。 伴奏的乐师和刚跳了几个动作的舞翎都吓了一跳,但是赫连云香毫不在意,凤目流转,递过去一个眼神,乐师便控制不住地继续演奏起来,舞翎也了然于心顺势退下台去。 于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高台上那个一挥手一晃腰一个眼神就夺人魂魄的蒙面女子。 包括此前对醉生楼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魔教教主。 那双眼睛啊,洋溢着不服输的倔强,充满着勃勃生机,是那般的明亮…… 可是,赫连云香的笑容和准备解开面纱让那位魔教教主出丑的动作停住了,她翻了个白眼,一副扫兴的模样,蹬蹬蹬地离开了高台。 这毫无预示的转机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杨拂风更是心都痛了——“美人留步!你你你,你怎么不跳了!” “不想跳了啊。”赫连云香回头,再丢过去一个白眼。 “可是……你刚刚还对着我们……”杨拂风看了看身旁的教主,没敢说出“抛媚眼”那几个字。可是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到了啊。她确实在对着教主抛媚眼啊!为什么这么快就一副嫌弃的样子啊! “他长得太老了,本姑娘不喜欢。”赫连云香发誓她说的是真心话。 “什……么……”杨拂风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越州刺史已经快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至于魔教教主,握紧了拳头,怒视赫连云香,似乎打算将这个令他被醉生楼一干姑娘少爷看了笑话的小丫头碎尸万段。 被魔教教主骇人的眼神吓了一跳,赫连云香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就是嘛……本来以为是个英俊少年,这样本姑娘的计划说起来也不算吃亏,可是他居然是个老头子……” 杨拂风石化了,谁能告诉他,他们家不过才三十五岁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教主哪里老了?这个美人的心中到底多大年纪才算年轻啊她到底什么眼光啊! “滚……”魔教教主,左血,传闻中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活了三十五个年头没对女人翻过脸,却在这里破了功。 那冰冷的嗓音,冰冷的目光,冰冷的脸色……赫连云香冷不丁后退一步,带着几分心悸,慌不迭地直奔后院逃命去了! 呜呜呜,这家伙好可怕!果然是魔教的,简直就是疯子嘛! 不行,本姑娘一定要勤学武艺,早日成为天下第一,这样那个什么魔教教主,本姑娘下次见到他的时候,绝对不会被吓得心儿砰砰跳了! 但是在本姑娘成为天下第一之前,苍天保佑,让本姑娘再也见不到这个家伙冰冷的脸吧! 第141章 04 怕什么来什么 上次赫连云香在醉生楼□□魔教教主无果反受惊吓,彻底成为断情山庄私底下的笑柄,到如今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包括老四开始对舞翎姑娘穷追不舍啦,老七遇上异国小公主啦,老六与长公主恋情曝光啦,小九儿嫁入王爷府啦,老三对七皇子一见钟情啦……大黄凭借魅力引来母狗两只共筑爱巢啦……诸葛老爹又一次因为欠债被扣押然后被出公差的五哥顺便带回来送回家啦…… 这些都不够引人注目。足够引人注目的是断情山庄的八小姐居然安安稳稳在她的小院聚义堂里呆了整整两个月!谁能想到,隔两三天就逃离家门闯荡江湖的赫连云香会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断情山庄的下人们将讲八卦最大的热情都拿出来,还是未能猜出她脾性转变的原因,最后只好匆匆地归咎于——她是真的被魔教教主那一声“滚”给吓到了…… 可是赫连云香显然不会承认的。 这不,她今日就来到了诸葛老爹被“囚禁”的神仙坞,肩上挎着包袱,腰里揣着匕首,左手提着宝剑,右手拎着长鞭,光明正大地告知:她要继续拜师学艺。 “是吗?我还以为你要去咱们家当铺里把你这些玩意儿都给当了呢!方才还特意为你估价,大约能给你个百八十两银子。”老四南宫云枫讥笑。 “不许去。”老大慕容云昊端起茶杯,慢慢啜饮,冷傲的神情让一旁端茶倒水的小妹打了个冷战。 “家里那么多武林高手,干嘛非要出去拜师……”这是因为犯错不被允许走出断情山庄一步的诸葛老爹“我出不了家门你也别想潇洒而去”的婉转表达。 赫连云香暴怒,恨不得马上抽出鞭子把座上这些人的脸都抽打一遍。 凤目一挑,八小姐赫连云香冷笑:“家里有几位武林高手?站出来让我瞧瞧?没胆量了吧!除了六哥,哪个教过我一招半式啊!你们还有脸说!我,堂堂一个武探花,一身功夫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你们……还有二哥……老爹还有你……” 在赫连云香口若悬河的痛斥中,丫鬟墨莲躲在一旁小声嘀咕:“什么武探花嘛,还不是陛下看你长得美不忍责罚随口封的……还一身的功夫……哼哼,要不是怕你跟长公主打架输得太惨,六少爷一招半式也不会教你!花拳绣腿比老爷还会闯祸,要是真学得了精妙武功,还不搅得天下大乱!” 可惜没有人敢当面指出来,毕竟谁也不愿意见到一个绝世美人因为“你武功很差”这句话瞬间变成阿修罗地狱最可怕的恶魔! 想一想她八岁那年因为打架输给了四少爷,去求大少爷教几招,大少爷说了句什么?哦,对了,“你没有习武的天赋”,然后……大少爷的胳臂上那个伤疤大概是他永久的噩梦吧…… “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隐居的高手,他们身怀绝世武功,藏着武功秘籍,等着我的到来!等我统统都学会了,哼……什么魔教……”赫连云香说罢,瞧也不瞧冷着一张脸的断情山庄现任当家一眼,头也不回地对诸葛老爹他们摆了摆手,“老爹保重小妹保重替我向九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断情山庄八小姐赫连云香戴上面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黄昏,哦不,晨曦的光辉中,薄薄的轻雾慢慢散开,一个红衣如血的身影,一匹白如雪的骏马,慢慢消失在断情山庄大门前笔直的石道上,与远方的山林融为一体。几分柔美,几分寂寥,几分神秘…… “呃,刚才八小姐说去哪个方向来着?”守门的侍卫甲问侍卫乙。 “东边啊,东边的扬州。”侍卫乙非常肯定地回答。 “那她牵着马往西边走,是改了主意?” “这个……” 两个人面面相觑,无奈摇头。 与此同时,为了表现出豪迈气概而执意牵着马步行了三里路的赫连云香意识到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腿软脚痛的狼狈模样,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将一身装备七手八脚挂在马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回头望了一眼,嗯,这么快太阳已经西沉了么?看来得加快脚程了。 听说有位“云中子”大师是二十年前排名前三的高手,如今他在扬州养老,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撒娇耍赖威胁,一定要拜师成功! 幸亏云中子大师是在东边,不然要往西去,遇上据说总部在西边的魔教中人,那可不太妙啊! 本姑娘才不是害怕那些魔教的小喽啰!这不是尚未成为天下第一,他们那个什么魔教教主还不太好对付么……哈哈,云中子大师,美丽的扬州城,我赫连云香来啦! 一日,两日,三日……奇怪,怎么越往东边走,胡人就越多呢?大唐与边疆各国交好,互通有无,也不至于通到这么遥远的东边吧! 而且这风沙也太大了! 解决了第三批试图劫财又劫色的大盗飞贼之后,吐出一嘴的沙子,赫连云香举目四望,对于周遭“天苍苍,地黄黄,山光光,风凉凉”的景象有些疑心了。 牵着更加狼狈不堪的坐骑“飘雪”,赫连云香奔着离那座山看起来尚有十几里路的破旧茶寮走去,一路上难得见几条河,更别说繁华的乡镇小村,她口渴得要命。 “顺便问个路,看看还有多久到扬州。”打起精神来,赫连云香将“飘雪”系在马棚的木柱上,问小二要了喂马的草料和水,在小二痴痴呆呆的目光中径直往茶寮简陋的木棚走去,捡了个比较干净的座儿坐下了。 卖茶的老头老眼昏花,笑眯眯送上了茶就忙别的去了,别的人可不眼花啊。就算她蒙着面纱,风尘仆仆,那身姿,那眼神,举手投足都让人屏息凝神。 好在赫连云香也清楚自己的容貌是何等的引人注目,所以饮茶也收敛了那份豪迈,抬起胳臂,以飘逸的衣摆遮去了面容,谁也瞧不见她的模样。 角落里,杨拂风一口茶要喷出来,被他家教主点了穴道,呛得脸都红了。刚想抖开纸扇遮住脸庞来说话,想想不妥,于是拿起戴在头上的斗笠,竖起来,在教主左血蔑视的眼神中跟同行人说起了悄悄话。 他与左血本是回总部的,恰逢到洛阳、锦城两部明察暗访的两位长老归途中经过这里,俱是路途遥远,于是先歇个脚。那两位长老早在半柱香前听过了长安所发生的事情,想笑可惧于教主威严不敢笑,憋得正难受,看见这么一位风姿绝艳的美人走来都是眼前一亮,忘记了自家教主曾被“奚落”的事儿。 “她就是那个……”杨拂风示意他们去看教主的脸色。 “哪个?”教主的脸色比往常冷了些,也没什么不一样嘛。两位长老非常纳闷。 “那个……”杨拂风在教主左血发狠的一瞥中,迅速扯了下木长老的胡须,然后装死。 不愧是一代长老,立即明白过来,也很快对这位居然胆敢嫌弃他们家教主的小美人投去了佩服的眼神。 左血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并不去好奇这个断情山庄八小姐为何还有胆子出现在他面前,总之与断情山庄少些牵扯还是比较好。江湖中大多人不知道断情山庄现任当家慕容云昊的另一个身份,他却是一清二楚的。与断情山庄为敌也好,为友也好,都对魔教没有好处。 “喝完就走。”左血沉声吩咐,一口将大粗碗里的温茶喝下去,抱着剑挺直了腰板坐着,不苟言笑,满面风尘,确实有那么几分……沧桑。 杨拂风也很难继续保持他的风雅清俊,不过凌乱之下多几分风流不羁,倒也是挺吸引人的。可惜,他这样的角色跟断情山庄里哪一个兄长相比都略显逊色,也就难怪赫连云香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了。 至于左血,他在醉生楼衣冠精致、颜面整洁,如今粗布衣衫、胡髭未理,又带着斗笠,想认出来也难。 赫连云香喝了茶,左右几桌的行人还在发呆中。她心中得意,但也不多想,将茶钱并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小二看见有多出来的赏钱立即满脸堆笑上来问话。 “这位姑娘,可要打听些什么?” “小二哥,翻过前面那座山,离扬州还有多远?” 噗!这次杨拂风真的喷茶了。 不是左血不阻拦,而是他自己也惊呆了。 不只是旁边的茶客们,小二哥也早已思绪如风中的尘沙,不知道转了几个弯才回来,呆呆道:“本来是不远的,翻过那座山,那就更远了……” “啊?”赫连云香愣住,随后喃喃自语,“莫不是走偏了路?那该往南走,还是往北走?扬州在东南,难道我往东北走了……” “咳咳……”小二哥抓着赏钱,挠了挠头,不得已只好告知实情,“姑娘没出过远门吧?这个扬州嘛,是在东南,可是翻过这座山,就是雁门关啊……” 风呼啸,沙飘摇,朗朗白日,天地空阔寂寥,两只苍鹰盘旋着从他们头顶飞过,一身鸣叫更显得天高地广。望着远处带着几分绿意,但险峻陡峭的山峰,赫连云香觉得自己就像三姐所说的,“化成了一块石头,又碎成了一堆渣土”。 左血嘴角抽搐,他不是想笑,他是觉得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至于杨拂风和两位长老,他们憋笑已经快憋出内伤了。 赫连云香怔了许久,在别的茶客们以为她要默默垂泪的时候,她开了口,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此甚妙,我本来就是要离扬州越远越好!” “咳!咳!”左血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因为方才喷茶的,是他。 赫连云香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继续镇定地打听:“我就是想去关外拜访故人,顺便看看风景。小二哥,雁门关附近可还安定?” 小二哥完全没有心眼地被糊弄过去了,一听这个问话,立即来了精神,两眼发亮地答道:”哎呀姑娘你要去关外吗?看不出来哇你居然还有认识的人在关外!雁门关外就是魔教总部,姑娘认识的人该不会是魔教中人吧!我跟你说啊姑娘这魔教在关外势力大着呢,幸亏他们势力强大不然这雁门关附近天天为了争抢地盘打得没完没了也就是自从魔教总部建在这儿之后这雁门关才算消停了几年……哎哎姑娘你怎么了茶翻了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哦,哦……”赫连云香一只手压着心口,看得茶客们心痛不已。 她坐立难安,抓着放在桌上的宝剑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凤眼瞪着给她重新沏茶的小二哥—— “听你的语气,倒是为那魔教说话?” “江湖事咱是管不了,不过这魔教确实——”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阴险狡诈手段狠毒?” “这个……倒也不曾听说。总之这雁门关方圆百里,没有人敢犯事就对了!” “不可能!魔教的人都是坏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赫连云香一拳砸在木桌上,小脑袋晃得要把那面纱给晃掉了。她背对着魔教教主左血、右使杨拂风、木长老和水长老,大义凛然地嚷嚷着——“我告诉你,那魔教早该铲除了,等本姑娘练成了绝世神功,第一件事就是灭魔教,然后把魔教教主踩在脚底下,告诉他他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 冰冷低沉的嗓音响起,让赫连云香的慷慨陈词瞬间压在了喉咙底下。 她欲哭无泪,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坐着不是回头也不是,被一众茶客们看得心发慌,也更因为这个嗓音心儿砰砰跳得更厉害了。 天要亡我啊! 老爹,来救我! 大哥二哥四哥五哥六哥小七救命啊三姐我错啦我再也不偷你的私房钱啦! “带她回教中。” 左血咬牙切齿地吩咐。 他一定要问清楚,这女人为什么对他有那样奇怪的偏见……还有对魔教有这样可恶的认知! 第142章 05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她还对谁说过来着?啊,想起来了,对锦绣说过。锦绣是断情山庄原本负责照顾她的丫鬟。某一天她练剑的时候一剑劈在了锦绣放零嘴儿的木匣子上,零嘴掉了一地,惹得锦绣臭骂她武功烂然后她就对锦绣说了那么一句,然后两个人开始扭打对骂一直骂到半夜她说肚子饿了,锦绣哦了一声去厨房给她拿了很多好吃的顺便也给自己偷渡了许多…… 问题是当时她是主子锦绣的婢女她可以骂得理直气壮,而如今她成了阶下囚而对方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魔教教主,她骂得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啊! 说起来,这个魔教教主并没有叫人为难她。虽然让手下(那个摇扇子的,再臭美也比不过我们家老四——完蛋了,她居然都绝望到想念老四的好了……)把她关起来,可这地方貌似挺好的。 一个山洞,宽敞平坦,石壁上嵌着火把,山洞深处有一面精致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座石床,石床很大,而且铺着软软的棉被。山洞出口处是铁栅栏,凭她的力气和武功暂时是打不开的,更何况她的武器一件不剩地被收缴了。 难道要在这山洞里苦等吗?山洞是挺好,可她是要拜师学艺的啊!被关在这里难道能让她悟出绝世的武功吗?! 欲哭无泪。 “有没有人啊……”可恶,居然这么放心,连个守牢门的人都没有,摆明了料到她逃不掉么! 这样她还怎么在想好措词之后拿出断情山庄老庄主义女、少庄主义妹的身份要求他们释放无辜呢? 赫连云香不停地走来走去,蒙脸的面纱都快被她扯掉了。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也就越发觉得时日难熬,脾性也就更坏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她就开始抓着铁栅栏开始狂踢狂吼——“你们这是犯法的!我要告诉五哥让他逮捕你们,我五哥是神捕!我要让六哥拆了你们魔教,我六哥是武状元!我要跟大哥告状你们不把断情山庄放在眼里,我大哥是断情山庄的庄主!我,我要告诉老爹!我老爹会踏平你们这里——” 吼叫声震耳欲聋,就连山脚下一个颇具规模的院落的正厅里,聚在正厅议事的魔教高手们都被吓了一跳,四下询问山上是不是关了只猛兽。 “不是猛兽,是美女哦!”杨拂风摇着纸扇,一本正经地说道。 几个高手顿时喷茶——美女?!开什么玩笑!魔教多少年了一个女的都不曾出现过,这会儿居然关了个美女?! “绝世大美人儿哦,教主带回来的。”杨拂风嗤嗤地笑,这下子水长老也木长老都被茶水呛到了。 杨拂风被左血恶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收敛了笑容。 左血抓起放在朱漆梨花木方桌上的一个包袱和几把兵器丢在地上,几位长老和左使见了都有些莫名其妙。左使还特意离开座位,去翻看了一下那个包袱,发现上面是几件女子的衣物,左使还能年轻,红着脸没敢细看,赶紧拨到一边翻起了下面的东西。包袱最下面都是一些武功秘籍书册,而且是他们绝对没听说过的武林秘籍。 什么《南海十三拳》《少林修心经》《黄河三刀》《飞云剑法》…… 那匕首、长剑和鞭子倒是不同寻常。 “这个……”左使纳闷地问道,“是从哪里来的?” 左血没有回答,却用眼神示意右使杨拂风。于是杨拂风咳了一下,笑着解释了他们两次“巧遇”断情山庄八小姐的经过,并告知这些正是八小姐的随身物品。 “什么什么?”左使吃惊得不得了,看上去好像还有点儿喜悦,“你们抓了武林第一美女?!那个据说可以媲美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的赫连云香?我一定要去见一见……呃,我是说,这样不太好吧?她毕竟是断情山庄的人,如果被断情山庄知道了……” 十个八个魔教都不够给人家拆的。 魔教虽然颇有势力,自认威名不输断情山庄,奈何人家官场武林都有人啊! “那又如何?”左血冷冷地说,“又没有亏待她。” 这个……于是大家假装不知道有个人被“关”在山洞里,因为出不去而大发雷霆,也就顺理成章装作方才没有听到任何咆哮声传来。 火长老问道:“不过教主请这位赫连姑娘来做客,是为何呢?”撇撇嘴,总不至于是为了让人家做压寨夫人吧!想来也不是。要不是教主念念不忘那个……哎,魔教也应该是人丁兴旺,下一代小教主满地跑了! “她无礼于我,更在言语中蔑视我教——我想知道教中是否有人曾得罪他,或者,哪些个教众德行有失,以致这个丫头处处看我教不顺眼?”左血顿了顿,又示意众人去看那些个秘籍,“查一查其中可有线索。” 勤快的左使开始翻翻看看,然而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这时候水长老想起来什么,说道:“前不久教主不是亲自处罚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弟子吗?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皱了皱眉,左血不太确定地回答:“他们不过是一些小喽啰,又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会让一个女子对我教恨之入骨,恨不得铲除我教,将本教主……”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想到那个不曾见过真面容,却可以想象她的表情之“正义凛然”的女子,魔教教主左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呃……”检查完毕的左使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教中的大家们,也许这个断情山庄八小姐本人就是个怪人,所以她有很多奇怪的行为也就不用找原因?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的姑娘,就算是混迹武林的姑娘,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收集这么一堆三脚猫功夫的秘籍、记录一个个自吹自擂的江湖人的烂得不能再烂的武功招式啊! 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个奇怪的姑娘,只是受了断情山庄众人的洗脑,才会认为“正邪不两立,魔教就是敌”呢! 原谅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于一个自幼就爱武成痴的女孩子来说,断情山庄的所有人在她小的时候就对她进行了洗脑式的教育——武林中有个魔教,魔教里都是坏人,闯荡江湖不成功的人都会被魔教中人抓走,被迫给他们做坏事,所以没事不要随便闯荡江湖。 于是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么回事儿的十多年后,赫连云香还是把自己当做名门正派的“明日之秀”,将来注定是要铲除魔教、维护正义的大侠女! 至于对魔教教主的怨念嘛……那还不是因为他非常不给面子地吓唬她! 哼,等着瞧! 这是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给她送饭,她趁机要求如厕,想偷偷逃走却被发现,没过一炷香就被抓回山洞后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就是——“呜呜呜……难道真的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堂堂武探花居然连魔教小喽啰的二十招都撑不过……太伤人心了……” 恨不得跳崖然后神奇地遇到一位世外高人然后就可以学到绝世武功然后重出武林一举成名! 魔教金长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暴躁不已的少女,都忘了告诉对方其实武举比试什么的武林中的高手一般都不怎么参加所以成了武探花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实际上他不是魔教小喽啰跟他比武能撑到第二十招的其实并不多所以还是很厉害的…… 但他觉得最好还是什么都别说。 他只是来看看胆敢蔑视教主的小女娃是什么样子,并没有打算让她趁机偷学自己的武功。 是的,这丫头趁着比武的时候观察他的一招一式,很快就能为己所用,领悟能力之高让人吃惊。可惜的是,她只学会了招式,却不能融会贯通,所以她学去的招式也就都成了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老头,你们家教主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看到你们那个院子了,建得还挺宽敞嘛!我的武功秘籍是不是都在你们教主那儿?你告诉他千万别偷看啊!不许偷看啊!” “我们教主武功盖世,不会觊觎他人秘籍的。” “武功盖世?吹牛吧!” “吹什么?” “呃,就是说大话的意思!他有那么厉害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打败了谁?” “武功高不是用打败谁来衡量的。” “那假如他跟我大哥打架,我大哥你认识吗?断情山庄的庄主慕容云昊,你说他们两个比一比武功,谁能胜出?” “哦,慕容庄主的大名,在下亦是如雷贯耳。他的武功之高,天下难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但是我们教主的父亲,曾是天下第一,他所学生前全部传授给了教主,教主虽不如慕容庄主天资聪颖,想来也学得不差吧。姑娘?姑娘?” 赫连云香捂着胸口,防止一颗心跳出来。她一双凤眼瞪得很大,显然吃惊万分。 的确,金长老透露的信息太让她吃惊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一直想学到的高深武功,那个家伙居然全学到了! “原来,原来教主的父亲就是曾经名扬江湖的魔刀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呃,是我非常敬佩的大人物呢!要是我学会了他的武功……” 赫连云香高兴地抓着铁栏杆又蹦又跳,大笑不止,发了疯一般。 所以被这个据说美得倾国倾城但很少有人见到她真面目,激动起来完全让人无法想象的姑娘弄得再一次目瞪口呆的金长老也就忘记提醒她—— 魔刀的武功至刚至阳,完全不适合姑娘们学也就是说她永远都不可能学会的。 然而毫不知情的赫连云香已经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她收敛了情绪,眨了眨眼睛,虽然蒙着面纱,但还是能够迷人心魂。她用毕生以来最柔弱的语气问道:“大叔,你能带我去见教主吗?我想向他道歉,然后告诉他,其实这里好像挺好玩的,刚好我也没地方可以去,想请教主收留我一段日子……” 赖在这儿,缠着魔教教主,学到天下第一的武功,打败他,成为天下第一,想想就觉得好开心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请我入虎穴,就毁了你的老虎窝,抓了你的老虎崽当宠物——哈哈哈哈…… 金长老没有再说什么,他很快去了正厅,找到了还在议事中的教主他们,转告了赫连云香的话,并且多嘴提了一句,这个断情山庄八小姐奇奇怪怪的,跟传闻中的断情山庄其他人一样,不过秉性不坏,也挺好相处。 眯起眼睛思虑了片刻的左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邪肆——“哦,是吗?那就留下来。” 小猫儿突然变乖,谁说不是在耍花招?不过到底想耍什么花招呢……就等着本教主见招拆招吧! 谁让你这个不懂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曾经奚落本教主呢? 等着瞧吧!哼! 第143章 06 探子?我不是啊! 赫连云香留在了魔教总部,身份是尴尬了点儿,毕竟不像主人又不像客人……做主人的话会被限制人身自由被告知这个地方是禁地那个地方最好别去吗!做客人就更扯了,有哪个客人能够挑剔来挑剔去而且一转眼就消失不见非得十几个魔教弟子到处寻才能发现她的踪迹吗?! 没办法,赫连云香也不想为难这里的人,可是魔教真的太无聊了! 没有笑声,没有宴会,也没有人陪她说话——那些个臭男人,一看到她就逃之夭夭,也不知什么缘故。 这位依然蒙着面纱的绝世美女哪里能想到,其实魔教弟子们极少见到女子,尤其是传说中的美人,单跟她对视都脸红耳赤,哪儿还敢跟她说话呢? 再说教中有传言,这位可是未来的教主夫人(谁知道传言是怎么传成这样的!),万一引得教主醋性大发…… 哎,美人如花隔云端,只能远处偷偷看啊! 有胆子跟她说话,逗她笑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厚脸皮的魔教右使杨拂风了。 赫连云香被“请”到魔教总部的第二日,给断情山庄写了封家书,告知自己一切安好,绝世武功指日可待,便开始在魔教教主有可能出现的各个地方探头探脑,不出意料地被右使杨拂风发现了。 此刻赫连云香被邀请坐在了后院的凉亭里,品尝杨拂风亲手所泡的清茶。 “我知道你什么用心。”赫连云香丝毫不领情,拒绝当着他的面饮茶。 杨拂风笑:“怎么,难道赫连姑娘的真面目,只能给心上人瞧见吗?还是说瞧见赫连姑娘真面目的人,必须娶你为妻?” 赫连云香嘴角抽搐,蔑视他:“你想太多了。我不轻易取下面纱,只是因为不方面露面。早在小时候义父就嘱咐我,切勿轻易露面,否则定有杀身之祸。” “可是你闯荡江湖,江湖上多得是比你……”瞥见赫连云香的脸色,杨拂风知趣地把“武功高的人”这几个字给吞回肚子里去,换了一种说法,“江湖人心险恶,若有人非要一睹姑娘芳容,姑娘又能如何呢?” “所以本姑娘才四处学艺,就是不想那些恶人称心如意啊!”赫连云香得意地笑弯了一双凤眼,美目流转,让杨拂风呼吸一滞。 好久好久,杨拂风才想起来才心中吐槽——你干脆闭门不出不是更好!断情山庄铜墙铁壁,难道还有哪个傻子敢硬闯着去瞧你一眼?! 塞外多风沙,饶是魔教总部这座庄园多绿树红花,清幽宁静,空气也是干燥得厉害。这里的人们不但爱饮酒,更不得不多多饮茶以免口渴难耐。杨拂风一杯杯清茶入口,惬意不已,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武功路数的赫连云香费尽口舌,偏一口水未曾下肚,目光频频落在眼前的茶杯上,可怜巴巴,惹得杨拂风暗中窃笑。 “啊,左教主!”赫连云香忽然抬头,冲前面喊了一声。 教主这个时辰都在练习刀法,怎么会出现呢?坐在他对面的不知有诈的杨拂风回头去看。 唰! 赫连云香飞快地一手掀起面纱一手拿起茶杯,咕噜咕噜猛灌一通。只是…… “咳咳!咳咳!” 被呛到了! 她本来是骗骗杨拂风,谁能料到话音刚落她还未来得及放下茶杯,那个黑衣的高大的中年大叔就从天而降,直奔他们而来——糟了,面纱面纱! 摔了杯子都顾不得,赫连云香一把将自个儿失手扯掉的面纱盖在脸上,又急又怒,瞪着一双凤目,怒视面容上带着一丝诧异的魔教教主左血。 这个家伙,自己几次三番想求见,他找了各种理由避开,这个时候偏偏凑热闹,是来故意害她出丑么? “你……”左血呆呆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将面纱重新遮好,眼眸里的惊讶还未散去。 他并未瞧见赫连云香的面容,只是隐约瞥见了侧颜,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唤醒了脑海深处的记忆,带动着他的心跟着狂跳数下。 只是当赫连云香带上面纱,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便不觉得似曾相识了。 许是看错了? 左血心中轻轻叹息。 赫连云香警惕地望着他,一双手挡在脸前,以防左血突然出手偷袭。 左血冷笑一声,径自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捏着精致小巧的玉杯轻轻晃动,望着那袅袅飘动的热气,说道:“你放心,纵使你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我也不屑一顾。” “咳咳!”杨拂风一口茶呛得脸都红了。 教主你到底还想不想娶妻了!对女孩子而且是这么美,呃,据说很美很美的女孩子说这样直接的、伤人的话,以后还会有女孩子愿意理你么! “你——”说不气当然是骗人的啦!可是只要一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魔刀的儿子,而且袭承父亲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心中的那点儿怒气就被遗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你说得对,呵呵呵呵……”赫连云香殷勤地给左血倒茶,“好男儿志在四方,绝不枉死温柔乡。长得再美也不如红颜知己相陪,左教主,我想你这样的大人物,肯定有的是姑娘为你神魂颠倒。” 面对她笑嘻嘻递过来的茶杯,左血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她真的不是在讽刺人? 杨拂风已经左立难安,拱手做了个揖,告知找左使有要事相商,使出轻功转眼间就逃掉了。 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红衣娇艳,一个黑衣肃杀,端的是此情此景如画,奈何伊人不解风情。 “左教主是来找杨右使的吗?啊,你练刀法口渴了来喝茶对不对?哎哎哎,先喝茶,你喝呀!你怎么不喝?杨右使那个家伙疯疯癫癫不靠谱,泡的茶倒是清香四溢……” 茶杯被赫连云香硬塞到了左血的手中,这位素来凭借一身肃杀之气令人望而却步的魔教教主目瞪口呆,不知道眼前这位无故献殷勤的小姑娘搞什么名堂。 僵持了半天,他只好喝下了那杯茶,就算里面有毒,被那般热切的视线威逼着,他也拒绝不了。 左血心中气恼自己每每被这小女子牵着鼻子走,说话也就没什么好脸色:“我是来——找你。我听几位长老说,你似乎想见我?你昨日一直打听我父亲的事,是不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呃,这个……”赫连云香极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可惜很失败。望着左血那张略显沧桑的面孔,她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位威名赫赫的前任教主一代魔刀,从心眼里敬佩对方,想要把各种撒泼耍赖的方式用到他身上,求他收自己为弟子。 但是眼前这个人到底不是魔刀,是之前跟她有过节的现任教主啊,虽然过节很小很小,但是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哎,早知道就管住自己的嘴,不说魔教的坏话了,也省得如今开口难啊! “什么?”左血挑眉,渐渐有些不自在。 毕竟,从来没有哪个姑娘敢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带转动的。 “哦哦,这个么,左教主,之前是小女子不懂事,言语上多有冲撞,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哈哈,哈哈……”赫连云香化身贴心小婢女,再送上香茶一杯。 “哦?” “真的!我就是……就是因为之前几个魔教弟子行为不端,我才会那么说的。其实什么魔教啊都是大家说说而已,大家都知道,魔教并没有做什么作恶滔天的事儿,顶多算是行事手法比较怪异罢了。再者我大哥也说过,魔教历任教主都是豪情万丈的男儿,其中魔刀更是豪爽磊落,武功盖世……” “你该不会是觊觎我父亲的刀法吧?” “!” “我猜对了?” 看到赫连云香一副被揭穿后尴尬不已的表情,左血心中快意无穷,不由得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你初来魔教,气急败坏,叫嚣不断,直到听闻我父亲的事情,开始假意奉承,在我这院落里明察暗访,一心想知道我父亲刀法武功的书谱在何处——我听闻断情山庄慕容庄主为人处世缜密小心,怎么派出这样一个晕头晕脑的探子?” 什……么? “说你晕头晕脑,你不高兴?”左血反倒很高兴似的。 他历来不喜欢中原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自他幼年时,不知道有多少中原高手闯入魔教,试图得到魔刀的真传,是以他极少在中原露面,更不跟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往来,断情山庄作为势力庞大的名门正派,虽算不上魔教的死对头,但魔教对断情山庄绝对是提防的。 谁料想竟三番两次遇上断情山庄的八小姐,还稀里糊涂地让她混进了魔教中! 赫连云香觉得自己更是稀里糊涂。 她这是……被当成了探子? 她该值得骄傲吗?慕容云昊那冷面神会把自己当成探子派出去给他刺探消息么?赫连云香不由得在心中哀怜——那混蛋就算把大狗阿黄派出去当探子也不会派自己去的,因为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跟三姐一样不可靠的存在啊! 呜呜呜…… 左教主你太过分了! “探子?我不是啊!”赫连云香抓住左血的胳臂,神色凄婉,目光哀怨,“教主,我真的不是探子啊!我是真心仰慕你父亲,当然还有你的!你要相信我啊!教主,我是真心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差点儿就把三姐的名句给搬出来了——“看我真诚的眼神!你,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我!”只不过那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她只好放弃,说出发自肺腑的话语,以求打动这位不仅冷面而且冰心的教主! 在左教主浑身发麻,万分不自在,差点儿伸手将赫连云香推开到十步之外的时候,旁边传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拉拉扯扯的动作。 左血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赫连云香过于敞开的衣领用她垂下来的面纱给遮住,然后转过脸去,不看他们任何人。 但他起伏异于往常的胸膛,还是让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位长老感到由衷的欣慰。 “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好……咳咳。”木长老也禁不住红了一张老脸,谁让他负责教导教主的成长,看着教主从小长大呢?该提醒的时候得提醒,不该提醒的时候,还是得提醒一下啊! “我什么也没看见。”水长老捧走了茶壶、茶盘以及茶杯,下手之快宛如生死关头。 “嗓子不舒服,我是来找茶喝的。”土长老紧随水木长老而去。 “他们怎么了?”赫连云香不知所以,抬起头看着左血的胡茬隐约可见的下巴。 “……多管闲事!”左血猛地回头,怒视赫连云香,“当你的探子去!” “教主……”赫连云香揪着左血的袖子,嗓音沙哑凄厉,“我真的不是探子……我想留在这儿,的确是因为魔刀的刀法很诱人,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窃取什么刀谱!我就是……想求你教教我……” 再一次目瞪口呆,左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这个发疯的小姑娘,她到底是太厚脸皮还是不知道何谓脸皮? 第144章 07 武林最美婢女 赫连云香最终还是如愿留了下来,可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儿惨。 她望着院落北厢房主人卧室的镂花窗,握着扫帚把的手指关节泛白,要不是她蒙着面纱,那几乎咬碎的一口贝齿能吓跑成群成群的武林高手。 “本姑娘……是断情山庄的八小姐!本姑娘……是朝廷的武探花!本姑娘……是武林第一美女!”赫连云香的嗓音嘶嘶响,那种恨意,那种怨念,若她能变成毒蛇,定会迫不及待地咬死躲在卧房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偷笑的魔教教主一百口! 居然,居然敢这么羞辱她! “咔!” “赫连姑娘……” “做什么?!” 赫连云香扭头,怒视一众丫鬟仆人,吓得他们不由自主齐齐后退一步。 一个丫鬟怯生生地看向赫连云香手中断裂的扫帚把儿,说道:“要不姑娘您还是歇着吧……” 一个蒙着面纱的绝世美人拿着破扫帚打扫,这幅情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像她这样的女子,就该是十指不沾泥、俏颜不染尘的,她可以拿着笔,抚着琴,捏着茶杯,就是不该握着扫帚把。 赫连云香高傲地抬起下巴,满不在乎:“不就是扫个地么,又不是没有做过!”千真万确,几年前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义父诸葛云野为了让他们早日练好武功,每天都要他们比试武功,输的人第二天一大早要打扫整个断情山庄……那段时间,她吃尽了苦头,断情山庄的丫鬟以墨莲、锦绣为首,奉了老爹的命令,她这边辛辛苦苦地扫着地,她们那边优哉游哉地丢着果皮点心渣…… 想不到,今天居然沦落到被外人欺负的境地! 这个左教主,准许她留在魔教,也准许她在他练刀法的时候一旁观看,条件就是做魔教的婢女。 哼,他或许以为,心高气傲如断情山庄八小姐,断断不会答应,然而赫连云香是谁,为了学到至高无上的武功,这点儿羞辱算得了什么! 对!本小姐才不怕做什么婢女,而且绝对伺候得你这个左教主舒舒服服! 眼眸一转,赫连云香笑得阴险诡谲。顺手把断成两截的扫帚把儿丢给一个男仆,她冲方才接话的小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说道:“教主要用午膳了,你叫厨房的人准备好拿过来。” 小丫鬟迟疑了片刻,尽管都是婢女的身份,还是莫名地听从了赫连云香的吩咐。 赫连云香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翻翻捡捡准备妥当之后,饭菜也送来了,她顺手接过来,一手托着木盘,一手轻叩房门,等得准许进入后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放好饭菜,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房间,从头到尾没有看左血一眼。 擦拭着自己心爱宝刀的左血瞥见来者正是赫连云香后颇感意外,他的确以为这位大小姐,天之骄女会吃不了苦受不了辱没愤而离去,但看她做得那般规规矩矩,反而心头略感不适,自然也甚为钦佩。 江湖上那么多人痴迷于武功绝学,可是一个姑娘家能有这般恒心毅力,那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院子里的动静他不是没有听到,这个最不像婢女的“婢女”虽然有做事,但是心不甘情不愿,谁知转眼间换了个人似的。 左血瞧了瞧那些饭菜,并没有什么异常。待赫连云香关上房门离开后,左血思虑少许,还是拿出银针,验了一番,无毒,闻了闻,也没什么怪味儿。 “我是疯了不成?”忽的自嘲一笑,左血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入口中。 呃……他一直很清楚教中的几位厨娘厨艺泛泛,但今日这饭菜口味着实不美。 他想起不久前为了教中生意前往长安,诸多宴请中曾有人安排在醉乡楼,据说那儿的厨娘是天下第一神厨,这个小神厨还是断情山庄的十小姐,更是当今武林盟主慕容云昊的妻子。 那种唇齿留香的享受,就是他这个并不看重口腹之欲的江湖浪子也忘不了。 慕容云昊真是好福气。 断情山庄出人才。 就连那个八小姐……怎么又想到她了? 一连数日,左血都深感无奈,厨娘们做的饭菜口感越来越差,他身为一教之主又不太好与几位大娘说狠话,只得婉转提出换换别的菜式。可是教中其他人似乎都不曾为饭菜这种事而提出意见,这令他颇为尴尬。 而且那个赫连云香,穿着轻纱罗裳,蒙着面,一本正经得做起小婢女来——倒给他的茶都是凉的,不然就是烫嘴的,给他研墨总能弄得墨汁四处飞溅,给他整理的床铺总让他躺上去硌到腰,翻开被褥不是玉珠子就是碎银子……她只有在看他练刀法的时候才是两眼放光、认真投入的。 不是不明白这个小丫头藉机整自己,左血身为一教之主又不是傻瓜,也很快弄明白了饭菜不合口味的原因在于那小丫头每次都偷偷往饭菜里撒一撮尘土,但他就是无法对赫连云香如从前初见时那般轻易动怒发火。 只要看到她那双眼睛,左血便会走神。 就像一道咒语,他无法怒视赫连云香,只要有她在身边,左血便浑身不自在。一定是那日……那日她的面纱半遮半掩,他从那个侧颜上瞧见了故人的影子。 “何姑姑……”左血轻轻唤了一声,望着书案上摆放着的那个木匣。那里面装着他少年时最珍贵的回忆,他的承诺,他的约定,他的誓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何姑姑的下落,可惜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手指伸向木匣,抚摸着木匣上精致的银锁,这个传闻中杀人不见血的男人,眼眸里却是满溢的温柔。 “笃笃。” “……进来。” 左血收回手指,转而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毛笔和信封。魔教分坛遍布大唐,许多教中事宜需要上通下达,作为教主责任重大,也难怪有时候右使杨拂风会打趣说他这个教主比大唐宰相还要忙。 提笔写下“断情山庄慕容庄主敬启”,将之前写好的信折起放入信封内,封蜡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一个红衣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红纱遮面,不见芙蓉颜,裙裾微动,不见莲花足。乌发雪肤,身态纤盈,不愧是断情山庄的八小姐。 左血手上动作停顿了少许,待蜡封好,才抬头看向赫连云香,将手中的信递过去。 “这是……”赫连云香捧着茶盘,迟疑地看过来,没有伸手来接。 左血哂笑:“堂堂断情山庄八小姐,真的心甘情愿留在魔教做一个婢女吗?” “呵,你们魔教能够拥有武林最美的婢女,应该深感荣幸。”赫连云香放下茶盘,瞟了左教主一眼,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里像个婢女?但她才不会因此而惭愧。 伸出纤细白净的手指,捏住那封信,赫连云香慵懒无比地问了一句:“让我找人去送信吗?我马上就去,左教主——不如让左使去吧?他这个人比较听话,我看他比右使可靠多了,以后你的教主之位不打算传给儿子的话,不如传给左使,你们魔教一定会成为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之首。” 左血笑了笑,不去计较她言语中的嘲弄。 “赫连姑娘,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我看姑娘这几日勤学苦练,倒真是对武学痴迷得紧,而非心存歹念。我的刀法招式赫连姑娘聪慧如此想必俱已学会,至于内功心法,绝不适宜女子来练,就不用姑娘你费力了。”左血说罢,望着那双凤眼,神思恍惚片刻,苦笑一声。 “什么?只学招式?那就算不上天下第一了啊!”赫连云香又气又急,一把将书信丢到书案上,双手叉腰,对着左血吼起来,“你在耍我是不是?!” “要论耍人,应该是姑娘耍左某更多些吧?”左血轻笑,起身离开椅子,踱步到门口,回头笑道,“赫连姑娘似乎对成为天下第一特别在意,怎么,你在意这个虚名?” “不管你的事!” “我父亲从来不曾做过天下第一,他的刀法自然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刀法……赫连姑娘你敬佩家父,这套刀法的招式教给你并无不妥,但是内功心法不可传与女子,你也不必执着。这几日塞外风沙已停,你可以安然回断情山庄了。” “……” 左血大步走出了房门。 房间内,赫连云香满目诧异。她看着书案上的那封信,写给她大哥的信?他是让自己带着信回断情山庄吗?魔教教主为何写信给大哥? 她有些好奇,然而她心里更好奇的是——他说塞外风沙已停,难道之前他用做婢女的条件作为学武的交换,只是不想自己在风沙未止之时冒然离开魔教吗?他想等到塞外不那么危险的时候再放自己离开? 难道这个魔教教主,不是个坏人,反而心慈手软? 赫连云香将手放在心儿砰砰跳的地方,疑惑不解。为何,这个大叔总让她觉得心跳不已?越是常常见到他,越是觉得那张脸仿佛在哪里看到过,而他对她无理取闹的忍耐,对她的隐藏的关怀,也让她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奇怪……”赫连云香喃喃自语。 在左血的书房里站了好大会儿,赫连云香才想起什么,抓起书信转身就追了出去,运起轻功,一道红影如轻烟,如火焰,旖旎妩媚,明亮动人。 翻身落地,赫连云香来到了常常能看到几位长老会聚于此饮茶的凉亭前。方才潇洒离去的左血也在凉亭里,正对着凉亭的台阶。水木金火土五位长老说说笑笑,左使右使不饮茶却斗起了酒,伺候在一旁的几个教中男女弟子恪守规矩进退有度,倒也热闹。这日本来教中无大事,他们约好了在此宴会,因此看到赫连云香翩然从天而降,倒也不诧异。倒是水长老,瞥见左血神色怅然,不由得嗤笑一声,打算将他与赫连云香取笑一番。 说什么婢女呀,老头子们还没有老到两眼昏花,教主被这小丫头连番捉弄都不生气,可不是心里有人家嘛! 瞧瞧,小丫头都气呼呼地追来了,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么! 然而当赫连云香踏上第一个石阶,一阵轻风吹来后,凉亭里就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了。 红色面纱飘然落地,赫连云香下意识地低头再抬头,所有人都被夺去了呼吸。而正面对着她的左血,在那副绝世容颜映入眼帘后,啪地一下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脸,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片刻后捏碎茶杯的手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这世上,本不可能有比何姑姑更美丽的容颜。 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她却清清楚楚地让人明白,“武林第一美女”这个名号并不适合她,“天下第一美女”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绝世之姿。 卿非世间人,何事入凡尘? 那般的清冷绝艳,便是尘世最可怕的邪恶在她面前也要自行消弭,忘却所以。 那美得让人忘乎所以的眉目,隐隐约约有几分何姑姑的风采……不,她不可能是何姑姑的女儿。 何姑姑的美,是柔弱,是纯善,是我见犹怜;而赫连云香的美,是倔强,是凌厉,是高不可及。 他一直以为藏在面纱下的容颜是天真俏皮,然而面纱滑落之后的瞬间,左血却从她的面容看到了疏远和杀意。 她掩饰得太好了,也太快了。 弯起的嘴角让人以为这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妩媚动人的少女,可只有瞥见那一瞬间变化的左血知道,赫连云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痴迷于武学的断情山庄八小姐。 他想起了江湖上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修罗。 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武林高手,传闻中的武林第一杀手。 幸好,幸好修罗是个男子,而赫连云香是女子。 那厢,赫连云香已经款款走进凉亭,莞尔一笑,道:“左教主,做人要知恩图报,教主教会我二十四式刀法,云香理应做二十四天的婢女才算得上报恩嘛!” 第145章 08 玉簪 自从在凉亭那儿意外掉落面纱,艳惊四座,赫连云香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毕竟蒙着面纱,吃饭饮水都不甚方便。她又不是真的仙女,吸一口气就能活千万年。 苦的是魔教众人。 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每每引得男子失魂女子失神,错手打落了茶杯走眼撞到了树桩,都是下场凄惨。 赫连云香虽爱与南宫四少比美,但断情山庄到底美人儿不缺,她也就习惯了众人的狼狈。唯一遗憾的事,便是那位魔教教主偏偏跟她那个武林盟主的大哥一样,总是一本正经,不把她的美貌放在心里。 看来容颜并不是女人赢得天下男人心的最好利器啊。 赫连云香尽心尽力服侍左血,丝毫不曾掉以轻心。旁人都倒是这小姑娘到底女儿家心气,还在逗弄他们的教主,唯有左血清楚,这位断情山庄八小姐从未信任过他。自从她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魔刀,就变得古怪起来——有疑,有恨,似猜忌,似复仇。 左血对她并不是半点儿防备也没有。 他很清楚断情山庄的人大多偏执,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他这回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不过是一时生气带她来到魔教总坛,如今她却好像在这儿找到了此生必做的事情,如论如何都想着留下来。 昨夜下了一层雨,甚是罕见,西域此地已许久未曾落雨了。尽管是薄雾一般的飘了那么些许,今早也能察觉到空气格外清新舒爽。 他坐在书桌前,两扇窗朝外推开少许,可见桌上一角摆放着一只白瓷浅口圆缸,缸里栽着睡莲,可惜的是茎叶纤细,一看便知这个季节绝对是活不长了。 左血眼中流露着失望,目光移到白瓷圆缸的旁侧,那个精美的木盒上。他拿过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玉簪。 巴掌长,通身浅绿泛白,簪头处分化两支,一支为盛开的白莲一朵,一支则是浅碧的莲叶。白莲瓣瓣舒展,莲叶脉络隐约可见,雕工卓著,玉质精良,实非凡品。 左血看得出神,全然不觉赫连云香捧着茶盏走到身旁。直到她轻轻放下茶盏,抿起嘴角去看那根簪子。 他欲将玉簪收起,赫连云香却伸出手,望着左血笑,不容置疑地想要看一眼。 “还望赫连姑娘手下留情。”左血不冷不淡地说着,连木盒一起捧给她看。 赫连云香没有接那木盒,径自拿起玉簪仔细端详了会儿,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她瞥见左血如此紧张这根簪子,不由得好笑起来,将玉簪重新放回木盒,推还给了他。 “左教主,这簪子价值连城,不知你从哪里得来?我三姐鉴宝无数,也从未提起过世上有这样的宝贝。” 看了她一眼,左血忽然有些失神——多年前,有位女子也是这般言笑晏晏,讲述簪子的由来。眼下,另一个女子与她眉目间有几分相似,问的正是簪子的事。 他迟疑片刻,沉声道:“这是故人之物。她的家人以此为陪嫁之物,随她颠沛流离,机缘巧合转赠与我。” “我想这宝贝她不是赠与你,是想让你赠与心爱的女子吧!”赫连云香咯咯笑着,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了院子中仿造的江南之景。 片刻后,她轻叹一声,道:“左教主也真是执拗。塞外多风沙,你偏要建一座江南的院落,着实怪异。你心在江南,人却非要回塞外。也不知为的什么。”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神情却如此寂寥悲伤。 许是那根玉簪令她想起了往事,她对左血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面带笑意而心生杀机。 左血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也被她一番话触动,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侧脸,只觉得世间绝顶之美尽在她眉目里。 这一日,他们便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挨着朱窗轻纱,手执玉杯,静默饮茶。 都是满腹心事,都是苦痛无处可诉。 装着玉簪的木盒放置在一旁,盒子没有封起来,玉簪和旁边瓷缸里的睡莲相映生辉,仿佛真的身在江南小院,听鸟语闻花香,静谧安详。 “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贪心?”赫连云香叹了一声,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眼底藏着恨意,“为什么他们不知足?功名利禄在手,还要美人在怀?” “古往今来,概莫能免。”左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回桌上,扭头看向赫连云香,“你学到天下至高的武功,杀进当今所有贪心人,将来也总会有更多。” 赫连云香回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妩媚多情,不胜动人。 “左教主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打算做怎样的事情了?” “魔教的势力不必断情山庄差不多。赫连姑娘身世坎坷,据说两岁时便被诸葛庄主收养,自幼爱武刀弄剑,可惜天资不高,于是想法设法求得江湖中各门派的秘籍,被称作武痴。” “我大哥告诉你的吧?他呀,冰块脸,热油心,待我回去,会给他带礼物的。” “他不过是想保护你们。” “……是啊,他是大哥,不是亲生的,可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推心置腹。义父收养的众兄弟姐妹,多有仇恨在身,我也不例外。可惜我不如四哥七哥他们天资聪颖,只好想尽旁门左道之法,以求武功精进。但是上天太不公平了……十多年了,我依旧不知道我的仇家是生是死……” 她纤瘦的身子偎依着窗沿,一只手抬起,撑着胳臂肘,轻轻托起了下巴,回头看向左血时,满目哀伤,楚楚可怜。然而那抹恨意藏在眼底,不曾笑容。 “你呢?左教主?似你这般年纪尚未娶妻,难不成还在等那位送你玉簪的女子?且不说她如今也徐娘半老,她到底嫁了人,这会儿孩子都如我这般年纪了呢!” 左血被她的说法逗笑,但也仅仅只是弯了弯嘴角。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有了那么一点的不自在——“赫连姑娘说笑了……玉簪的主人并非我的心上人。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多年来我珍藏这支玉簪,也是为有朝一日寻到恩人遗孤,将此物还给她罢了。” 赫连云香想起来义父诸葛云野曾提过的当年魔教内乱之事,看左血的神情,大约明白当年老教主被手下暗害,他许是被忠心的几位长老救下,中途曾受惠于某个女子吧。 “这些年你可曾有什么线索?” “没有。何姑姑救下我的时候身怀六甲,我被魔教叛贼追杀,她也有恶人追捕,结伴而逃,数次死里逃生……那孩子是早产,差点儿没能活下来。后来我们被几位长老找到,在塞外辗转流浪,一年有余,何姑姑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但后来仇家寻至,何姑姑被杀,那孩子被掳走,从此不见了……” 第146章 09 往事如梦 左血盯着玉簪,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里。 那年他也不过十七有余,因为母亲早逝,父亲魔刀痴迷武学,不管教中之事,更甚少教他武功管他为人。他便成了塞外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 身为魔教少主,没有什么完成不了的心愿,更没有什么惧怕的人物。 但是那一个突降暴雨的夜晚,一切都变了。 曾经发誓为父亲效劳的前任魔教左使突然叛乱,携手一群魔教弟子试图□□篡位。魔刀闭关修炼的紧要关头被惊扰,气火攻心而走火入魔,不敌被杀。前任魔教左使为斩草除根,与几位忠心于少主左血的长老对战,混乱中左血逃走,为找到父亲的遗体安葬,雨夜里在山林里滚爬,最终迷路,又因着刀伤而不省人事。 当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如同水中白莲般纯净绝美的脸庞。她笑着问左血,渴不渴?饿不饿? 那女子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虽不懂武功,可是温柔娴雅,细心体贴,左血对她自然一见倾心。 但几日后女子将宽松的衣服弄脏,被迫换了件瘦些的,左血才惊觉这女子竟是怀了身孕的! 他自然大失所望,为避嫌打算离开,可是不幸遇到了搜山的魔教叛贼。那位女子急中生智,给左血乔装打扮,让他扮作自己的弟弟,声称是接自己回娘家省亲的。 一切本来顺利,但雨后路滑,那女子一脚踩空,左血拉住她的时候唤了句“姑娘”而露出破绽,二人只得拼命逃亡,乱箭射来,那女子不顾自己身怀有孕,为左血挡了一箭,虽然只是擦伤手臂,但到底让左血免于一死。 由此左血大为震动。安定下来后他才知,那女子名唤何莲儿,本来也是逃命的人。她的丈夫是文弱书生,而她因为貌美被江湖上的恶霸看中,丈夫为救她而死,她则一路从江南逃到塞外,其中心酸疲累可想而知,但她坚强地活了下来,打算生下孩子,让他拜师求艺,为父报仇。 左血自此开始发愤图强,自学武功,两个人相依为命,挨到诸位长老找来,坎坎坷坷。何莲儿生下一个女儿,那小女娃才几个月,便是玉粉可爱,是个美人坯。何莲儿感叹容颜祸水,竟自毁容貌,以绝后患。本以为平安无事,谁知前任魔教左使没有放弃,还是找了过去,一场杀戮,死伤无数,何莲儿的女儿也被突然而来的另一拨人抢走,左血应对疲乏,一不留神便被何莲儿私下离开去找女儿。 然而为时已晚,何莲儿不知被何人所害,死之前仅留下几句话,一支玉簪,告知此前有见到女儿还活着,恳求左血找到她的孩子,便烟消玉殒了。 那个孩子,左血找了多年仍未有消息。 他不知那孩子是生是死。为此,多年来他心神难安,内疚不已。 “真可怜……”赫连云香喃喃自语,一行眼泪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左血被惊醒,瞬间只觉得心中刺痛。望着这个少女悲伤的面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左血顿时收回手,尴尬地看着赫连云香在刹那间破涕为笑。 “哎呀,你这大叔,还懂得怜香惜玉呢!以前倒是错怪你了!”她嬉笑着,抬手抹去眼泪,依旧是美艳无比。 左血窘迫,添了一杯茶,不去看她。 赫连云香反倒忘了方才那些伤感事,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尽失——“你太不禁逗了!还不如我们断情山庄的叶先生呢!” “嘻嘻……”窗外不远处的院落里,躲在树后的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冲刚刚走进院子的几位长老笑道。“别去找教主啦!教主此刻没脸见人呢!” 左血顿时板起了脸,看上去有些气恼。 赫连云香却乐不可支。她忽然觉得这魔教总坛跟断情山庄那么相似,没个规矩拘束着,没大没小,没主没仆,乱了套! 但左教主说起来比大哥慕容昊好多了。慕容昊天生就是扫兴的,一张脸永远不会有第二种表情,除非有小妹在。左教主就不同,明明年长于大哥,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几位长老确实有要事相商,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来,站在了左血和赫连云香的面前。 赫连云香居然弯腰福了一福,把几个老家伙吓得不轻,生怕这古灵精怪的绝世美人有什么整人的招数使出来。他们的举动惹得赫连云香开心不已,很快寻来一户热茶,恭恭敬敬地给每位长老倒好,双手奉上,将一位侍女该做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瑕。 美人奉好茶,几位老人家也放松了心情,在教主面前放下了拘谨,说起了今日教中探子发现的秘事。 “哦?有一对来路不明的人冲着总坛而来?”左血皱起眉头,看向木长老,“怎么能肯定他们是往总坛来的?不是还在十多里之外吗?” 木长老道:“他们带着一个人。” 左血盯着木长老。 木长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当年逃走的吴敬志。” “……是当年加害老教主跟左教主的叛贼?”赫连云香好奇地问。 水长老点头,瞥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无比的左血:“这厮虽不是主谋,但为虎作伥也是罪大恶极。无奈他向来狡猾,当年顺着密道逃走了。他擅长易容之术,因此我们寻了他多年,也未能找到他的下落。不是何故他竟被一伙人绑着,那伙人不是善辈,我们已在庄外加紧防范,他们不得进来,吴敬至不能放走。” “……其他人呢?”赫连云香看向左血,“都死了?” “死了。”左血端起茶杯,在手指间把玩,浸淫江湖多年的阴狠浮现在脸庞上。他冷笑一声,道:“恶战中死了的,丢给饿狼,被生擒的,挑断筋脉,鞭笞而死。至于那位左使……喂了麻药,放进了万蛇窟。他怕蛇,活活吓死的……” “哼……”赫连云香悠哉悠哉地又给众人添了一杯茶,嘴角挤出一丝俏皮的笑意,“要是我呀,差不会吓死他。我要找人在他背上、心口都刻上蛇,让他每天吃蛇肉喝蛇羹,折磨他一辈子……然后在我老死之前让巨蟒吞了他!” 几位长老目瞪口呆。 左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赫连云香兀自得意。 果然是半点儿亏都不肯吃的小丫头! 但身为一教之主,怎能坐等他人欺上门来,作威作福呢? “随我去会一会这群来路不明的客人。” “是,教主!” “等等,我也去!” 第147章 10 大敌当前 魔教总坛的入口在山谷的暗缝里,乱世堆积,草丛掩映,仅容一人进出。外人极难发现,但若有知情者,想找到自然容易。入口往里是一方山洞,颇为宽敞,有四位高手轮流守候于此,提防有人无心撞入,或某些人有心硬闯。 于是左血携赫连云香,以及几位长老来到此处时,看到的就是魔教左右使抢先一步赶到,正和一伙不曾打过交道的江湖人对峙。 为首者,容貌一般,偏长了一脸的肉疤,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他身形高大,提着一把大刀,眼神凶狠狂妄。魔教叛徒吴敬志曾经也是个人物,眼下却畏畏缩缩,被那带头人一脚踹翻也不敢出声,只用一双小眼睛打量左血。 “真丑……”赫连云香嫌恶地小声嘀咕。 这不能怪她多嘴。像她那般与几位俊美非凡的兄弟相处久了,乍见如此不堪入目之人,自然是看不惯的。而且这人目光猥琐,不用多看也知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带头人耳力颇好,听了赫连云香的嘀咕咧嘴一笑,淫相毕露:“魔教竟有如此娇滴滴的教徒,虽然蒙着面纱,可不难猜是个大美人,左教主真是好福气呀!” “不如你福气多,有这样的帅哥伺候着。”赫连云香不客气地说着,拿下巴指了指被左血瞧了一眼就吓得半死的吴敬志,“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如此忠心耿耿,就算寒冬里拿来暖被窝想必他也乐颠颠的随你。” 杨拂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瞥见左血脸色,立即止笑,故作坦然。 在场的诸位男子无不愕然。谁能料到如此一个身形娇弱的美人儿,竟然言语粗俗,还调戏起男人来。 那领头人仿佛被“暖被窝”这话给恶心到了,立即补上一脚,把个欲哭无泪的吴敬志给踢昏了事。 左血沉声问道:“阁下何方高手?来我教有何事指教?” 那人瞧了左血一眼,冷笑道:“多年不见,左公子成了左教主,倒是意气风发了。”他伸手,摸了摸脸上可怖的肉疤,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恨意,“屠某贱名早已被江湖人忘记,只留一个‘花盗’的称号,今日前来,是给左教主送上这份大礼,此外另有事相求。” “花盗?你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赫连云香闻言差点儿没吐出来,“你这种下三滥居然胆敢出现在姑奶奶面前!好极了,好极了!姑奶奶今日就除了你这一害,扬名武林!” 说着就要上前,拿手中长剑取那姓屠的项上人头。 左血不动声色,暗中点住赫连云香穴道,让她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边。 “原来是花盗,真是久闻不如见面,怪不得您得盗花才行呢!似杨某这般人物,不必偷到,百花自然簇拥而开呀!”杨拂风嬉笑着,脚下没停步,手中扇子也顺势打开,一甩一甩地风雅无比。 随着花盗而来的都是些江湖上的恶匪惯犯,听到杨拂风这般讽刺花盗,不但不怒,还跟着哈哈大笑,对着花盗的背影好一顿损,无非是“姓屠的,老天亏待了你呀!你要长得好看点儿,还真不用当采花贼!”,抑或是“屠老大,你看姓杨的长得也不差,索性采了他得了!这一带的美女都被你采遍了!” 这话自然是夸张了些。此处本是魔教势力所在,若有如此猖狂的采花贼,左血不可能不知晓。 思虑间,他已想到一件事:“这地方有多座女子之墓被挖,是不是你们做的?” 前方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姓屠的哈哈大笑,一张脸越发疯癫丑陋。 “没错……是我干的!今日屠某便为了此事而来!魔教后山是不是也有几座墓?屠某要找一个人,还请左教主行个方便。”他奋力一脚,硬是将吴敬志踹至半空,落在了几丈外的左血等人面前。 “姓吴的叛徒是屠某送给魔教的谢礼。屠某早就听闻,魔教寻找这厮已有时日。”他得意地笑着,道:“放心,绝对是吴敬志!他易容术虽然不错,可甚为倒霉,前不久醉了酒跟人叫嚣,说自己曾是魔教中人,正好被我顺手拿下……” 他话音未落,一道刀影闪过,吴敬志已经人头飞起,咕噜噜滚到了姓屠的脚下,面带惊恐,也让姓屠的愕然。 “左教主这是何意?”他有些恼火地问道,“杀便杀了,人头何必还我?” “哦?”左血邪肆一笑,手中长刀在吴敬志的尸体上抹干净鲜血,应声道:“抱歉了,没看到有人站在那儿。魔教遍寻不到的叛徒晕了头脑今日竟自己送上门来,本教主岂能放过他?” “看来教主不当这个是谢礼了?” “人是他自个儿跑回来送死的,我谢哪位?” 魔教教众对自家教主耍无赖的行为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赫连云香恨不得狂笑几声,至于姓屠的一行人,早气得七窍生烟,叫骂不休了。 姓屠的阴狠地看着左血,而左血毫不退让,似笑非笑。 突然,姓屠的冷哼一声,沉声道:“看来左教主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十多年前匆匆一瞥,你还没这么丑。”左血弯起嘴角,笑容狠厉阴冷,“你想找何姐姐的坟墓……除非把自个儿脑袋割下来,让我提着去祭拜何姐姐。” “好小子……你的恩情,记得倒也长久,倾城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姓屠的说着,缓缓提起手中大刀,利刀出鞘,对准了左血的胸膛,“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去见倾城,让你亲口跟她致谢!” “你采花颇多,口中恶臭愈重,也不怕弄脏了何姐姐的名字!”左血说罢,那刀背一拍,解开赫连云香的穴道,左右使立即上前,将她护在中间。 赫连云香挣扎着要上前,还不停地叫嚷:“原来何姐姐叫倾城,真是好名字!这丑八怪如此不堪,快割了他的舌头,省得污了何姐姐的美名!” “你住口!”姓屠的甚为恼火。这小姑娘非但不怕他,还一口一个丑八怪,专挑他的心头刺,揭他的伤疤。 双刀相击,铿锵作响。刀风所到之处,飞沙走石,迷乱人眼。转瞬间十几招已过,左血与所谓花盗尚且难分高低。 “这人本事倒不错。”杨拂风笑道。 赫连云香在他脚背上狠狠跺了一下:“你怎敢长他人志气?” 木长老摇头,道:“这恶贼的确不容小觑,他的招式变化莫测,内力亦浑厚无比,与教主相比,很难分得出胜负——难怪,他能招揽江湖上这么一批恶人,还成了领头人……他招式狠毒,并非正宗,看来是得了什么邪书奇遇……” “倒像是被什么毒物咬过……”水长老也道,“内功修炼时,被毒物所咬,邪火入侵穴道,功力大涨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花盗一脸肉疤,让水长老的话颇有说服力。 果然,左血与花盗恶战许久,也没能将其制服,也变越发谨慎起来。 那些跟随花盗而来的恶人,见此很是得意,有几个胆大的,跃跃欲试,冲着水木长老而来。杨拂风与左使一剑一扇,配合无双,那些恶贼叫嚣良久,也未能近前。 待左血与花盗分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左血面色如常,那花盗却捂着手臂,一道伤口赫然入目。他疯狂地注视着魔教诸人,唾了一口,大刀往石地上一插,撕了衣摆把伤口缠了,拔起长刀,冲身后的一伙人喊了嗓子“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转身之际,他伤口的血色已经漆黑如墨,果然是全身毒血。 赫连云香暗暗心惊,几步来到左血身边,悄悄看他。 “我没受伤。”左血勉强笑了一下,神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确是没受伤,可却比受了伤还难受。 昔日里疯狂追逐何姐姐,掳走她的女儿,害死何姐姐的罪魁祸首出现了,他却不能为何姐姐手刃仇人! 左血自以为武功甚高,谁料竟不能打败一个采花盗!真真是毕生耻辱! “进后山并非这一条路。”左血道,“那恶贼强闯不得,定会想别的法子。” 木长老讶然:“从另一方向?那可是百丈悬崖!” “你们不懂……”左血沉声,目光冰冷,“那家伙是个疯子……他迷恋何姐姐,当年为bi她就范无所不用其极,何姐姐死了他还不死心……他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何姐姐坟墓,取走她的尸骨!” “真是个混账!”赫连云香愤怒无比,“他痴心妄想!” 言语间,竟是不可抑制的杀意。 左血命左右使和两位长老留在入口处看护,自己带了其他三位长老往后山而去。在山脚下,左血看到赫连云香提着裙摆,穿过荆棘丛,拨开树枝,狼狈地跟在后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与他的事,你不必跟来的。” “我就要跟着……我也想看看何姐姐的墓,拜一拜她……” “为何?” “……因为,我娘跟她一样,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第148章 11 同生共死   左血心头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有什么想法从他脑海里滑过。他默许赫连云香跟着,但让她紧随自己,遇到难行处,就揽着她的腰,纵身跃起,使出轻功在高大的林木间穿行。   赫连云香武功实在泛泛,飞到高处不由自主地惊呼,死死拽着左血的胳膊,惹得金火土三位长老暗自发笑。   他们在最高处的断崖之巅停了下来。那处平地方圆约十丈,石缝里长着两棵大树,枝叶相交,树下泥土中花草丛生,正逢花开,黄昏日落,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迎着日落的方向,一座石头垒筑的坟墓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方方正正的墓碑上,刻着“陆氏何莲儿之墓”。   左血轻叹一声,道:“我竟今日才知,原来何莲儿不是何姐姐真名。她原来叫做倾城……倒也名副其实。”罢了又道,“难怪那姓屠的对她状若疯癫……”   “他若是心中喜欢也便罢了,美人儿谁不倾慕?可恨的是他手段残忍,不得到不肯罢休,害得何姐姐家破人亡……就算他疯癫痴狂,也不值得可怜!”   一行人坐在断崖的石堆上,望着崖底浮起的云雾,沉默不语。   夕阳渐沉,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赫连云香的眼中。她本来倚着左血坐着,此刻忽然跳起来,惊叫出声:“山下是不是起火了?!”   左血立即起身跳到树梢,俯视山下,果然,几处浓烟滚滚。那耀眼夺目的不是阳光,竟是火光!   左血顿时变得暴戾阴狠,怒道:“他果然疯了——放火烧山也要上来!好,好,他敢伤我教中人,毁我教圣地,我定让他碎尸万段!”   “教主,火势凶猛,还得尽早下山才行啊!”   “不,他一定等着我离开……我绝不会让他得逞!几位长老,山下就交给你们了!”   “扑灭山火并非难事,可只怕他们趁机围攻而上……”   “无妨。”   左血拿出长刀,握着刀柄用力一按,刀刃插在了巨石中。他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三位长老看向赫连云香。她轻轻摇头,目光坚定无比:“我不离开……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左血点了点头,三位长老立即往山下而去。   几只巨鹰在山谷中盘旋,身上带着火光,一个个凄厉地叫着,扎进了林木之中,所到之处火光四起。还有几只从断崖下飞起,在左血和赫连云香的头顶盘旋鸣叫。   他们并肩而立,看着崖谷深处的云雾不断被搅动,几个跟随着花盗的贼人悄悄爬上山崖,然后被左血和赫连云香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下头颅,尸身坠入深崖。   大风扑面,卷动他们的衣衫袖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亮起的月光中挺立,一刀一剑并齐,似两尊杀神降临。   背后,山火渐熄,巨鹰越来越少,只有两只犹绕着山崖之巅的大树,试图偷袭左血和赫连云香。   一声鸣哨自崖壁上响起,巨鹰听到了之后好像发了疯,发出悠长响亮的嘶鸣,扑闪着巨大的翅膀,直扑二人背后。而与此同时,花盗的身影跃上了山崖。他提着长刀,双手十指鲜血淋漓,衣衫亦破烂不堪,可见从百丈悬崖攀爬上来,受了多少苦头。   当他瞧见树下何莲儿的坟墓,那些苦头好像全都化作尘烟般消失了。   赫连云香挥剑吓退巨鹰,左血挥刀迎战花盗。刀光剑影,月下恶战,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刀剑相撞的声响在山崖之巅回荡不绝。巨鹰长鸣,震耳欲聋,赫连云香翩然如飞,招式渐渐狠厉。   “我打不过你,可她也斗不过我的巨鹰!如果你不想她死,就给我退开!”   “无论如何,是她看到你的尸首,而不是你看到她的!”   左血连连挥刀,不让花盗靠近何莲儿的坟墓分毫。   “你害死何姐姐,毁坏我教后山,今日我必让你死在此刀之下!”   “口出狂言!我一定要带走倾城!”   “是吗?”左血冷笑,刀如闪电,转眼间,花盗就跪倒在地。他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刚想起身,却发现双膝血流如注。   当他痴迷地望向何莲儿墓碑的时候,左血的刀已经割破了他的膝盖。   一只脚踹来,墨色的靴子狠狠踩在花盗的膝盖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巨鹰的鸣叫扑打,花盗手中大刀当啷落地,又被左血拿刀挑开,丢向崖底。   “呵……你还不去救她?她可是要死了呀……”花盗恶毒地笑着,神色凄然,“我得不到她……你也得失去她……”   左血没有回头。他能听到巨鹰的翅膀胡乱怕打着石头,巨鹰撞在树上,另外一只已经被砍掉了脑袋,尸体就在他们附近。他没听到赫连云香的声音。   左血冷笑道:“你死了,尸体会被我丢到东海去。我要让你跟何姐姐隔着千山万水……她在高山之巅,你在深海之底,你永远都别想再靠近她!”   “我就算死了——”   但是他的脸色在瞬间变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被风吹落面纱的赫连云香。   那是……   他试图开口呼喊,然而左血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手起刀落,那带着哀戚和不甘心的头颅滚落到何莲儿的墓前。   左血立即转身,扑向巨鹰的方向。   它正朝深崖扑腾而去。   赫连云香骑在巨鹰的背上,双手勒着巨鹰的脖子,绝美的脸上沾染了鲜血。她看到左血扑过来,对他笑了笑,神色凄然。   “左大叔!”赫连云香故意喊道,像她做婢女那会儿般淘气地笑着,“你别——”   你别过来……   但是左血已经纵身飞起,落在了鹰背上。他抓住赫连云香的肩膀,两脚在巨鹰背上用力一踏,借力跃起,扑向崖顶……   “好痛!”   赫连云香揉着额头,抬头怒视左血,看到他一脸冷汗,怒气慢慢地消减了。   巨鹰在山涧中晕头晕脑地乱飞,最终撞到崖壁,哀叫着坠落,声音越来越小。   “喂……你撑得住吗?”赫连云香小声问道,想要伸手给他擦汗。   现在他们两个全凭左血一只手抓着凸出的石块,挂在了崖壁上。耳边风声呼啸,脚下云雾缭绕,绝境逢生正是如此。   左血笑了起来:“你别乱动!再动我们真的会掉下去一块摔死!”   “哼!”赫连云香老老实实地抱着他的脖子,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看着他咬着牙,手指用力,借势在崖壁上一蹬,跃上了山崖。   “竟然嫌弃我,不愿意跟我一起死!”赫连云香小声嘀咕着,在左血背后张牙舞爪,恨不得咬他一口。   “什么?”左血回头,看到的只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绝色美人。   月光下,那张小脸带着微笑,似梦似幻,让左血看得出了神。   “我们走吧。”左血收回心神,低头说道。   但是赫连云香没有站起来。她仰起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左血的脸庞。   左血神色一凛,蹲下来去查看。赫连云香的裙子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裙摆,她正咬着嘴唇,似在忍受疼痛。   “那扁毛畜生太厉害了……我许是被它踢断了腿……”赫连云香强装镇定,嬉笑着说道,“我本想擒住它,以后好好驯养,给我当坐骑来着……那贼人应该给它灌了汤药,它糊里糊涂地认不准方向……”   “别说了。”左血轻轻拍打她的脑袋,让她靠着自己坐好,“你歇一会儿……我带你下山。”   “嗯。”她松了一口气。月色朦胧,那张脸白得让人心疼。   ……真是个傻丫头。   受了那么重的伤,叫都没叫一声,眼泪也没掉一滴……跟着我同对仇敌,到底为的什么呢?   “不用惭愧啦……我是……为我娘做的……要是以后我找到了害死我娘亲的仇人,你也帮我,可好?”她勉强睁开眼,疲惫地笑问。   左血心神颤动,低声道:“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一起生……一起死……”她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陷入沉沉昏睡中。   同生共死么?   左血揽着她,为她拭汗的动作停滞。许久,他轻叹一声,将那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 第149章 12 未婚妻?岂有此理! 赫连云香醒来时,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她瞅了一圈,马车里就她一人,躺在铺了棉被的地板上。她想坐起来卷起车帘往外瞧,小腿一阵抽痛。掀开被子看了看,小腿裹着木板,透出一股药香。 怎么回事儿?她不是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山庄的客房里,享尽伺候的吗?姓左的把她扔出山庄啦? 赫连云香暗中怒骂,咬牙撑起身子,坐起来探出手臂拉下车帘,扒着车窗往外看。 这一眼看过去,顿时惹得她眉开眼笑。 这位左教主还算识趣,知道亲自护送她……啊?他这是要把自己送回断情山庄吗?送回之后呢?赫连云香想到左血之前所写的寄给慕容云昊的那封信,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难道他只负责送到半路,让慕容云昊派人来接? 太过分啦! 说好的同生共死呢! “左血!”赫连云香整个人都快要爬出去,半挂在马车窗口左看右看,寻找左血的身影,却只见魔教右使杨拂风骑着马百无聊赖地甩着扇子。 杨拂风瞧她满脸怒气,一副要找某人算账的表情,呵呵笑了一通,抬下巴往前指了指,奈何赫连云香腿上有伤,能够探出半个身子已经不错了,从窗口压根儿看不到左血。杨拂风装模作样地叹气,替她开口喊人。 “教主,赫连姑娘有请。” 左血骑着马,慢吞吞折转回来,冷冷淡淡望着她,却也不开口说话。 赫连云香挑眉,冷笑一声,朗声问道:“左教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左血沉默少时,沉声道:“你受了伤,留在教中多有不便。且断情山庄里你的亲人若是知道了,必定十分担心。我送你回去,也算了结了此前的种种误会,将来魔教与断情山庄,依旧井水不犯河水。” “……这么说,之前你在山崖上说的那番话,也是不作数的了?” “……赫连姑娘将来若是找到了仇家,告知魔教一声,魔教上下,任你差遣。” 赫连云香被他说得都气笑了。她紧紧抓着窗棂,怒视左血,半晌后脸上浮起两片红晕。她愤怒无比地拽下车窗竹帘,跌回床褥间躺着,却按捺不住胸中郁闷之气,未受伤的脚在马车地板上连连跺了好几下。 这该死的家伙!明明就知道自己已经心仪于他,还在那儿装腔作势!赫连云香向来在江湖上只有被人追捧的份儿,肯放下身段跟他同生共死还不够他神气的么!居然……居然对本姑娘一番情意视若无睹! 赫连云香在马车里喊了几嗓子,泄愤过后又振作起来。 哼,明明就喜欢我,却不敢承认……那本姑娘就让你不得不认!本姑娘可不像娇滴滴的小妹和九妹,能从许多武林高手那里学到独门秘籍,靠的就是死缠烂打不怕羞的厚脸皮! 打定了主意,赫连云香心中也就有了决断。 他们一行人除了她自己,左血与杨拂风,就是几个武功稍微出众的魔教子弟。夜宿半途之时左血等人燃起篝火,席地而坐,等着煮些野味。魔教子弟拿出包好的饼馕,烤过之后连同热水一并送到马车上,让赫连云香在马车内吃饭。 赫连云香假装发脾气,说水洒到了被子上,愣是爬下一瘸一拐地来到篝火旁坐下,以示有难同当。 杨拂风跟魔教子弟十分知趣,找借口喂马的,找借口去方便的,找借口赏风景的,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剩下左血与赫连云香并肩而坐。 左血拿着木棍拨弄篝火,始终不肯看赫连云香一眼。 赫连云香瞪了他半天,无奈投降:“你这人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若是不愿意看见我,叫手下把我送走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难道你是舍不得,偏又不得不让我离开?” “……你受了伤,我若不亲自护送,只怕不好对慕容盟主交代。” “嘁!你对他交代什么?他又不是我的夫君……你的信送到他手里,他也只会叫四哥出来跑腿儿,要么是二哥,要么是……哎呀,反正他不会亲自来的。” “你的几位哥哥武功恐怕都不在我之下,谁来都一样。” 赫连云香简直要被他气死。她也拿起一根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拉。夜风微凉,她穿的罗裙略薄了些,纵有篝火在前,后背却是凉飕飕的。她缩了缩肩膀,正打算往前挪一挪,左血已经解下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美目瞟过去,左血注视她脸庞的眼神瞬间收回。大约是被赫连云香发觉,他不自在地略略低下了头。 赫连云香习惯了直来直去,瞧他这副模样,知道这人其实对自己也并非全无情意,便大胆问道:“左大叔,你心中对我可曾有爱慕之意?” 回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篝火中火星噼里啪啦,红光照着他们二人的面孔。一个从满脸期待变作失望无比,另一个眼中则渐渐多了几许伤感。 许久之后,左血开了口:“赫连姑娘,我曾向何姑姑发誓,将来要找到她的女儿,并照顾她一生一世……她是我的未婚妻。既订了婚约,便不能与他人再定终身。” 赫连云香闻言,目瞪口呆。 这一晚,她到底没能睡个好觉。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听着外面风沙怒号,赫连云香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她气左血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居然是个榆木疙瘩,竟然把失散多年的生死未卜的女婴当做未婚妻。 纵然那女婴还活着,也未必心仪于他,凭什么他愿娶人家就愿嫁?说不定早就儿女成双,与心上人白首不相离呢! 可转念想想那女婴或许还真的愿意……毕竟昔年有缘,彼此之间有过相依为命的短暂时日。 赫连云香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她平生难得怎么豁出去喜欢一个人,甚至为了他差点儿把最珍惜的命都丢了,却被人家丢过来一句“已有未婚妻”给打发了! “啊啊啊啊!”赫连云香一阵扑腾,也不顾腿伤,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躺下,满头乌发滚得乱糟糟。夜间寒凉,车窗紧紧闭合,她一时推不开,泄气无比地躺倒,只觉得焦躁不安。 次日醒来,杨拂风拿了清水给她洗漱,敲响马车车帘,赫连云香顶着蓬松的发髻探出脑袋,一脸的沉郁。脸还是倾国倾城的那张脸,只是这模样,着实吓人了一点儿。 赫连云香倒没有说别的话,洗漱过后该吃吃该睡睡,接连几日都安静无比。左血几次透过竹帘往马车内看,都被她瞪了回去。马车停下休息,杨拂风给她小腿换药时,她忍着痛,左血忍着不去看她。 这般终于到了雁门关,那里的确有人等着,却是大唐第一名捕皇甫云麟。 赫连云香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下了马车一只脚蹦蹦跳跳绕到旁侧,便看到一身红色官服的皇甫云麟持剑而立,面带微笑。赫连云香愣在原处,傻傻地盯着这位五哥看了好半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八妹。”皇甫云麟走上前,伸手扶着她胳膊,笑容化作了忧色,“怎么受伤了?” 赫连云香张了张嘴,莫名地红了脸颊。她不自在地低下头,抿了抿唇,好大会儿才轻声细语地答话:“……没什么,练武的时候一时不察……五哥,你怎么在这儿?” 自认识她以来,杨拂风就没听过她用这边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不由得愣住了,并且用余光瞟向左血。左大教主不动声色,却暗中把皇甫云麟打量了好几遍。末了瞧见赫连云香被皇甫云麟搀扶着,胳膊紧紧贴在一起,紧张得耳朵尖都红了,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 皇甫云麟扶赫连云香去茶棚坐了一会儿,过来跟左血打招呼,只说断情山庄接到飞鸽传书,慕容云昊不便前来,恰好他就在雁门关附近出公差,就传信给他,叫他在此等着。 “舍妹贪玩,给贵教添了不少麻烦,左教主还请不要介怀。舍妹腿上有伤,骑不得马,这马车还望能暂借与我等,他日到塞外,在下必亲自送还。” 左血沉吟少时,道:“一架马车而已,不值什么,也就无须神捕大人来回奔波了。” 左血瞧了赫连云香一眼,她正盯着皇甫云麟后背发呆。他暗自嗟叹,道了声“后会有期”,连马都没下,即刻返程回去了。 待赫连云香醒过神,他们已经纵马跑出了好远。她气恼不已,站在马车旁望着雁门关方向,眼眸里渐渐浮起泪意。 “大混蛋……” 赫连云香轻声咕哝,抹了抹眼睛,咬牙咕哝了一句——“姓左的,你给我等着……” 第150章 13 真相大白 左血怎么都没想到,时隔十多天后,居然收到一封密函,里面写着“你的心上人被我掳走,若要救回,来长安城醉乡楼一战”。 心上人?赫连云香? 起初,左血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赫连云香早就跟着她五哥回了断情山庄。似断情山庄那般高手如云之地,怎会有堂堂大小姐被掳走的事情发生? 但很快他又心慌起来。 这位断情山庄八小姐,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她爱闯荡江湖,偏偏武艺一般。寻常小蟊贼奈何不了她,可但碰上武林高手…… “教主真的要跑这一趟?”杨拂风提出了疑问,“您这一去,与赫连姑娘的关系昭然若揭……所谓的未婚妻,那就娶不得了。” 左血沉默良久,终于提剑出门。 他为赶路,并未叫人跟随,只身赶赴长安城。 五日后,他来到长安,直奔断情山庄,刚报上姓名就被一位个头娇小、面容清秀的姑娘拉着胳膊往里面走。那姑娘一路走一路热情地打招呼,完全忽略了他自保家门中的“教主”二字,抑或来说,她似乎非常欣赏“教主”这个身份。 “左教主……不不不,妹夫啊!你总算来了!我们家老八真是淘气,到处跑来跑去的,这下把自己给弄没了——我是说,被对手给抓走了。你来的正好,咱们家正缺人,四面八方都得派一个是不是?……” 左血一脸的茫然无措,到了慕容云昊跟前才自在些。 他不敢看那位捧着脸痴痴傻笑的姑娘,跟慕容云昊拱手一礼,立即问起赫连云香的近况。这才得知掳走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唐长公主李沐青。 这位长公主自幼有心疾,犯病之时完全会变一个人,专爱惹麻烦。也不知怎地李沐青被惹得犯了病,就把赫连云香给抓走了,还不知藏在了哪里。 “那……长公主可会伤害于她?”左血冷静下来,仔细问道。 慕容云昊一脸凝重:“想来不会。她不轻易杀人……但她犯起病来糊里糊涂,我怕她把云香关起来却忘了给她饭吃……” “什么!”左血吃惊万分,随后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她救回来!” 他原本不知长公主为何针对他,直到皇甫云汐提起,说赫连云香回到断情山庄之后跟长公主抱怨,说魔教教主如何瞧不起她,长公主告知定要为她讨回公道。左血苦笑不已,根源竟还在自己身上。 他去了醉乡楼,忍着一群莺莺燕燕时不时来骚扰,等了整整一天才发现蛛丝马迹。他跟着一个年轻男子许久,发现这人是大内侍卫,但并不与长公主直接联系,接头的另有其人。如此兜兜转转,竟跟到了一个小镇,才将在一家饭馆吃饭的长公主给抓住。 长公主个性刁钻,自然不肯说实话,他假意逼她吞了颗□□,饶是如此,长公主也磨磨蹭蹭不肯告诉他赫连云香的下落,仿佛折磨他十分好玩似的。 左血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再三忍耐。赫连云香要救,可这位长公主也不能得罪。好在中途杀出一个司马云隼,为护着长公主跟他一较高下,他侥幸占了上风,那九公主为了司马云隼不得不透露出,她把赫连云香藏在了魔教的总坛。 那一刻,左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气得发疯又忍不住笑自己愚蠢。 这辈子,他总栽在女人身上! 快马加鞭赶回总坛,在后山山洞里找到被困在其中的赫连云香,这位素日里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武林第一美女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叫花子。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赫连云香破口大骂,骂他慢得跟小王八一样。骂完了又哭得凄惨,哭完了又骂长公主是个大混蛋,说要帮忙结果把她打晕了弄到这山洞里坐牢。 确实还是帮上了忙的。若非长公主这么一通搅和,左血或许还不能意识到他这辈子挺希望有这么个爱吵爱闹的小姑娘留在身边。 但这话他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地告诉赫连云香,只是领着她去洗漱,给她准备干净的衣衫。 长公主在山洞里只留了干饼子和水,赫连云香着实吃了一顿苦。沐浴的时候还不忘捏着糕点猛吃,又要茶水又要水果,把里面几个侍女忙得晕头转向。 她自己抽空还要骂几句。 “等我回到长安,就找她算账!我非要……我要给我们家六哥找个漂亮的老婆,让她活活气死!让她后悔一辈子!” “对对对,幸亏教主及时赶回来,不然姑娘就被她害死了!” “他……他更混蛋!答应了我要同生共死,结果转眼就把我送回了家!娶他的未婚妻去吧!我还有五哥……咳咳……” 左血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得摇头苦笑。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气性也大得很。 只怕不好哄。 他转身正要走,身后却传来几个侍女讶然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左血本觉得好笑,待分辨出话里的意思,他顿时愣住了。 一个侍女说:“赫连姑娘,你腰间怎么有一块疤痕呀?” 另一个又说:“啊,很多人家怕小孩子走丢了,就给他身上烙下痕迹,如此将来便是走丢了也好寻回……姑娘这是幼时留下的印记么?” 屋里头,赫连云香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也不是……我幼时被贼人偷走,我娘苦苦寻找,被贼人手下重伤,恰巧一位侠士经过,我娘希望侠士能先把我救回来……那贼人本想摔死我,幸亏侠士赶到将我救下,但他回头去救我娘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被侠士带回家,认他做了义父,义父给我去了名字,但随了我娘的姓氏……我一直在等我娘找到我,可惜这么多年了她杳无音信……” 几个侍女纷纷安慰她,屋子里声音渐渐小下去,大约在伺候她穿衣服。 左血独自站在院子里,双手握成拳头,情绪激动难以自制——她姓赫连,她竟是随母姓!何莲儿,赫连儿……何倾城,赫连倾城!赫连云香是何姑姑的女儿,何姑姑原名原来叫做赫连倾城! 他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寻寻觅觅十多年,这孩子竟然早就见过了何姑姑的坟墓! 就在何姑姑的墓碑前,这孩子为了救自己差点儿跌下悬崖死去! 机缘巧合,人生难料啊…… 再次回长安的途中,左血与赫连云香是骑马并行的。一路上左血温柔有加,只是异常沉默,时不时看向赫连云香却不置一词,让她觉得古怪万分。 “又不是第一次瞧见我的脸,至于看得这般认真吗?” “喂!左大叔,左大教主,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你再这么看,我会误会的哦!” “哎!哎!你笑什么?你笑得我毛骨悚然!” …… 听她一路叽叽喳喳,长安城很快也就到了。 这一次,断情山庄老庄主在山庄里。 赫连云香本以为左血亲自把她送到断情山庄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去断情山庄之前,还跑到魔教在长安城的分坛,叫人准备了许多礼品,都是些精美华贵之物,便是断情山庄这般财大气粗的也不经常买。 到了断情山庄大门口,赫连云香却拖着他不让他往里走。 “你该不会打算上门提亲吧?你别忘了你还有未婚妻……虽然八字没一撇,但说话就要算话!万一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你怎么还不停下?!” “你这么抗拒我提亲……难道你心里其实装着别人?” “……胡说!” “那你们家五哥……” “你闭嘴!闭嘴!” 左血笑着不再说话,径自跨过断情山庄的门槛,不忘挥手叫分坛的下属把礼品抬进来。八小姐跟魔教教主的绯闻早就传遍了断情山庄,此刻两个人居然一同回来,还带着成箱成箱的东西,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打算办喜事。 没等他们俩走到诸葛云野的神仙坞,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跑到前院来迎接。 诸葛正野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见到左血就高高兴兴地喊女婿:“路上辛苦了吧?云香这孩子没闯祸吧?看起来都还好……呵呵呵呵,很好很好……哎呀该吃午饭了!走走走,吃饭去!” 左血甚至没有插话的余地。 之前见过的清秀少女,断情山庄的三小姐一巴掌拍在他胸口,笑嘻嘻地赞叹:“教主大人,一段时日不见,你又变帅了!” 赫连云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困惑居多。 依左血的个性,应该很难接受断情山庄这样的异常才对,怎么他对于“女婿”二字接受得这般理所当然? 赫连云香满心疑虑,盯着诸葛云野与左血的背影,猜测他们在说些什么。诸葛云野先是十分惊诧,后来拍了拍左血的肩膀,激动无比,还回头看了赫连云香一眼,热泪盈眶,把赫连云香弄得更加郁闷了。 一顿饭吃完,礼品也都分发完毕。赫连云香糊里糊涂地就被诸葛云野推到左血身边,叫她带着左血去湖边凉亭里坐坐。 用三姐独孤云雀的话来说,断情山庄湖边的那个凉亭就是秀恩爱的最佳场所,平日里几个哥哥嫂嫂都要抢着去的。怎么今日纷纷躲开了? 当赫连云香站在凉亭下,听左血讲完她的身世,有点儿明白哥哥嫂嫂姐姐妹妹还有爹爹为何躲那么远了…… 因为她赫连云香发起脾气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凶了—— “混蛋!!!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你说,你是不是想着你那个什么未婚妻——呸!你是为了对我娘的承诺才想要提亲的对不对?老娘长得这么美武功这么高你看不上,变成你未婚妻了你才巴巴的凑上来!老娘偏偏不嫁你——” 那她最后嫁了还是没嫁呢? 当然嫁了。 自从她意外得知自家五哥其实是五姐,埋藏在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被戳破,痛哭一场被左血带出去闯荡了一番江湖,回来就嫁了。 五哥,不,五姐是很好……可是这么个话少但打起架来以一敌十敌百除了慕容云昊谁也比不上的高手在身边,似乎更有面子。 至少她的武功日益精进,再也不是当年的三脚猫功夫了。 武林第一杀手修罗终于名副其实,至少人家说起她,不会说她是凭容貌杀人,而是真本事。 想到这儿,赫连云香也就没了顾虑——嫁! 反正,她的名声也不辱没这位冰块脸的魔教教主! 至于人家说魔教教主宠妻无度……那就随他们说去吧! 第七卷:悲情二公子 第151章 01 一代美名,毁于“断袖” 为医者,悬壶济世,看诊问药,当受人敬仰; 为神医者,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当受人顶礼膜拜。 这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对断情山庄的二少爷上官云翰来说,成为一名神医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儿——他没有可以表示谦虚。 因为他也有医不了的人。 那就是他自己。 忘了大概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病了。不盗汗不流血,没缺胳膊少条腿,主要症状为:动不动脸红、傻笑,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都二十好几了才发春,上官你也真够纯情的啊!”老四南宫云枫第一次接受二哥的求助,就把他好一顿嘲弄。 上官云翰不得不威胁说停止制造诸如“润颜神仙露”“养颜丽人丸”等圣药。南宫云枫立刻改口,“二哥二哥”叫得好不亲热,仔仔细细为上官二哥分析“病情”。 此为相思病也。情窦初开,大多如此。如不对症下药,必将心神不宁,五脏俱碎,痛不欲生…… “你到底看上哪家姑娘啦?”南宫云枫不免好奇。 清心寡欲如上官神医,走南闯北,见识颇多,可从未听闻江湖上流传他有什么红颜知己。 “我没有看上哪家姑娘!”上官云翰矢口否认。 于是南宫四少发动断情山庄所有人来查探上官云翰的秘密。 皇甫云麟,大唐王朝陛下钦赐“天下第一神捕”牌匾的一代捕头,观察细致入微,抽丝剥茧手到擒来,却拒绝同流合污。 “二哥既然不肯说,必然有难言之隐,我们还是别让他为难了吧?” 上官云翰看着善解人意的五弟,感激而笑,暗中松了一口气。 皇甫云麟出于礼节回以微笑,清秀的脸庞竟有几分妩媚动人…… “不许你对他笑!”时年十四,嗓音未脱稚嫩的八妹赫连云香跳出来,拦在上官云翰前面,冲着皇甫云麟嚷嚷,一脸恼怒。 对了,那阵子八妹正缠着上官二哥学武,任何夺走上官二哥注意力的人都是她的死敌。 皇甫云麟尴尬不已,只好对二哥送去同情的眼神。 赫连云香回过头,初现倾国之貌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羞涩。小丫头大言不惭,信誓旦旦:“二哥,我一定要把你喜欢的那个女子找出来,毁她的容,打断她的腿,叫她不能跟我抢!” 双手叉腰,小泼妇一个,看得上官云翰一头冷汗。 也不知怎么的,他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女人……” “啊?”赫连云香愣了愣,没听懂这句话。 上官云翰正准备解释,他们的义父,老庄主诸葛云野从一旁咬着糖葫芦跳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冲二儿子大喊大叫——“我的上官啊!老爹指望着你先给断情山庄传宗接代呢!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呀!这不是短袖之癖么!断袖也没什么!你到底喜欢谁啊!……” “什么?二少爷喜欢男人?!” “上官二少有断袖之癖!” “不得了啦!上官神医的心上人是男人!” ……看着不知道到底从哪里跳出来的一大堆仆人丫鬟,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叫嚷,上官云翰欲哭无泪——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啊!!! 诸葛云野还抱着他哀嚎:“我的儿子啊!我的孙子啊!我啥时候才能抱孙子啊!你是神医你能不能做一种神药让男人也生孩子啊——喂喂老二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我不怪你有断袖之癖啊!” 我哪还有脸呆在家里啊!不用等明天全长安就都会谣言四起,我的一代美名全毁了!百口莫辩,何况我只有一张嘴,不逃还等着那些好奇心太重的人前来拜访吗!!! 于是上官神医很没有骨气地当下就卷了包袱立即出走了。 于是第二天,江湖上开始流传,谁谁谁亲眼所见,上官公子偷摸哪家门派少主的小手,关键是对方笑得很好看…… 然后又是,上官神医看到一位俊美书生,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路也不会走了…… 还有人说,上官公子离家出走是因为对南宫四少一往情深,可四少太过风流,上官二少伤心之下游荡江湖舔舐情伤…… 也有为上官云翰感到遗憾的——断情山庄大少爷太冷,四少爷太妖,五少爷成天不着家,六少爷倒贴给了皇室,七少爷比女儿家还腼腆,好不容易有个上官二少正常点儿,怎么还能被男人勾得魂往外跑? 上官云翰已经懒得解释了。解释有什么用呢?自家老爹已经公然帮自己“征婚”,要求对象为身世清白、脾性良善、外貌端庄的……男人。 当他为人治病时,不知道有多少个貌美的……男人主动投怀送抱。 四弟的醉生楼男倌头牌,张公子打定了主意要跟他,跟别的公子争风吃醋闹得长安城人尽皆知。 再也不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上官云翰心酸无比。 算了,名声臭成这样,心里的那个人估计早就对自己厌恶至极,就让他们误会吧! 本公子就这样到处流浪,直到……心上人另作婚嫁。 因为,今生今世,他都不能表露情意,让那个人为难。 三载春夏秋冬,上官云翰终于等到江湖上风平浪静,谁也没有知会一声,悄悄回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繁华更胜往昔,他们断情山庄的产业,醉乡楼饭店又开了几家分店。经过老四的醉生楼的时候他往里瞅了一眼,发现那儿更加热闹了。想到三妹和老四做生意的好头脑,上官云翰越发思念家里人。 看看,行人如织,店铺林立,南来北往,好不热闹。没有人闹事,没有偷摸拐骗,长安如此安稳,都是五弟的功劳啊! 听说他已经从小捕快成为了天下第一神捕,做了长安衙门的捕头……五弟果然是成大器的人。 上官云翰在长安衙门门口鬼鬼祟祟地观望,并没有见到五弟出来。这个时辰,也该交差回断情山庄了,那些个捕快都说说笑笑走了,怎么不见五弟呢? 但是没等他上前去问,几个姑娘就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有一个姑娘发了疯地扑了过来——“是上官神医呀!上官神医回来啦!神医你的美颜药丸!你的养身汤剂……” 她这一嗓子,招呼得整条街都轰动了。 等上官云翰反应过来,已经在逃跑的路上——废话!等她们追上来,不被挤死也要被吵死! 做神医就是麻烦啊!妙手回春的神医更是麻烦多多啊! 他随身带着的小药箱都给挤没了,捡都捡不回来!他一身白袍都被那些第一次见到他的女人们争抢着打听他姓名居所生辰八字时拽皱了! 有魅力当然是好事,但是他并不想被强行拉回去拜堂啊! “几年不回来,长安城的姑娘们还是这样热情奔放!”感叹一句,他展开扇子,风雅无比地摇了摇。 能活着回来,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他救死扶伤名扬天下,却拯救不了自己娶不到老婆的命运! 这该怪老爹,没事儿就说他有断袖之癖,不然也不会没半个姑娘喜欢他,而他也不会对着个男人发花痴了! 哎,明明有一个人让你舍不得移开目光,偏偏没有胆量去正视他的双眸。深怕坏了这份情谊而远走天涯,岂料数年后归来仍旧会心儿怦怦跳! 完了完了,他一世英名注定要变成一场悲剧啊!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都怪五妹长得太帅气! 第152章 02 混吃混喝混日子 在上官云翰没回到断情山庄之前,诸葛老爹是三妹最瞧不起的人——好吃懒做、贪玩耍赖,还偷钱! 在上官云翰回到断情山庄之后,他就成了三妹鄙视的对象——“我说你要搁现代好歹也是有个正经职业的人儿,你能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儿?每天混吃混喝混日子,都对不起你那张脸!不对,是对不起你那起死回生的本事!要是我有这能耐,早成大唐第一财主了!” 上官云翰对于三妹嘴里冒出来的听不懂的词儿假装没听到,但还是善意地提醒,大唐第一财主是皇帝陛下。 “你去死!”三妹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然后气咻咻地去找老爹算账了。 唉,神医要不是老死,大家都会怀疑他神医的名号是骗来的,所以,他只能等自己活够一百岁,老死在床上! “您也真够不要脸的!”南宫云枫鄙视他。 三年不见人,回来的第一天就跟大哥打架,第二天就拉着小妹到醉乡楼胡吃海喝,然后遇到冒名魔教中人,打不过人家让大哥出手,自己却偶遇清俊男子,对人家一见倾心…… “我没对他一见倾心!”上官云翰抓狂,“都三年了你们还在误信谣言!” 你没澄清,谁当它是谣言? 南宫云枫懒得理他,醉生楼生意忙着哪!那个该死的舞翎跟他作对上了瘾,还结识了长公主李沐青! 三妹追着老爹讨债去了,老四忙得紧,大哥不愿多看他一眼,老六被长公主管着不得自由,小七不知道去了哪儿,八妹又去拜师了,九儿在后山采药赏花……没有人理会这位二公子,那些个丫鬟仆人也觉得他不去熬药煮汤馈赠万民实在可恨,不想跟他说话,上官云翰只好每日陪着小妹,免得她被大哥吓傻了。 如此便是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他因为黏着小妹,被大哥暗中使绊子,不知道碰上了多少倒霉事儿,幸亏福大命大,仍旧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心里甚是空虚。 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想念那个人的笑容。每一个令他失神的男子露出的笑容都会让上官云翰想到那个人。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能够看淡这感情,能够忘记,却在回到断情山庄,思及自幼一起长大的时光,那种情感越发不可抑制。 他正躺在修葺一新的挹翠亭里,学诗人醉倚栏杆,百无聊赖,映月湖另一侧响起了丫鬟墨莲娇滴滴的嗓音——“五少爷,您回来啦?!好久不见,五少爷越发俊朗清秀呢!您累吗?渴不渴?饿不饿?我给您准备了……” “……额,真不用……我,我回来看看云汐……” 一个追着献殷勤,一个恨不得长翅膀逃走。 上官云翰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收起纸扇,走出挹翠亭,绕过映月湖,往小妹的杏园走去。 说起来,果然是血浓于水。五弟和小妹是亲兄妹,虽然都是在断情山庄长大,比起其他兄弟姐妹之间,他们俩显然更亲热些。 亲热得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小妹也年有十六了,五弟还不知避嫌,任由她钻进怀里使劲蹭……哎,只能说,小妹尚小,招人疼爱罢了! 压下酸涩的感觉,上官云翰迈进门,对那暗红色捕头官服的少年笑道:“五弟回来了?” 五弟……只能是五弟而已。 少年回过头。三年不见,眉眼愈加清秀,正如墨莲那贪图美色的丫鬟的形容。幼年时,五弟皇甫云麟个头甚矮,在几个兄弟中间站着就好像一个小姑娘。如今身量颇高,窄肩瘦腰,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皇甫云麟看到来者是许久不见的二哥,愣了好大会儿,似乎刚刚把他认出来,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二哥,多日不见,你可还好?”皇甫云麟放开云汐,邀上官云翰坐下,动作行云流水般倒好了茶水,一看便是自己做惯了这些事。 五弟搬出断情山庄已经一年多了。 其他都不敢言,难道兄弟情谊,也要渐渐淡薄么? 客气一番,上官云翰把三年在外的游历简要说了,不外乎治病救人,赠药寻找古方之类。他见皇甫云麟一脸疲累,便放软了声音,问他最近忙些什么。 “倒没什么要紧的。前不久边塞之地有伙贼匪,专盗女子坟墓,甚为可恶,我奉总捕头之名带人去查,还未找到他们,就得了消息,原来他们惹上魔教,已经被尽数诛灭了。这两日刚赶回来,在忙青城派掌门被杀一事,还有京郊古墓被盗一事,都是毫无头绪……”皇甫云麟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哥,您别笑话我这第一神捕徒有虚名。” 上官云翰怔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怎会?你向来聪明心细。案子复杂,多用心些便是。”末了又补充:“也别累坏了自己。” 皇甫云麟点头。 他低下头默默品茶。上官云翰暗中瞧了一眼,心中诧异五弟的眼睫毛居然那么长,当他垂下眼帘时,竟有些难辨雌雄。 “二哥,你做什么偷看哥哥?”皇甫云汐嬉笑着,大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好奇。 别胡思乱想了,小妹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身边这位是她的亲哥哥,不是亲姐姐吗? 上官云翰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笑道:“我在看哪,你怎么跟你五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你五哥玉树临风,你却像个人参娃娃!” 皇甫云汐听了这话不大高兴,扭过脸去跟自己亲哥哥撒娇:“哥哥,你看二哥欺负我!我根本就不胖!等我长大了也会像哥哥这么高,这么漂亮!” 皇甫云麟汗颜,忙劝慰道:“好啦好啦,别用漂亮说哥哥呀!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书,别闹笑话!再说,二哥是夸你呢,说你人见人爱……” 转眼间小妹就面露喜色,果然是亲哥哥啊,一两句话就能搞定。换成大哥,得耗上半辈子吧? 上官云翰不由得在心里坏笑——哼,我不能称心如意,大哥你也别想那么顺顺利利把小妹拐走!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便提到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上官云翰这才知道八妹稀里糊涂居然跑塞外去了。 皇甫云麟听到八妹名字的时候脸色变了变,上官云翰便觉得不大好意思。想当年,八妹跟五弟处处作对,好像还是因为自己。那会儿五弟受了不少委屈。不知道离开这三年,八妹是不是又任性了…… “你搬出断情山庄,是因为八妹吗?”上官云翰问道,“她还那样……” 皇甫云麟愣住,随后赶紧摇头,脸上却浮现几分赧色:“不是。二哥,八妹长大些,性子收敛多了。她眼下就是痴迷武学,别的都……挺好。” 上官云翰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现在说不出来为什么,但他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五弟呀,你看我每日闲在家里,无聊得紧。我随你去查案,你看如何?我一来会武,二来医术不错,当过仵作绰绰有余。再说,你们的总捕头跟我还有几分交情,他应该不会反对。” 上官云翰把前后退路都堵死,皇甫云麟思前想后,似乎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就笑着答应了。 “二哥跟着瞧瞧可以,事关机密之处,还请二哥回避。” “这个自然。” “二哥在家……真的呆不住吗?” “嗯?” “没什么。” 皇甫云麟笑了笑,道:“二哥肯帮忙,五弟我求之不得。” 上官云翰刷的一下甩开扇子,顿时觉得那些烦闷都从心里一扫而空。 是非对错躲不过,就顺其自然吧! 能够相处的时日不多,总得好好珍惜这些难得的日子。 他站在断情山庄的大门口,看着皇甫云麟翻身上马,轻喝一声纵马离去,温文尔雅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伤感。 第153章 03 桃花债 从不风流自诩,偏惹一身桃花债。 上官二少自打回到断情山庄,忧心的事儿一茬接一茬。 要提防大哥欺负小妹,要照顾多病的九妹,要帮惹事的老爹和八妹收拾烂摊子,还得抽空找那个神出鬼没的三妹。 他郑重声明自己绝对喜欢女子之后,老爹暂时打消给他娶“男妻”的荒唐想法,却起了新念头——把他的徒弟介绍个上官二少,而且强迫上官二少精心打扮去见一见他那位据说气质非凡的女徒弟。 没多久后,三妹和九妹离奇失踪,断情山庄着实乱了好一阵子。 这还不算完,他自幼的好友,长公主殿下也来搅合。明明跟六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要把他当做挡箭牌,去求陛下指婚! 于是,上官二少还没来得及跟着皇甫云麟瞧一瞧破案的场面,就被迫再一次离家出走。 这次他离家不算太久。 只是回来后,听到的消息足以让他想要永远不会来。 长安街坊传言,皇甫神捕此前曾因案件结识舞家的三小姐舞翎,二人交情匪浅。后来醉生楼的云筝姑娘被证实就是当年的舞家三小姐,皇甫神捕便常常流连醉生楼,出入云筝姑娘的闺房…… 云筝姑娘,不对,舞翎已经是他们家老四的了啊!五弟难道不清楚吗? 这一日,上官云翰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了长安衙门。 “二少来找我们捕头?那可不巧,他有事出门了……”小捕快为难万分,“要不您晚点儿再来一趟?”大清早的,街上店铺都没开几家,您来得也真是早啊! 是啊,这么早居然还见不到人,莫非昨晚都不曾回来? 上官云翰忧心忡忡,站了片刻,依旧微笑着,迷惑众生:“五弟许久不曾回家了,家中也不知他缺些什么物件。天冷了,衣物棉被是否需要添置?不如这样,你们带我去他住处小坐片刻,我瞧瞧五弟住的怎样,也好顺便等他回来。” 他这么一笑,谁还有不答应的道路? 就算是刁蛮任性的长公主,被他这么笑着哄劝几句,不还是乖乖去求陛下改了圣旨? 小捕快乐颠颠地跑在前面带路,没多久就到了。皇甫云麟就住在衙门后面不远处的小巷子尽头,是个精巧别致的小院落。院门锁着,小捕快这才想起来,讪讪不已。 “无妨。自家人。”于是上官二少堂而皇之地在一个捕快面前,趁着主人不在,翻墙入室…… 院内铺着鹅卵石,栽着几株梅树,未到花期,但枝桠横展,也颇具雅韵。房门落锁,拿起小锁拽了拽,纹丝不动。上官云翰笑了笑,从束发的银冠上抽出银簪子,仔细拨弄了几下,咔哒,锁开了。 “哎哎,哎!上官二少,您这是……”小捕快正趴在墙头,见此哭笑不得,“您这样不合律例……” “是吗?”上官二少一脸无辜,“律例里有写不许自家兄弟进自家兄弟的门吗?” “这个……”小捕快不善言辞,涨红了一张脸,“皇甫捕头不喜欢有人进他房门……” 上官云翰心中一阵不舒服,但还是冲那快要扒不住墙头的小捕快笑道:“等他回来,我自会向他解释。” 推门而入,房内朴素洁净,装饰淡雅,颇有几分书香气。挑开内室门帘的刹那,上官云翰脸上微热,有些不自在,但横了横心,径自进去了。 一缕清香扑面而来。 似花香,又似果香。 这不是长安最有名的玉脂斋所售的极品胭脂么? 五弟的房中……怎么会有女子之物? 那放置在床前的桌子上,不仅摆放着书册笔墨,还放着一盒胭脂,膏脂细腻,自非凡品。旁侧,是描眉的青黛,是染唇的丹纸。转头看去,床上赫然放着数套女子的衣裙! 无法形容的疼痛蔓延全身。 浑浑噩噩走在长安街头,对人们投来的赞叹眼神视若无睹。就算有胆大些的公子姑娘故意往他身上撞来,上官二少也不会微笑着避开了。 没多时,大伙儿也便知晓,这个一脸落寞的翩翩佳公子是个伤心人,就放过了他,任他慢吞吞地走着,漫无目的。 前方,两个身形高挑的姑娘并肩走着,不时耳语,言笑晏晏,不必看她们的脸,单听到那笑声都让人觉得舒服。上官云翰着了魔似的,只觉得左侧那女子不但背影熟悉,连笑声都耳熟…… 他就这样跟着两位姑娘家,恍恍惚惚,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个女子一闪身便不见了。 上官云翰醒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家裁缝店面的招牌下。 他尴尬又疑惑,想进去可是又觉得太过荒谬。思虑间,围在老裁缝前面的一群姑娘忽然转了头,惊喜万分地奔出来——“上官二少真的在这吗?”“哪里哪里?”“他跟谁一起来的?南宫四少还是张公子?” “哼!你们还在听信谣言哪!二少的心上人明明是六少!” 一头冷汗。此地不宜久留啊! 哪里还顾得着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官二少恨不得插翅而逃! 但美人阻挡四面八方,又不能诉诸武力,只能被围在中央,听着姑娘们叽叽喳喳地问话。有人问二少究竟意属何人,有人问七少是不是真的要入赘西域小国,还有人问南宫四少是不是真的跟云筝姑娘定了亲。 云筝姑娘? 上官云翰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是眼熟,另一个明明就是四弟妹,南宫云枫的心上人舞翎嘛! 可是刚转念这么一想,就越发心酸。 唉,可怜的五弟,他那么个性子,云筝姑娘跟四弟又是一往情深,五弟求而不得,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愁眉苦脸之际,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上官云翰定睛一瞧,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容颜俊秀的姑娘,不是他们家小五还是谁?!他他他穿着女装!他穿着女装竟然这般漂亮……不对!五弟好端端的怎么穿起女装来了? 皇甫云麟察觉到自己不该喊这声“二哥”,冲身边的舞翎点了点头,拉着上官云翰的胳膊把他拉出裁缝铺,一直到某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才停下。上官云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犹带几分震惊。皇甫云麟意识到二人不知何时手腕贴近,跟牵着手差不多,赶紧松开他的胳膊,退后少许,按着裙摆不好意思地看向脚尖……他还穿着绣花鞋…… 皇甫云麟脸红了。他低声嗫嚅道:“二哥你别误会……我没什么怪癖!我,我是为了查案……对,为了查案。”他提起勇气看向刚刚回过神的上官云翰,难为情地笑了笑。 上官云翰恍然大悟,笑道:“难怪你好几日没回家,还忙着查案呢。”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五弟房中的那些胭脂水粉似乎解释的通了。 皇甫云麟说起舞翎是协助他查案的,所以才会结伴而行,还叫上官云翰留意南宫云枫,若是四弟误会了要解释给他听,免得四弟又跑到醉乡楼大闹,上官云翰爽快地应了。跟皇甫云麟告别时,瞧他拎着裙摆扭扭捏捏地走路,觉得好笑,但更觉得好看。他站在街上笑得一脸痴傻,被来往的人争相传述,说断情山庄的二少爷怕是疯了。 第154章 04 相亲 皇甫云麟穿女装办案的事情,成了他与上官云翰还有舞翎姑娘之间的小秘密。尽管中间多了一个人,上官云翰还是很高兴。平日里见着皇甫云麟,也稍稍热络起来,再不像以往那般觉得难开口。 他这个神医轻易不出诊,故而往常都呆在断情山庄无所事事。皇甫云麟领着官差,却是忙来忙去,好几天见不到一次的。 上官云翰无奈,只好借着出诊的名义偶尔去衙门探望皇甫云麟。 不巧那日在大街上碰着一户商贾,说儿子病得奄奄一息,哭诉他去诊治。上官云翰医者父母心,没有多想便去了,谁料想那位富家公子只是小病罢了。他费尽心思把上官云翰请到家中,是为了向上官云翰表明心意! “我,我有心上人了!”上官云翰狼狈逃窜,一边跑一边解释。 富家公子一边狂追一边掉泪:“你骗人!整个长安城都不曾流传你喜欢谁家的公子!” “我心里偷偷喜欢……不对!我没喜欢谁家公子!啊啊啊!我喜欢的是……” 上官云翰欲哭无泪,心里一片乱糟糟,脚步也慢了些许,被富家公子缠上。于是长安城的大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群人看着富家公子抱着上官云翰的大腿诉衷情,还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劝上官云翰把这个富家公子娶回家算了。 至少这个张公子长得好看,有点儿才气,最重要的是一片痴心。 上官云翰窘迫万分,奈何周遭都是陌生人,想求救都求不得。后来,还是衙门来了人,以堵塞道路为由驱散人群,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然而下一刻他就不舒服了,因为带头的捕快是皇甫云麟。 张公子完全不像个病人,整个人都快挂在上官云翰身上了。 皇甫云麟尴尬地看了两眼,转头就要走。 “五弟……”上官云翰在后面可怜兮兮地喊。 最终,皇甫云麟蹲在张公子身边,说了许多诸如“强求的瓜不甜”“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之类的话把张公子给打发走,解了上官云翰的窘境。 不过似乎从那日起,他们兄弟俩之间关系似乎又渐渐疏远了。上官云翰察觉到这跟当日张公子的纠缠有关系,可特意跑去跟皇甫云麟解释,又太奇怪了。于是一拖再拖,中间历经独孤云雀和欧阳云鸢离奇失踪数年又离奇归来,七弟司马云隼娶了西域公主澹台雅萝后来入赘他国,断情山庄娶的娶嫁的嫁,就连最难搞定的老八赫连云香都与魔教教主定情,单身的只剩下他与皇甫云麟还有老姑娘独孤云雀。 诸葛老庄主为了他们三个能够早日成双成对,费尽心思,安排了许多用老三独孤云雀的话来说就是“相亲宴”。长安□□门公子,大家闺秀,江湖上的少年侠客,豪爽侠女……独孤云雀贪财之名令人望而却步,他的“断袖”传闻挡去不少相亲对象,但皇甫云麟就遭了秧,无数个姑娘踏过断情山庄的门槛,痴痴等候,就为了见皇甫云麟一面。 但皇甫云麟自从被一个江湖侠女纠缠着表白,吓了一跳之后格外排斥相亲宴,只要诸葛云野说断情山庄有客人,他便想尽了办法立刻逃走。 这一天,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在湖边闲坐,忽然听闻一阵少女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皇甫云麟立刻使出轻功,丢下一句“我有事回衙门了”,转眼消失无踪。 诸葛云野领着一群姑娘,高高兴兴地来到湖边,准备给她们介绍自己的儿子。 姑娘们大多认识已婚的慕容云昊、南宫云枫,这番也不是冲他们来的,行了个礼就纷纷追问:“怎么不见五公子?”“神捕大人去哪儿啦?”“庄主,您不是说令郎在等着吗?” 诸葛云野呵呵笑了两声,手指向上官云翰,道:“在啊!他不在这儿呢吗!你们看看,我这二儿子,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一身医术……” “什么!他喜欢男孩子呀!”“你这是骗婚!”“呜呜呜我的神捕大人!我要见神捕大人!” 诸葛老庄主挠了挠头,嘀咕道:“你们想嫁,我们小五也娶不了啊……”抬头瞧见一群姑娘虎视眈眈,便陪着笑脸继续推销上官云翰:“你们别误会,我们家云翰喜欢姑娘家,真的!你们考虑看看嘛!他比老五高大、俊朗!而且不用担心他因公务受伤!……哎哎哎别走啊!你们说好了介绍自家兄长给我们三姑娘的,说话要算数……” 如是三番两次,皇甫云麟终于消受不住,跟诸葛老庄主提出了抗议:“义父,以后不要再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了!孩儿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诸葛云野十分委屈:“那是给你二哥安排的……” 上官云翰立即反驳:“我没答应过,都是你自作主张!” 诸葛云野瞧他们俩一个个坚定无比的模样,长叹一口气,捂着心口,一副气喘微弱的模样——“哎……人老了,多病多灾的,也不知哪天就不在了。你们大哥,几个弟弟妹妹相继成家,我心里高兴,可还有你们三个,无依无靠的,将来可怎么办?我一想到等我死了,你们还是孤零零的,就觉得死了也不安心……” 上官云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有我这个神医在,保你活到一百二十岁……红光满面鹤发童颜,比我们还要康健,再装也不像。” 话刚落音就被诸葛云野拿着剑鞘一通打:“要不是你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闹出那么多误会,我的小五至于现在还嫁不出去嘛!你你你还有脸说我!” “义父你是不是弄错了,五弟怎么能嫁人呢——啊!你真打啊!” “就打你!小五你别拦着!我倒要看看,你这家伙到底是真蠢呢,还是太花心!” “义父!义父算了……二哥他,有他的为难之处。算了吧……” “……哎!我还是觉得不打他就手痒痒!——说谁只能活一百二十岁?!老子明明能活到一百四十岁!竟然咒我早死!你个不孝子!” “救命啊——义父你根本就是故意拿我出气!” “哟呵,看出来了!谁让你平日里没事招惹这个招惹那个,给我添麻烦?!” 一阵鸡飞狗跳,断情山庄照旧热闹无比。 上官云翰被自家义父狠狠教训,大哥和几个弟弟妹妹眼睁睁看着,好像看得挺高兴,只有五弟皇甫云麟站在一旁,皱起眉头一脸担忧。 上官云翰心里真是既委屈又觉得甜蜜。委屈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被打,甜蜜的是原来五弟并不是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五弟心里有我。上官云翰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挨打也值了。 后来他又觉得这想法实在大错特错——他怎能以为五弟心里有自己呢?他这么想,不是把五弟当成了……心上人么! 好在诸葛云野没有下重手,他浑身上下也就是胳膊被敲得青了一块。回到房中,翻出药膏,上官云翰满脸愁绪地给自己上药。撸起来袖子,把药膏均匀抹上去,按了两下,还挺疼。 “下手那么狠……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留……”上官云翰叹气,今天在五弟面前真是丢尽了脸啊。 思索间,房门被敲响。 不用猜,就知道是五弟。 旁人诸如慕容云昊、南宫云枫、孤独云雀、赫连云香……都是直接踹开门进来,小妹九妹他们向来习惯先喊一声再敲门,敲门声轻快急促。 只有五弟很少来到他的暗香居,每次敲门都带着点儿犹豫迟疑。 “进来。”上官云翰赶紧放下袖子,强装镇定地拿起一本医书来看。至于书拿颠倒了这回事儿,他压根儿没发现。他自己心跳如雷,只顾着听皇甫云麟的说话声,哪儿还有时间往书页上瞟一眼? 皇甫云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大约是小妹心疼他被打,特意煮给他的。 “二哥……不要介意义父的话。”皇甫云麟看着他沉默不语只顾喝汤,好半天才轻声说道,“其实……” 上官云翰心中一惊,生怕皇甫云麟以为是他的错要跟自己道歉,赶紧放下汤碗,手足无措地劝慰:“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义父是为我好……我,我往后一定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不让他老人家担心。” 皇甫云麟呆了呆,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中似乎颇为失落:“二哥明白便好。” 他很快起身告辞了。 等他走后,上官云翰静静地坐着,莫名悲伤无比。 这一生,只怕他也找不到那个姑娘了。 他这颗心,原来早就那系在了那个英姿飒爽的人身上。可这份情意,却不能叫他知晓…… 第155章 05 人人都爱神捕大人 自从诸葛老庄主消停下来,再也不往断情山庄带女孩子来给他们相亲,皇甫云麟总算肯在山庄多呆些时日。 只不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陪伴小妹皇甫云汐。起初慕容云昊非常不高兴,总是想办法占据皇甫云汐的视线,后来不知怎的就随他们兄妹的意,似乎还挺乐意皇甫云麟陪着小妹。 大哥这个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居然不跟五弟争风吃醋,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上官云翰非常好奇,奈何他不敢跑去刺探消息。 这些时日,皇甫云麟对他尊敬有加,却也多了那么一点儿疏离。就好像他猜出了上官云翰的心思,对他有所避讳。上官云翰心中烦闷,无处发泄,日子过得十分难熬。 偏偏老八赫连云香还跟他过不去。 赫连云香被魔教教主抓走,后来估计在魔教捣乱太多被送回,皇甫云麟负责去把她从雁门关接过来。兄长去接妹妹,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是赫连云香一直以来对皇甫云麟都有敌意,上官云翰生怕赫连云香耍小脾气给皇甫云麟找罪受,在那段时间提心吊胆,生怕皇甫云麟受了委屈。 人接回来了,皇甫云麟倒没怎么样,可赫连云香有点儿不对劲。从前她处处针对这个五哥,从来没喊过一句哥哥,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竟成了皇甫云麟的小跟班,整天五哥五哥地喊。 上官云翰心中隐隐有点儿不舒服。 但事情还未完。 赫连云香亲自被魔教教主送回断情山庄,众人本以为他们定下了姻缘,可是谁也没料到昨夜晚饭时赫连云香喝醉了酒,竟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对皇甫云麟诉说情意。一想到赫连云香醉醺醺地扑进皇甫云麟的怀里,说什么“香儿喜欢五哥”,上官云翰就气得浑身发抖! 一整晚没能睡着,早晨起床去吃饭时上官云翰的脸色让小妹、四嫂、九妹和老爹先后关怀各问了一遍。皇甫云麟却丝毫没有留意这边动静,而赫连云香还拿眼睛偷瞄皇甫云麟,鬼鬼祟祟。 “左教主最近没有飞鸽传书来吗?”上官云翰看向赫连云香,问道。 赫连云香顿了顿,挑了挑眉,凤目瞟向他:“他来不来书信有什么要紧?” “你们俩的婚事……” “呸!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怎么就你不知道?” “上官云翰,你找打是不是?!” 眼看饭桌要被掀翻,诸葛云野赶紧安抚暴脾气的赫连云香,顺便把日常受气的上官云翰骂一顿:“好好吃你的饭,提起左教主做什么?他想娶,我还舍不得香儿嫁出去呢!来来来,香儿坐下吃饭……把那个鸡腿递给老爹我。” 赫连云香冷哼一声,傲然坐下,夹起鸡腿,送到了皇甫云麟的碗里。这会儿却换上了一副腼腆笑容,对皇甫云麟轻声细语道:“五哥……你吃吧。” 不但上官云翰被吓到,小妹和四嫂也表示接受不了老八这般的转变。 皇甫云麟讪讪地笑,没敢看大家,把鸡腿夹给了诸葛云野:“义父吃吧……我最近吃得清淡。” 众人本以为赫连云香会冲诸葛云野发火,要挟他把鸡腿还回来,没想到这丫头竟然面颊绯红,瞥了皇甫云麟一眼,道:“五哥真孝顺,以后我要跟五哥学。” 诸葛云野叼着鸡腿,心中百感交集,有点儿吃不下去。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从来都是欺负他,刁钻又跋扈,如今却说要学着孝顺他…… 上官云翰觉得更加食不知味。他本以为赫连云香是对左教主动了情的,不曾想她心里的人竟一直是五弟。五弟对她仿佛也不怎么排斥……难怪,八妹可是武林第一美人,谁见了都要惊艳一番的。再想想小时候,五弟可不是经常去找八妹玩么?只不过那时八妹武功比不过五弟,被五弟打败过一次之后就开始讨厌五弟…… 吃完饭回到房中,上官云翰就开始写信,给魔教教主左血。 八妹肯定是喜欢这个左教主的,只不过是曾经喜欢五弟罢了。如今她以为左教主娶她是为着对她母亲的承诺,在跟左教主闹别扭罢了。她闹别扭,不能让五弟夹在中间难堪啊! 上官云翰文采不错,一封洋洋洒洒的信写下来,阐述了赫连云香对皇甫云麟的“非分之想”,顺便告知若他不尽早赶来,只怕这位大小姐真会对皇甫云麟旧情复燃,把他堂堂一教之主抛到脑后。 信鸽刚被放飞,赫连云香就怒气冲冲跑了过来,她把鸽笼翻了一遍,发现少了一只信鸽,一把抓住上官云翰的衣襟,冲他大吼起来:“好啊!你偷偷写信给姓左的是不是?说!你都写了什么?是不是说五哥坏话?!” 上官云翰将她拽开,气定神闲:“我为什么要说五弟的坏话?要说也说你的——你自己明明说过,要跟左教主同生共死,转头就对五弟发花痴……” “什么花痴?你又跟三姐学来的怪话!呸!我没对五哥怎么样!” “那昨晚是谁抱着五弟,说什么喜欢呀最喜欢的……” “干嘛!我是妹妹不能说喜欢吗?你……我看你才是别有用心的那个!上官云翰,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五哥!” “……” “你居然真的喜欢五哥!” 上官云翰试图捂住她的嘴,叫她别大声嚷嚷,可惜晚了一步。断情山庄八小姐吼起来整个山庄都要为之颤抖——“上官云翰你竟敢觊觎我的五哥!!!” 其实她不用这么大声,皇甫云麟也能听到。因为赫连云香跑到后院的时候,他就在后面跟着,赫连云香与上官云翰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皇甫云麟在不远处站着,神情呆愣。 上官云翰放开赫连云香,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傻傻地看向皇甫云麟,察觉到对方立刻移开了视线,心中泛酸,苦笑着转身从另一边走远了。他越走越快,根本不敢去想后面的皇甫云麟有没有注视他的背影。他一代神医,救死扶伤无数,此刻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好像命不长久,却想不到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上官云翰躲在暗香居里,蒙着被子,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啊啊啊当时怎么就没反驳老八呢!至少这般五弟就不会误会了……至少他否认的话,以后还能继续好好做兄弟啊! 很快,来安慰他的人一拨一拨地跑来。小妹、四嫂、九妹、老爹,还有被上官云翰怀疑是来看热闹的三妹独孤云雀。 上官云翰不给开门,躲在屋里装死。 独孤云雀就在外面嚷嚷:“喜欢男孩子没什么的呀!真心喜欢就要鼓起勇气告白!我非常看好你们俩,真的!以前我都不敢说,怕你们俩尴尬。现在看看小五好像对你也挺好……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当面跟他讲明白?” “三妹……让我安静一会儿……” 结果这一安静,就安静到了深夜。 晚饭时,其实他有听到皇甫云麟的脚步声。皇甫云麟在他房门口徘徊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敲响这扇门。等他走远,上官云翰掀开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不是个姑娘家?那样就算你眼下不喜欢我,我也要死缠烂打的……” 可皇甫云麟毕竟是堂堂男儿,赫赫有名的神捕大人,前途无量,又有成百上千的女子爱慕,不愁姻缘难觅。他这番痴情说得再透彻,却不能为皇甫云麟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叫他深受困扰。 房门被叩响,丫鬟莺儿在外面喊了一句:“二公子,奴婢给您送点儿吃的。” 上官云翰起身开了门,莺儿将饭菜摆好,准备退出去。上官云翰瞧几样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却不像是小妹的厨艺,随后问了一句谁让送过来的。 “是……八小姐!”莺儿咬着嘴唇,飞快地跑走了。 老八?要么是她还在生气,故意整自己,要么是她觉得不好意思,叫人准备了饭菜,当做赔罪。上官云翰尝了两口,味道不错,无毒无虫。他到底也饿了,就吃了大半。吃完换了件衣服,飞檐走壁离开了断情山庄。 去散心? 算是。 如果杀人也算是一种散心的方式。 第156章 06 风雨楼 江湖上最近有个杀手,据说是风雨楼的左护法,武功极高,专门找江湖上有名望的人挑战,并以杀人劫财为乐,可以说是个疯子。 上官云翰要做的,就是除掉这个疯子。 巧了,因为这个疯子不久前给第一神捕皇甫云麟送了书信,告知这几天要找他比武。这件事本来只有衙门里的几个捕快知道,但奈何上官云翰跟几个捕快混熟了,他此前去给皇甫云麟送小妹亲手做的“爱心午餐”之时小捕快顺嘴就告诉了他。 那个什么杀手眼下就在长安城,皇甫云麟一直在暗中找他,上官云翰也是。他必须在所谓的风雨楼左护法跟皇甫云麟动手之前杀了他,毕竟这个疯子武功可能确实高于皇甫云麟。 他在夜色里运起轻功,没多久就从断情山庄来到了长安城中。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月光照耀下他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上官云翰就这么走着,笃定那个疯子若是发觉他的存在,一定会忍不住跳出来与他比试一番。毕竟这个时辰敢大摇大摆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而易见就是挑衅各路高手。 更何况他为了掩饰身份,还带了面具。 走了两条街,终于有了动静。附近商铺的房顶上,一个蒙面黑衣人悠然坐着,手里拎着一壶酒。 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倒没什么特别的。上官云翰也懒得去分辨对方的年龄身份,江湖上异类太多了,他这个神医也并非全然知晓所有高手的名号来历。 “阁下是谁?是替神捕大人来赴约的吗?” “算是吧。房顶上的朋友,敢问您与神捕大人有什么仇怨,非要跟他一较高下?” “这个嘛……他抓了我的徒弟,害他被斩首而死,我就想会一会这位神捕大人,看看他的身手究竟有多好,若是我赢了,好歹也能挽回一些颜面。” 上官云翰摇头笑了,他抬脚轻点石板地面,轻盈跃上房顶,站在那人几步距离之外,打量了他一番,叹气道:“你这身骨,怎么看年纪都不小了。可风雨楼的左护法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你要冒充,好歹也冒充风雨楼的楼主啊。”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喝酒的动作顿住。他抓过头来,的确是一张平凡的中年人的脸庞,只是那双眼睛精光四射,带着几分乖戾狠辣。他向上官云翰看了两眼,忽然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遇到正主了,真是多有得罪。” 上官云翰轻笑一声,甩开折扇:“你的确得罪我太多。风雨楼在江湖上名声可不算坏,左护法名声尤佳,被你这么冒充,风雨楼与我的名声损伤严重……” “这么说,你不是为神捕大人出头,是为自己报仇来的?” “反正风雨楼已经散了,左护法的名声也没什么要紧。我还是更愿意替神捕大人请教阁下两招。” 两个人沉默少时,几乎同时出手,一个使剑一个用扇,一个直刺心脏一个冲死穴而去,眨眼间数招拆解,落地后,一地碎瓦。 上官云翰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扭头看向比他还要狼狈的对方,淡淡一笑:“身上带银子了吧?不管谁输输赢,谁生谁死,给店老板修房顶的钱要一人一半。” 话音刚落,从对方怀里飞出一把碎银。碎银来势如电,比之暗器亦不为过。上官云翰往后弯腰,低身避过,纸扇抖开将碎银兜住,猛然甩向一旁,几粒碎银子就嵌入了旁边的木柱。 “好内力!”对方由衷赞叹,“可惜终究比不过我的快剑!” 说话间人影闪过,如同鬼魅一般。上官云翰刚刚站直身子,这一剑躲得稍微吃力。他不惯用剑,对上这种剑术高手总是吃亏些。闪身避过,合扇攻向对方腰间,迎面却对上了另一柄长剑。 中途生变,黑衣人与上官云翰立刻闪身后退少许,一同拿武器指向站在中间的……姑娘。 这位一袭红衣蒙着白色面纱的姑娘剑指向上官云翰,目光看着那黑衣人,小心翼翼防守着,脚下步伐微动,渐渐退出两人中间的危险位置。她身形窈窕,梳着灵蛇髻,露出一截好看的脖颈。上官云翰没看到她面容,只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 “你们谁是要找神捕挑战的那个?”红衣姑娘朗声问道,“大人不便前来,特意派我来找一找送信之人,问问其中有何恩怨。” 她声音也格外好听,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清脆悦耳,稍显得低沉。 黑衣人冷笑道:“什么神捕?原来是个缩头乌龟……派一个小伙子为他出头也就罢了,又派来一个小丫头!” “这么说,是你?”红衣姑娘略带怒气地说了一句,剑花翻转,长剑指向了那黑衣人,只是眼角不忘留意上官云翰,显然防备心极重 她这么随意的一瞟,上官云翰看得目瞪口呆。 黑衣人却不想给他们俩联手的机会,提剑刺过来。那姑娘立刻迎上去,举剑格挡。黑衣人剑法快如闪电,红衣姑娘亦不遑多让。一黑一红两道身影飞旋追逐,在大街上过了几十招。上官云翰放心不下,紧紧跟随。黑衣人以为上官云翰要同时出手,有意脱身,从袖中甩出一把银针,要把红衣姑娘逼退。 剑花在月色下化作一道白影,叮叮当当,银针散向四面八方。红衣姑娘身势却不由自主往下坠,她挥剑纵身,试图借着房檐一跃而上,几片飞瓦扑面而来。她原本也能躲过的,只是上官云翰抢先一步,飞身将瓦片踢开。那黑衣人眼看要踩着屋脊消失,上官云翰一把搂住红衣姑娘,顺手抽走她手中长剑,一剑劈下,哗啦啦,整座房屋屋顶瓦片四散,那黑衣人视线受阻,不得已停下,还要回转身再战,上官云翰手中长剑飞出,将黑衣人笼罩其中,几道白光随着叮叮的碰撞亮起,黑衣人反手地域之际,上官云翰抱着红衣姑娘的肩膀冲上前。红衣姑娘心思敏捷,懂得他的意思,探手抓住剑柄,以最快的身手在那人大腿上划了一剑。而上官云翰趁着黑衣人吃痛弯腰,抛出纸扇,扇柄戳中那人穴位,将他定住。 黑衣人受伤站立不稳,从房顶上滚落,坠地后挣扎了两下,终究没能爬起来。 上官云翰接住纸扇,揽着红衣姑娘的肩膀飞掠落地。 红衣姑娘脚挨着地面便将上官云翰借势推开,向他点了点头,就要跑到黑衣人那边去。 上官云翰终于忍不住抓住她手腕,在她回头之际拽下了她的面纱。 红衣姑娘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这人怎么纠缠不清?”她用力要挣脱开,可上官云翰甚是用力,一时竟未能逃脱。 上官云翰沉默少时,伸手取下了面具。 这下子,惊讶无比的换成了对面的红衣姑娘,抑或说,第一神捕皇甫云麟,断情山庄的五少爷……五小姐。 “二哥……”皇甫云麟喃喃道,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她就信了。她本该早就认出来的,身形高大,一袭白衣,一柄纸扇,身手不凡的江湖上没几个。他们家二哥就是其中之一。 皇甫云麟还被他抓着手腕,两个人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这般姿势有些暧昧,赶紧松开,俱是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 上官云翰叹道:“你原来竟是姑娘家……” 皇甫云麟惭愧不已:“我为了当捕头查出父亲当年遇害的情形,好为他报仇,迫不得已做了捕头,后来圣上器重,父亲生前也是做捕头的,我没办法……” 上官云翰不自在地捏着扇子,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 皇甫云麟提着剑,不由得面颊泛红:“没什么……二哥怎么在这儿?” 这话上官云翰没回答,他迟疑片刻,只说了他从衙门捕快那儿得知有人要找她比武,所以他跑到长安城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人找出来送去衙门,也免得她敌不过受了伤。 “这人武功确实极高,我们查了他许久,他性格乖戾,跟他的徒弟一样作恶多端,只是不好抓捕……这次,多谢二哥了。” “无妨,你没事便好。” 客气了几句,将那个受了伤的黑衣人送去衙门收押,忙碌完已经天快要亮了。 回断情山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晚上两个人都是偷偷跑出去的,从大门口直接进去准会被怀疑,于是两个人照旧翻墙。可是刚刚翻过去,就被诸葛云野带着慕容云昊、南宫云枫等人逮住。他们好像在墙这边故意等着一般。 诸葛云野一脸的郁闷:“你们也真是的!大晚上跑出去做什么事?不怕危险吗?有什么紧要事情,也得告诉老爹我一声啊!我老人家担惊受怕的,早晚被你们折腾得少活几年!不孝!不孝!” 上官云翰和皇甫云麟低着头,不敢说话。 除了慕容云昊和皇甫云汐,其他人都说不出话——他们的弟弟(哥哥)转眼变成了妹妹(姐姐),让他们说什么呢?说自己眼瞎?说自己真蠢? “呜呜……呜啊……”赫连云香忽然捂着脸,委屈大哭,哭了两嗓子,转头跑了。 上官云翰看向皇甫云麟,瞧她一脸的愧疚不安,悄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皇甫云麟一动不动,面上已是赧然羞涩。 余下的时辰,谁也没能回去继续睡觉。 上官云翰和皇甫云麟被要求说出大半夜跑出去究竟做了什么事,就把黑衣人给抖了出来。诸葛云野夸了他们俩一顿,准备放他们去睡觉,却被慕容云昊听出了其中未详尽之处。 “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风雨楼的左护法?” 上官云翰语塞。末了只好承认,他就是风雨楼的左护法。 “什么?你这个家伙!”诸葛云野气得揪上官云翰的耳朵,“风雨楼是什么地方?都是杀手!你你你居然还当了杀手的头头!你真是嫌命大!” “我那时没事情做嘛……神医又不是天天有生意的……再说风雨楼又不是什么生意都接,杀的也都是坏人……” “那也不行!我们断情山庄的孩子,怎能如此轻易断送别人性命?以后不许做了!那个什么护法的位置,也不能再要!” “我早就不是什么左护法了……” 诸葛云野放心下来,独孤云雀却一副遗憾的表情:“护法什么的好带感啊……怎么就不做了呢?” 上官云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楼主痴迷于文玩古籍,赚来的钱全都花在了买古玩上面,结果你这个大奸商拿了一堆假古玩骗走了他一大笔钱,风雨楼没钱给报酬,自然就散了!” 独孤云雀一脸郁闷:“什么第一杀手组织,太坑爹了吧!你们到底有多穷啊,损失了那么一点儿钱就破产,没钱就散了!” 然后她就被诸葛云野拿着棍子追打了一路:“好啊!你骗钱还不知错!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说!那么多钱都到哪儿去了!你明明说自己身上一两银子都不够!害得我吃个包子都得买菜馅儿不能买肉馅儿的!你个骗子……” 然后就是皇甫云麟。 赫连云香哭着跑了,南宫云枫他们还在。几个兄弟姐妹被蒙在鼓里多年,一边懊恼自己对这个五弟(五哥),不,五妹(五姐)关心不够,一边气她不够义气,这点儿事也瞒着家里人,实在见外。连带着,帮忙隐藏身份的小妹皇甫云汐也被说了几句。一时间,几个兄弟姐妹相互戳穿各自隐藏的第二重身份,彻底向家里人坦白。 上官云翰曾是风雨楼的左护法,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神捕皇甫云麟就是那位他从未谋面的右护法。 至于曾经身为风雨楼杀手之一修罗的赫连云香,听闻二哥五姐都是她的上司,当时就气得离家出走了。只不过没多久就被魔教教主带回来,在断情山庄成了亲。 一同成亲的还有上官云翰和皇甫云麟。 至于他们俩是如何走到成亲这一步的,他们俩自己也糊里糊涂,总之有一天断情山庄开始装饰一新,他们的房间也被布置成了新房,婚服也分别送到了他们俩手里,成亲的那一天他们俩一个还在抓贼,一个刚刚给人看完病,是被跑断了腿的家仆们带回去的。 第157章 07 成亲 “傻愣着做什么?该去接新娘子啦!”诸葛老庄主穿着新衣裳,高高兴兴地打量自己,瞥见上官云翰穿着新郎的红袍呆呆地站在门口,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上官云翰至今还有点儿难以接受,他就这么要跟云麟成亲了? 所以之前断情山庄装饰一新,不止是为了给八妹和左教主办亲事,还有他跟云麟的份儿? 可他跟五妹,还从来没向彼此说明过心意啊! 五妹答应嫁给他了吗?好像从来没说过…… “义父……” “行了行了,谁让你们俩傻乎乎的,到今天才知道要成亲呢?小五心里既然有你,那你去娶,她肯定愿意出门的。再说,衙门那帮子兄弟早就准备好了,她等着你呢!你再不快点儿,就不能跟小八的花轿一同赶回山庄,要错过吉时了!” 上官云翰只好骑上高头大马,去城内衙门迎娶新娘。 说起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想娶新娘却又不敢上门迎亲的新郎。谁让他平时情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结果被迫略过了求亲直接被送上了迎亲的骏马呢! 衙门大门门口,张灯结彩红绸带,鞭炮齐鸣笑脸开,就等着他这个新郎来了。几个与皇甫云麟相熟的捕快捕头负责撒喜钱送喜果,把自己当做了皇甫云麟兄弟,十分热情。见到上官云翰一身红衣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而来,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新娘子被请出了门,因为蒙着盖头,瞧不见她表情,但看她脚步稳当,并没有半点儿不情愿的姿态,上官云翰终于放下心来,高高兴兴把人背进花轿,翻身上马,沿着长安城衙门口的大街走了大半圈,绕到了魔教分坛的院落附近。 同样声势壮大的迎亲队伍迎面走来,与他们汇合一处。锣鼓齐鸣,喜钱如坠落的花瓣一般撒了一路。长安城的百姓跟着欢呼,直送到城门口。 长安城里断情山庄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 路上一切顺利,可到了断情山庄门口,就开始乱起来。 赫连云香这个臭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醉倒在花轿里!可以想想看,花轿到了,新郎要把新娘请出来,堂堂一教之主在花轿旁站了大半天,里面都没有动静。掀开轿帘的瞬间新娘子从里面跌出来,在场宾客还以为发生了命案,吓得脸色惨白。就连左教主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结果却是新娘子醉得走不成路。 上官云翰起初也吓了一跳,还好左血发觉她只是醉倒立刻澄清,否则就要闹出笑话来。尽管如此,皇甫云麟也被惊动了,差点儿就被红盖头给当众揭开。 赫连云香是被左血半拖半抱弄进去的,知道的都知道这个八小姐素来行事不靠谱,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强娶佳人。赫连云香醉过去也便罢了,苦恼的是左血,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的新娘居然从头醉到尾。但不知为何,上官云翰总觉得心里不安。 两对新人一路被簇拥着来到断情山庄的正堂,准备在诸葛云野的面前三叩首行大礼。司礼人刚刚喊出“一拜天地”,赫连云香就醒了。 倒也算及时。 众人察觉到她能自己站定,蒙着盖头的脑袋左右动了动,似乎再往两边看,终于松了一口气,替左教主感到高兴。 但下一刻,众人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赫连云香一把抓住上官云翰的胳膊,呵呵傻笑着喊了一声……“五哥”。 上官云翰立刻把她推到左血的怀里,怒视左血,气得浑身发抖,可又不能骂出来。 这臭丫头不是答应要嫁给左教主了嘛!为什么还对云麟念念不忘!云麟是女孩子!是她五姐啊!这个白痴到底记没记住?!还有左教主,他的心上人惦记着别人,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上官云翰快要气炸了! “五哥……呵呵……我要找五哥……”赫连云香在左血怀里扑腾,嘴里咕哝着,红盖头都快被她扯下来了。 司礼人快要哭了——新娘子醉酒发疯尚能谅解,可成亲的这会儿她嘴里喊着别的男人……这亲还能成吗……下一句要不要喊啊……看这情形不妙啊…… 皇甫云麟转过了身,要掀盖头,被上官云翰紧张兮兮地抓住了手腕。 隔着一层红纱盖头,皇甫云麟向他摇了摇头,把他手掌拨开,抬脚走向赫连云香,把她从左血怀里揽了过去。 于是满座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新娘各自蒙着盖头抱在一起,两个新郎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众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唯有三小姐捧着脸,痴痴地偷笑,还低声念叨了一句话——“狗血啊……哈哈我喜欢……” 一旁的九小姐欧阳云鸢趁机偷偷踹了三小姐一脚,叫她收敛一下表情。 这边,赫连云香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皇甫云麟的身上。她呵呵笑了两声,又呜呜哭起来:“对不起……五哥……这么多年一直欺负你……我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忍不住喝了点酒……嗝,那个……以后,你要跟二哥好好的……他欺负你……我给你报仇!嗝……对不起,五哥……” 五哥?断情山庄二少爷要娶的不是他的义妹,断情山庄的五小姐嘛!皇甫神捕到底男的女的啊!难道为了成亲,故意跟大伙儿说皇甫神捕是女儿身? 宾客们看上官云翰的眼神复杂起来,颇有几分同情的意味儿。 上官云翰心想,若是赫连云香不是他的义妹,他一定会立刻掐死她! 他要娶的是五妹!他的云麟是漂亮的姑娘!他亲眼见证过的! 至于怎么见证的……有点儿尴尬。 那天他帮着皇甫云麟查阅卷宗,好从一堆一堆的卷宗里找出曾经杀死他的岳父的贼人更多的资料,却发现那个贼人早就在他执行某次杀手任务的时候给除掉了。要不是无意中翻出云麟保存的那贼人的画像,他们这辈子都找不到仇人给岳父报仇,因为那仇人早被他无意中杀死了。上官云翰兴高采烈跑去皇甫云麟房里告知这一好消息,推开房门时皇甫云麟刚洗完澡正在换衣服…… 这话却不好跟众宾客解释。 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云麟抱着赫连云香哄劝。 “八妹不哭,姐姐不生气,真的……二哥也不会欺负我,你放心好了……乖,不哭了……以后记得叫五姐。” “……五姐……” “好了,快站好,左大哥在等着你呢。” “哼……他那个大混蛋……昨晚欺负我——” 赫连云香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人能听到了,因为她被左血以最快的速度点了哑穴。宾客们忍着笑,又是一脸遗憾的表情,仿佛若没被打断的话接下来能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诸葛云野捂着半张脸,挥手示意司礼人继续。 司礼人战战兢兢——“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成!”一口气不带喘的,生怕中途再出什么岔子。 赫连云香被左血拦腰抱走了,至于她会遇到怎样的欺负,上官云翰暗中表示她活该。上官云翰用红绸带牵着皇甫云麟,紧张兮兮回到了他的暗香居。 新房里红烛高照,他们俩坐在床侧,等嬷嬷和丫鬟拿了花生桂圆撒床帐,念了许多吉祥话,笑嘻嘻退出房门,才终于放松下来。 上官云翰颤抖着手揭开红盖头,正撞上皇甫云麟一双明亮的含笑的眼睛。 她今日穿着嫁衣,淡淡地画了妆容,倒比平日面庞柔和许多,只是英武之气难以遮掩,她依然是与众不同的俏丽。 “二哥……”皇甫云麟轻声喊了一句。 上官云翰握住她手腕,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五妹……” 新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笑出了声。上官云翰抬臂将她搂在怀里,轻叹出声:“怎么跟做梦似的。” “那定是个不会醒的美梦。”皇甫云麟在他怀里抬头,看向他眼睛,面容上浮现几分羞涩,“你上次这般抱着我,还是我初来到断情山庄的时候……” 上官云翰略有些迟疑,懊恼道:“我都想不起来了。” 皇甫云麟笑道:“没什么。距今也有十多年了……我那时还小,你也就十六七岁。我与云汐被义父所救,刚到断情山庄的时候又困又累,走路都辛苦。义父抱着云汐,你就抱着我……你还说,以后会照顾好这个新来的弟弟。” 上官云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你小时候真的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瘦瘦小小的……” “那现在呢?” “自然是极美的姑娘。” “我若真的是男孩子,你该怎么办?” “……那我也要娶的。” 皇甫云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平添几分妩媚,比起寻常女子的柔美不遑多让。上官云翰看得入了神,冷不防被皇甫云麟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皇甫云麟咬着嘴唇,略带羞涩地说道:“我从前以为你喜欢的是八妹,后来……那些传闻又让我觉得,兴许你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敢确定。我好几次都想告诉你我是姑娘家,但又怕是我一厢情愿……” 上官云翰赶紧解释:“自然不是!我……我也不知哪日起就把你放在了心里,但你那会儿是男儿身,我不敢多想……哎,想不到我们俩伤怀许久,都是自寻苦恼。” 两个人在房里诉说情意,又说起少年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 新房门外贴了一串人。 诸葛老爹,独孤云雀,长公主,丫鬟墨莲和锦绣,还有被迫跟着听墙角的司马云隼。 司马云隼抱着剑,面无表情,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这是羞窘得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没办法,摊上这么个身份尊贵又刁钻古怪的长公主,只能跟着她胡闹。 屋里没了动静,独孤云雀不由得小声嘀咕起来:“大白天的,还没到晚上,这两个人就控制不住啦?上官定力真差……啧啧,也怪不得他。五妹那样英姿飒爽的姑娘,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喜欢得难以自制……”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门开了,上官云翰瞪着她,气愤地说道,“你别跟小八一样对五妹抱有不好的心思!不然有你好看的!” 身边的一串人早就没义气地溜跑了,独留下独孤云雀面对上官云翰的怒火。这位三小姐脸皮可不比八小姐薄。她看了看笑吟吟跟在上官云翰后面走出来的皇甫云麟,猛地上前在皇甫云麟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凭借娇小的身躯的灵活度,从上官云翰的巴掌下逃脱。 “哈哈哈哈!五妹这么帅气的姑娘嫁给你实在便宜你了!作为姐姐我亲她一口不算过分啊!你个小气鬼!别忘了从五妹那边算,你是我妹夫!” “你!你们太过分了!” 上官云翰气急败坏,冲远方怒吼,回应他的,是一家人欢快的笑声。 皇甫云麟靠在他肩膀上,笑容灿烂无比。 第158章 番外——家有云雀 断情山庄有位三小姐,名字叫做独孤云雀。她跟其他公子小姐一样,都是被断情山庄老庄主诸葛云野收养的。准确的说,是被收留了之后成为诸葛云野义女的。 她来到断情山庄也不叫独孤云雀,云雀是诸葛云野给她起的名字,因为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叽叽喳喳像一只小麻雀,就连体格都瘦瘦小小。独孤是她给自己取的,来由据说是一个叫做“独孤求败”的绝世高手。 断情山庄的几位公子小姐个个来历不凡,这位三小姐来历就更离奇了,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就是断情山庄的人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她来自一个古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现代的中国。 没错,她是无意中穿越到这个古代社会,大唐长安的,连带着的还有她的表妹欧阳云鸢。 独孤云雀武功就会那么一两招,容貌也仅仅称得上清秀二字。可她却成了长安城乃至大唐叱咤风云的人物,尽管名声好坏夹半,但她到底凭借这名声在这个世界站稳了脚跟。 说起来,都跟钱财有关。 这位三小姐,可以说是个经商的天才,凭借一张嘴,把她那几件文物古玩卖到了天价,发了一大笔财,然后用这笔钱开了家古董店,专门接待朝中权贵、江湖名门,没两年就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后来她开始放利子钱,还是针对达官贵族,利滚利滚利,又过了两年,她手中的财富已经寻常人难以想象。 总之,她在长安城混得如鱼得水。 渐渐的,长安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三小姐独孤云雀有三大爱好——赚钱,收集名贵药材,还有长得帅的男人。 她赚钱不在乎大小,偶尔也会耍点儿手段,比如弄个什么新品胭脂,高价限量销售,又比如拿一对假货坑了不肯把一味名贵药材卖给她的风雨楼。但她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多病的表妹欧阳云鸢,名贵药材她都是一车一车地买,于是乎她时常弄得手里的钱周转不过来,有时候还得跟断情山庄的其他兄弟姐妹借。 前两个爱好,情有可原也可亲可敬。可这最后一个爱好,实在令长安城的百姓难以接受。 俊俏的公子,谁都想多看两眼,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例外,可是你上手摸来摸去,还强吻,那就太匪夷所思了! 以高深武功抵挡住了她强吻、偷吻的南宫云枫曾经好奇一问:“为什么你这么大胆敢亲一个不是你丈夫的男人?” 三小姐独孤云雀回答地义正言辞——“生命何其短暂,说不定哪天就见不到这些帅气的小哥哥了。为了留下美好的记忆,必须付出行动!” 南宫云枫丢给她一个白眼,由衷地感慨说你没被打死真是幸运。 “那说明本姑娘长得不算差。”独孤云雀自鸣得意。 这话倒也不错。 只不过有个被她强吻成功的男子不是这么说的。 七皇子李御辰说:“我瞧着你眼里半点儿精气神都没有……你这般年轻,为何要顾虑那么多?” 那会儿独孤云雀正迷恋太子殿下李慕天,把李慕天追得无处可藏只好天天躲在皇宫里不敢出来。 李御辰跟风趣幽默的太子李慕天不同,他就像一个文雅书生,性子也是柔和得像面团一般。独孤云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送了个热吻做见面礼,表达了对他外貌气质的欣赏,但此后还是照样做着成为太子妃的美梦,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其实以她的身份,断情山庄三小姐,比起皇室公主也不差到哪里去。许多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非要做太子妃,还揣测说风趣幽默的男子才是她心头所爱。 还是李御辰一语道破,告诉她,做了太子妃也不是事事能顺心的,哪怕她做了皇后,御医不能治的病还是不能治。但如果她有需要,他可以请来所有的御医为欧阳云鸢诊治。 从那天起,独孤云雀总算抛弃了太子殿下,转而对李御辰另眼相看。越看,越觉得这个人非常有意思。他在朝堂不争不抢,在江湖上也不争名夺利,平日里做一个闲散皇子,偶尔做点儿对百姓有意义的好事。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那些文绉绉的书册上,尤其爱读古籍。 独孤云雀弄来的古籍刻本,几乎全部都送给了李御辰。 于是莫名其妙的,他们俩就成了私定终生的有情人一对。 独孤云雀听到这话时,还觉得不可思议:“They must be mad!” 李御辰皱眉,纳闷不已:“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其实我曾经游学海外,这是异国语言。” “原来云雀姑娘如此博学多知,那怎么总是说才疏学浅配不上本王呢?” 独孤云雀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眉头一皱,想出了日常拒绝李御辰的新的理由——“是啊,之前我都是骗你的。我才学还不错,可能术业有专攻,跟你所学不同罢了。我也没觉着自己差到配不上你,这是客气话。主要是吧……我有心上人了。” 李御辰把刚刚洗好的葡萄一颗颗用雪白的帕子擦干,放在独孤云雀面前的瓷盘里。听到她这么说依旧是淡然一笑,顺口问道:“是吗?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独孤云雀捧着脸,痴痴地笑,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他啊……绝代风华、善良可亲、多才多艺,笑起来让人的心都要化了。只可惜他命运多舛、英年早逝,终成绝唱。哎,我没那个福分,可却始终忘不掉他。” 她说得那么认真,李御辰愣了一会儿,半晌没再说话。 再然后,他们有整整三年多没见。 不是李御辰不想,而是他找不到独孤云雀了。 这个向来不利用权势的皇子,第一次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去寻找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三年里,他无数次懊恼当初独孤云雀说起她喜欢的那个人,自己没有及时跟她说内心的想法。 就算她再怎么喜欢那个人,他也应该争取一下的啊……当时怎么就犹豫了呢? 大约是因为她把那个人说得太好,他自卑了? 独孤云雀还是回来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她不在的日子,长安城的百姓还是挺想她的,毕竟这个行事疯疯癫癫的三小姐会在灾年放粮救济,会把刚买到的肉包给饿肚子的贫穷人家的孩子,还会写一些好看的话本。 独孤云雀回来的第二天七皇子李御辰就去拜访了断情山庄。再次见面,恍若隔世,这个姑娘眼底的悲伤沉郁都不见了,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顽皮。独孤云雀揽着他肩膀,当着众人的面,在他脸颊上来了个响亮的吻。 “想我吗?” “想。” “怎么想的?” “日思夜想。” “嘿嘿嘿嘿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挤在一处,黏黏糊糊说悄悄话,被迫听了个全程的南宫云枫恨不能堵上耳朵:“小麻雀,能不能不要这么说酸话?我听得牙都要酸倒了!你们两个这般恩爱,干嘛好不成亲呢!” 李御辰温柔地摸了摸独孤云雀的头顶,笑道:“对啊,咱们干嘛还不成亲?” 你机灵活泼赚钱养家,我满腹书华想办法让你赚更多钱养家。天生一对,再匹配不过了。 断情山庄三小姐是最后一个办亲事的,却也是家里人聚得最齐全的一次,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次。毕竟大哥都两个娃,四弟、六弟、七弟、九妹都有了孩子,二哥的孩子在五妹肚子里,老八也因为怀孕而难得安分了几个月。 她的婚礼相当地热闹,毕竟长安城许多达官贵族都来捧场。没办法,他们还欠着独孤云雀的钱,为了求她多宽限些时日,只好跑来送点儿礼。七皇子朋友不多,大多是文坛上的书生,但脾气挺好。尤其是他们听说那些个话本出自独孤云雀之手,纷纷借着婚礼的机会来请教。 成亲仪式一切顺利,到了敬酒的时候独孤云雀本着不拘一格的性子,跟着李御辰到王府花园里见客。满座才子,俱是风流人物,把她看得眼睛发亮。每每想要凑上前,都被李御辰不动声色地隔开,于是乎宴会结束回了新房,她还没摸到别人的小手。 “都是大才子啊!挥一挥笔就是几千两银子!摸一摸很带来好运气!” 李御辰忍住笑,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也能凑合。” “人家长得很帅!尤其是那个穿月牙白镶蓝边袍子的公子,太像公孙先生了!” 李御辰努了努嘴,把脸凑到她嘴边:“这个我觉得我也能凑合。” 独孤云雀哈哈大笑,扳过他的脸,非常满意地在他嘴唇亲了一口:“不错,就喜欢你跟我一样厚的脸皮!” 然后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差不多有那么几天吧。 短短几天的甜蜜生活之后,独孤云雀就被抓进了大牢。按照大唐律例,皇帝陛下也不好开口赦免她无罪,于是接下来的半年,这对小夫妻每天的会面都是在大牢中。 “不能出去玩太无聊了……”独孤云雀可怜兮兮地向李御辰眨眼睛,“相公,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李御辰叹气,把鲜美的鸡汤喂给她:“再坚持坚持,还有一个月就能回家了。” 独孤云雀泄气无比地把一盆鸡汤喝了个精光,打了个饱嗝,开始跟李御辰隔着栅栏说家常话。 她也不想隔着栅栏说话。她也想蹭进李御辰的怀里撒娇耍小性子。 可是谁让她当初一时贪念,接手了盗墓贼的赃物然后转卖呢! 哎,都是沉迷盗墓系列电视剧里男色的恶果! 不过这个还是不告诉李御辰了,这家伙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吃起醋来还真是要命呢。 独孤云雀想想仅剩下一个月的服刑期,觉得人生还是非常完美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